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仪认得此人,阴世师,被杨广指了与杨侑一起镇留守长安,为左翊卫大将军,长安城中,除却年纪老迈的卫文升之外,就属他官位最高。

至于杨家天下…呵,她虽然姓杨,但相较于这个被杨广败得千疮百孔的所谓天下,她更愿意看到百姓安居,天下止戈的日子,而杨侑…显然没这个能力。

韫仪思忖片刻,道:“那依阴将军所言,固守区区一个长安,就可以保住杨家天下了吗?”

阴世师轻哼一声,道:“不管怎样,这天下都是杨家的,只要我阴世师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李渊这个乱臣贼子得逞!”

韫仪没有理会他,仰头望着杨侑道:“侑儿,姑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当真想要看到长安城内的百姓与将士因为你一句话,化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令他们的亲人痛哭悲伤吗?”

“我…”杨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眉眼间的动摇之意更甚。

韫仪再次道:“侑儿,听姑姑的话,不要再枉增杀戳,将城门打开吧,姑姑不会害你的。”

杨侑犹豫地道:“李渊他入城之后,真的不会伤害我与其他人吗?”

韫仪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后者会意地道:“我李世民,可以以李家列代祖先之名义起誓,不仅不会伤害您半分,更会拥您为帝!”

杨侑仔细思索着韫仪的话,城外二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而他手中只有区区五万将士,虽说守城的一方可以凭借地利占据不少优势,但李渊既然来到了这一步,不夺长安城是不会罢休的,自己可以抵抗得了一时,却不可能抵抗得了一世,与其令那些将士白白牺牲,倒不如将城门打开,免了一场大战。

想到此处,他开口道:“既是这样,我…”话刚说到一半,阴世师已是打断道:“代王,您千万别听信晋阳公主的话语,若您此刻下令大开城门,那您就成了大隋与杨家的千古罪人,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受世人唾骂。”

杨侑嗫嗫地道:“可是李世民说了,他们进城之后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夺我杨家天下,为什么非要枉送性命?”

阴世师冷笑道:“代王您年纪还小,不懂得人心险恶,李世民他们现在想哄您打开城门,自是怎么好听就怎么说,等到当真城门大开的时候,恐怕我们人头立刻就会落地。”

阴世师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令李世民可以清晰听到他的话,后者冷声道:“阴世师,你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连一个孩童都不放过吗?”

第三百九十一章 坏事

阴世师眸光阴冷地盯着李世民,“你是指李智云?不错,他确实是我下令杀的,但要怪就怪你父亲,他身受陛下隆恩,却起兵造反,犯下谋逆死罪,李智云是被他害死的!”说着,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杨侑,“代王,您听臣所言,城门绝对不能开!”

杨侑悲观地道:“就算我们不开,他们也可以打进来,长安城根本守不住!”

“您别担心,早在得知李渊他们准备进攻长安之时,臣就已经派人去各处送信,只要咱们坚持一阵子,各地守将就会派兵前来支援,所以咱们根本无需李渊这个乱贼。”

他的话令杨侑眸光一亮,若真有机会守住,他也不愿将杨广交给自己的长安城交出去,“阴将军所言当真?”

阴世师当即道:“臣与您共守长安,又岂会骗您。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臣的书信,说不定这会儿已是在路上了。”

杨侑点头之余又觉得有所不安,“万一他们不来救援,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阴世师已是极其肯定地道:“他们一定会来!”说着,他朝站在城下的韫仪等人喝道:“你们别在这里白费力气了,城门是绝对不会开的,你们有本事,只管攻城就是了。”

杨侑被他这话吓得小脸一白,连忙拉着阴世师的衣裳道:“阴将军你别这样,万一他们真受了刺激,现在就攻城怎么办?”

