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薛举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这一次粮草被烧了许多,继续追击的话,对他们没有好处,几经思量之后,终于占据高城,休整军队之后再行图谋。

三日后,大军平安撤回长安,不,确切来说,应该是逃回!

李建成与李元吉等人跪于静得落针可闻的太极殿上,李渊眸色沉冷的盯着底下众人,在出战之前,他对此战寄予了极大的期望,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令他怎能不失望。

在殿内空气沉滞的似要凝固之时,李建成叩头道:“儿臣有负父皇所望,请父皇责罚!”

一听这话,李元吉连忙道:“此事与大哥无关,都是儿臣不听大哥的话,一意孤行,方才会令大军战败,无数将士死伤,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所有过错!”

“一力承担?”一身玄色九龙袍的李渊自龙椅之中起身,缓缓走到李元吉面前,声音冷硬如铁,“如今死的是四万将士,是四万条性命,你怎么承担?拿你这条命来担吗?”

李世民唯恐他当真一怒之下杀了李元吉,忙跪下道:“父皇息怒,四弟亦是想为大唐平定祸患,方才一不小心着了薛举的当,还望父皇念在四弟一片赤胆忠心,从轻发落!”

李建成亦道:“父皇,儿臣身为主帅,未能坚持己见,令四弟犯下大错,儿臣才是最该罚的那一个!”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饶幸活命回来的殷开山等人也纷纷请罪,一时之间,太极殿上尽是请罪之声。

殷开山咬牙道:“齐王出战,末将也有罪,末将愿与齐王一道受罚!”

刘文静俯首道:“还有臣,臣未能劝阻齐王,罪该万死!”

“好了!”随着李渊的话,太极殿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不敢再出声,忐忑不安地等着李渊发落。

李渊扫过众人,讥声道:“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很想死吗,这么迫不及待的让朕杀你们?”停顿片刻,又道:“杀你们固然容易,不过是头点地的事情,但有什么用,可以时光回溯,令我们赢得这场仗吗?不能,反而会令薛举高兴,因为他又少了几个敌手!但…浅水原大败,损四万将士,削弱我军士气,令军心涣散,不能不罚!”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李渊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元吉,你鲁莽冲动,不知瞻前顾后,以致四万将士因你丧命,整个大军都被你拖累,无法取胜,着即罢去亲王爵位,降为国公,食邑改为三千户。”

“太子未曾阻止,亦有过错,罚俸半年,思过三日!至于刘文静、殷开山二人,罢官废为庶人,留在军中将功补过。”

在处置了李建成等人后,李渊将目光转向李世民,眸光复杂万分;当日,他因为玄霸一事,再加上想给长子一个表率立功的机会,将三十万大军交给李建成执掌,让他平定薛举之乱,岂料竟遭此惨败。

最适合带兵的人,始终是李世民吗?

“秦王擅改行军路线,此为过;但救出太子与围困城中的士兵,又烧毁薛举粮草,是为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谢父皇!”在李世民领旨之后,李渊疲惫地挥手道:“都退下吧。”

在出了太极宫之后,李建成内疚地道:“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好,连累二弟被父皇责罚!”

“你我既为兄弟,就当福祸与共,何来连累二字。”这般说着,李世民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重整军心,扫灭薛举,让西秦势力从此消失,相信这是父皇最愿意见的。”

李建成颔首道:“我明白,来日我们三兄弟共雪前耻!”

在李世民离开后,李建成望着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李元吉,“怎么了,还在为浅水原之败闷闷不乐吗?”

李元吉闷声道:“自从父皇起兵至今,还从未吃过如此大败,又岂能高兴,再者…”他看了一眼李世民离去的方向,冒出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来,“大哥难道甘心受这个恩惠吗?”

“当然不愿,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建成望着天边未曾散去的朝霞,负手道:“浅不原大败,高城又被薛举所夺,眼下薛举已经成为了咱们乃至父皇的心腹大患,如何除他,才是当务之急!”

