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难以置信地道:“他可是杀人啊,陛下竟然轻判至此,郑家答应吗?”

吉祥叹了口气道:“郑家当然不答应,可是杀人之罪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可证据早就被崔济毁得一干二净,杜公子能够将他逼到这一步,已算是极为不容易了,定罪…谈何容易。唯一庆幸的是,公主不必再嫁给这个阴险小人。不过…先是郑公子身故,如今又这样,两次皆未嫁出去,公主不知要被人传成什么样子了。”说到此处,她恼恨地道:“都怪崔济,要不是他贪心不足,妄图娶公主,哪里会弄成这个样子!”

如意无奈地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咱们还是进去将这件事告诉公主吧,希望公主可以想开一些。”

吉祥正要点头,一道人影伫立在她们身前,“本宫去与韫仪说,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听得这个时间,如意等人方才发现萧氏不知何时来了长生殿中,赶紧屈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萧氏带着红鲤越过行礼的众人来到内殿,韫仪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身唯美的大红新衣静坐于床榻边,萧氏走过去缓缓掀起她头上的红巾,露出那张与自己有七八相似的唯美脸庞。

“母后?”韫仪惊讶地看着萧氏,出嫁当日,只有拜过天地方才能有夫君掀起这红帕,意味着从此一生一世,这个规矩,母后不可能不知道,何以…

目光在萧氏脸上停留片刻后,她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其实早在

萧氏忍着眼底的涩意点头,“一个多时辰辰前,杜如晦他们带着崔济来见本宫与你父皇,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郑公还有裴虔通的言语中,可以推断出是崔济杀了郑阳。”

骤听此言,韫仪惊讶地自床榻上站了起来,诧异道:“他?这么说来,郑阳的死不是意外?”

“从来都不是。”萧氏叹息着不久前发生在乾元殿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郑公等人的指证以及崔家的狡辩还有求情,与吉祥所言相差仿佛,“因为没有十足的证据,再加上崔家之故,你父皇最终没有杀崔济,只将他发落去采石厂做苦役。”

待得平复了心情后,韫仪道:“所以这桩婚事取消了是吗?”

萧氏颔首道:“这次的事,皆是母后不好,没有看清崔济真面目,只以为他一心爱慕于你,再加上家世不错,所以匆匆便为你们定了亲事,幸好没成亲,否则母后可就害了你一辈子。”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心有余悸,韫仪是她最疼爱的孩子,一心想要替韫仪找一户好人家,结果却险些着了崔济的当。

韫仪拉了她的手道:“母后不要这么说,儿臣知道母后做得这一切皆是为了儿臣好;再说,人心隔肚皮,又哪是那么容易能看清的。”

她的言语令萧氏安慰,拍一拍手道:“你放心,下一次,母后一定看得仔仔细细,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母后。”韫仪沉默片刻,道:“选驸马的事情,能否过一阵子再说,儿臣现在真的没心情;而且,接连两次大婚都这个样子,儿臣的名声怕是被说得极其难听,又哪里会有好儿郎肯娶儿臣。”

“韫仪…”萧氏待要言语,韫仪已是再次道:“请母后成全。”

见她这样说,萧氏无奈地点头道:“好了,就按你说的,过一阵子再说,正好母后也可以多留你一年半载。”

韫仪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母后。”

在萧氏离开后不久,杜如晦亦来了长生殿,他一见到韫仪,便长揖一礼,肃然道:“臣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公主,还请公主治罪。”

韫仪扶起他道:“你发现崔济杀人,阻止了这场大婚,何罪之有?”

