裴虔诚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只听说是有人帮他们求情,令陛下不仅没有责罚,还分别赐婚。”

郑阳惊讶地道:“让陛下收回成命?谁有那么大的面子?”

崔济眸光一闪,往四周看了一眼,道:“我如何能够知晓,不过听闻顺仪娘娘是唐国公的外甥女,想必是顺仪娘娘从中周旋吧。”

三人没留意到他这个微小的动作,裴虔诚道:“应该就是顺仪娘娘求来的恩典,对了,这次龙门战役,李世民没有去吗?”

郑阳皱眉想了一想道:“未听说他的名字,应该是没去吧,依我猜测可能是留守在河东,毕竟那一带造反的可不止母端儿一人,镇压叛乱之时,也要防着背后受敌。”

杜如晦道:“看这形势,山西、河东那一带的叛乱,应该很快就能悉数平定。”

裴虔诚点头道:“我兄长曾说过,唐国公才能过人,有他镇守的地方,必然安然太平,我兄长虽然官职说不上多高,但能得他如此夸奖的,没几个人。”

在他们几个说话之时,崔济始终一直没有出声,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郑阳疑惑地道:“怎么了?”

崔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就是有些提不起精神,想是因为此处太热了。”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亦感觉阵阵燥热,夏蝉在他们头顶不知疲惫地叫着,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濡湿了,有心想回临波阁中,又怕再与独孤弘他们起争执,只得忍着炎热继续在树荫下等韫仪回来。

四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等到韫仪出现,后者瞧见他们等在外面,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道:“都进来吧。”

等在临波阁中的独孤弘等人瞧见韫仪进来,连忙恭身行礼,态度甚是恭敬,他们虽失去了机会,但心里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事情出现转机。

韫仪展袖坐下,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崔济二人身上,“好了,请二位听最后一道题。”

崔济与郑阳连忙洗耳恭听,只听她道:“有一人害死了你的至亲之人,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让你抓到这此人,你会如何处置?”

二人皆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道题目,郑阳想了一会儿率先道:“在臣看来,不管那人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杀人偿命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应该抓他去见官。”

韫仪不置可否地笑笑,将目光转向崔济,“崔公子的答案呢?”

崔济拱手道:“臣以为,律法不外乎人情,既然公主说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杀人非他所愿,在这种情况下,臣觉得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哦?”韫仪惊讶地望着他道:“他杀的可是你的至亲,崔公子竟然能够如此大度?”

崔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与其冤冤相报,不如试着去化解仇恨,或许会有另一片天空也说不定;当然,若他不肯回头,臣亦不会一味姑息,当将他送去官府。”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起

崔济话音刚落,独孤弘已是轻哼一声道:“公主,臣以为他所言皆是谎话,哪有人面对至亲惨死,还能够如此冷静,分明就是故意说这样伪善的话来讨好公主;他之前说臣撒谎,如今他还不是一样。”

“我没有撒谎!”崔济正色道:“我既能说出口,就一定可以做到,怨恨别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怨恨自己,既是这样,何不给自己,也给别人一条出路?”

独孤弘嗤声道:“如今没发生这样的事,自然说什么都行,真是虚伪至极!”

“你愿意这样想我也没法子。”说着,他朝韫仪拱手道:“公主,臣可以对天起誓,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韫仪低头一笑,拨弄着指间的鎏金镶宝戒指,“好,你们的回答本宫知道了,现在…请回吧。”

听得这话,众人皆是一愣,如今不是要决定驸马最后人选吗?还没说出崔济与郑阳谁对谁错就让他们走了,这是何道理?

不等他们想明白,吉祥已是上前道:“奴婢送诸位公子出去。”

“可是…”一头雾水的郑阳正要问个明白,崔济已是拉住他低声道:“想必公主心中已是有了决定,只是脸皮薄,不便当众宣布,咱们不要多问了,先回去吧。”

郑阳想想也是,逐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与他们一起朝韫仪行礼退去,就在他们将要步出临波阁时,一道急风拂来,吹起韫仪脸上的面纱,露出面纱下的秀美脸庞,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有不少人瞧见,果然与萧皇后一样,都是十足十的大美人,只可惜他们没福气,不能抱得美人归!

