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民与薜仁杲周旋之时,李建成亦三天两头泡在户部、兵部之中,整合粮草,督察押运路线,补充盔甲、兵刃等等,甚是尽心,得了李渊不少赞赏。

与此同时,城中各府邸的形势亦起了微妙的变化,在郑氏险些被废的第二日,季容借着请安为名,入宫探试万氏,想看看后者是否对她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季容虽然城府颇深,终归是还不如万氏那般老辣,毕竟后者在深宅大院之中历练了近二十年,以李渊看重郑氏,冒然废郑氏会影响李渊对李建成看法为说辞,将整件事完美无缺地掩盖了过去。

半个月后,万氏各赐下两名秀女于东宫、秦王府、齐公府,万氏特意见过的燕氏,与另一名秀女一道被赐入秦王府,共封为贵人。

十一月,选秀过后,李渊受李建成邀至东宫赏梅,期间偶遇两名折梅侍女,一名姿容秀美,清丽动人;另一个则明丽艳美,风姿绰约,犹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一人姓张,一人姓尹,难得的是,在问她们之时,这两人竟都读过诗书,谈吐温雅大方。

这原本没什么,岂料就在第二日,李建成将这两人一道带进了太极宫,让她们二人在李渊身边侍候。

李渊对这两名女子本就有好感,如今李建成主动奉上,自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就将她们留了下来。

对此,万氏自是不满,但李渊发了话,她也不便多言,只能派人盯紧尹氏与张氏,不让她们有机会迷惑李渊。

但尹、张二人毕竟是在太极宫侍候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是那么好防住的,一月之后,尹氏与张氏先后得李渊宠幸,被一同封为正七品御女。

万氏虽心中恼怒,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同时心里对李建成更多了几分提防,她可没忘记,是何人将这两名女子送入宫中的。

而韫仪,在八月之时,与林氏一番言谈后,几经思量,终是决定再见一见江采萍,故而派人去弘化郡寻找。

十一月,她派去的人终于带着江采萍归来,听得这个消息,韫仪捧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几滴茶水自刚刚沏好的盏中溅了出来,滴在韫仪手背上,虽如意赶紧替她拭去,还有露出些许红意,如意急忙对一旁呆站着的侍女道:“还不赶紧去拿药膏来,这要是起泡就麻烦了。”

相较于如意的紧张,韫仪恍如未觉,怔怔坐在椅中,直至清凉的药膏涂在手背上,方才回过神来,对尚候着的小厮道:“去请进来吧。”

在小厮退下后不久,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缓步走进了长春阁,虽然数年不见,人事全非,韫仪仍是一眼认出,她正是当初在弘化郡,待她犹如亲姐的江采萍。

明明是如此想见,明明腹中有许多言语,但在四目相对之时,韫仪竟不知从何说起,直至江采萍屈身行礼,方才惊觉过来,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妹妹无需多礼。”

在手指相触的那一刻,韫仪分明感觉到江采萍身子颤了一下,未等她细察,江采萍已是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漠然道:“多谢娘娘。”

江采萍话语音的疏离令韫仪心中一痛,曾几何时,她们之间笑闹无间,比亲姐妹还要亲,如今却…

但她又怎能怪江采萍,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更是她一手断了彼此的姐妹情。

待得各自落座后,韫仪留意到江采萍的发式,她的发式仍与五年前一样,是未出嫁女子的式样,也就是说,她…一直都未曾嫁人,依旧记着…

韫仪咽下心里的苦涩,道:“妹妹这几年可还好?”

“民女很好,不劳娘娘挂念。”江采萍的话语,一如刚才那般疏离客气,她抬眼在韫仪脸上扫过,带着一丝痛意与寒光,“民女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然还能再见到娘娘。”

“当年我骗你,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不等韫仪说完,江采萍已是冷冷道:“娘娘的苦衷,民女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刚才之语,只是一时感叹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第五百五十四章 心结难解

韫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在怪我是吗?”

江采萍面无表情地道:“娘娘身份尊贵,民女一介卑微之身,又怎敢怪娘娘。”

如意与吉祥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这个江采萍,公主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与她说话了,她却还摆出这副模样,真是好生过份。

“采萍,你一定要这样吗?”面对韫仪的言语,江采萍嗤笑道:“那杨妃娘娘希望民女如何,与您畅欢叙旧吗?”不等韫仪说话,她已是摇头道:“对不起,民女做不到,事实上,你我也根本不该再相见。”

韫仪默默望着她,轻声道:“可你还是来了。”

江采萍眸中露出挣扎之色,当她得知韫仪派人寻自己时,犹豫许久,她不愿见这个欺骗自己,更杀了自己唯一所爱的人,可…许多事情,她还是想要当面问个究竟。

默然良久,她道:“从何时开始,武姐姐变成了你?”

