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摇头道:“这家喝不了,我就去别家喝,总有地方能喝,难不成你崔公子还能买下整个洛阳城的酒吗?”

“杜兄!”崔济拉住他,低声道:“可是与你之前折回临波阁有关?”

他的话令杜如晦动作一滞,旋即挣开他道:“怎样都好,与你无关。”

崔济拦在他面前,肃声道:“虽然你我今日才算相识,但我已将你视作兄弟,你的事情,怎可能与我无关。”说完这句话,他强行拉着杜如晦离开,一路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后方才停下脚步,他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我…”杜如晦刚说了两个字,忽地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大口呕了起来,将刚才所喝的酒全部都呕了出来,整个巷子充斥着刺鼻的酒味。

待得杜如晦呕完后,崔济递了一条帕子,待得后者拭去唇边的酒渍后,他道:“如何,清醒了吗?”

杜如晦望着自己呕出来的那一滩酒水,低声道:“让崔公子见笑了。”

崔济摇头道:“不打紧,我只是不明白,之前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又喝起闷酒来,要不是我恰巧经过,不知得喝成什么样子。”

杜如晦淡然道:“没什么,就是回去之后,母亲知道我没有被选为驸马,很是生气,将我训斥了一顿,我一时气闷,所以出来喝酒解闷。”

“原来是这样。”崔济点一点头,道:“那你之前折回临波阁…”

“之前公主的面纱被风吹开,发现公主很像我一位故人,所以回去确认,结果…”他笑一笑,带着崔济不解的涩意道:“虽然很像,却不是同一个人。”

崔济眸光微闪,拍一拍杜如晦的肩膀道:“伯母只是一时失望,所以说你几句罢了,你别太往心里去,天就快黑了,赶紧回去吧。”

杜如晦点点头,道:“这次真是麻烦崔公子了。”

“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我虽今日才相识,却很是投缘,我已是将你当做兄弟一般看待,相信郑阳也是。”说着,他道:“好了,我先回去了,改明儿咱们四个约出来一起喝酒。”

“好。”在杜如晦的答应声中,二人拱手离去,虽然杜如晦与杜母争执得很凶,但毕竟是亲生母子,再加上杜父从中调和,事情终是慢慢过去了。

三日后,杨广下旨赐婚晋阳公主与郑阳,于来年二月二十六日完婚。

第两百四十九章 传召

在得知圣旨后,崔济、杜如晦还有裴虔诚一起将郑阳约了出来,三人一起灌郑阳这个准驸马爷,虽然没选上驸马令裴虔诚与崔济有些失望,但他们还是很替替郑阳高兴,最后郑阳喝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抬着回了府的,其他三人虽然好一些,却也醉了七八分,或扶或搀的回了各自府邸。

翌日清晨,当杜如晦带着宿醉的疼痛醒来之时,意外得知宫中来人,乃奉了韫仪之命请他进宫一趟。

听闻韫仪亲自传召,杜母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然在想到昨日那道赐婚旨意后,刚刚燃起的希望立刻又熄灭了。

她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君无戏言的道理,既然已经赐婚于郑阳,除非后者死了或者犯下大错,否则怎么也轮不到杜如晦。

且说杜如晦那边,在一番简单的收拾后,正要离去,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回到屋中,取出一样东西藏在袖中,随后方才随宫人再次踏入紫微宫,这一次没有去九洲池,而是直接来到了长生殿。

进到殿内,杜如晦暗自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朝执了一把泥金团扇轻摇的韫仪拱手道:“臣杜如晦见过公主,公主金安。”

“免礼。”在示意杜如晦起身后,韫仪道:“杜公子当日能够解开我的棋局,想必棋力甚好,不如陪我下一局?”

杜如晦望着他道:“公主专程传臣过来,就是为了下一局棋吗?”

“若我说是呢?”韫仪起身走到早就已经摆好的棋盘前,将盛着白子的棋盒递给了杜如晦,后者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伸手接过了棋盒,在无声之中,与韫仪交错落子。

寸许见方的棋盘上,黑白二子正进行着激烈的厮杀,杜如晦的棋力远非如意她们可比,看似寻常的几子,却杀机四伏,而且这种杀机越到后面越猛烈,令韫仪应付得极为吃力,落子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般又下了一柱香的功夫,韫仪放下在指尖拈了许久的棋子,摇头道:“我输了。”

杜如晦淡然道:“公主棋力并不比臣弱,只是下棋之时,还缺了几分果决,所以才会输给臣。”