在他们因为当不成驸马而叹息之时,杜如晦脸上却是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震惊,怎么会…怎么会是她?这不可能,她明明就已经死了,整个村子都是知道的,而且…就算她没死,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刚才明明…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啊!”在裴虔诚的半扯半扯下,满腹疑惑的杜如晦出了临波阁,在随吉祥前往宫门的路是,裴虔诚轻笑道:“看你小子刚才愣在那里的样子,可是后悔了?”

杜如晦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随口道:“后悔什么?”

“放弃争夺驸马啊,之前虽说皇后娘娘貌若天仙,公主也是身姿婀娜,但毕竟看不到脸,谁知道是天仙还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母夜叉啊!”

郑阳在一旁听到他的话,笑斥道:“母夜叉,真亏你想得出来。”

裴虔诚梗着脖子道:“你别笑,我敢保证,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说着,他又道:“刚才瞧见公主那半张脸,那可是半点担心也没有了,实在是美得…”他搓着手,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形容的话来,“就像谪落于凡间的仙子,虽只惊鸿一瞥,却令人印象深望,想来终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听着他那些文绉绉的话,郑阳好笑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雅了。”

裴虔诚嘿嘿一笑,拍着杜如晦的肩膀道:“你小子还没有回答我呢,刚才我看你连路也走不动了,平日里你可是跟个圣人似的,对于那些女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快说,是不是后悔了。”

杜如晦摇头道:“没有,只是…公主的容颜与我认识的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不,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至少他瞧见的那半张脸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虔诚轻声道:“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后悔了?”

杜如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后悔什么?”

“后悔故意装着解不开棋局,自己退出公主的择选,要是你没有那么做,说不定这会儿驸马人选就是你了。”

杜如晦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就与你说过,我…”

“你心中只有那位青梅竹马嘛!”裴虔诚无趣地道:“说你小子一根筋真是一点也没错,天仙似的大活人不娶,非要记着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在快要走到广运门的时候,杜如晦突然拉住裴虔诚,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惊讶地道:“你…”

杜如晦打断道:“此事十分要紧,请裴兄务必帮我这一回。”

见他这么说,裴虔诚无奈地道:“好吧,你快去快回,我尽量帮你拖着。”

“多谢裴兄。”说话之际,杜如晦悄悄放缓了脚步,不着痕迹地从队伍的中间拉到了最后,在与前面一人离着一丈远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往来时的路行去。

除了裴虔诚,只有崔济留意到杜如晦的举动,他虽惊讶却没有声张,往裴虔诚的方向走了几步,轻声道:“杜兄这是怎么了?”

裴虔诚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突然就说有几句话想问公主,让我帮忙瞒着一些,别让吉祥姑娘发现了。”

崔济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且说杜如晦那边,沿着之前走过的路,一路来到临波阁,韫仪已是不在阁中,只有几名宫女弯了腰在那里收拾,他走到其中一名宫女身后,道:“请问公主去了哪里?”

宫女以为是一同收拾之人,随手一指道:“公主回长生殿去了。”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杜如晦快步出了临波阁,往她手指的方向行去,走了一阵子,果然看到前方有一行人正在缓步而行,看当中一人的背影,应该就是韫仪无疑。

如意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待得看清是杜如晦后,她惊讶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何人?”韫仪一边问着一边回头,她这会儿已是除下了面纱,待发现是杜如晦时,想遮脸已是不及。

下一刻,杜如晦已是快步奔上来,一把攥住韫仪的手,语无伦次地道:“梅雪,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的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意万万没想到杜如晦如此大胆,连忙喝斥道:“大胆狂徒,还不赶紧放开公主!”