阴世师诡异地笑道:“您放心,臣已经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李渊绝对不敢冒然攻城。”

此时,城外传来韫仪的呼喊声,阴世师对一旁的骨仪道:“立刻送代王回宫。”

杨侑不愿,道:“七姑姑还在下面,我想再与她说几句话。”

阴世师摇头道:“晋阳公主既然选择了帮助李氏一族,咱们与她就再无话好说,走吧。”在他的半推半劝下,杨侑终于离开了城门。

在目送杨侑下城后,阴世师回到城头,盯着尚未离去的韫仪道:“代王已经走了,城门也不会开,你不必在这里白费心机了!”

韫仪心头恼怒,刚才杨侑明明已经听了自己的劝,愿意化解一场战争,却被这个阴世师给坏了事,“阴世师,葬送这些无辜将士的性命,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阴世师冷笑道:“这话该是我问公主才是,助李渊夺得长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说到此处,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当年李渊父子被陛下关入大牢,眼见着就要人头落地,陛下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无罪释放,还封李渊为河东抚慰使,听闻,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公主从中周旋。”说着,他抚着没有几两肉的下巴道:“这个李世民确实长得不错,难怪公主你春心大动,连自己的祖先也敢背弃,只是我听说这李世民已经成亲了,公主就算死皮赖脸跟着,顶多也就是个妾室;堂堂一国公主,正儿八经的王公夫人不做,却去给人当小妾,啧啧,你们说好不好笑?”最后这句话是在问他身边的守城将士,顿时响起阵阵轰笑声。

韫仪脸色发青,这个阴世师,坏了她的事情不说,还在此处大放厥词,肆意取笑于她,实在可恶!

正自这时,耳边传来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阴世师捂着嘴发出一声闷闷的痛呼,紧接着自嘴里吐出一个拇指大小,沾满了血的东西,一道吐出的还有两颗牙,他满脸怒意地盯着李世民,含糊不清地道:“你竟敢暗箭伤人?”

看到他张嘴,柴绍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只见阴世师刚才还完好的一嘴牙,这会儿少了最当中的两颗门牙,黑呼呼的不说,一讲话还漏风的利害。

见柴绍笑得如此张狂,阴世师更加愤恨,黑着脸吼道:“你们这群贼子,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本是极其恼怒怨恨的言语,然经由他那张漏风的嘴说出来,却是说不出的滑稽,柴绍本不欲再激怒他,无奈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憋住。

李世民府身自地上捡起一块手指大小的石头,冷冷道:“你要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阴世师眼皮狠狠一跳,他刚才就是被李世民掷上来的石头掷到嘴里,生生崩掉了两颗牙,满嘴都是血,盯着李世民半晌,忽地阴阴一笑,“本不想杀你们,可惜你们非要往死路上送,就怪不得我了!”说着,他厉吼道:“弓箭手何在?!”

随着他这句话,数十名弓箭手出现在城头,冰冷的箭矢无一例外地对准李世民三人,阴世师狞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没那么幸运。”

柴绍慌声道:“不好,这个老贼想要杀我们,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他埋怨地道:“二哥你刚才也太冲动了一些,这下你说怎么办?”

“二公子…”不等韫仪言语,李世民已是道:“不必担心,没事的。”说完这句话,他屈指叩于唇下,清脆响亮的口哨在这片阴沉的天空中响起。

哨音未落,便有恍如惊雷的马蹄声响起,只见数十匹俊马自树丛后面窜出,领头之人正是李世民的近身侍卫赵进,一到李世民身边,几名士兵就下马将拿在手里的长盾牌竖于李世民等人身前。他李世民能够在硝烟四起,命如草芥的战场上活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不论是韫仪还是柴绍都没想到李世民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阴世师就更加不用说了,长着没有门牙的嘴愣愣看着这一幕,而他这一愣神,也错失了射杀韫仪等人的最好时机!