第五百三十四章 难求全

“这个我当然知道,就怕此次一败,父皇不再信任我们,转而…”李元吉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李建成最是清楚不过,事实上,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只是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在太极宫外分开,各自回了府邸,在接下来的三日,李建成都将被禁足于东宫之中,不得离开寸步。

一踏进东宫,便看到郑氏携子女站在宫院中,瞧见李建成,她屈膝恭迎,旋即关切地道:“父皇可有责罚殿下?”

李建成卸下披风,淡然道:“父皇宽厚为怀,并未重罚,只是罚我禁足三日,罚俸三年而已。”

听得这话,郑氏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动摇李建成的太子之位,眼下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承道,你不是说很惦念父亲吗,这会儿怎么不叫了?”在郑氏的催促下,她身边年方两岁的李承道怯怯地唤道:“父亲。”

“好。”李建成抚一抚他的头,仅此而已,倒是抱了一抱尚不会走路的莺儿。

郑氏柔声道:“殿下一路辛劳,妾身已是命人在宜秋宫中备了酒水为殿下接风洗尘。”

李建成将莺儿交给奶娘,漠然道:“我很累了,想回去歇息,这接风洗尘的事情就免了吧。”

郑氏无奈地应着,待得想要再言语,李建成已是带着护卫离去,她只得屈膝恭送,待得李建成一行人走远后,她唤过身后的内监卓山,低声道:“你去瞧瞧殿下是回了崇仁殿还是去长春阁。”

卓山依言离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宜秋宫,朝坐在满桌珍馐美味前的郑氏躬身道:“启禀太子妃,殿下他…他…”

见他吞吐不语,郑氏寒声道:“可是去了长春阁?”

见郑氏猜到,卓山只得无奈地道:“是,殿下去了长春阁!”

这句话就如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在郑氏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口上又割了一刀,令她痛楚难当,却又摸不着,碰不到,只能死死攥着双手,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恨意。

瞧见她这个样子,柳叶忧心道:“小姐,殿下他…”

“我没事。”郑氏冷冰冰打断她的话,旋即道:“起膳!”

“可是殿下…”不等柳叶说下去,郑氏已是睨了她道:“怎么,殿下不来我就不能用膳了?”

“不敢!”这般说着,柳叶不敢再多言,盛了饱满如珍珠的米饭至郑氏面前,又讨好地挟了一块芦笋至描金绘彩的碗中,“今儿个的芦笋特别嫩,简直就像一咬就化似的,小姐您尝尝,若是喜欢,晚上奴婢让膳房那边再做。”

郑氏一言不发地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着米饭,不论柳叶挟什么到碗中,她都照吃不误,没嚼几下便吞了下去,这哪是用膳,简直就是往肚子里倒,柳叶看不过眼,强行按住碗筷道:“小姐您如此饮食,怕是会伤了肠胃,不要再吃了。”

郑氏面无表情地道:“伤与不伤,与我有什么关系吗,左右殿下也不会多看一眼,松手。”

“小姐!”柳叶哪里敢松开,死死按着道:“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吗,殿下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智,早晚会明白…”

“明白什么?”郑氏讽刺地道:“明白我才是他的元配,还是明白我这些年的苦楚?”不等柳叶言语,她已是摇头道:“不会,恐怕到我死,都等不到他明白的那一日。”

“不会的…”不等柳叶说下去,郑氏已是垂泪道:“够了,你不要再安慰我了,不论我怎么讨好他,怎么委曲求全,在他眼中都是不值一哂,季容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儿。”

卓山安慰道:“不论季妃如何得宠,她都只是一个侧妃,穷她毕生心力,也越不过娘娘。”

“未必!”在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后,郑氏挣开柳叶的手,将碗中混了泪水的那些饭一口口的吃了下去。

在米饭一点点消失的同时,她对李建成的情义也在慢慢消失…

对于郑氏的心思,李建成并不知晓,不过…就算他知晓了,也不会在意,郑氏是太子妃,但也仅此而已!