韫仪点点头,在拭去手心的冷汗后,命如意二人出去,旋即道:“多谢杜公子替我保守秘密。”

杜如晦看了她一眼,“公主如何知道,说不定我这会儿已经派人送信给唐国公他们。”

韫仪微微一笑,“若是这样,杜公子就不会心平气和地与我下这盘棋。”

杜如晦默然片刻,沉声道:“间接害死梅雪的,不止是你,还有我与母亲。”

韫仪轻叹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多思无易,只盼梅雪下一世,可以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幸福安康,不要再有今生这样的灾劫。”说着,她道:“上次匆匆忙忙,忘了问你可有回过弘化郡,梅雪的尸体…起出来了吗?”此事一直是她心中的节,见过杜如晦之后,更是经常想起,故而招杜如晦前来一问。

杜如晦点头道:“公主走那会儿,二公子就将梅雪的尸体起出来重新安葬,就在武三叔的坟墓旁边,让他们父女可以相互作伴,不至于太过寂寞。”经过这几日的缓冲,他心情已是平复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样激动。

韫仪神色一松,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杜如晦取出袖中的东西,道:“公主还记得这个吗?”

杜如晦拿在手里的是一枚纯银蝴蝶环扣簪,韫仪颔首道:“记得,这是你进京赶考之前,特意买来送给梅雪的。”

杜如晦黯然一笑,轻抚着手里的簪子道:“结果却阴差阳错送到了公主手中。”

“虽然梅雪没有收到这枚簪子,但你的心意她从来都是知道的。”面对韫仪的安慰,杜如晦怆然一笑,“知道又如何,我与她终是不能在一起了。”

韫仪明白,梅雪的死,于杜如晦而言,是一辈子的痛楚,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在短暂的静默后,杜如晦道:“知道梅雪死讯后,我回了一趟弘化郡,在家中找到了这枚簪子,还记得当初公主将簪子还给我母亲时说的那番言语,可是将母亲气得不轻。”

他的话令韫仪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当时也是我一时激动了,不过你母亲的态度实在是很令人生气。”

“我知道。”说着,杜如晦将手中的簪子递给韫仪,“既然这枚簪子从一开始,就是送给了公主,那么现在…请公主再次收下,就当是臣送给公主与郑兄大婚的贺礼。”

韫仪接过簪子道:“你已经听说了?”

杜如晦笑一笑道:“如今整个洛阳城都在谈论公主即将下嫁郑兄一事,臣又怎会没有听闻,不过有一件事,臣很好奇,为何…”

韫仪接过话道:“为何我会选了郑阳是吗?”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当初二公子放过了公主,那么答对题的应该是崔济,何以公主却选择郑兄?”

“你说的不错,我应该选崔济的,可是…”韫仪将簪子带在乌云一般的鬓发上,侧首道:“好看吗?”

望着那张与梅雪一般无二的脸庞,杜如晦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很好看。”说罢,他想起刚才韫仪说了一半的话,道:“可是什么?”

韫仪微微一笑,一边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你相信崔济真的能做到那一步吗?”

杜如晦想了一会儿道:“臣与崔济虽然相识不久,但他为人温文尔雅,宽仁随和,未必会不及二公子。”

韫仪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到棋盘中,道:“或许吧,但我总是不相信,与之相比,郑阳更老实坦城一些。”说着,她道:“来,再陪我下一局。”

杜如晦点头,取过黑子道:“郑兄为人爽利敦厚,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公主。”

韫仪笑而未语,执棋与杜如晦在棋盘上再次厮杀了起来,整个下午,他们对弈七局,她负二胜五。

第两百五十章 新安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韫仪技痒之时,会传杜如晦入宫切磋棋艺,二人一边下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偶尔杜如晦会将郑阳的事情告之韫仪,对此,韫仪皆只是笑笑,从来不说什么。

七月的一个午后,韫仪与杜如晦在琉璃亭中对弈,这会儿已是入秋,清风阵阵,不再像五六月之时那般炎热。

韫仪一子落下,望着杜如晦轻笑道:“你输了!”

迎着她的目光,杜如晦嘴角微勾,“未必!”随着这两个字,捻在指尖的棋子落在棋盘某一处,竟然将韫仪以为已经成定局的棋势扭转了过来,也令韫仪陷入一个精心布下的陷阱之中,虽韫仪极力挽救,终是难逃落败的结局。

望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韫仪蹙眉道:“你使诈?”

