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李建成来说,这些并不值得多看一眼,他关心的,从来就只有一件事,“说,可是郑安指使你所为?”

高齐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咬牙道:“是,郑候爷眼见殿下宠幸季妃,冷落了太子妃,就指使我对季妃下药,延迟天葵,改变脉象,令她误以为自己怀孕,从而令殿下以为季妃以假孕博宠,从而惩治季妃,没想到竟然会先一步被季妃发现!”

“胡说!”高齐的话令郑氏骇然色变,指了高齐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诬陷当朝候爷,你可知罪?”

高齐眸中掠过一丝痛苦之意,咬牙道:“我说的都是实情,并不曾胡言,这一点太子妃应该最清楚不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面对这个无妄之为,郑氏不停地摇头否认,然不论她如何否认,都未能减轻李建成眸中的冷意。

郑氏慌乱地跪下,拉着李建成的袍角道:“殿下您相信妾身,这一切不关妾身及堂叔之事,是高齐故意陷害。”

李建成冷笑道:“之前高齐未供之时,你说我不信你,如今高齐招供,你又说他害你,看来不管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太子妃口中,都是别人不对。”

郑氏垂泪道:“妾身真是无辜…”

“够了!”李建成青筋暴躁的模样,吓得郑氏一时不敢言语,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脸上是未及拭去的泪痕。

李建成俯身盯着她,眸光冷得让郑氏打从心底里发寒,“我已经姑息过你一次,绝不会再姑息第二次!”

未等郑氏明白当中的意思,他已是道:“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还有,将高齐带去!”

李建成刚刚下朝归来,这会儿入宫,自不会是为了朝堂之事,而私事之中,需要惊动李渊的,只有一种——废太子妃!

虽然郑氏是李建成之妻,但她贵为太子妃,废她已非一府一人之事,而是关乎天下的大事,故而废黜郑氏,必须要有李渊的同意。

郑氏猜到了李建成进宫的用意,越发慌乱,紧紧拉住他的袍角,泣声道:“不要!殿下不要,妾身当真是无辜的!”

对于她的苦苦哀求,李建成无动于衷,只是催促着侍从立刻去备马车,可见他心意已定,不可更改!

看到郑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季容心中好不痛快,当然以她的心思,不会让这份痛快一丝一毫流露在外。

“殿下,太子妃虽犯下大错,但毕竟与你夫妻数载,这件事…不如就此算了吧,左右妾身也未受什么损伤!”

李建成尚未言语,郑氏已经恨声道:“你无需在此惺惺作态,整件事根本是你一手所为,是你蓄意陷害于我!”

“死不悔改!”李建成冷冷吐出这四个字,待得侍从来禀,备好马车后,他一脚踹开郑氏,大步离去,任郑氏在后面如何哭喊都不曾停步。

在李建成走得不见人影后,季容盯了尚跪在地上哭泣的郑氏,冷冷道:“殿下已经走远了,娘娘再哭也无用,还是省些眼泪吧!”

郑氏抬起充斥着恨意的双眼,咬牙道:“季容,你如此害我,我断不会放过你,就算要死,也必拉你一道死!”

“我害你?”季容讥笑道:“太子妃贼喊捉贼的本事还真是不错,可惜,不论你认与不认,殿下都不会放过你。”

离玉在一旁道:“娘娘也就这会儿还能再唤几声太子妃,待得殿下从宫里回来,这东宫恐怕就再无太子妃了!”

柳叶气愤地道:“放肆!”对于她的斥责,离玉根本不在意,郑氏气数已是到头,自家娘娘却如日中天,又有何可畏惧。

李建成一路来到御书房,已经贵为一品贵妃的万氏恰好也在,李渊见他去而复返,甚是惊讶,待得看到被人抬进来的高齐,更是惊上加惊,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跪下将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后愤然道:“郑氏身为太子妃,却行加害庶子,构害侧妃等恶举,这般不修德行,已不配再为太子妃,故儿臣请求父皇允许儿臣废黜郑氏太子妃之位!”

李渊诧异地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郑氏是他亲为李建成挑选的嫡妻,一直以来,在他印象里都是温惠贤良,乍听得此话,不禁有些难以相信。

李建成拱手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问高齐!”