第两百四十五章 看穿

杜如晦此刻眼中只有韫仪一人,哪里听得进她的言语,激动地道:“梅雪,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我已经考中进士了,我可以娶你了!”

韫仪摇头道:“杜公子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说那位梅雪姑娘。”

杜如晦急忙道:“不!你就是梅雪,我不会认错的!”

见他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如意气恼地道:“你若是再不放开公主,我就唤侍卫过来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杜如晦松手,如意待要去唤侍卫,韫仪道:“只是一桩小事罢了,不必惊动侍卫。”说罢,她对杜如晦道:“我确不是杜公子口中的梅雪姑娘,今日之前,也从未见过杜公子。”

在最初的激动过后,杜如晦渐渐冷静了下来,是了,梅雪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位晋阳公主为何会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他与梅雪自幼一起长大,竟也看不出半分不同。

杜如晦压下心中的疑惑,松手道:“臣一时失态,请公主恕罪。”

“我明白。”说着,韫仪笑言道:“看杜公子如此紧张,那位梅雪姑娘想必是你的心上人。”

杜如晦点头道:“是,我与梅雪青梅竹马,我曾答应过她,若是考中进士,就回去迎娶她,可是…当我写信回去时,得来的消息,竟然是她已经被人害死,我…”他紧紧攥着双手,哑声道:“我对不起她!”

“梅雪姑娘在天有灵,看到杜公子对她念念不忘,想来也会瞑目了。”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冷声道:“一日不抓住害死她的人,梅雪就一日不能瞑目!”

韫仪微一蹙眉,奇怪,害死梅雪的人是冯春秀,后者早在大业十年初之时,就意外身亡,足以告慰梅雪在天之灵,何以杜如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奇怪归奇怪,以她现在的身份却是不便多问,只得道:“那我就祝愿杜公子早日抓到害死梅雪姑娘的凶手。”说罢,她对如意道:“送杜公子出去。”

如意点一点头,走到杜如晦身前,伸手道:“杜公子请!”

面对如意的言语,杜如晦并未有所动作,目光一直落在韫仪身上,在如意第二次言语时,他忽地道:“臣能否与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韫仪笑一笑道:“我确确实实不是你认识的梅雪姑娘,杜公子就算再问十遍百遍,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臣知道。”说完这三个字,杜如晦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韫仪秀眉微微一蹙,对如意道:“你们且先退下。”

“是。”待得如意他们退开近十丈远后,韫仪道:“杜公子想与我说什么?”

“大业九年十一月初一,在太守府做事的梅雪回到家中,就是那一日,臣向她允诺,得中进去之后,就八抬大轿,迎她为正妻;可臣却在事后得知,梅雪早在那日之前就已经死了。”

韫仪故作惊讶地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难道是梅雪姑娘不舍离开阳世,故而以魂魄相见?”

杜如晦缓缓道:“不,臣当日所见的确是活生生的人,不过并非梅雪,而是乔装易容的刺客。”

“易容?”韫仪讶然道:“想不到天下间真有这样的异术。”顿一顿,她又道:“也就是说杜公子当时将刺客当成了武梅雪?”

杜如晦瞳孔微微一缩,看向韫仪的眸光又深了几分,“不错,那名刺客混入太守府,行刺时任弘化郡太守的唐国公,事败之后,以梅雪的身份继续留在太守府中伺机行刺,并且杀了李家三公子,太守与二公子虽然搜查了整个弘化郡,可惜还是没有抓住她。”

“原来如此。”韫仪微一点头,转而道:“只是…杜公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她轻抚着脸颊道:“杜公子以为我也是刺客易容而成?”

杜如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道:“臣记得公主之前所出的最后一道题目,公主说:有一人害死了你的至亲之人,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让你抓到这此人,你会如何处置?”