一路来到长春阁,季容却未曾相迎,而是坐在椅中出神,直至离玉暗暗提醒了一声,方才瞧见李建成,连忙就要起身相迎,却被李建成先一步按在她的肩膀,温言道:“你有孕在身,且坐着吧。”

听得这话,季容眼圈一红,神色哀泣,李建成见状,俯身抚着她腹部,切声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孩子闹腾,令你孕中辛苦?”

季容哽咽地道:“若是为了孩子,就算是再辛苦,妾身也能忍得。”

李建成听着不对,拧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季容轻咬着菱唇,不顾李建成的意思,强自起身,旋即又屈膝跪于地上,哽咽道:“请殿下为妾身主持公道!”

李建成惊讶地道:“好好的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起来,以免伤着孩子。”

对于他的话,季容垂泪不语,陪着一道跪下的离玉代言道:“启禀殿下,娘娘她…她并没有怀孕!”

“什么?”李建成讶然色变,离京之时,御医明明诊断过了,极其肯定地说季容怀有身孕,何以他归来之后,就突然说没有怀孕?

李建成眼眸渐渐被阴霾覆盖,沉声道:“你骗我?”

季容抬眼,那张如花娇颜上已经沾满了泪水,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若妾身存心欺骗,今朝又何必自揭骗局,告诉殿下,继续骗下去不是更好吗?”

李建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确实,若季容存心要骗自己,以孕博宠,今朝就不会主动说出一切,陷自己于困境之中,哪怕是骗到十月临盆,也可以从宫外抱一个孩子,假称是她所诞下。

“既未骗我,为何又时而说有孩子,时而又说不曾怀孕?”面对李建成的话语,季容娇躯一颤,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有人连妾身也骗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出入郑家

“你?”李建成惊讶不已,他是清楚季容的,出身医药世家,通晓医理,是否怀孕,她自己应该最是清楚不过,怎可能被骗,但看季容的样子,又不似撒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季容闭一闭目,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临了泣声道:“要不是当时妾身起了那么一丝怀疑,把脉许久,之后又请了周大夫来看,这会儿妾身还被蒙在鼓里,满以为自己真的怀上了殿下的骨肉,可以再次替殿下开枝散叶,哪知…”说到此处,她已是掩面痛哭,无法继续。

离玉陪着垂泪道:“或非提前发现,娘娘就要背上一个假孕博宠,甚至是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这个陷害娘娘之人,心肠实在是异常歹毒,殿下您可一定要替娘娘做主。”

李建成徐徐吐出两个字,“高齐?”

“妾身发现此事后,曾让殿下派给妾身的两人去暗中察探,发现…”季容瞅了他一眼,轻咬贝齿道:“他曾出入城中的郑府。”

李建成瞳孔倏然一缩,他很清楚“郑府”二字意味着什么,但是…

默然良久,他道:“你想说这件事与太子妃有关?”

“太子妃身份尊贵,又与太子共经患难,休戚与共,妾身不敢妄做此揣测,或许高齐出入郑府,只是巧合,并非咱们所想,不过…”

“说下去!”在李建成的言语下,季容轻声道:“高齐可以成了御医,确有郑家的影子在里面。”

“郑家…”李建成缓缓念着这两个字,俯身扶起季容,“此事你都与谁说过了?”

“除却离玉之外,殿下是第二个知道的人,就连妾身没有怀孕的事情,也不曾传扬出去。”

“好。”李建成颔首道:“这件事我会去查,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得再传予他人知晓。”

“妾身分得清当中轻重。”这般说着,她话锋一转,垂目道:“还有一件事,妾身要向殿下请罪。”

李建成略一思索,已是猜到了几分,“可是与秦王府有关?”