李渊盯着跪趴在地上的高齐,凝声道:“此事当真是太子妃指使你所为?”

高齐低声道:“是,太子妃一直都嫉妒季妃得宠,故而利用郑候爷收买微臣,对其用药,令她以为自己怀有身孕,然后再伺机揭穿,诬她一个假孕博宠之罪,岂料季妃观察于微,先一步发现了太子妃的计划。”说着,他急急磕头道:“微臣一时糊涂,受了郑候爷与太子妃的唆使,事后微臣一直极为内疚,还请陛下开恩,饶微臣一条性命!”

第五百四十四章 认罪

李渊重重一拍桌案,寒声道:“你做出这等污秽的事情,竟然还有脸求朕饶你性命?!”

高齐被他斥得又慌又惧,不敢再言语,只是不停地以头触地,希望李渊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万氏轻声劝道:“陛下息怒,此事暂时只有高齐一人之言,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依臣妾看,不如先传郑候前来问话。”

李渊亦是一样的念头,对垂立于一旁的内监道:“传朕旨意,立刻召郑安前来见驾!”

“遵旨!”在内监奉旨去传郑安的这段时间里,御书房静寂无声,气氛异常凝滞,高齐虽背上火烧火燎般的疼,亦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郑安刚一踏进御书房,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待得看到趴在地上,鲜血渗满了后背衣衫的高齐更觉得不对,但一时半儿也猜不出什么事,只得按下心中的揣测,上前朝李渊行礼,之后又分别见过万氏与李建成。

“郑安,你可知罪?”李渊的话令郑安诧异莫名,愕然道:“臣…不知何罪之有?”

李渊冷哼一声,盯了他道:“高齐皆已经招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待得知李渊传召自己过来的用意,郑安大惊失色,忙跪伏于地,大声喊冤,“臣冤枉,太子妃更是冤枉啊!”

“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了?”面对李渊的话,郑安急急道:“子虚乌有之事,陛下让臣如何承认?”停顿片刻,他又道:“不错,臣不久前纳的姬妾身子赢弱,曾让高齐入府为之调理,但绝对没有指使他陷害季妃,臣与他仅只是泛泛之交罢了,还望陛下明鉴。”

李渊冷声道:“既是泛泛之交,为何你的宅子会以百贯之价贱卖于他?”

“百贯?”郑安被问得一脸愕然,待得知是哪一处宅子后,连忙道:“臣确实卖了一处宅子,但价格并非百贯,而是一千两百贯,也不是高齐所说的两个月前,那宅子至少卖了有半年。”

李建成冷笑一声,自内监手中取过册子掷在郑安面前,“这是我自商行之中调来的册子,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你售出宅子的价格与时间,究竟是谁在撒谎,一看便知。”进宫途中,他想及此事,便让人去高齐所言的商行调来了这份册子,不久之前才刚刚送入宫中。

郑安慌乱地翻开册子,待得看到记载有他那处宅子的页面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上面记载的与李建成所言一般无二,但他记得很清楚,当初托商行的牙人卖出这座宅子时,确实是一千两百贯,半年前成交,而且买的人也不姓高,何以记到这册子中,就完全变了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建成将郑安的不安看在眼中,冷声道:“你现在还有何话好说?”

郑安回过神来,连忙对李渊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这册子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与高齐一样,刻意诬陷臣与太子妃。”

李渊面无表情地道:“是何人?又为何要诬陷你与太子妃?”

郑安看了李建成一眼,咬牙道:“谁获益最大,谁就最可疑!”

李建成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嗤笑道:“你言下之意,是指季妃?她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岂会做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荒谬!”

“季妃表面温淑,实际野心甚大,一直觊觎太子妃之位,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奇怪。”

李建成冷冷盯了他道:“那承宗呢,童嬷嬷呢,难道都是季妃所害吗?”

郑安眼皮一跳,低头道:“这一切,太子殿下该问季妃才…”

“不必!”李建成打断他的话,眸中寒光凛冽,“我已经查过,童嬷嬷是因为受人所迫,才会担下并不属于她的罪名,从而自尽;你刚才说,获益最大之人,往往是最可疑的,那你倒说说,童嬷嬷自尽,获益最大的是谁?”

郑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勉强道:“殿下这么说,就是打算将这桩事也诬在下官身上?”