待得缓过神来后,阴世师暴跳如雷,“好你个李世民,果然是阴险狡诈,让你们撤走大军,你却藏了一部分在树后!”他一边喝骂一边暗怪自己瞧得不仔细,竟然没发现藏在树后的士兵。

李世民虚笑道:“与你阴将军打交道,不多留一个心眼,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何,阴将军现在还准备杀我们吗?”原本留下这数十骑是为了以防万一,想不到这会儿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七日

阴世师面色阴沉地盯着挡在李世民等人身前,足有半人多高的盾牌,以这个距离,要射穿这种精铁打造的盾牌,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许久,他咽下满嘴的血水,咬牙道:“李世民,你别得意,有你后悔的时候!”说完这句话,他拂袖离去,而那些弓箭手也在他离开后撤了下去。

韫仪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好险,这个阴世师不止自私自利,还狡诈阴险,完全不讲道义。

“如何,可有吓到你?”李世民的声音将韫仪的思绪拉了回来,摇头道:“我没事,只可惜未能劝开城门,令你们白费这许多功夫。”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说着,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城门,眉心皱成了川字,“有那个阴世师在,想要劝开城门是不可能之事,看来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韫仪沉沉点头,在回到大营后,她与李世民一起去见了李渊,将事情细叙了一遍,李渊重重一捶桌案,寒声道:“又是这个阴世师!”

“若非阴世师百般阻挠,长安城的城门早就已经开了。”柴绍气恼之余,又道:“将军,继续等下去,已无意义,还是尽快进攻吧,否则万一让阴世师他们寻到援军,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他与李渊虽是翁婿关系,但在公开场合,皆以将军呼之。

曾率军解雁门之围的云定兴亦在其他,他与柴绍是一个想法,“将军,咱们已经等了十几日,什么样的脸面都给了,可是阴世师不仅不领情,还想要加害二公子,咱们绝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除了他之外,帐中另外几名将领也纷纷呈言,要带兵攻入长安,李建成道:“父亲,儿子明白您的顾虑,但长此等下去,怕是会不利于咱们的士气。”

在他这句话后,李渊终于开口,“我之前说过,再多等七天,如今是第三天,若七天后,他们仍不肯开城门,就强行攻城!”

李元吉不乐意地道:“父亲,看阴世师那样子,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负隅顽抗,莫说是七天,就算七十天,七百天,他也不会开门,依儿子看,还是按大哥说的,即刻攻城,万一落了士兵,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渊何尝不想早日攻进长安,但他顾虑的东西,要比李元吉等人多许多,权衡再三,仍是道:“为父主意已定,你等不必再多言!”

“父亲…”李元吉待要再言,李建成已是道:“既然父亲决定了,就按父亲说的去做。”

李元吉谁也不服,就唯独服一个李建成,被他这么一说,只得怏怏地闭了嘴,随众人离开了主帅营。

待得与其他人散开后,他对走在旁边的李建成道:“大哥你刚才拉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早日攻下长安吗?”

“我当然想,但既然父亲开了口,我们就照他的吩咐去做。”走了几步,见李元吉没有跟上来,李建成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只见李元吉站在原处,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不解地道:“怎么了?”

李元吉缓过神来,走到李建成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大哥,我怎么觉得自从来了长安后,你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往常你一定会极力劝父亲进攻长安,可眼下却…却…”他一时想不到形容的词,好一会儿方才拍手道:“对了,像二哥!”

李建成眸光微闪,边走边道:“怎么,像世民不好吗?”

“可千万别!”李元吉急忙道:“你知道我与二哥性子一向合不拢,大哥若是再与二哥一样,往后,我可就找不到人说话,要憋闷死了。”

李建成微微一笑,道:“行了,大哥怎么舍得让你憋闷死,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有些时候,我们还是要多顺顺父亲,多听父亲的话,就像世民一样。”

“大哥你刚才还说…”李元吉话说到一半,便被李建成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样做是最好的,你若相信我,就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就当我没说过。”

“我当然相信大哥。”这般说着,李元吉试探道:“大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是与那次二哥回来,你特意去见他有关?”

李建成笑一笑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见他不肯说,李元吉只得作罢,而另一边,韫仪也在李世民的陪伴下,往自己营帐徐徐走去,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地道:“要不…我明日再去城下试试?”