杜如晦笑道:“兵不厌诈,这下棋其实跟打仗差不多。”

韫仪一推棋子,有些负气地道:“今日总是输给你,不下了。”说着,她起身走到汉白玉栏杆前,望着池中盛开到极致的荷花,不时有蜻蜓与蝴蝶飞来停在粉红的花瓣上。

杜如晦走到她身边,“公主今日心神不定,在想什么?”

韫仪捋着耳边的发丝,淡淡道:“没什么。”

“公主棋力虽然差臣一些,但往日对弈,五局之中,总是能赢一两局,可是今日却一局未赢,刚才更是连臣布下的陷阱也未发现,还不是心中有事吗?”

一只蝴蝶扇动着色泽艳丽的翅膀往他们这边飞来,韫仪伸出纤纤细指,那只蝴蝶仿佛有灵性一般,竟是停在了她的指上,好一会儿方才振翅离去。

望着飞入荷花丛中的蝴蝶,韫仪轻声道:“我听到消息,柴保昌与敬盘陀等人在绛郡聚数万人起事,盘据绛郡、文城郡、临汾郡一带,令刚刚才平定了一些的山西局势再起问题,且柴保昌此人狡猾凶狠,他惧怕唐国公手中的兵力,竟然派人潜入河东,在水源中投毒,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杜如晦望着她道:“公主担心的,到底是唐国公与河东百姓,还是二公子?”

韫仪眸光一颤,淡然道:“有区别吗?”

杜如晦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其实在想到公主那道题真正的用意时,臣就已经想到了,公主…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二公子。”

韫仪寥落一笑,道:“那你呢,梅雪走了这么久,你可有放下她?”

杜如晦被她问得一滞,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既然公主心有所属,为何还要下嫁郑兄,这个婚约,对公主与郑兄来说,都不公平。”

韫仪摇头道:“没什么公平不公平,我有了归处,而他也成了当朝驸马爷,这不是很好吗?”

杜如晦正要言语,耳边传来一个娇腻的声音,“原来妹妹在这里,亏得我在长生殿中一阵好找。”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珠翠满头的艳丽女子施施然往他们这边行来,韫仪眸中掠过一丝冷意,旋即屈膝道:“见过四姐。”

此人是杨广诸女之中,排行第四的新安公主,生母是杨广的一位婕妤,于两年前下嫁一位四品官员。

“快起来。”新安公主亲切地扶起她,“我今日入宫拜见父皇,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们。”说话间,眼波在杜如晦身上一阵流转,似笑非笑道:“这位是何人?”

杜如晦拱手道:“臣太仆寺主薄杜如晦见过公主殿下。”

新安公主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情yu之色,伸出涂着粉色丹蔻的手扶了杜如晦的手臂道:“免礼。”

她的举动令杜如晦有些不自在,而且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言,收回手道:“谢公主。”

新安公主再次打量了他一番,将目光转向韫仪,“我记得父皇为妹妹下旨赐婚的荥阳郑家,何时变成了这位杜公子?”

韫仪垂目道:“姐姐误会了,杜公子是我的朋友,陪我入宫对弈。”

“原来如此。”新安公主笑道:“正好我也想找人对弈,不如杜公子待会儿去我宫中陪我下几局?”

“这…”杜如晦正想着该如何拒绝之时,韫仪已是道;“我记得四姐夫棋艺不差,姐姐何不找他对弈?”

新安公主撇一撇嘴道:“他啊,就是一个闷葫芦,一天也挤不出几句话来,整日对着他可是要闷死了,哪像杜公子这般风度翩翩,少年有为。”说着,她又道:“杜公子,可以吗?”

“不可以。”韫仪毫不犹豫地代杜如晦拒绝了她的话,“所以姐姐还是去找别人吧。”

她的话令新安公主露出一丝怒意,旋即又笑了起来,“妹妹怎么对杜公子如此在意,仿佛…他是你的人一般,妹妹虽然还没成亲,但怎么说也是有夫婿的人,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韫仪冷声道:“总之他不能去姐姐府中下棋,还请姐姐见谅。”

新安公主盯着她道:“如果我一定要呢,难道你还能拦着我不成,你拦得住吗?”

韫仪盯了她片刻,冷声道:“我自然拦不住,母后却可以,若姐姐非要杜公子去你府中,就请亲自去与母后说吧!”

这句话令新安公主脸色倏然一寒,冷声道:“都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喜欢用这一招,就不能换个有新意的招吗?”