杜如晦内疚地道:“若不是臣当日游说,公主未必会答应这场婚事,所以…臣有罪。”

韫仪摇头:“当初崔济百般伪装,不止骗过了你,也骗过了母后与我,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想必办法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无需自责。”

杜如晦长叹道:“臣总以为自己有些识人之明,却不想原来一直都被人利用,如今想来,恐怕公主克夫之言,也是他传出去的,以此确保不会有人与他争抢公主。”

韫仪摇头道:“为了成为驸马,他也算是机关算尽,可到头来,仍是一场空。”说着,她道:“经此一事,崔家怕是恨死你了,你要小心一些。”

“臣知道。”杜如晦深深看了韫仪一眼,道:“公主明善,将来必会得一位好夫婿。”

韫仪笑一笑道:“该是我的,天涯海角也逃不了,想反,不是我的,纵然日日相求,亦是无用,一切随缘吧;放下,才能得自在。”

她的话令杜如晦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意,“经此一事,公主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了几分禅意。”

韫仪玩笑道:“说不定哪一天我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到时候杜公子可肯相陪?”

“臣吗?”杜如晦抚一抚鬓边的发际笑道:“臣若陪您出家,怕是臣母要与公主来拼命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第两百七十九章 报复

韫仪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待得笑过后,她感慨道:“这个世上,真小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伪君子。”

这一场本该铺尽十里红铺的婚事,因为崔济杀害郑阳之事,戛然而止,洛阳城的百姓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件可以议论的事情。

不论最初的谣言是不是崔济传出去的,两次大婚皆未能嫁出去,对于韫仪的影响确实很大,哪怕后来那些百姓知道了郑阳是崔济蓄意杀害,并非韫仪所克,依旧不能抵消愈传愈烈的谣言;皆说这位公主是红颜祸水,定一门亲事就毁一户人家,谁若娶了她,必然会鸡犬不宁。

虽然韫仪幽居深宫之中,但这些话不断通过新安公主等人的嘴传到她耳中,这些所谓的姐妹,一边假意关心,一边冷嘲热讽,韫仪嫁不出去,对她们而言,比什么事情都要高兴。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杜如晦接连两次出事,一回是行车途中,负责拉车的马突然发狂,在集市上狂街,撞到了好几个人,幸好杜如晦当机立断,强行来到马背上,对着马头连连重击,当场将其击毙,方才没有闯出大祸来,杜如晦亦只有受了一些擦伤,不过车夫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个不小心被甩到地上,断了一条腿。

后来一次是他与裴虔诚去打猎,遇到一群黑衣人袭击,在裴虔诚几个护卫的拼死抵抵挡下,他们方才逃了出来,价格是各自中了一枝袖箭,幸好都不是致命伤。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些刺客必是崔家所派,他们恨杜如晦毁了崔济,所以一直想要娶杜如晦性命,无奈崔家家大势大,莫说是杜如晦,就连裴虔通也不敢与之抗衡,只勒令裴虔诚好生待在家中,尽量不要外出,更不要再与杜如晦往来,以免受其牵连。

对于他这个决定,裴虔诚自是不答应,既为兄弟,就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可在兄弟有难之时避而不见,无奈裴虔通命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令他寸步难行,只能派人传信让杜如晦一切小心。

在那件事后,崔家开始变本加厉,不止是他,连他家人也频频遇险,不过皆不是什么致命的危险,顶多只是受些惊吓与轻伤。

杜如晦明白,并非崔家布置不力,取不了他们的性命,而是在故意恐吓,崔家要他们在临死之前受尽惊吓,等到他们心理崩溃之时,再杀之;就像猫捉耗子。

每一次动手,崔家都不会留下证据,所以杜如晦虽然心里清楚,却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暗自恼恨。

为了这件事,杜母不知怪责过他多少次了,斥他枉计了那么多年书,居然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偌大的崔家,这下子好了,整个杜家都要为一个死人赔罪。

杜氏夫妇也曾去过崔家,想要代杜如晦赔礼道歉,恳请崔家高抬贵手,无奈崔家根本不见他们,连门也没有让进,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崔家的日子算不得太好过,弑子之仇,郑家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更何况罪魁祸首崔济还活着,崔家在各地的生意皆受到了郑家的冲击,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采石场,不过因为崔家防范严密,郑家一直未能得手。

在洛阳城暗流涌动之时,河东都护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意,因为今天是李家二公子李世民与长孙小姐成亲的大喜日子。

河东、山西一带的大小官员,皆齐来恭贺,门房不时捧着名刺吆喝某某大人到,某某将军到,他一喝,立刻就有两名下人过来,一名接礼,另一名则负责将其迎入厅堂。

在门房笑得脸都快僵了的时候,一名少年捧着一个锦盒过来张望了一番,道:“这里就是都护府吗?”