“是,妾身知道殿下不愿见到杨妃,所以想引她与长孙氏反目,好借长孙氏之手为殿下除去此人,岂料底下之人办事不力,不仅未除杨妃,反而遭她疑心。”说罢,她内疚地道:“妾身办事不力,有负殿下所托,愿受殿下责罚。”

李建成并未露出气恼之色,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除了我之外,连你也栽了跟斗,秦王府…呵呵。”

季容轻声道:“浅水原一事,妾身也听说了一些,战场之上,没有谁能够长胜不败,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再者,真正败的,并不是殿下,而是…”

李建成打断道:“但我终究是没有杀了薛举,荡平西秦;反倒是丢了高城,最后更是靠了李世民的帮助方才归来。父皇…一定对我失望了。”

“其实…在妾身看来,这些都不是最麻烦的事情。”季容的话令李建成不解,盯了她道:“何出此言?”

季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妾身听闻薛举当着殿下的面,虐杀数千我大唐士兵,以迫殿下开城门,但殿下任由那些士兵一个个被杀,都不曾开城门,可属实?”

“不错,薛举大败元吉之后,便来到高城,抓了当时聚集在城下的数千士兵,用以胁迫我打开城门,我虽有心救他们,却无能为力。”

“殿下做的没有错,一旦打开城门,城中二十万士兵都会有威胁,可是在不明真相的城中百姓,以及那些死去士兵家人看来,殿下却是一个冷血无情,自私自利之人;从长远来说,这是殿下最大的危机。”

李建成咬牙道:“此事这么快就已经传开了吗?”

季容瞅了一眼离玉,后者道:“在殿下回京前一日,京城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对殿下心存不满之人…不在少数!”

“愚不可及!”李建成恨恨一拍旁边的小几,气恼地道:“难道我打开城门,由着他们屠戮城中将士,又或者攻取长安就对了吗?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季容轻声道:“百姓终归是愚昧的更多一些,目光狭隘,殿下要他们从大局着眼,可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李建成盯着她道:“你不会无端讲这些,说吧,用意为何?”

“殿下英明。”这般说着,季容道:“殿下既为储君,最要紧的就是军心与人心,必须得让天下将士与百姓,都认为殿下是帝位的不二人选方可;但眼下,显然是出了岔子,若是置之不理,由着它发展下去,后果无法预料,或许无事,或许会影响殿下的将来。依妾身之见,既已知其可能为患,就要将之消除。”

李建成思索片刻,徐徐点头道:“能够将之消除自是最好的,但要如何为之?”

季容微微一笑,“要解决并不难,只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的仁善以及当日的难处。”随着这句话,她附在李建成耳边细细轻语。

听着她的话,李建成双眉不仅没有舒展,反正皱得更紧,垂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道:“容儿,你选了一个我最不喜欢的法子。”

季容对他的话并不意外,相处数年,她早就已经摸清了李建成的喜恶,否则岂能一直独占恩宠,“但殿下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李建成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道:“好吧,待三日禁足之后,就依你的法子去做,希望真如你所言,不仅消除隐患,更可收归人心。”

“一定可以!”在他们二人秘语之时,李世民亦回到了秦王府,迎接他的,同样是失去孩子的消息,但比之李建成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孩子来说,他这个无疑要惨痛许多,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已经怀到了六个月。

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李世民为免长孙氏难过,强忍了心中的悲意安慰道:“既然这个孩子与咱们无缘,多思无益,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孩子…咱们以后一定还会再有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杜家之事

“此事都怪妾身大意,未曾看出秀珠的心思,以致她有机可趁。”说着,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韫仪,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很累了,您快去歇着吧,妾身这里有妹妹还有文兰他们照顾着就行了。”