韫仪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新意不要紧,只要有用就行。”

“你!”新安公主胸口不住起伏,好一会儿方才尖酸地道:“我还以为七妹清高得很,原来也是一样,还没出嫁,就已经这副模样,丝毫不顾及杜公子的颜面,怎么说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这样做,杜公子怕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杜如晦肃然道:“公主误会了,臣与晋阳公主并非如您想的那般,只是…”

“我没有误会。”新安公主冷声道:“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偏偏却是这般不自重,真是枉费了这副好皮囊。”

“究竟是谁人不自重,姐姐心里清楚,自小到大,你最不喜欢的就下棋,每次都说下棋太过费神,没什么意思,怎么又突然来了兴致说要下棋?”

第两百五十一章 相忘于江湖

新安公主神色一滞,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别看她们两姐妹看着亲热,其实势如水火,新安公主没出嫁之时,可没少挤兑韫仪,哪怕是出了嫁,但凡回宫,也必寻机会对韫仪冷嘲热讽。

韫仪盯了她道:“我不管你在公主府中如何荒唐无度,总之不许动如晦分毫,否则我绝不与你客气。”

新安公主似笑非笑地道:“如晦,叫得可真亲热,既然…他是妹妹的人,那我就不动他了,不过…妹妹可别后悔!”说罢,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在她身后,韫仪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如此。”

新安公主停下脚步,侧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吗?”

韫仪缓缓道:“你知道母后有多疼我,若她知道你败坏我的名声,一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继续做你的公主都是未知之数,更不要说养你府里的那些…面首了。”

新安公主眼角一阵抽搐,母后…就因为她有一个当皇后的娘,就处处高她们一头,幸好父皇对她不太喜欢,否则她们这些公主,还要没地位。

“你给我记着!”恨恨扔下这句话,新安公主快步离去,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

在她走后,韫仪松了一口气,对杜如晦道:“虽然她这会儿被我压住了,但恐怕未必会对你死心,你自己当心。”

“多谢公主提醒。”说着,杜如晦面色古怪地道:“公主与新安公主一直都是这样言语吗?”

韫仪笑笑道:“可是觉得我们一些也不像寻常姐妹那样亲密要好?”

杜如晦点头道:“不错,甚至给人一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可是有过什么过节?”

“母后对我的眷宠就是最大的过节,而且…并不止她一人。”韫仪并不愿多说这些事情,转而道:“你这会儿出去怕是会与她遇到,正好我让人炖了燕窝,不如用过后再走吧。”

“那就多谢公主了。”这般说着,杜如晦语重心长地道:“臣既然将那枝簪子送给了公主,就希望公主与郑兄举案齐眉,白首偕老;过去的事情,还请公主尽量放下吧,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对您,对郑兄甚至是二公子都好。”

“相忘于江湖…”韫仪下意识地伸手抚过鬓边的那枚簪子,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尽量吧。”说罢,她轻笑道:“那你呢,准备何时成家?”

杜如晦没想到她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愣了一下方才道:“臣才去年才考中进士,成家一事,暂且不急。”

韫仪笑着摇头道:“你啊,说起我来头头是道,涉及你自己就变成暂时不急了,好生没有原则。”

杜如晦被她说得一笑,旋即道:“再过一阵子吧,待臣不会再时时刻刻想着梅雪的时候,就娶妻生子。”

韫仪打趣道:“你是不急,就怕你母亲等不急,她可是一直盼着你娶一位名门千金,士族之女呢!”

“那是她所愿,而非我所愿。”望着流云变幻的天空,杜如晦轻声道:“若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中进士,只要她好好活着。”

发生在洛阳的这一切,李世民并不知道,他这会儿正被柴保昌投毒一事,弄得焦头烂额,说是及早发现且也抓住了投毒之人,但依旧死了几十个人,最麻烦的是水源污染,那条河是军营以及附近百姓取水之处,一旦封锁,士兵以及一部分百姓的饮水就成了问题,只凭那些井根本满足不了所有人,李世民只能让人从别处取水供给他们。

这日,他正在询问大夫关于那些中毒士兵的救治时,段志宏神色凝重地进来道:“二公子,那两个人趁看守不备咬舌自尽了,咱们的线索断了。”

李世民盯着那名大夫道:“你刚才说他们中的都是番木鳖的毒是吗?”

“不错,此物又称马钱子,毒性强烈,一旦服下就会感觉咽下困难,胸口胀闷,全身发紧,最后窒息而死。小人用了甘草、绿豆、铭藤、青黛还有生姜煎水给他们服用,如今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不过其中五人因为中毒太深,药石无效,这会儿已是死了。”

李世民想了一会儿道:“那若是将这些解毒的药投放于河流之中,是否可以化解河水中的马钱子毒?”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但咱们这里青黛存量很少,远远不够解除河水中的毒。”听得大夫的话,段志宏道:“那能否去除这味药?”