“不是我诬你,而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你所为!”李建成恨恨地指了他道:“承宗一事,我已是不与你们计较,岂料你们二人越发放肆,还想要害季妃,这一次,万万不会再饶!”说着,他再次朝李渊道:“郑氏与郑国候狼狈为奸,做出种种天理难容之事,还请父皇严惩二人,废黜郑氏太子妃之位!”

郑安闻言,急急道:“不是,臣没有,臣冤枉,冤枉啊!”

万氏眸光眸动,徐声道:“郑候,事到如今,已不容你狡辩,若你眼中还有陛下,就速速从实招来。”

郑安这会儿真真是苦不堪言,什么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这次算是体会到了,好好卖一处宅子,却莫名其妙成了贿赂高齐之举,还被李建成扯出了童嬷嬷一事。

“你若再蓄意隐瞒,不仅害了自己,亦会害了太子妃。”万氏随后说出的一句话,令郑安心中一动,眸光飞快地掠过万氏,旋即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建成久不见郑安言语,不耐地道:“父皇,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郑安他们再抵赖,还请父皇严惩,以正朝纲,以肃法纪。”

万氏展一展绣有五彩神鸟的衣袖,温言道:“太子稍安勿躁,此事陛下知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置,又何必急于一时。”

万氏为贵妃,又是他们的庶母,她开了口,李建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暂时止了话语,退到一边。

李渊沉声道:“郑安,朕再问你一遍,此事究竟是否你所为?”

就在李建成以为郑安会又一次否认时,他竟咬了牙道:“是,确实是臣所为,臣收买高御医,加害季妃。”

李渊怒言道:“你好大的胆子,朕念你功勋,封你为候,你竟行如此卑劣之事,你可对得起朕?”

郑安伏地哑声道:“臣有负陛下所望,实在罪该万死,但臣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求陛下开恩!”

李建成冷笑道:“好一句‘万不得已’,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迫你这么做吗?”

第五百四十五章 轻罚

郑安抬头迎了他冷漠的目光道:“虽无刀,但真真切切有人相迫。”不等李建成发问,他已是道:“太子妃自嫁予殿下之后,就将所有心思放在殿下身上,事事以殿下为先,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从未在殿下面前斥过一声苦,可换来的是什么?是殿下的冷落,是殿下的怀疑,殿下眼中,从来都只有季妃,在殿下看来,季妃不论说什么都是对的,而太子妃就什么都是错,世子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还有脸说这件…”不等李建成说完,郑安已是厉声道:“为何没脸说,世子出生之后,太子妃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又怎么会狠心害他;是季妃,她为了陷害太子妃,用自己儿子做筹码;呵呵,虎毒尚且不食子,季妃之毒,更甚于虎!”

李建成越听越是恼怒,喝斥道:“放肆,季妃惠温贤淑,岂会做这样的事,童嬷嬷分明就是你替郑氏寻来的替罪羔羊。”

“不错,童嬷嬷是受下官所迫,方才顶罪自尽,但下官不是为了替太子妃脱罪,而是为了保她不受人陷害。”郑安恨恨道:“当日殿下受季妃蒙骗,不顾太子妃的申辩,执意认为是她所为,下官迫不得已,只能行此下策。”

“虽然童嬷嬷死后,太子妃转危为安,但下官心里明白,只要季妃在一日,太子妃就难有真正的安宁,所以下官决意要替太子妃除去这个祸患。”

万氏柳眉微微一蹙,“替?如此说来,太子妃并不知情?”

郑安咬牙道:“太子妃心性善良,若是知晓下官的计划,一定会加以阻止,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瞒着太子妃。”

李建成哪里会信他的话,“笑话,郑氏是最大的利益者,又岂会不知此事。”

不等郑安开口,万氏已是徐徐道:“看来郑安刚才没有说错,殿下对太子妃确实是缺乏信任,难道他忧心之余,会铤而走险了。”

李建成被她说得一怔,旋即冷冰冰地道:“信任原是有的,可惜郑氏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实在不知该如何再信她。”

万氏摇头道:“殿下口口声声说太子妃骗您,是猜测还是当真铁证如山?”