在李世民归来之前,她与韫仪曾多番商议,最终决定,对于季容在此事中的牵扯,暂且不告诉李世民,包括丁阳的身份;一来,前次大战之中,李世民虽然不曾战败,但薛举未平,高城又沦陷,想必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战;而李建成二人大败而归,若再战,领兵者十之**会是李世民,她们不想再这个时候令其分心;二来,牵扯到季容,就等于牵扯到了东宫,但此事究竟是否与李建成有关,尚未为可知,李世民对太子又一向敬重信任,在未弄清楚之前,就说这些,实在有些不合适。

李世民之前为营救李建成一事,耗费心神,之后怕被薛举追上,一路疾奔,也确实有些累了,在又与长孙氏说了几句后,回了自己的住处歇息。

一觉醒来之时,已是日落西山,正自适合屋中光线之时,耳边传来软糯动听的声音,“殿下醒了?”

循声望去,只见韫仪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虽此时天色昏暗,屋中又未掌灯,那一抹笑容却足以破尽所有黑暗,令人恍若置身于最明媚艳好的春光之中。

李世民撑起身子道:“何时来的?”

韫仪往他身后塞了两个鹅毛软枕,“有一会儿了,见殿下睡着,便没有吵扰,看殿下眼下青黑去了不少,这一觉应该睡得不错。”

李世民下意识地抚一抚眼下,“有那么明显吗?”

“明显的不得了,否则王妃怎会催着殿下回来歇息。”韫仪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如意递来的茶,让李世民饮了提一提神。

李世民也是有些口干,一口饮尽了略有些烫的茶水,道:“这次出征,确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麻烦。”

“齐王莽撞,太子又由着他胡来,难怪会落得惨败的下场,如今让薛举占据了高城,想要再夺回高城,荡平薛举,怕是难了。”

李世民抚一抚额道:“再难也要去做,高城不能由着薛举占去,大唐更不能由着这个祸患在边境虎视眈眈,威胁我大唐子民。”

韫仪微微一笑,“殿下此言,是准备亲自带兵去平定薛举吗?”

“我自是想替大哥与元吉报此次之仇,不过一切还得看父皇的意思,而且…”李世民蹙一蹙眉,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初一道:“你去将长孙将军,杜参军还有刘先生给请来,共议对付薛举的法子。”

韫仪闻言,忙道:“陛下要调兵遣将,非一夕可成,殿下何必如此心急,过几日再议就是了,这会儿都快用晚膳了。”

“早一些想到法子总是好的,父皇调兵之时,也好心中有数。”见李世民执意如此,韫仪只得由着他去书房,随后让如意去吩咐厨房将足够四人用的晚膳送去书房,并随时备着茶水,以供取用。

在安排好这一切,准备回绮罗阁时,意外撞见引灯前来的杜如晦,后者拱手道:“许久不见,杨妃娘娘可还安好?”

韫仪还了一礼,含笑道:“劳杜公子记挂,我一切皆好,可有见过显月?你征战在外的这些日子,我偶尔见她,这话里话外,总是免不得提及你,唯恐你有什么事,如今你平安归来,她可算是能安心了。”杜如晦在长安安顿下来后不久,便让人将远在太原的杜母与王显月接了过来,一家人团聚。

“娘娘有心了,已经见过了。”说这话的时候,杜如晦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但眸光很明显黯淡了一下。

留意到这一幕,韫仪关切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如晦望着天边的幕后,低叹道:“确实出了一些棘手的事。”停顿片刻,他说出一句令韫仪极其意外的话来,“母亲想要我纳妾!”

“纳妾?”迎着韫仪惊讶的目光,杜如晦徐徐道;“今日一回府,母亲便递了一本册子给我,里面都是城中一些闺阁秀女的画像,说是哪个瞧着合眼缘,就派人去说亲,定个好日子纳娶入府。”

韫仪疑惑地道:“杜夫人好端端的为何要突然替你纳妾?显月呢,她知道吗?”