“没有用的,阴世师不会让代王开城门。”见韫仪秀眉微蹙,他道:“你别担心,不论最后怎样,父亲都不会伤害代王。”

韫仪轻叹道:“我知道,只是想到战争一起,会有无数将士为之丧命,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这一两年来,实在是见到了太多的生死,令我一想到就觉得很可怕。”

李世民沉默片刻,道:“江都当真出现过易人而食之事吗?”

韫仪苦笑道:“虽然我不曾亲眼所见,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是真的,我记得最后一次出宫的时候,曾看到那些人煮树叶树皮裹腹。我虽厌恶宇文氏一族,但至少有一件事,他们做对了,那就是开仓放粮,解百姓之苦。”

李世民点点头,道:“杨广已死,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韫仪望着暮蔼沉沉的天空,眉眼沉沉地道:“希望天下早日止戈,希望…我能够早日与母后相聚。”

李世民抚过她不自觉皱起的眉眼,道:“江都那边,我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来通禀,你别太担心了。”

“嗯。”如此应了一声,韫仪转过话道:“你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有吉祥陪着我就好。”

李世民亦想起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逐点头离去,在目送他走远后,韫仪正要迈步,忽地右边小腿处传来一阵抽搐的痛意。

第三百九十三章 长孙氏

吉祥见她俯身抚着右小腿,面有痛意,连忙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韫仪摇头道:“没事,可能之前站得太久,所以有些抽筋,过会儿就没事了。”

听她这么说,吉祥方才放下心来,搀扶着韫仪往不远处的营帐走去,进了里面,意外发现除了如意外,长孙氏也在,二人正有说有笑的。

瞧见她一瘸一拐的进来,长孙氏诧异地起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公主受伤了吗?”

“没事,抽筋而已,坐会儿就好了。”在就着吉祥的手坐下后,韫仪道:“倒是二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在韫仪来此处的十余日里,长孙氏曾来过数次,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给她,彼此倒也不陌生。

听得这话,长孙氏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自秀珠手中取过一件镶有白狐毛的天水碧披风,道:“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我前两次过来,看公主您似乎没什么厚实的衣裳,所以找了这件披风出来,给公主御寒;我以前曾穿过一回,公主您先将就一下,我已经在替公主赶制冬衣了,应该后日就能做好。”

秀珠插话道:“小姐为了能够早些做好冬衣,这几日每天都做到三更时分才睡。”

“多嘴。”长孙氏轻斥一句后,对韫仪道:“公主您别听秀珠胡说,就是我这女工一般般,也不知公主您是否穿得习惯,您到时候可别嫌弃。”

韫仪忙道:“二少夫人说得哪里话,这段时间蒙你照料,实在感激不尽。”

“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长孙氏微微一笑,忽地道:“当初画下雪莲花开的那个人,就是公主对吗?”

韫仪愣了一下,承认道:“不错,当时二公子见我有几分绘画之才,便要我助他画下雪莲花开的姿态,好寄给二少夫人,一偿您之所愿,可惜我画功寻常,只绘出十分之五六的美态而已。”

长孙氏笑道:“那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若换了是我,怕是连十之二三也画不出来,哥哥总笑我说没作画的天份。”

韫仪哂然一笑,道:“以往总是听二公子提起二少夫人,如今终于是见到了。”

长孙氏抚一抚鬓发,半开玩笑地道:“公主看到之后,是否很失望?”以她素日的装扮,若是单独出去,不提身份,任谁都不会想到,素净如斯的女子会是拥兵十数万的李世民嫡妻。

韫仪打量了她许久,赦然道:“恰恰相反,我终于明白,为何二公子那样紧张在意二少夫人,您真得很好。”

“再好又如何,始终有所不及。”长孙氏这句话说得很轻,韫仪一时没听清,疑惑地道:“二少夫人说什么?”