“从你替我去取点心,春秀来屋中的那一日开始。”韫仪的话,将江采萍的思绪带回到了五年前,她记得那次她遇到刚刚从地牢中放出来的梅雪,后者说很饿,她便取了点心过来,后者吃了之后,还是说饿,她便又跑了一趟厨房,当时她就觉得梅雪有些奇怪,但不曾细想,如今…

“我第一次遇到的人是你,第二次遇到的才是真正的武姐姐对吗?”

“不错,我本想等你取来馒头之后就离开,没想到梅雪会突然归来,无奈之下,只能躲进了柜中,后来春秀来屋中抓人,梅雪不知情之下,与她起了争辩,不甚被春秀所害,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以梅雪的身份,待在太守府中。”

江采萍疑惑地道:“为何,你与武姐姐如此相像,难道是易了容?”

韫仪抚了脸颊道:“这就是我的本来面容,我与梅雪乃是孪生姐妹,只是自幼分离,不知彼此身份罢了,我第一眼见到梅雪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孪生一事,还是我回到洛阳城后,方才渐渐知晓的。”

江采萍释了心中所疑后,冷声道:“所以你就顺理成章用这种脸迷惑着我,迷惑着所有人?”

“我当时有我的立场,不能如实相告,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惭愧,但我确实将你视如姐妹,这一点,并未有假。”

“视如姐妹?”江采萍嗤笑道:“你一边欺骗我说不知三公子去了何处,一边将三公子五花大绑囚禁在废屋之中;一边欺骗说三公子会平安归来,一边杀了他,还放火焚尸,将他烧得面目全非。”虽事已过去多年,但每每想起,她依旧觉得痛彻心扉,痛李玄霸的离去,亦痛韫仪的欺骗!

“杨韫仪,若这就是你所谓的视如姐妹,那么…”江采萍起身,眸中充斥着漫天漫地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我要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韫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是江采萍不愿也不想听这三个字,她盯了韫仪恨声道:“你可知,在来的路上,我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你替三公子报仇,哪怕是现在,我也不曾彻底放弃。”

一听这话,如意连忙拦在韫仪身前,斥道:“公主说得很清楚,当时各有立场,公主不杀李玄霸,就会被他所杀,根本无从选择,你又何必执着。”

“我何必执着?”她的话令江采萍笑了起来,然那双眼眸中,却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下一刻,笑意已是瞬间化为阴寒怨恨之色,“她杀了我最心爱之人,令我从此看这世间一景一物,皆是黑白之色,难道我连执着的权利也没有吗?”

吉祥蹙眉道:“你执着于旧事不放,最终苦的只会是自己,这又何必呢。”

江采萍冷笑道:“我何尝不想放下,可是我只要每每想到三公子被烧成焦炭,面目全非的样子,我就放不下!”说着,她深吸几口气,将目光转向神色悲恸的韫仪,“你已经见过我了,要叙的旧也都叙旧了,我可以走了吗?”

韫仪痛苦地道:“采萍,你就当真如此不愿见到我吗?”

江采萍摇头道:“你我没什么好见的,事实上…这一次,我根本不该来见你。”顿一顿,她又道:“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再无干系。”扔下这句话,她转身便走,然在门口时,被一名女子给意外挡住了去路。

长孙氏打量了江采萍一眼,对随后追出来的韫仪道:“这位想必就是妹妹提过的江姑娘了?”

韫仪屈一屈膝,道:“回王妃的话,正是。”

长孙氏微微一笑,望着江采萍道:“你没来之前,杨妃经常与我提起你,说你们的旧事给我听,很是有趣呢。”

江采萍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温和却陌生的女子,文兰轻喝道:“还不赶紧见过王妃。”

未等江采萍言语,长孙氏已是道:“不必多礼,你与杨妃是姐妹,与我自然也是姐妹。”

她的话令江采萍目光一寒,冷声道:“民女身份卑微,岂敢与二位娘娘姐妹相称,民女告退。”