待得韫仪点头后,他道:“臣当时就觉着奇怪,为何会出这样一道古怪的题目,直至刚才,臣终于想到了,或许那并非一道题,而是公主的亲身经历。”

韫仪轻挑细眉,“哦?此话从何说起?”

“当初唐国公派了无数人封锁弘化郡内外,并且遍搜刺客逃窜的山林,在这种情况下,刺客根本没有机会逃走,可偏偏她确实不见了,臣斗胆猜测,并非刺客神通广大,而是有人刻意放走了她,臣听闻在刺客冒充梅雪的那段时间,与二公子走得极近,放走刺客的人,十之**就是二公子。”

“杜公子好丰富的想像力,不过那道题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并非你所言的那般,更加不是刺客易容乔装”韫仪维持着脸上的盈盈笑意,心中却是翻起惊涛骇浪,好一个杜如晦,仅凭着些许线索,就猜测到了这么许多,好生利害。

杜如晦盯着笑意嫣然的韫仪,一字一顿地道:“公主自然没有易容,就像那名刺客一样。”

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眼道:“杜公子这是何意?”

“公主没有易容,那名刺客也没有易容,她有着一张与梅雪一模一样的容颜。”

韫仪打量了他片刻,道:“看来杜公子认定我就是那名刺客了,只是…我身为一国公主,跑去刺杀国之栋梁,杜公子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是有些可笑,不过臣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人,再者…”停顿片刻,杜如晦再次道:“臣听闻数月前唐国公与二公子入京面圣,陛下曾因二公子拒绝迎娶永丰公主一事,龙颜大怒,将他们打入天牢意欲问罪,结果不仅无罪开释,还另外赐婚二公子与长孙小姐,陛下因何态度大变,公主想必最是清楚不过。”

第两百四十六章 承认

“王顺仪几番为唐国公父子求情,陛下念在王顺仪还有唐国公曾为大隋立下许多汗马功劳的份上,对他们从轻发落。”说罢,韫仪盯着杜如晦道:“不过看杜公子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

杜如晦沉声道:“公主说的这些或许不假,不过臣相信,一个王顺仪并不能令陛下改变心意,收回已经昭告天下的旨意。”

韫仪盯着他道:“依杜公子之意,是觉着我也为他们求情了吗?”

“是与不是,公主心中最是清楚。”面对杜如晦咄咄逼人的言语,韫仪笑一笑道:“不管杜公子相信与否,我都不是你所认为的那名刺客;时辰不早了,杜公子请回吧。”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这个杜如晦心思过人,再与他说下去,怕是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在韫仪走出数步远时,身后再次传来杜如晦的声音,“如果公主当真与这一切无关,何以刚才能够一口叫出‘武梅雪’三个字,由始至终,臣都没有提过梅雪姓武。”

看到韫仪停下脚步,杜如晦再次道:“若我将今日看到公主的事情,告诉唐国公与二公子,您说他们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还是与我一样的想法?”

韫仪倏然停下脚步,良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声音冷厉如寒冬冷风,“杜公子这是在威胁本公主?”

杜如晦拱手道:“臣只是区区一个从七品小官,岂敢威胁公主,臣只想知道真相。”

“可是知道太多真相的人,往往都不长命。”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只要能替梅雪讨回公道,就算赔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妨?!”

韫仪秀眉微微一蹙,疑惑地道:“公道?你这是何意?”之前杜如晦已是提过类似的话,只是她当时碍于身份,未曾细问。

杜如晦瞳孔微缩,冷声道:“我在梅雪坟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报仇,就算那个凶手是当朝公主,我也不会更改誓言!”

韫仪面色古怪地道:“你以为梅雪是我杀的?”

杜如晦一怔,旋即道:“难道不是吗,还是说到了这个时候,公主还要辩称没有去过弘化郡?”