长孙氏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我说听着公主左一句二少夫人,右一句二少夫人,好生别扭,若是公主不嫌弃,就唤我一声无垢吧。”

韫仪是真心喜欢她,故而也不客套,落落大方地道:“好,往后我就唤你无垢,而你也不不要唤我公主了,就…”

不等她说下去,长孙氏已是摇头道:“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无垢怎好直呼公主之名,传出去该让人说无垢不懂规矩了,公主的心意,无垢心里明白,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改变什么。”

韫仪被她说得答不上话来,摇头笑道:“我说不过你,就按你说的做吧。”

彼此一番笑语后,长孙氏起身道:“天色已晚,无垢不打扰公主歇息了,等做好冬衣之后,无垢再过来。”

“辛苦无垢了。”在将长孙氏送出去后,韫仪折身回帐,看到如意正折起送来的那件白狐毛披风,准备拿出去,她疑惑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如意随口道:“拿去扔掉啊。”

韫仪蹙眉道:“好端端了扔了做什么,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了?”

如意皱着小巧的鼻子道:“虽然这二少夫人表面看起来和善,温柔贤淑,但谁晓得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借送衣为名加害公主,以前在宫里时,咱们可没少吃新安公主的亏。”说到此处,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过眼下新安公主在宇文化及他们的手下,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也算是老天有眼。

吉祥深以为然地道:“不错,凡事小心一些为好,公主若是觉着冷,奴婢与如意这会儿就去讨些棉花来,连夜替公主做一夜夹袄。”

韫仪自她手中接过披风道:“长孙无垢与新安她们不同,你们大可放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任如意怎么说,韫仪始终摇头道:“行了,你们一个个的别多想了。”见韫仪执意如此,二人也没办法,只能暗自提防。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韫仪被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对已经站在帐中的如意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如意一边扶起她一边道:“听说是城楼那边出了什么事,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城楼?”韫仪喃喃重复了一遍,下一刻已是露出一抹惊色,“难道将军今日就开始攻城了吗?”

如意疑惑地道:“公主昨儿个回来后,不是说将军要等足七日再攻城吗?”

韫仪默然不语,按理来说,以李渊的身份是绝对不会食言的,可若不是攻城,城门那边又能出什么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催促道:“立刻替我更衣。”

在匆匆更衣洗漱后,如意扶着韫仪往城门处行去,昨儿个他们归来后不久,李渊便下令大军回到原处,所以从此处走过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还未到那边,便看到射程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连李世民与李渊也在,皆抬头看着城头上,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上站了一群被五花大绑的人,粗略看去,至少有几十人,男女老幼皆有,一个个脸上皆充斥着慌张与害怕,有女子与小孩甚至哀哀的哭泣着。

奇怪,这些是什么人,为何会被抓到城头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卑鄙小人

“可是在想这些是什么人?”这个声音令韫仪一惊,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梳着繁复物盘桓髻,垂下缕缕珠络的女子站在自己身边,“二夫人?”

“想不到公主还记得我。”来者正是万氏,数年不见,岁月不仅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更加美貌,胜于当年。

韫仪垂目道:“二夫人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令人一见难忘,我又怎会忘记。”

万氏凝眸轻笑,“以前在太守府里之时,怎么没发现公主如此会说话;我刚知道公主身份的时候,可是大大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舞姬,居然会是当朝公主。”

韫仪淡然道:“杨广已死,我已称不上是什么公主。”

万氏笑言道:“只要这隋家天下尚在,你就依然是公主。”

韫仪不欲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指着城头上的人道:“二夫人认得他们?”

万氏眸光一深,幽幽道:“怎么会不认得。”停顿片刻,她说出一句令韫仪骇然的话来,“这些,皆是与李家有关之人。”

如意脱口道:“二夫人是说,他们是将军的亲人?”

“不错,你瞧那个,是将军的堂弟;那个,是将军的族叔;至于那个,则是将军的远方表亲;还有…”万氏一个个地指着,很快便将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人给指了个遍,如意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继续说下去,疑惑地道:“那…”

万氏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问其他人吗?”