“当然。”门房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哪位大人的随从?”

少年连忙摇头道:“我是自己来的。”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今日成亲的是不是二公子李世民?”

“正是。”门房皱眉道:“你究竟是谁,问这些做什么?”

少年递过手里的锦盒,道:“我是负责送信的,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二公子,说是恭贺他与长孙小姐新婚大喜。”

“送信的人叫什么名字?”门房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他递来的锦盒,待得看清里面装盛的东西后,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他虽然只有一个门房,但李府非同寻常人家,这一年多来,他也见了不少好东西,一看这锦盒中的玉佩便知名贵非常,触手滑腻如脂,若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这样一对玉佩,少说也得数百贯钱。

少年摇头道:“我不知道,只知是洛阳人,指名要亲手交给二公子。”

门房想了一会儿,将锦盒交给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请二公子出来。”

过了一会儿,已是穿上新郎倌衣裳的李世民随门房走了出来,在看到那对玉佩时,他也露出惊讶之色,“是谁让你送来的?”

门房代答道:“他说那人是洛阳人,但没说名字,只指名要送给二公子。”

“洛阳…”李世民回想了一下,他在洛阳也就与夏候叔叔熟一些,但夏候叔叔已经调任河东抚慰副使,且刚刚已经来了,玉佩不可能是他送的,“将玉佩给你的人,是男是女?”

“是一位脸圆圆的姑娘,长得挺好看得。”少年嘿嘿一笑,道:“她出手很大方,足足给了三十匹布。”说着,他又道:“姑娘说了,玉佩是一位故人赠给二公子与长孙小姐的大喜之礼,请二公子务必收下。”

“一位故人…”李世民喃喃重复了一句,道:“这么说来,她也是受人之托,而非玉佩的主人?”

少年被他问得一怔,挠着头皮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她是这么说的。”说罢,他道:“东西已是送到了,小人告辞。”

李世民回过神来,点头道:“好,辛苦你这一路过来。”说着,他对门房道:“拿一封红包给他。”

第两百八十章 怨怪

听得这话,少年连连道谢,至于李世民,则一直思索送来玉佩的人,能够送出这等玉佩者,非富即贵,这样的人,自己倒也认识不少,但并无人在洛阳;最奇怪的是,既送了礼来,怎会连名字也不留一个,仿佛…并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身份,慢着,他…她…

李世民眸光一动,难道…是韫仪?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终归是成了一个谜。

五月的一日,一名宫人来到洛阳杜府中,奉韫仪之命,请杜如晦入宫,杜母听了之后,笑道:“这位公公,最近太仆寺多,如晦他常忙到很晚才回来,恐怕无暇入宫,还请您回去与公主说一声,改日再传。”

宫人摇头道:“临行之前,公主吩咐了,今日一定要请杜公子入宫,请杜夫人派人去太仆寺叫杜公子一声,让他先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公主可一直等着呢。”

杜母无奈地道:“那好吧。”在送走了宫人后,她脸色倏然一沉,朝宫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道:“亏得她还有脸来叫咱们如晦入宫,这些日子她将咱们害得还不够吗?说她是个扫把星真是一点都没错。”

杜父在旁边听到她的话,道:“你就少说几句吧,公主也不想这样的,怪不得她。”

一听这话,杜母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道:“什么怪不得她,要不是她,如晦会得罪崔家吗,我们全家会三番两次遇险吗,上次我的手差点就摔断了。”

数日前杜母去庙里上香,求菩萨庇佑家人平安,结果在回来的途中,两边的车辘轳突然就松开了,车厢直接摔落在地,将杜母吓得魂不附体,一只手在支撑的时候拗了一下,疼痛异常;事后请了大夫看,说虽然骨头没断,却伤了筋脉,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才会好,且极可能落下病根。

杜父劝道:“那件事未必就是崔家做的,或许真的是意外呢。”

杜母瞪了他道:“哪里有这么多意外,难道如晦在山中遇到那些蒙面刺客也是意外吗?”