韫仪默然片刻,终是道:“不错,你当日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李玄霸也是死在我的手上,但梅雪并非我所杀。”说着,她将当日藏身于梅雪屋中,亲眼看到春秀为了搜查屋子误杀梅雪一事讲述了一遍,临了道:“我见梅雪身亡,而我又恰好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便将她埋在后院之中,借用她的身份留在太守府中;后来,春秀发现了我的秘密,在与武老三争执之时,意外滚落山坡身亡。”

杜如晦怔怔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张口道:“你说…梅雪是春秀杀的?”

韫仪点头道:“不错,当时季容也在场,她应该最是清楚,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她。”

“你没有杀梅雪…”杜如晦喃喃说着这句话,旋即道:“这么说来,武三叔也不是你杀的?”

韫仪激动地道:“爹明知我并非真正的梅雪,仍然疼我爱我如亲生女儿,甚至不惜性命救我,我怎么会杀他,爹他…是在助我逃跑之时,被追兵误杀身亡。”她轻吸一口气,忍着眼底的酸涩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爹。”

杜如晦神色几番变化,他一直以为是刺客杀了梅雪父女,所以誓要杀到刺客为梅雪他们报仇,想不到真象竟是这样。

许久,他哑声道:“你为什么要去弘化郡,为什么要刺杀太守,如果你不去,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不错,你是没有杀梅雪与武三叔,可事实上,他们二人皆因你而死,你依旧是杀人凶手!”

这句话令韫仪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化为一滴透明的泪珠滴落在月白的鞋尖,这一年多来,她时常会梦到弘化郡的事情,每一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韫仪抚着被晒得滚烫的栏杆,凄楚地道:“你说的没错,我若没有去过弘化郡,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爹与梅雪这会儿仍会好好的活着,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停顿片刻,她道:“答应我,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杜如晦眼圈微红地道:“若我不答应呢,你打算杀了我吗?”

韫仪盯了他道:“你若不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就一定要答应!”

如此相视片刻,杜如晦倏然转身离去,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中,亦没有给出回答,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

杜府之中,打从杜如晦进宫后,杜母就一直伸长了脖子等着,远远看到杜如晦进来,她连忙迎上去,一脸急切地道:“如何,公主有没有选你为驸马?”

虽然杜如晦考中殿试第一,被封了官,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在本家眼中,出了这样一个小官的旁系根本算不得什么,上次她去拜会杜家本家的时候就碰了一个钉子,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但驸马就不同了,那可是当今陛下的乘龙快婿,莫说是杜家,就连那几个大士族见了也得行礼。

杜如晦疲惫地道:“母亲,我很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杜母等了大半天,哪里肯让他这么离开,道:“先告诉为娘,公主她选你没有?”

杜如晦摇头道:“我没有答出公主的题,最后入选的是崔济与郑阳,公主究竟会选哪一个,尚是未知之数。”提及韫仪,杜如晦想起那张与梅雪一模一样的脸庞,心中隐隐抽痛,就算长得再像,她也不是梅雪,自己…终是再也见不到那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了。

一听这话,杜母脸一下子白了,满心期盼皆化成了泡影,令她难以接受,连连摇头,“不可能,你这么聪明,怎可能答不出公主的题,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你落选?”

“与人无关,是儿子自己答不出来。”杜如晦随口答了一句便要离去,今日发生之事,实在令他觉得很累,只想一个人好生静静。

杜母一把拉住他,沉了脸道:“究竟是答不出,还是你故意不肯答?”

第两百四十七章 母子之争

“母亲,你在说什么?”杜如晦话音刚落,杜母便冷然道:“知子莫若母,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这个当娘的一清二楚,你还在想着武梅雪是不是?”

对于她的质问,杜如晦垂目不语,杜母脸上掠过恼怒之色,“果然是这样,你…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当朝驸马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故意放弃,你…想气死为娘吗?”

见杜母气得浑身发抖,杜如晦有些内疚地道:“事已成定局,母亲还是莫要生气了。”

“你做出这样的蠢事,要我怎么不生气,那个武梅雪活着的时候缠着你不放也就算了,死了还要害你,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见杜母喝骂梅雪,杜如晦不悦地道:“母亲!”