“采萍…”韫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长孙氏以眼神打断,转而笑着拉了江采萍道:“妹妹才刚来,怎么就走呢,怎么着也得在府中住上几日,否则传出去,该说我秦王府不懂得待客之道了。”说罢,她不由分说地道:“走,去我的来仪殿坐会儿,正好淑妃娘娘赏了一些干果下来,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江采萍被她半拖半拉地带着去了来仪殿,待得他们走后,吉祥皱着鼻子道:“公主对她好言好语,她可倒好,竟恶言相向;这样的人,就该让她有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见才好呢。”

如意性子一惯沉稳,但这一回,她也有些忍不住了,“这个江姑娘确实过份,怎么与她解释也不听,依奴婢说,早些派人将她送回弘化郡就是了。”

韫仪叹道:“是我负她在先,怪不得她如此恨我;若非我一时冲动杀了卫怀王,她又何至于至今未嫁。”

如意摇头道:“这件事公主或许是有责任,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直拧着这个心结不解,难道卫怀王就会活过来,到头来,苦的还不是她自己。”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无功而返

吉祥接话道:“可不是吗?连殿下都释怀了,偏她还计较至今,早知道这样,公主就不该派人去请她,省得今日这般不痛快;依奴婢看,早日将她送回弘化郡才好。”

韫仪瞥了她一眼,轻斥道:“你这丫头,我还没什么呢,你倒先抱怨上了。”

“奴婢不是抱怨,而是替公主不平,虽说陛下如今已经登基为帝,可当年,在公主看来,他确实有反意,莫说公主只是杀了卫怀王,就算…”她瞥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外人在,方才小声道:“杀了陛下,也没人能说公主不对。”

韫仪长叹道:“站在我当年的立场来说,固然是没错,可是对于采萍,对于那边身边的人来说,我确实是错了。”

“公主…”不等吉祥说下去,韫仪已是道:“我明白你的心思,总之在采萍面前,你与如意皆不得无礼,若当真忍不住,避着不见就是了,明白吗?”

吉祥虽满心不愿,但韫仪说得严肃,只得与如意一道答应,停顿片刻,韫仪转过话题,“燕贵人温贵人可还好?”

如意垂目道:“都已经安置妥当,奴婢也交待了府中内务司,让他们按着贵人一应的份例送去,不得怠慢。”燕、温二人正是万氏刚给秦王府的秀女。

吉祥皱了皱鼻子,道:“无端端地赐两名秀女给殿下,这位万贵妃是嫌咱们府里太空了,非想要热闹热闹吗?”

“不得胡说。”韫仪心中也不甚舒服,但万氏毕竟是贵妃,又奉旨执掌后宫,她赏下来的人,就算不愿,也只能接受。

吉祥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就是嘛,她想要给陛下选秀,那就好生选着,偏生又赐什么秀女下来,这不是存心给人添乱吗?”

韫仪带着一丝无奈道:“她既是赏了下来,咱们也没办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余下的,等殿下回来了再说。”

如意在一旁轻声道:“公主,奴婢瞧那位燕贵人美则美矣,却没什么神采,见了人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木头美人,不足为虑;倒是那位温贵人,看似没什么心机,其实极擅与人打交道,收买人心,这才来了这府中没多久,就将她身边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一个说她不好的,恐怕不是一位善与的主。”

韫仪思忖片刻,道:“既是这样,你往后多瞧着她一些。”

在如意依言答应之时,江采萍也被长孙氏带到了来仪殿,面对侍女递过来的茶,她不接也不落坐,淡淡道:“王妃不必替杨妃做说客,当年的事情,不是民女不想放,而是实在放不下。”

“我明白你的心思。”长孙氏幽幽叹道:“卫怀王于你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爱人,莫说只是区区五年,恐怕就算五十年,也未必能够放下。”

江采萍眸光清冷地道:“民女不找杨妃报仇,已是极限,再多的,民女许不起,也不愿许。”说着,她朝长孙氏屈膝道:“民女现在只想回弘化郡平静度日,还请娘娘放行。”

长孙氏望了她道:“我在还未嫁予殿下之前,曾见过怀王几次,他痴迷武学之余,亦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听闻当年怀王不顾陛下反对,一意要迎娶你为正室是吗?”

“是,当年我与三公子身份悬殊,但他并没有在意,仍对我一心一意,这片深情厚意,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此生此世,除他之外,我亦再不会许第二个人。”回忆起与李玄霸一起的那些快乐岁月,江采萍第一次露出没有冷意的笑容。

长孙氏颔首道:“怀王在天有灵,听到你这番话,必会十分安慰。”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又话锋一转,“但同样的,他亦会十分难过。”

江采萍惊讶地看向长孙氏,“王妃此话是何意思?”