大夫肃然道:“万万不可,这副药中,铭藤亦是剧毒之物,若是没有青黛中和,解药就会变成毒药,所以青黛这味药至关重要,万万不可少了。”

李世民当即道:“志宏,你立刻派人去附近药铺之中搜集青黛,越多越好,若是不够,就去附近的郡县搜查,一定要尽快,另外让士兵好生守住河流,沿河把守,在解毒之前,不许任何人取水。”

待段志宏依言离去后,李世民又叮嘱了大夫一番,他去见了李建成,后者得知那几个人自尽后,阴声道:“柴保昌,哼,此人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比母端儿更加该死!”

李世民皱眉道:“我已经让人去收集青黛了,解毒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我担心,柴保昌不会就此罢手!”

李建成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刚才去见了父亲,商量对付柴保昌的法子,不过此人素来谨慎小心,且对他辖下的百姓不薄,想要用对付母端儿的法子对付他,恐怕是行不通,而且上次母端儿兵败之后,虽然我们暗中收编了一部分,但还有许多逃窜的士兵被其他叛军收编,令他们实力大增,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蠢蠢欲动,随时都会进攻,腹部受敌,对咱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世民沉声道:“我也担心这个,父亲怎么说?”

第两百五十二章 雁门关

“父亲想要速战速决,兵分三路,进攻绛郡,打柴保昌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据探子得来的消息,柴保昌兵力遍布数郡,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主力,谁都不知道,所以在出兵之前,一定要查出他的主力部队。”顿一顿,他道:“我已经派人去绛郡等地设法打探了,希望会有消息传来。”

从七月一直等到八月,李建成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传信回来,这么久没消息,恐怕他们已是被柴保昌给发现了。

所幸在这段时间内,段志宏奔波许久,终于找到了足够的青黛,解了河中的马钱子毒,令军营与百姓可以正常饮水。

正当他们对围剿柴保昌一事一筹莫展之时,雁门关突然传来惊天的消息——杨广与赵王杨杲被困于雁门关中。

此事还得从杨广登基时说起,突厥是居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士兵长年身穿甲胄,善于骑射,极难对付,所以一直以来中原王朝都不愿与他们为敌,大多采用和亲等手段加以笼络,以确保他们不会与自己为敌,隋文帝杨坚就是这样,他从宗室之中挑选一女封为义成公主,将之远嫁突厥。

杨广登基后,却不愿行这一套,甚至还几次派使者前往突厥,让他们以后岁岁来朝,然以突厥人的性子,哪里会肯答应,他派去的使者,皆被杀了,大业十一年六月,突厥再次杀了杨广的使者,这件事令杨广大为震怒,认为突厥不将自己堂堂中原王朝放在眼中,逐以突厥始毕可汗不来朝为由,率领大军北巡进行威慑,到了那边后,又在边境演练军队,好让突厥明白与大隋做对下场,从而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按理来说,杨广这个算盘打得挺如意的,可是他挑错了对象,最后不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被始毕可汗率领的十余万骑兵围困于雁门关;就这,还是义成公主悄悄报信的结果,否则杨广还没有退入雁门关,就已经被突厥兵马给包围了。

杨广一知道突厥来袭的消息,立刻退守雁门关,因为他手里统共只有三万人马,几乎就在他前脚刚退入雁门关,突厥人后脚就打到了城下,开始了猛烈的攻城,战况相当惨烈,突厥人的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入城中,甚至有一枝箭射到了杨广御座前,这个时候杨广真是后悔不已,可是再后悔也无用了,只能速速派人传旨各地,命他们立刻前来雁门关勤王护驾!

而李渊,就是最先得到消息之人。

几乎就在这个消息刚一传来的时候,李渊便传了李世民两兄弟去书房,目的,自是讨论是否要去勤王护驾。

对此,李建成并不赞同,“父亲,杨广这些年来暴政频频,无视百姓死活,如今让他死在突厥人手中,也算是罪有应得;而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起兵,必然可成大事。”

李世民皱眉道:“但这样一来,雁门关的百姓就会遭突厥人虐杀,死伤无数。”

李建成漠然道:“没有一场战争是不死人的,关键在于他们的死有没有意义,再说,对于那些百姓而言,无休止的活在暴政之下,未必就比死好。”说着,他对李渊道:“父亲意下如何?”