杜父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算再生气又能怎样。”

杜母没好气地道:“我只想如晦离那个什么公主远远的,谁知什么时候又会遭她连累。”

杜父嘟囔道:“你之前不是还一心想让如晦娶公主吗,这会儿却又说要离着远点了。”

杜母柳眉倒竖,盯着他道:“你这是在怪我了?我以前哪知道她命那么硬,克了一个又一个,总之与她扯上关系的,都没好下场;偏偏如晦是一根筋,都这个样子了,还不知离得远一些,依旧像以前一样三天两头进宫,真是气死我了。”

“就算咱们现在与公主划清界线,怕是也来不及了,如晦之前做的事情,已是将崔家给得罪死了。”

杜母被他说得心烦意乱,“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由着崔家折磨甚至是杀了我们吗?”说话间,杜如晦走了进来,杜母低声道:“待会儿你帮我一起劝劝如晦,让他今儿个不要进宫了。”见杜父没出声,她不悦地道:“听到了没?”

杜父为难地道:“公主刚才不是说了嘛,让如晦一定要进宫,推不得。”

“我们推不得,如晦未必推不得,总之我现在半点也不想让如晦见他。”说话间,杜如晦已是到了近前,揖了一礼道:“父亲,母亲,今日可都还好?”自从崔家几次针对他们后,杜如晦每次从太仆寺做事归来,第一句话必是问府中安好。

杜母颔首道:“今日一切皆好,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杜如晦放下心来,转而道:“我刚才远远看到小祥子出去,可是公主传我入宫?”

杜母虚虚一笑道:“公主是有要传你入宫,不过我待会儿想去报国寺上香,你父亲有事要做,你陪母亲去报国寺吧。”

杜如晦愕然道:“上香不都是清晨时分吗,这会儿会否太晚了一些,再说母亲手上的伤还没好。”

“就是因为手伤未好,才要去求菩萨保佑,至于早晚,那不要紧,要紧的是心诚。”面对杜母的言语,杜如晦皱眉道:“可是公主那边…”

杜母打断道:“公主想必是打你去对弈弹琴一类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改明儿再去也是一样的。”说着,她横了杜父一眼,后者明白她的意思,道:“如晦,你就陪你母亲去吧,

杜如晦留意到杜母微小的动作,拧眉道:“娘,你是否不愿我入宫见公主?”

杜母虚笑道:“怎么会呢,难得公主与你投缘,为娘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意,都怪你爹,明明早早与他说好了,偏偏又临时有事,不能同去。”

“可是母亲前两日还说公主是祸水,哪个与她走近了都会有事,怎么今儿个又换了说辞?”

“这个…”杜母目光闪烁地道:“为娘那个时候一时想偏,胡言乱语,你还当真了不成?”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既是父亲不便,那就多带几个下人去,儿子会叮嘱他们仔细着些。”

“你!”杜母心中发急,努力缓了口气道:“你陪为娘去不是更好吗?”

杜如晦叹了口气道:“母亲,我早就与你说过,如今这一切,与公主并无关系,相反,闹到今日这一步,儿子要负上一部分责任。

一听这话,杜母当即反驳道:“胡说,你有什么责任?明明就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杜如晦望着她道:“所以母亲从来都是怪公主的对吗?”

见被他看穿了心思,杜母也不再掩饰,“不错,要不是她,我们一定不会成为崔家的眼中钉,更不会随时性命不保!”

杜如晦望着洒落在地上的光影,摇头道:“当初要不是儿子一力举荐崔公子,这门亲事未必会成,所以令杜家走到这一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儿子。”

“你不必替她说话,如今整个洛阳城,谁人不知这位公主是祸水,谁与她走近谁就倒霉,郑家、崔家还有咱们杜家,一个个的都应验了,你听母亲的话,以后不要再与她见面好不好?”