如意点头道:“是,将军在长安城中竟然有这么多亲人吗?”

她的话引来万氏一阵轻叹,“事实上,除了我刚才指给你的那些,余下之人,在今日之前,我并未见过,甚至连将军也没有。”

“啊?”如意愕然道:“这么说来,他们就不是将军的亲戚了,那何以…”

万氏凝声道:“他们抓的不仅仅只是将军的亲戚,连稍微有一点点关系的人都给抓了来,好比站在最左边的那个老人,将军也是认了许久方才认出来,是他年幼之时,教过他两年的西席先生,早就已经没了联系,可现在,却也被抓了来。”

如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乃是一个年约八旬的耄耋老人,站在那里颤颤巍巍,看起来随时会摔倒。

如意气愤地道:“他们竟然边这样的也要抓,实在是太过份了。”

“恐怕但凡与将军有一丁点关系的人,他们都给抓来了。”此时,前面传来李渊的声音,“阴世师,我知道你来了,别在那里藏头露尾,出来吧。”

随着李渊这句话,难听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城门,不是阴世师又是谁。

“李渊,今儿个你终于肯亲自出来了吗,没再派你那些个儿子、女婿在这里瞎嚷嚷;如何,喜欢我给你备得这份礼吗?”

李渊面色阴冷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阴世师随意拉过一个看着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将他抱起放在城墙上,在小孩被吓得变形的哭声中,道:“你说,我要是松开手,他会怎么样?”

那个孩子的父母也在城头上,急忙跪下求阴世师放了他们的孩子,然换来的是士兵的踢打,命令他们闭嘴。

李渊寒声道:“阴世师,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若敢伤他们,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阴世师不以为然地道:“他们能不能活命,看的可不是我,而是你李将军,只要你退兵,我保证他们安然无恙,反之…你就等着替他们收尸吧!”

李元吉脾气最是暴躁,当即道:“想要我们退兵,门都没有!”

阴世师表情一僵,冷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着,他作势要将那孩子推下城楼,李渊连忙道:“不要!”

阴世师拉着那孩子身后的绳索,令其半悬在空中,“李将军想好了吗,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李渊咬牙未语,李元吉怕他答应,急切地道:“父亲,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若是退兵,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还会被人引为笑话,千万不要退兵!”

“为父心中有数。”由始至终,李渊都没有想过退兵,就如李元吉所说,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要他就此退兵,简直就是笑话;不过,也不能眼看着阴世师杀尽这些人,否则自己难免会落得一个私利不顾他人性命的名声。

“怎么,还没想好吗?”阴世师的声音将李渊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紧张地想了一会儿,道:“二十五万大军不是随口一句话就能撤的,你给我时间想一想!”

阴世师虽然看似嚣张,到底不敢将李渊逼得太急,“好,我给你半天时间,晌午之时,若还不退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他随口将那个小孩掷回了城楼中,令众人松了一口气。

阴世师刚离开城头,便有将领围着李渊不停言语,意思都是相同,万不能听信阴世师之言退兵,否则大军士气必丧;而且在长安城外耗了那么多日,他们的补给已经开始出现问题,若是不攻下长安,大军将会面对粮草短缺的问题,到时候,就算想转攻洛阳也不行了。

可以说,长安是李渊的一个关卡,过去了,从此鱼跃龙门,海阔天空任其遨游,若是过不去,就千年道行一朝丧,被彻底打回原形。

李渊被他们说得阵阵头疼,见李世民一直没怎么说过话,道:“世民,你怎么看这件事?”

李世民拱手道:“启禀父亲,儿子以为众位将领所言有礼,这兵是万万不能撤的,但人…也不可不救!”

李元吉翻着白眼道:“二哥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救人,难道阴世师还会自己放了那些人吗?又或者说任由我们爬上城墙救人?”