“其实这件事,早在年前之时,母亲就与我提过,只是被我压了下来,没想到她并未就此死心,还擅自去找媒婆,弄出这么一本册子来;显月当时也在,听得这件事,自是不太高兴,开口说了几句,话倒也不重,但…”

见他迟迟未说下去,韫仪心知肚明,接过话道:“但落在杜夫人耳中,就不对了是吗?”

杜如晦无奈地点头道:“是,母亲说显月嫁入杜家两年未有所出,已是对不起杜家列祖列宗,这会儿还阻止我纳妾,大违妇道,是要…”想是后面的话不太好听,他没有说下去,转了话道:“总之为了这件事,整个下午都闹得不太愉快。”

虽杜如晦不曾说出口,但凭着对杜母的了解,韫仪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看了他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是否已经厌烦了显月,想纳娶妾室吗?”

一听这话,杜如晦急忙道:“当然不是,我既娶了显月为妻,就会一心一意待她,又怎会三心二意;母亲那边我会设法回绝。”他叹了口气,皱了剑眉道:“说来也奇怪,以前母亲与显月很好,从未有争执,可自打来了长安后,事情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总起摩挲,令人不得安生。”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不是事情突然多了,而是形势变了。”

杜如晦不解地道:“形势变了?娘娘是何意思?”

“当年你二人成亲之时,你只是朝中一个微末官员,显月却是七宗五族之一,王氏之女,身份显赫,杜夫人自是百般讨好,就算真有瞧不顺眼的地方,也绝不会说显月半句不是;但现在,隋朝覆没,王家败落,你却成了殿下帐下的亲信,深得殿下倚重,甚至陛下也高看你一眼;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她又何需再讨好显月?”

第五百三十七章 登门

“母亲她…”杜如晦无奈地道:“我总以为母亲这两年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般功利算计,结果…竟还是如此。”

韫仪摇头道:“俗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数十年来都是如此,你又怎能奢望她在这短短两年里,转了性子。就算这次让你拒绝了纳妾,也依旧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就算显月替杜家诞下子嗣,事情也只会多不会少。”

杜如晦苦笑道:“依娘娘所言,岂非永无宁日?”这般说着,他将目光瞅向韫仪,“如晦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娘能否答应。”

韫仪与他相识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你想让我做说客?”

杜如晦有些尴尬地道:“是,娘娘毕竟是秦王侧妃,您的话母亲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韫仪轻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我明日走一趟就是了,正好我也有一阵子未见显月了。”

杜如晦闻言大喜,连忙长揖一礼,“多谢娘娘。”

说话间,长孙无忌他们也先后到了,杜如晦与他们一起进了书房,在其离去后,如意轻声道:“公主明日当真打算去杜府?”

韫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不想我去?”

如意摇头道:“倒也不是,奴婢就是觉着清官难断家务事,杜夫人又是个那样的主,即便公主去了,恐怕也于事无补。”

韫仪望着不远处正将晚膳端入书房的下人,徐徐道:“但杜参军与显月皆是我的至交,他们有麻烦,我又岂能坐视不理;至于杜夫人…我虽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但至少可以压得住她一时,令显月得以安生一阵子。”

见她这么说,如意也不便多言,与吉祥一道扶着她回了绮罗阁,这一夜,李世民并未过来,翌日韫仪起身问起之时,更是得知他与杜如晦他们议事至三更时分方才散,且一早就进宫去见了李渊。

吉祥一边替韫仪更衣一边道:“都怪太子和齐王…不对,现在是齐公,他们二人鲁莽大意,否则殿下何需这般劳心费神,昨夜里,殿下满打满算也只睡了两个时辰。”

韫仪伸手入袖,凉声道:“这个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出了这个门,可一个字都不许提,明白吗?”

吉祥不服气地道:“明明就是他们打了败仗,还不许人提吗?”