第两百八十一章 王显月

“所有事情都是崔济弄出来的,为何母亲不怪崔济不怪崔家,却悉数怪到公主身上,您说说,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杜母很想列举一些出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杜如晦说得没错,从头到尾,公主都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她是不会承认此事的,强硬地道:“总之这一切既是因她而起,她就是罪魁祸首。”

杜如晦知道母亲强硬的性子,摇摇头转身离去,杜母见状连忙唤住他,“你要去哪里?”

“进宫。”听得这两个字,杜母连忙上前拦住,“不是与你说了不许去吗,连为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杜如晦无奈地道:“公主既然派人来传,儿子怎么着也得去一下,否则就是对公主不敬。”

杜母正要说“不敬就不敬,没什么了不得的”,杜如晦先一步道:“这样一来,咱们不仅得罪崔家,亦得罪了公主,到时候可真没法继续待在这洛阳城了。”

杜父趁机道:“如晦说得有道理,公主背后可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远非一个崔家所能比拟;崔家的事情,也可让如晦与公主说说,或许可以让陛下与皇后娘娘敲打崔家一番,让他们不要再胡来。”

杜母思量许久,勉强道:“那好吧,快去快回,记得你父亲刚才的话。”

杜如晦松了一口气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杜如晦进了宫,轻车熟路的来到长生殿,令他意外的是,韫仪并不在殿内,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她是去了九洲池。

正当杜如晦犹豫着是否要去九洲池时,韫仪与一名明眸皓齿的碧衣女子结伴而来,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颇为亲密。

碧衣女子先看到了杜如晦,她并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怯,落落大方地打量着他,同时口中道:“这是谁?”

韫仪这会儿亦瞧见了杜如晦,笑道:“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杜公子,他的棋艺还有琴技甚至是画技,都比我好多了。”

碧衣女子惊讶地道:“连画技也比公主高明,这怎么可能?”

韫仪笑而未语,待来到杜如晦身前后,她道:“这位乃是太原王氏一族的千金,闺名显月,自幼与我相识,之后因为身子不好,去了外地休养,直至前日方才回来。”

杜如晦瞥了她一眼,拱手道:“如晦见过王小姐。”

“杜公子免礼。”王显月笑道:“打从我一早入宫开始,公主就时不时的提及你,说你不止是大业十年的殿试头名,更是才学渊博,琴棋书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连公主也自叹不如。”

杜如晦垂目道:“是公主过誉了,如晦实在不敢当。”

王显月笑一笑道:“这几年,公主曾给我寄过几幅画,我知道公主画技超卓,连宫中画师也有所不及,可她却对你推崇倍至,说你画得比她还要好,实在令我好奇,至于杜公子今日正好在,能否为我画一幅画。”

杜如晦尚在犹豫之时,韫仪已是道:“王小姐开始,岂有不可之理;如意,取文房四宝来。”

“公主。”杜如晦走到韫仪身边,“能否借一步说话?”

待得二人走至离王显月有一段距离后,杜如晦低声道:“您是看到过臣做画的,画技并不如你,为何您要那样与王小姐说?”

韫仪笑道:“你虽画技不如我,但胜在笔触细腻,每一笔勾勒,都仿佛有感情投注其中,从这一点说,你确实胜过我许多。”

杜如晦皱眉道:“公主今日唤臣入宫,就是为了这个吗?”

韫仪轻笑道:“这个晚一点再告诉你。”说话间,如意已是捧了文房四宝过来,在吉祥加水磨墨之时,王显月道:“杜公子准备画什么?”

“这个…”杜如晦正打量着殿内的陈设物件,看何物可以入画,韫仪忽地道:“干脆就照着显月画。”

王显月一怔,旋即道:“画我做什么,还是挑个别的画吧。”

韫仪笑道:“你不要看杜公子的画技吗,还有什么比画人更难的。”说着,她按着王显月的肩膀让她坐在椅中,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好生坐着,可不许乱动。”

王显月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有再反对,在铺好纸后,杜如晦取笔沾墨,照着王显月的模样,在纸上细细画着,待他停下最后一笔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显月坐得半边身子都麻了,见他终于画好了,连忙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如意取过画像递到她手中,只见纸上一名碧衣女子巧笑嫣然,顾盼生辉,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下来一样。

王显月是见过韫仪画技的,若单从技巧来说,这幅画还略有不及,但这幅画将自己的神态完完全全呈现在画中,栩栩如生,从这一点上说,比韫仪画得更好。

王显月越瞧越喜欢,粉面微红地道:“杜公子,这幅画可能送给我?”