“这…”李建成一时难以回答,而他这丝犹豫,已是给了所有人答案,“看样子,并无铁证,仅只是猜测而已;本宫以为,既为夫妻,就当坦诚相待,信任无疑,可殿下仅凭些许猜测,还有季妃的片面之语,就说太子妃骗您,未免令人心寒。”说着,她将目光转向郑安,“你继续说下去。”

郑安默默点头,续道:“我以宅子,钱财贿赂高齐,让他加害季妃,就算不能置季妃于此地,至于也可以令殿下失了对她的信任,令太子妃得以喘息,岂料…竟功亏一篑;至于太子妃,她确实不知情。”

万氏转身对李渊道:“陛下,太子妃是您与臣妾亲自选的,太子妃的禀性,臣妾很清楚,她是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至于郑安,他也是担心太子妃,这才一时糊涂,做出傻事来,幸好及时制止,未曾酿成什么祸,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李建成暗自蹙眉,万氏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与季容私交甚深吗,怎么这会儿一直帮着郑氏说话?在他思索之时,李渊已是冷言道:“郑安,你可知罪?”

郑安伏身痛声道:“臣有负陛下厚望,犯下糊涂事,臣甘愿领罪,只求陛下明察,莫要连累无辜。”

李渊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无辜”是指何人,正自思量着郑安之罪时,万氏轻声道:“陛下,郑家对陛下您总算还算忠心,所犯之事,一来情有可愿,二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郑氏一族…还请从轻发落。”

万氏话语虽轻,但李建成就在一旁,自是听了个分明,不悦地道:“郑安犯上瞒下,陷害东宫侧妃,又岂是娘娘口中的小事。”

万氏展一展袖,不急不徐地道:“那依殿下之意,是想杀了郑安,顺道诛郑氏全族?”

李建成一时答不出话来,他虽痛恨郑安所为,但还不至于要诛郑氏全族这般严重,他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当依律处治;另外,郑安虽口口声声说与郑氏无关,但凭其一面之词,不足以令人信服,儿子觉得,郑氏不宜再为太子妃!”

淡白若无的轻烟,徐徐自摆于桌案一侧的博香炉盖中的镂空小格中升起,令李渊的容颜看起来有些模糊,“如此说来,太子是执意要废太子妃了?”

李建成拱手道:“非儿臣执意,而是郑氏失德。”

“贵妃刚才说得不错,你所谓的太子妃失德,皆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如此轻言废立,太子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

李建成闻言忙道:“虽然眼下暂时没有证据,但儿臣可以肯定,郑氏她…”

李渊冷冷打断道:“郑氏不宜再为太子妃,那谁人适宜,季妃吗?”

李建成听着不对,不敢回答太快,思索了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季妃虽出身平民,却极为识理守矩,不似郑氏那般任意妄为。”

“任意妄为…”李渊徐徐重复了一遍,道:“你这话,是说朕给你择选的太子妃错了是吗?”

“儿臣不敢!”李建成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异常冷冽的话,“太子妃素来贤惠,朕相信,她若知郑安所为,定会加以阻止,所以往后,废太子妃的话,朕不希望再听到,明白吗?”

李建成对此自是万般不甘,郑氏虽为他诞下一儿一女,但他对其无丝毫感情,入宫之前,已是打定主意要废她之位,可李渊明摆着要保郑氏,他不论身为人子,还是属臣,都不能强行与之做对。

想到此处,李建成万般无奈地道:“儿臣明白!”

李渊盯了他片刻,转眸看向郑安,“郑安身受皇恩,却做出这等卑劣之事,罪行难恕,着即降为正四口县伯,免去朝中官职,闭门思过!”

“谢陛下隆恩!”郑安伏地叩谢,他心里明白,李渊这是从轻再从轻发落,否则以他的罪行,就算就此削爵,贬为庶人亦不为过。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上林苑

随着高齐被罢免官职,判以流刑,这件事就此结束,郑安固然被处罚,但终究是保住了郑氏,不论李建成是否喜欢,她都依然是太子妃!

在李建成拱手告退之时,李渊忽地叫住他,“朕见过季妃誊抄的佛经,字迹清秀工整,很是不错,你让她往后多抄一些佛经,其它的事情…少想!”

李建成心中一凛,低头道:“儿臣遵命!”