“天下人皆知他们打了败仗,又何需你去多这个嘴,再说太子与齐公…”这两人表面瞧着与李世民兄友弟恭,但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不晓得。

虽然上次新安一事,证明与李建成无关,但韫仪对他,始终存有一丝怀疑,更不要说这会儿还多了长孙氏那桩事。

韫仪压下心中的思绪,看向刚刚走进来的如意,“马车备好了吗?”

如意垂目道:“都已经备妥,只等公主用过膳之后便可起行。”

韫仪点一点头,道:“你去库房拿三十匹锦缎,还有把前阵子林淑妃赏的那两盒雪蛤与血燕都带上。”

如意依言下去准备,待得韫仪用过早膳后,她已经将一应东西都备齐了,一路往杜府行去。

杜如晦毕竟只是个参军,所以宅子并不大,门楣也不高,在满是高门大户的长安城中半点也不起眼,可就是这样一个宅子,却死死压着曾经贵为七宗五族之一的王家嫡女,令人感慨不已。

未过多久,门房陪着杜氏夫妇出来,二人见到站在马车前的韫仪,连忙迎上来施礼,杜夫人讨好地道:“未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见谅。”

韫仪微微一笑,和颜道:“是我突然来此叨扰,该是我请杜老爷与杜夫人见谅才是。”

“娘娘说得哪里话,快请进!”在杜夫人殷勤的言语下,韫仪举步走了进去,一路来到正厅落坐,在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后,她瞥了一眼四下,道:“怎么不见显月?”

杜夫人笑意一僵,旋即道:“刚才只顾着迎接娘娘,忘了知会显月一声,是民妇疏忽。”说着,她对站在身边的侍女道:“立刻去请少夫人过来。”

望着侍女匆匆离去的身影,韫仪轻摇了团扇道:“早先如晦就与我提过,二位来了长安,只是因为府中事务繁多,直至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看望,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杜夫人受宠若惊地道:“娘娘说得这是哪里话,我们不曾去王府给您请安,该是请您恕罪才是。”

韫仪笑一笑道:“我听下人说,杜夫人有意给如晦纳妾,不知是否当真?”

杜夫人犹豫片刻,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她知道韫仪与显月关系甚好,当年的婚事还是韫仪一手促成的,但纳妾是杜家的私事,就算她如今身为秦王侧妃,也无权干预。

韫仪讶然道:“据我所知,如晦与显月一直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何以杜夫人会突然想到为之纳妾?”

杜夫人故作为难地道:“民妇何曾想如此,只是显月嫁进杜家两年,一直未有所出,如晦又是单传,民妇难免心焦,无奈之下,只得张罗着为他纳妾。”

“原来如此。”这般说着,韫仪忽地话锋一转,“但杜夫人不怕此事坏了如晦他们的感情吗?”

杜夫人虚虚一笑,“显月出身大家,想必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是啊,三妻四妾…”韫仪徐徐说着,眸光落在一直不曾怎么说话的杜父身上,悠悠道:“按着杜夫人所言,杜老爷此生唯娶一妻,岂非…有些不正常?”

杜父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引到自己身上,他又是个老实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干笑。

杜夫人虽听着不入耳,但碍着韫仪身份,不得多言,正自这个时候,王显月到了,她脸上虽施了粉黛,仍掩不住脸上的憔悴,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又或者…根本不曾入眠。

第五百三十八章 压下

“妾身见过娘娘,娘娘万福。”在朝韫仪行过礼后,王显月犹豫片刻,方才朝坐于旁侧的杜氏夫妇行礼。

韫仪将这一切瞧在眼中,笑道:“多日不见你去王府之中,心中挂念,趁着今日有空,过来瞧瞧。”

王显月感激地道:“令娘娘如此惦念,显月实在过意不去。”

“惦念你的,又何止我一人。”在显月不解的目光中,韫仪笑吟吟地道:“都拿上来吧。”

随着这话,两名小厮各捧着一盒东西走了进来,打开之后,分别是一盒血燕与雪蛤,皆是上等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