杜母眼睛一瞪,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她,你这会儿已经是驸马爷了。”

面对蛮不讲理的杜母,杜如晦有些无奈地道:“是儿子没有驸马的命,你怎么能怪到梅雪身上呢!”

杜母气哼哼地道:“不怪她怪谁,这个害人精死了也不肯消停,哼,我现在就去找法师,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看她还怎么害你!”

“母亲!”杜如晦拉住她,脱口道:“你把梅雪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她都死了,你却还不肯放过她!”

杜母没想到杜如晦会责问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冷声道:“胡说,我何时害过她?!”

杜如晦痛苦地道:“当初若不是你执意反对我迎娶了梅雪,她根本不用去太守府做事,更不会遇到刺客之事。”他之前指责韫仪间接害死了梅雪,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杜母眼眸微眯,冷言道:“你果然还在为了那件事怪我,我是你娘,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好,像武梅雪那样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丫头,怎么配进我杜家的门!”

见杜母不仅没有丝毫悔意,还一再抵毁梅雪,杜如晦心头火起,脱口道:“梅雪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母亲你又比她好得了多少?”

杜母脸色倏然一寒,“你说什么?”

“自从嫁给父亲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回过陆家,陆家也从来没派人来探望过母亲,为什么,不是因为母亲与陆家情份淡薄,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陆家血脉!”话音未落,杜母已是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

杜母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胸口如海潮一般激烈的起伏着,这件事是心底最深的隐秘,也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也是出生于商贾之家,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更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前十年里,她与其他富家小姐一样,快乐幸福,那间两进院的宅子到处都可以听到她银铃似的笑容。

然这一切,在她十岁那一年戛然而止,她与哭天喊地的母亲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被赶出了陆家,原本疼爱她的父亲与祖母面对她害怕的哭嚷,没有一丝怜悯,目光比打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冷,看她之时,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不论她如何害怕与难过,她们被赶出陆家已是不争的事实,母亲带着她回了娘家,可是任凭母亲在外面如何哀求,他们都不肯开门,最后从里面扔出一贯钱,像是在打发要饭的乞丐。

靠着那贯钱,母亲带着她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从此在那里安了家,靠着替人缝补衣裳,浣洗衣裳赚取微薄的工钱度日,艰难地将她养大成人。

但是这样的辛苦,很快就压垮了母亲那单薄的身子,仅仅过了四年,母亲就撒手人寰,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不停哭着说对不起她,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了当年被赶出来的真相。过了十年陆家小姐生活的她根本不是陆家的血脉,十四年前,在父亲外出经商之时,母亲与家中一个长工好上了,珠胎暗结,母亲设法买通当时来替她诊脉的大夫,故意少说了一个月,令陆父以为是他经商回来后怀上的。

这个谎言足足瞒了十年,直至那个大夫酒后失言,方才被揭了出来,对于陆家来说,留她们母女一条性命,仅仅是赶出府已经算是最仁慈的处置了,但对于当时的杜母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尤其是其母亲过世后,她彻底成了一个孤儿,自己养活自己,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反而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与嘲讽,许多村民都知道她母亲不守妇道的事情。

不过她运气不错,在十七岁那一年,遇到了老实的杜父,后者不介意的她的身世与家中反对,迎娶她为正妻。

这件事令她很是感激,嫁给杜父后,她勤俭持家,更为数代单传的杜家诞下杜如晦这个男丁;杜家乃是长安杜氏一族的旁支,杜氏一族虽然比不得清河崔氏那样的望族,却也有几分声望,族中许多人都在朝中为官,但杜父这一支与本家隔得很远,几乎没有了联系,杜父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得到本家的认可,无奈他才干有限,充其量只能靠贩靠绸缎等物赚取一些钱财,根本入不了本家的眼。