李世民看着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的太阳,道:“这会儿离晌午还有时间,咱们且先回去商议,说不定真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李渊颔首道:“不错,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留下一队人看着,余下的都随我回去。”

回到营帐后,他们立刻聚在一起商议,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是一个必须二择其一的问题,实在难以双全。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攻与不攻

最后,有人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派一队抱有必死之念的士兵上城,在阴世师杀人之前,攻下长安,但成功的可能性极小,虽说长安城中兵力不足,但好歹有五万,想要一下子攻破,实在是难。

在营帐内的商讨陷入僵局之时,帐外万氏徐声道:“公主一直没说话,可有想到法子?”

韫仪苦笑道:“很可惜,并没有。”

万氏勾起精心描绘过的唇角,凉凉道:“公主那样聪敏慧黠,我还以为会从公主嘴里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呢。”停顿片刻,她忽地道:“你还记得智云吗?”

“记得,当初二夫人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二公子带回来的小狗阿木,要责罚于我,所幸…”韫仪话音一顿,未继续说下去。

万氏扫了她一眼,接过话道:“所幸林妙音刻意护着你是吗?”见韫仪不语,她抚一抚脸颊道:“放心,我没打算追究当初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追究。”

“为什么?”昔日在弘化郡时,韫仪虽然与之接触不多,却清楚知道,万氏不是一个善与之辈,要说以德报怨,更是不可能。

万氏眸光一黯,轻声道:“因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智云早就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韫仪尚是第一次听说,愕然道:“五公子死了?”

“死”这个字,令万氏身子微微颤抖,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不错,从太原到河东的途中,他被官府抓走,押送到长安,下令杀了他的人,就是阴世师!”说到此处,那张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充斥着无尽的哀伤,喃喃道:“是我,我害了他;智云出生之时,体弱多病,几次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幸好得慧安大师垂怜,将他带去调养身子,当初慧安大师说明了,要等智云十六岁时,方可归家。”

“在智云十岁之时,回家过年,我看他身子已无大碍,便与将军商量,不要再回慧安大师那里,正是我这个决定,将智云一手推上了死路;如果他那时仍随慧安大师在深山修练,根本就不会有事。”万氏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的泪水,续道:“我终于明白慧安大师为何要智云十六岁方可归家,因为十六岁之前,智云将会有一大劫,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韫仪还是第一次瞧见万氏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长叹一声,安慰道:“或许是五公子命中注定无法逃过这个劫数,二夫人不要太自责了,五公子在天有灵…”

万氏打断她的话,“我从来不相信那种东西;人死如灯灭,从此消散于这个世界,若真有鬼神,何以不见害死智云的人有报应?!”说到后面,那张娇艳的脸庞微微扭曲,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我与将军说过,要亲手为智云报仇!”

“长安近在眼前,相信二夫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面对韫仪的言语,万氏凉凉一笑,“阴世师固然要死,但…”

后面的话,万氏没有说出口,她抬头望着已经移到头顶的冬阳,忧声道:“时限就快到了,不知将军他们可有想到法子。”话音刚落,便看到李渊一脸凝重地自帐中走了出来,李世民等人依次跟在他身后。

“将军,怎么样了?”李渊没有理会万氏的话,只快步往城门行去,那些人还被绑着站在那里,冷风呼啸,冻得他们浑身发抖,看到李渊出现,城头上顿时骚动起来,纷纷嚷着说不想死,让李渊救他们。

在这纷杂的声音中,有一个人声音特别尖,“李渊,你要打哪里是你的事,总之别拿我们的性命当踏脚石,我们不想死,我求求你,快回去吧,要不然…要不然你打别的地方,洛阳行不行,开封行不行,总之你别打长安!”韫仪认得这个人,万氏说过,他是李渊的一个远方表亲。

这句话说中了其他的心思,纷纷让李渊换地方进攻,不要再打长安了,在这个的噪乱中,阴世师再次出现在城头,踌躇满志地道:“如何,想好了吗?”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