李渊抚着颔下长须,道:“不论起兵与否,都各有利弊,令为父难以决择。”

李建成有些急切地道:“父亲,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错失,可就再也没有了,说不定咱们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正自犹豫之时,有管事在外面叩门,道:“大人,刘先生到了。”

李渊精神一振,道:“请他进来。”

李建成拧眉道:“父亲请了刘弘基过来?”

“不错,刘先生胸有谋略,且见多识广,所以为父请他来一同商议此事。”话音刚落,刘弘基已是走了进来,在朝李渊行了一礼后,他道:“李公唤刘某来,可是为了雁门关之事?”

李渊颔首道:“不错,我想听听刘先生的意见。”

面对他的言语,刘弘基摇头道:“在下以为,此刻并不是李公起兵的好时机,相反,是一个最坏不过的时机。”

此言一出,李渊父子三人皆是一脸诧异,包括李世民在内,他虽觉任由突厥攻打自己国家,虐杀自己的同胞很是不妥,但也说不上最坏二字。

李建成最是不服气,道:“刘先生这话,怕是说得不对。”

面对他的质疑,刘弘基并不生气,笑一笑道:“听大公子言语,想必是支持李公现在起兵的,对吗?”

李建成当即道:“不错,如今杨广困守雁门关,正是我们起兵的大好时机,何坏之有。”

“敢问大公子,得天下最要紧的东西是什么?”面对他的询问,李建成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兵马!”

“兵马固然要紧,但并不是首要。”他的话令李建成皱起了眉头,“不是兵马是什么,难不成是粮草?”

“不是。”面对刘弘基的一再否决,李建成有些负气地道:“既非兵马也非粮草,我可真不知道刘先生所谓的最要紧是什么了。”

此时,一直未曾说过话的李渊道:“刘先生说的可是人心?”

刘弘基赞许地道:“不错,就是人心,自古以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建成忍着心中的嗤笑,道:“父亲起兵推翻暴君的统治,自然会得尽民心,刘先生这话说了岂不是等于没说吗?”

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大公子当真以为李公这会儿起兵,会得尽民心吗?”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道:“大公子莫要忘了,如今朝廷正在与突厥开战,李公此时起兵,就等于助突厥攻打自己的国家,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神色一肃,“这意味着李公从此成为卖国贼,受天下万民的唾骂,就算勉强打下江山,也不会稳固!”

李建成脸色倏变,厉声道:“胡说,我父亲岂会是卖国贼,所有一切皆是杨广咎由自取。”

“杨广再荒淫无道,也不该与突厥合谋。”刘弘基话音刚落,李建成便激动地道:“我父亲从来没有与突厥合谋。”

第两百五十三章 如芒在背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可是天下百姓不会知道,他们只知李公趁突厥动兵之时起兵做乱。”刘弘基肃声道:“若今日李公听了大公子你的建议起兵,就当真是断送了李家数代人辛苦攒下的基业,并且从此成为天下的罪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李建成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教训过自己,连父亲也没有,刘弘基…真是好胆!

李世民怕李建成脸上挂不住,连忙岔开话道:“所以依先生之意,这会儿不宜起兵是吗?”

刘弘基点头道:“不仅不宜起兵,李公还要立刻派兵勤王护驾,如此不止可以建立威信,更可以笼络人心。”

经他这么一说,李渊亦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连连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我这就点齐人马,让…”他思忖片刻,道:“云定兴前往雁门关勤王护驾。”

刘弘基长揖一礼道:“李公英明,刘某在这里预祝李公旗开得胜。”

李建成虽依旧心有不忿,但他并非分不清形势之人,刘弘基说的话虽然可恶,却并非没有道理,这个时候勤王比起义更为恰当。

在李建成二人退下后,刘弘基道:“在下还有一言,不知李公可愿听否?”

李渊刚刚得刘弘基醍醐灌顶,避开了一场大难,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当即道:“刘先生有什么话尽量说就是了。”

“二公子英武过人,能征善战,且心思细腻,此行,李公不如让二公子从军勤王。”

“世民?”李渊惊讶之余,思量道:“世民武功自然不弱,也熟读兵法,但是他身上的杀戮之气不够,而且性子过于温和,到了战场上,怕是难以适应。”

“没有一个人生来就会带着杀戮之气,皆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李公应该给二公子这个机会。”

见他这么说,李渊点头道:“好吧,就让世民还有元吉随云定兴从军勤王,建成留在此处助我料理公务,提防柴保昌等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