杜如晦自不会拒绝,“王小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

王显月闻言,欢喜地道:“多谢杜公子。”说着,她将画交给侍女,让其仔细收着,旋即道:“琴棋书画之中的画已经见过,至于棋,我只能算是粗通,怕是领略不了杜公子的精妙棋步;所以还剩下琴、书两样,能否请杜公子为我演示一番?”

既然王显月开了口,杜如晦只得答应,在写下一张书贴后,又接过宫人递来的琴弹了一曲《广陵散》。

待得最后一缕琴声消散后,王显月拍手道:“公主果然没说错,杜公子当真是无一不精,实在令显月佩服。”

杜如晦垂目道:“王小姐过奖了。”

王显月笑一笑,对韫仪道:“今日长生殿一行,实在获益匪浅,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公主请安。”

“好。”韫仪笑着应了一声,道:“今日有些匆忙,未曾品茶,待你下次来,我让杜公子煮茶给你喝,这种茶,别处可喝不到,你一定得尝尝。”

“是吗?”王显月悄悄看了杜如晦一眼,带着一丝娇羞道:“公主安排就是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姻缘

在命如意将她送出去后,韫仪取过杜如晦身前的古琴,随意弹了几下,道:“是否有许多话要问我?”

杜如晦与她极熟,也不绕什么弯子,点头道:“是,公主为何要做这些?”

韫仪微微一笑,道:“我与显月也算是自幼相识,说来也奇怪,我与宫中那些个姐姐妹妹情份淡薄,与显月却异常投缘,她第一次随王夫人入宫,我们二人就玩得很好,在她走后,我甚至还求母后多让她进宫陪我玩耍,母后也答应了;可惜好景不长,显月有哮喘之症,虽请了许多大夫医治,却效果不显,只能送去别处休养,这一去就是好多年,我们只能以书信相通,直至近一两年显月情况稳定了方才再次接回洛阳。”

“我很清楚显月,她除了脾气有些骄纵之外,其他都很好,而且她很得王家上下喜欢,乃是王家的掌上明珠;这些年来,有许多士家公子上门提亲,皆不得显月的眼缘。”

杜如晦面色古怪地道:“公主与臣说这些,难道是想撮合臣与王小姐?”

“不错。”韫仪话音刚落,杜如晦便道:“多谢公主好意,不过臣暂时不想成亲。”

“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回答,所以之前不曾告诉你。”韫仪轻叹了口气,道:“一年前,我问你,你说不想成亲,一年后我再问你,你还是这样回答,你准备到何时才成亲。”

“臣自有打算。”对于杜如晦的话,韫仪摇头道:“你的打算就是没有打算,三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忘记梅雪。”

“这是臣的事情,不劳公主费心,这件事到此为止,臣告退。”说着,他便要离去,韫仪望着他的背影冷声道:“这件事自然可以到此为止,但是崔家呢,他们会住手吗?”

杜如晦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韫仪走至他身前,徐声道:“你真以为我是闲来无事,替你做媒吗,我是想保住你的性命。”停顿片刻,她道:“你真以为我对崔家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杜如晦一怔,随即道:“此事臣自会解释,公主不必担心。”

“解决?”韫仪嗤笑道:“你要如何解释,是跪在崔家门口乞求他们的原谅,还是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怎么做,结果都是相同的,就是杜家消失在洛阳乃是大隋疆土上。”

杜如晦紧紧攥着双手,咬牙道:“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韫仪轻叹道:“没用的,对于崔家来说,你们杜家只是区区一只蚂蚁罢了,就算加上杜家的本家,也只是一只稍大点的蚱蜢罢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本家根本不会理会你们这一系的死活,之所以现在还相安无事,一是崔家还没玩够,二是多少顾着一些父皇;但父皇…”她蹙眉道:“我也曾为这事去求过父皇,但父皇说这件事无凭无据,他也不好过问;我看得出,父皇并不想太过得罪崔家。”

杜如晦沉默片刻,道:“但这与王家小姐又有何关系?”