这一日,浣心正好昭庆殿给林氏请安,在去上林苑中赏菊的路上,听说了这件事,在命宫人细细打听之后,皆是惊异不已。

林氏挽了挽臂上的披帛,凉声道:“这东宫倒是热闹,承宗的事情未过多久,又出了这么一桩事。”

浣心俯身摘了一朵千瓣菊在手中把玩,“娘娘觉着,此事当真是郑氏一族所为,还是有人贼喊捉贼?”

林氏凝眸看向浣心,似笑非笑地道:“你呢?”

浣心屈指将一只在花瓣中爬动的小虫弹飞,笑言道:“妾身与太子妃并不相熟,一时又哪里说得出来。”

林氏缓步走至亭中坐下,徐声道:“你与太子妃固然不熟,与季容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熟;此事并无外人,只管随意就是了。”

“是。”浣心应了一声,望着正在打捞太液池中残荷的宫人道:“季容心思细腻,昔日在太守府中之时,将春秀耍得团团转,妾身几次对付,都被她逃了过去,要说这样的人,会受太子妃之害,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林氏徐徐点头,凝声道:“你与本宫所思相同,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狠下心加害的女子,实在令人害怕。”

“可惜纵然她机关算尽,也只是令郑候降为郑伯而已,并未讨得什么好处,太子妃之位更是没有空出来,看陛下今日的态度,恐怕就算来日太子妃当真犯了事,也不会允许太子扶其正位。”

“本宫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虽性子和善,但其骨子里还是颇为看重门楣,季氏乃是一介平民,东宫侧妃尚可,正妃…”林氏摇头吐出两个字来,“很难!”

太液池上,宫人每每捞满了一舟残荷,就会划到岸边,卸下舟上的残荷,然后再划到池中继续打捞,看池中残荷的数量,怕是得数日功夫方才能够打捞干净。

“这个道理,她未必不明白,但依妾身对她的了解,她不会就此罢休。”对于浣心的话,林氏嫣然一笑,慢条斯里地抚着裙裾,“既然她喜欢,就让她多碰几次钉子,咱们只管看热闹就行了。”

浣心笑一笑,转而道:“季妃的心思,妾身不奇怪,妾身只奇怪万贵妃,她不是一向与季氏亲近吗,何以这次竟帮着太子妃说话?”

被她这么一说,林氏亦皱起了眉头,确实很奇怪,万氏素来厚待季容,对其另眼相看,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她竟会帮着郑氏说话,实在诡异得很。

思忖片刻,林氏望向计春,“御书房那边的人,当真是这般说的吗?”

计春恭身道:“奴婢连着问了两个,他们的回答都是一般无二,应该不会有假。”

林氏屈起修长的指甲,轻轻叩着宫人递来的茶盏连缘,犹豫地道:“难不成是季妃做错了事情,惹万贵妃不高兴,故而这次转去帮了郑氏?”

浣心蹙眉道:“恕妾身直言,万贵妃的心机比之季妃更加深沉,若是一点小事,应不至于这般翻脸。”

林氏点点头,思索道:“可近日,上阳宫那边除了替陛下选秀之外,并无其它异常。”

“选秀?”浣心惊讶地道:“陛下才刚登基不久,万贵妃便已经忙着替陛下遴选秀女了吗?”

琉夏插嘴道:“万贵妃动作可快得很呢,早在六七月之时,就已经打算着替陛下选秀了,只是当时太子殿下战败,高城被夺,陛下心中郁结,这件事才压了下来,现在眼见薛举暴毙,陛下又打算再次发兵,这件事便被重新提了起来。”

林氏抿了一口茶,幽幽道:“万氏虽得陛下恩宠,毕竟年纪渐长,膝下又无子嗣,这恩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这地位其实还不如我与贤妃来得稳固。”她口中的贤妃就是当年的四夫人崔氏,李渊登基之后,封她为贤妃,与万氏、林氏二人同列正一品,她除了与林氏一样育有一女之外,还在前不久,诞下一名皇子。

琉夏道:“陛下还没登基那会儿,奴婢曾听闻万贵妃访名医调理身子,怕是想再生一个呢。”

计春嗤笑道:“她也不瞅瞅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出孩子,真是痴心妄想。”

林氏凉声道:“她就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才将心思放在了遴选秀女上,只要她选出来的秀女当中有一两个得了陛下的恩宠,她的地位就会比现在稳固许多。”

浣心点头之余,关切地问道:“万贵妃可有为难娘娘?”