长孙氏敛袖起身,徐徐道:“我说过,怀王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热血男儿,他既这般爱重采萍姑娘,想必并不愿见到因为自己,而蹉跎了姑娘的大好年华,更不愿看到姑娘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

江采萍盯了走到自己身前的长孙氏,忽地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说来说去,王妃还是在为杨妃做说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民女告退。”说着,她便与适才在绮罗阁时一样,转身离去,然这一次,同样被人挡住了去路。

站在门边的小厮卓风拦着她道:“放肆,这来仪殿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江采萍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长孙氏上前道:“当年之事,我并不曾亲历,孰是孰非亦不清楚,我只知,怀王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江采萍冷声道:“王妃并不是怀王,又岂会知他之意。”

被她这么一堵,长孙氏一下子竟是答不出话来,这个江采萍的固执,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好半晌方才道:“你已经被昔日的仇恨困了五年,还想要困多久?”

江采萍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是困十年,二十年,也是民女心甘情愿,不劳王妃费心,与被杨妃害死的人相比,民女还能留得一条命在,已是算很幸运了。”说着,她对尚挡在身前的卓风道:“让开!”

卓风自不会理会她的话,半步也不曾动,正当二人对峙之时,长孙氏的声音落入彼此耳中,“卓风,你送采萍姑娘出去。”

望着江采萍离去的身影,文兰轻声道:“娘娘不是一直想替杨妃化解这桩多年前积下的恩怨吗,何以这么快就放江姑娘走?”

长孙氏摇头道:“我确实想替妹妹化解这桩旧怨,可是…我低估了江采萍心中的恨,不是区区几句言语就能解开的,强行将她留在府中,只会令她更加怨恨。”

“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可现在放她走,这桩恩怨岂非…永远难以化解?”文兰的话语令长孙氏陷入沉默之中,过了片刻,她道:“我记得卫怀王的墓,已经迁到了长安皇陵之中,是吗?”

文兰点头道:“是,两个月前迁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生忌

长孙氏屈指算了一下,道:“你去告诉江采萍,过几日就是卫怀王的生忌,还请她在城中多留几日,待得祭拜过卫怀王之后再回弘化郡。”

“是,奴婢这就去。”这般应了一句,文兰匆匆追去,在临出府门之时,终于追到了江采萍,未等文兰开口,后者已是面色冷漠地道:“你无谓多言,我是不会留下来的,除非王妃打算强留于我。”

文兰平息了一下因为奔跑而略有些急促的气息,道:“王妃说过几日就是卫怀王生忌,如今怀王之墓已是迁到了长安,还望姑娘等得怀王生忌过后,再行离开。”

“生忌?”江采萍之所以肯来长安城,有一半原因,就是想来此祭拜李玄霸,以往墓穴未迁之时,每逢死忌、清明、重阳,她都会去李玄霸墓前祭拜。

“不错,姑娘您…”不等文兰说下去,江采萍已是冷冷道:“我自会等祭拜过三公子再走,不过这王府,我是不会住的。”

卓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个江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文兰虽也有不满,但她脾气素来极好,未与之动气,垂目道:“奴婢明白姑娘之意,只是皇陵重地,非寻常人可以出入,所以还请姑娘告之落脚之处,待得怀王生忌之时,好接姑娘同去。”

江采萍一怔,她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思索片刻,道:“入城之时,我曾见到有一家八方客栈,我会在那里落脚,你们到时来寻就是了。”

“奴婢记下了,姑娘慢走。”待得江采萍走远之后,文兰方才直起身子,卓风在一旁埋怨道:“这个从弘化郡来的小小女子,真让人来气,若我是王妃,才不愿搭理她呢。”

文兰叹道:“她本可与怀王做一对恩爱夫妻,却倏然阴阳相隔,又一直以未亡人的身份寡居至今,性子难免孤僻一些,咱们也要体谅着一些,你啊,别总是不饶人。”

一听这话,卓风顿时委屈地道:“冤枉啊,我哪里不饶人过了,从踏进来仪殿到现在,分明就是那位江姑娘一直在咄咄逼人,怎么文兰姐你反而说起我啊,好不公平。”

文兰笑道:“好好好,刚才的话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待得卓风言语后,文兰道:“你等会儿去八方客栈走一趟,看江姑娘住在哪间房里,咱们也好心中有数。”

卓风虽然不愿,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点头道:“我知道了,文兰姐放心。”

且说江采萍在离了秦王府后中,凭着仅有的那点印象,往八方客栈行去,然长安城大得紧,她又是第一次来,七拐八绕之下,不禁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八方客栈,正当她准备问人之时,一辆精巧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帘被一只纤长白晳的手微微掀开一些,车中传出迟疑的女子声音,“采萍,是你吗?”