“太原王家,与崔家一样,同为七宗五族,若你娶了显月,王家自然就会庇佑你这个东床娇客,不会让崔家动你;以你现在的情况,这是最好的法子。”

“但臣并不想用这个法子。”面对杜如晦的回答,韫仪抚额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但你有没有想过伯父与伯母,他们辛辛苦苦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盼到你高中进士,入朝为官,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要整日提心吊胆,随时担心全家人性命不保,你忍心吗?”

“我…”韫仪打断他的话道:“若你当真狠得下心,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杜如晦神色变幻不定,虽然王显月刚才给他的印象并不坏,但他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只是…韫仪说得没错,他可以不顾生死,却不可以不顾生他养他的父母,身为人子,他该做的是让父母颐养天年,而不是让他们担惊受怕,终日难得安宁。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一旦崔家玩腻了这个猫捉耗子的游戏,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而他们…在那样的庞然大物前,根本无力抗衡。

许久,他低低道:“就算我同意,王小姐也不会嫁给我一个小小的主簿。”一直以来,能够与高门士族通婚的,永远都只有高门士族。

他松动的语气令韫仪眸中掠过一抹喜色,“显月并非是一个看中门第之人,若她喜欢,就算是一介寒门,她也会嫁。”

“我与显月相识那么多年,我可以保证,她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妻子,而且,看她刚才的态度,对你应该是有意的;我知道你很爱梅雪,但梅雪已经成为了过去,难道你要抱着对她的追忆过一辈子吗?”停顿片刻,她语重心长地道:“如晦,你给显月,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过了许久,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在她耳边响起,“那就一切拜托公主了。”

听得这话,韫仪知道他是同意了,当即点头答应,随后的日子,她常借故邀显月与杜如晦一道进宫,或是品茶,或是游园;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崔家的,否则触动后者,令他们决定提前动手就麻烦了。

正如韫仪所料,王显月对杜如晦是有意的,一个月后,杜如晦上门提亲,王家长辈当然不愿掌上明珠嫁一个这样的从七品小官,但王显月性子极为倔强,说是非其不嫁,长辈拿她没法子,只得应允了这门亲事,择日完婚。

在提亲之前,韫仪就将杜如晦面临的麻烦告诉了王显月,后者既视其为夫婿,自然不会做视不理,央着她父亲去了一趟崔家,算是说情加威胁。

崔家虽不愿放过杜如晦,但也不敢同时得罪郑家与王家,尤其是后者,王家的势力甚至比他们还要大几分,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以后不再寻杜家的麻烦。

八月十九,这一年当中最好的黄道吉日,杜如晦正式迎娶王家嫡女王显月,成为七宗五族之一王家的东床快婿。

第两百八十三章 移驾江都

整件事之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杜母,早在杜如晦还没有中进士之前,她就一心盼着将来娶一位名门仕女,闺秀千金;如今不仅如愿以偿,娶得正是许多寒门官员都高攀不起的王家千金,怎能不高兴。

定亲的第二天,杜氏本家就派人送来一份厚礼,成亲当日,更是亲来道贺,对杜氏一家客气之至,全然没有之前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是,论权势还有门第,杜氏本家根本没法与身为七宗五族的王家相比,平日里想尽法子也巴结不上,如今旁系成为了王家女婿,自然百般讨好。

在送杜家人进里厅歇息后,趁着暂时没宾客进门,杜母满面欢喜地道:“憋了这么多年的气,可总算是出了,舒坦,真真是舒坦。”

“是啊!”杜父也是感慨万分,之前他们被崔家逼得几乎无路可走之时,杜氏本家可是连门都不让进,他唤堂兄的人,更是风凉话连篇,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这个时候,门房送来一份礼单,道:“老爷,夫人,这个是崔府命人送来的,恭贺公子与王家小姐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