林氏笑笑道:“她虽素来看本宫不顺眼,但眼下本宫与她同为正一品,这一时半儿倒也不敢做什么,你只管放心。”说着,她打量了一眼道:“说起来,你嫁给秦王也快有半年了,这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浣心被她说得脸颊一红,低声道:“这种事情,妾身怎么知道,想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林氏抿唇笑道:“你啊,都已经嫁为人妇了,怎么提到这种事还如此害羞,本宫还打算请御医替你调理调理身子,好让你快些成孕呢。”

浣心被她说得越发脸红,绞着袖子不知该如何言语,林氏也不再打趣,转而道:“秦王妃怎么样了?”

浣心定了心思道:“休养了两个月,王妃身子已无大碍,不过…丧子之痛,恐怕仍然索然于王妃心中。”

林氏叹了口气,道:“这是自然,你得空多劝劝秦王妃,她还年轻,孩子必然还会再有,不要太过伤心了。”

浣心屈身道:“妾身明白,多谢娘娘关怀。”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万氏之意

说到此处,亭中静了下来,林氏静坐片刻,道:“这会儿将近晌午,不如在本宫这里用过晚膳再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浣心接话,抬眼望去,只见后者正盯着手中的菊花出神,连着唤了几声,浣心方才惊醒过来,茫然道:“娘娘何事?”

“本宫让你用过午膳再走。”这般说了一句,林氏又道:“倒是你,想什么如此出神?”

浣心扯一扯唇角,神色有些黯然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在弘化郡结识的故友,多年未见,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一切安好。”

“故友…”林氏垂目思忖片刻,道:“你说的,可是江采萍?”

浣心惊讶地看向林氏,“想不到娘娘还记得采萍。”

林氏接过她手中的菊花,道:“采萍那丫头娇憨可爱,胸无城府,又与你最是要好,本宫怎么会不记得,只是后来…”话说到一半,她犹豫着未曾再说下去。

浣心苦笑着接过话,“后来妾身迫于无奈杀了卫怀王是吗?”

林氏叹了口气,“采萍比你更早离开太守府,故而你的事情被揭穿后,本宫未曾见过她,但想来…她心里必然不好受。”

“是妾身对不住她,她本可与卫怀王做一对神仙眷侣,却因为妾身而天人永隔,虽然后来妾身无数次想起她,却一直没胆子去寻她。”

“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你当时也是迫于形势,方才一时误杀,她想必能够理解。”停顿片刻,她道:“话说回来,江采萍这会儿算起来,差不多也快二十了,应该已经嫁人,说不定还生了几个孩子,与你的陈年旧怨,指不定早就忘了,你若当真想她,不妨派人去弘化郡找一找。”

“妾身知道了。”在浣心欠身应下后,林氏拉了她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用膳吧。”

在她们一路往昭庆宫行去之后,万氏亦扶着摘星的手,回到了上阳宫,在将不相干的宫人遣下去后,摘星蹲下身,一边替万氏捏腿,一边道:“想不到季妃竟然会提前发现假孕一事,亏得娘娘布置周密,令她以为是太子妃所为,否则就该疑心到咱们这里了。”

正在听万氏倒茶的初云听得这话,险些将茶水洒了出来,待得搁下手中的提梁玉壶后,她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季妃发现了?”

摘星叹了口气,将之前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这个局明明设的如此精巧,季妃却依然发现了,这份心思,可是让人忌惮得很。”说着,她又冷笑道:“不过季妃也没讨得好,不仅太子妃依旧稳住其位,不曾动摇,陛下还让她誊抄佛经,等于变相罚了她。”

初云紧张地道:“那季妃有没有疑心到咱们?”