杜母知道想要完成杜父所愿,是以在杜如晦出生后,她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而杜如晦也确实争气,三岁识字,五岁吟诗,每一个教过他的师傅都夸他聪慧。

这样的称赞,令杜母更加下定了决心,竭尽所能请来最好的师傅教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极力培养,希望他可以考中科举,当官,然后娶一位名门千金,让他们一家得到本家的认可,这件事,在杜如晦成年后,她曾提起过,原是希望杜如晦可以更加用功,没想到…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当初她极力阻止杜如晦与梅雪往来,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好不容易等到梅雪死了,她以为这件事可以就此过去,没想到杜如晦不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驸马爷的资格,更揭开多年的伤疤,令结疤的伤口再一次鲜血淋淋,让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第两百四十八章 赐婚郑阳

在杜母思绪被强行带回到二十多年前时,杜父也恰好看到,将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拉开二人道:“这是怎么了?”

杜如晦抚一抚刺痛的脸颊,冷声道:“若敢寻法师伤害梅雪亡灵,我就立刻辞官离开洛阳城,永远不再回来!”说罢,他大步离去,任杜父如何呼唤,也不肯回头。

见唤不住杜如晦,杜父只得将目光转向气息未定的杜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扯到了梅雪。”

杜母闻言未语泪先落,待得缓了气息后,她将事情说了一遍,哽咽道:“为了那个死丫头,他放弃当驸马的机会,还拿陆家的事情讽刺我,你说气不气人?”

“好了,儿子也是一时失言,母子之间,没必要那么计较;至于驸马…那么多位名门公子,就算儿子没有放弃,也不见得能够入公主的眼,算了吧。”

杜母激动地道:“怎么会入不了,如晦相貌堂堂,又文采出众,公主怎么会不喜欢。”

杜父知道她倔强的脾气,没有与她争辩,只道:“可是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你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反而会将儿子从我们身边逼走,又是何必呢!”

杜母狠声道:“这一切都是因那个死丫头而起,亏得是死了,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好了,别再想这件事了,待如晦回来,我定好好训斥他。”在杜父安慰杜母之时,杜如晦来到酒楼,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一壶又一壶,直至被人夺下。

杜如晦抬起已是蒙了一层醉意的双眼,待得看清来人后,他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把酒给我。”

来者正是崔济,他避开杜如晦的手道:“我恰好经过此处,倒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给我!”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来夺酒,崔济闻着他满身的酒味,摇头道:“再这样喝下去,非得醉了不可,别喝了。”

“醉了好,醉了解愁。”趁着崔济不注意,他一把夺过酒壶,当即仰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倒着,在将空酒壶放下后,他道:“小二,再来两壶。”

未等小二答应,崔济已是道:“不要再拿了。”

“你别管我。”说着,杜如晦对走过来的小二道:“还不赶紧去拿。”

小二应了一声,道:“客倌,您从刚才开始,已经喝了许多壶酒,不然…先把之前的帐结一下,这样小的才好去拿。”

“怕我赖帐不成?”说着,杜如晦从腰间取出一串钱摆在桌上,喝道:“立刻去拿洒来。”

崔济朝随他同来的侍从看了一眼,后者道:“小二,你们这里的酒我家公子全买下了,从现在开始,一滴都不许卖给其他人,待会儿去城东崔府结帐就行了。”

城东崔府!

小二吓了一跳,他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民,却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连连点头退了下去,任凭杜如晦如何喝斥,也不肯再拿半壶酒给他。

“我喝我的酒,与你有何干,为何非要多管闲事?”杜如晦的话令那名侍从皱起了眉头,自家公子是何等身份,平日里那些人见了总是恭恭敬敬的,此人却这般不敬,亏得公子脾气好,若换了是他,定要好生教训一顿。

崔济劝道:“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杜兄,不要再喝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帮不了,谁都帮不了。”杜如晦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崔济拉住他道:“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