“那家商行本来就是娘娘的,再加上娘娘又暗中在郑府、东宫安插了人手,凭着季妃一人,又怎查得出来,与之前世子那桩事情一样,一心以为是太子妃所为。”

“那高齐…”不等初云说下去,摘星已是道:“虽然他不是咱们的人,但高宅中都是咱们的人,只要高齐不想高家满门被灭口,就只能照着咱们的吩咐去做,将一切事情推到郑候身上…不对,现在该称之为郑伯才是。”

若是季容在此处,定会骇然色变,听着摘星之话,不止假孕一事,就连承宗…也是万氏,是这个她从不曾怀疑过的人所害。

高齐之前并没有撒谎,他确不知季容是假孕,在东宫受刑之中,其中一名行刑者在他耳边轻语,让他担下这桩罪名,并嫁祸给郑氏,否则他高家将无一活口,高齐为保家人性命,只得说出违心之语。

初云心中一定,将茶盏递给万氏,“既然未曾疑心到咱们,那就没有大碍。”

“幸好娘娘当时就在御书房中,否则太子妃一废,季妃就有了上位的机会,因祸得福。”

“季容…”万氏徐徐吐出这两个字,眸光冰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本宫自认已经高看她许多,没想到,竟还是低看了。”

“季妃虽有些小聪明,但终归是不能与娘娘相提并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与太子,早晚都要为哀王的死,付出代价!”摘星口中的哀王,就是李智云,李渊登基后,追封他为楚哀王。

只是…不论怎样的追封,都不能抚平万氏心中的痛,或许…只有亲眼看到季容与李建成死,才能够稍感安慰。

初云摇头道:“当年,季妃投靠娘娘,娘娘见她还算聪慧,便让她去太子身边监视,没想到她竟然倒戈相向,帮着太子一起谋害哀王,之后还将罪名加诸在秦王身上,要不是娘娘明察秋毫,观人于微,怕是这会儿还被她蒙在鼓中,以为哀王是死于秦王之手。”

万氏冷冷道:“他们二人虽非本宫所生,却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秦王是个不争的性子,太子则恰恰相反,什么都要争,唯恐落于人后,这样的人,又岂会真心维护智云,但本宫总想着,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就算不维护,至少也不会加害,岂料…李建成根本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连亲兄弟也不肯放过,智云如此,秦王亦如此!”

她的话令摘星二人齐齐一惊,初云难以置信地道:“秦王与太子乃是一母所生,料想应该不会…”

“在他心中,什么一母所生,什么亲生手足,根本不值一哂,只有权位才是他最看重的,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太子地位的人,都不应该活着。”

“可是秦王并无与他争太子之心。”摘星话音刚落,万氏便道:“秦王或许无心,但落在太子眼中却不尽然,你想想,这几年来,秦王替陛下四处征战,立下多少功劳,而太子又有多少?更不要说这一次,太子领兵出征,却遭逢大败,最后还是在秦王的帮助下,方才得以平安退回长安。”

初云惊声道:“那秦王岂非很危险?”

第五百四十八章 始作俑者

“秦王…”万氏徐徐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在衣袖上轻轻捻着,凉声道:“他的死活原与本宫无关,但为了不让太子得意,若他有事,本宫当会尽力保他。”

摘星眸光微闪,低声道:“就怕与当初一样,太子暗下杀手,咱们就算想保秦王也没机会。”

“不会。”万氏凝声道:“秦王不是当年少不经事,毫无抵抗的智云,太子想要阴杀他没那么容易,依本宫猜测,他应该会借朝堂之势来对付秦王。”

摘星点一点头,道:“如今季妃无恙也未曾失宠,咱们是不是要…”不等她说下去,万氏已是抬手道:“此事刚刚才过,不宜再动手,再过太急,反正而惹季氏起疑。”停顿片刻,她道:“明日你请太子妃来上阳宫一趟,经此一事,她心中必然对季容充满了恨意,认为一切都是季容蓄意陷害,只要本宫再适时说上几句,相信从此以后,她会成为本宫对付季容甚至李建成的最好助力!”

“太子?”摘星与初云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郑氏可是太子妃,说她会对付季妃可能,对付太子,恐怕…”

万氏捻起一块银丝卷,却不吃,只是仔细打量着,“这人心就如本宫手里的银丝卷,断了,就再也接不回来。”随着这话,她手指微一用力,原本炸的酥脆又丝丝分明的银丝卷一下子被捏得粉碎,变成一堆残渣,随着她的手松,散落在地上。

见摘星二人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万氏拍一拍手道:“你们想一想,在季容假孕一事当中,太子由始至终相信的人是谁,他一心要废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