“你是…”江采萍盯着掀开稍许的帘子,想要看清里面的人影,这个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但一下子又想不出是何人。

“果然是你。”随着这几个字,帘子掀开的更多了一些,令江采萍终于看清马车中人的模样,“是你?”

车中之人正是季容,她欢喜地道:“刚才瞧见,还道是我眼花了,没想到竟然真是你,只是…你怎么会来长安?”不等江采萍言语,她已是招手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到车上来。”

江采萍犹豫片刻,推却道:“我熬受惯了,不打紧。”在弘化郡同为舞姬时,她与季容的过节可不少,虽说五年未见,却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

季容笑容一黯,低声道:“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以前的事情?”

“不敢。”江采萍疏离的回答着,季容幽幽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受春秀影响,对你们几人多有为难,如今想来,实在后悔为一已私利,而做出那样的事情,这些年我并非没想过弥补,只是如今天下未定,战乱四起,故而不曾去寻你;对了,这几年你可还好?”

“有心了,我一切皆好。”说着,她又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采萍。”季容唤住她道:“你我好不容易得见,你就一句话也不愿与我多说吗?”见其不语,待要再说,一点殷白落于眼前,紧接着是更多的殷白,离玉在一旁轻声道:“下雪了呢。”

季容接了一片雪花在掌中,感慨道:“是啊,下雪了,说起来,这应该是父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场雪。”

“父皇?”江采萍惊讶地望向季容,离玉代答道:“我家娘娘乃是太子殿下的侧妃,自然能够称陛下一声父皇。”

“东宫侧妃…”江采萍徐徐念了一句,冷笑道:“恭喜娘娘如愿以偿,不必再过那清苦的日子了。”

季容摇头道:“采萍,你一定要这般话中带刺吗?”见其不语,她看了一眼不断飘下雪花的天空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冷冷抛下这句话,江采萍头也不回的离去,江采萍转头不语,对韫仪,她固然是心结难解,但对于季容,也没什么好印象。

季容在她身后道:“是杨妃召你来的是吗?”

江采萍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是与不是,都与娘娘无关。”

不等她再抬步,季容又道:“那你呢,可想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江采萍疑惑地回过头来,“她为保住秘密而害死三公子,此事早就已经清楚,为何…”

“她害死的,又岂止三公子一人,只是外人不得知罢了,要不是我与太子殿下命大,这会儿,早已落得与怀王殿下一样的下场。”

江采萍惊讶地道:“她害过你?”

“怎么,你以为我在胡说?”季容低头笑道:“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根本没必要说这样的胡言骗你。”见江采萍面露犹豫之色,她伸手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第五百五十七章 攻心之计

江采萍盯了她伸出的手半晌,终是将点头答应,上了摆放有暖盆的马车之中,季容放下帘子,着令车夫往前行去。

此时,一场激烈的战争正在浅水原展开。

李世民在得知薜仁杲缺粮一事后,便意料到反攻薜仁杲的时机到了,当时他面临两个选择,其一,猛攻高城;如此一来,有一个弊端,就是西秦军极有可能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到时候,就算攻下高城,唐军这边也会大受损失。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保持现状,继续只围不打的局势,坐等西秦军彻底断粮,可是万一西秦援军到来,他们就有可能处于前后夹击之中,同样不利。

在众人看来,这个局面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令人为难。

在这个时候,刘弘基提出了第三个选择:打,但不是一味强攻高城,他伸手点出决战的地点,是一个任谁都想不到的地点——浅水原!

十一月末,右武侯大将军庞玉在浅水原南面布阵,引诱当时固守高城的宗罗睺出战,而刘弘基交待给庞的话就是:一定要逼宗罗睺出战,但许败不许胜,为什么,他没有说,只说将之牵制住即可,余下的,自有人接应。

宗罗睺一早就得了薜仁杲的吩咐,面对庞玉的挑衅,他充耳不闻,根本就不加以理会,只当没听到。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种情况下,必会拿宗罗睺无可奈何,可偏偏他遇到的人是庞玉,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刘弘基当时向李世民举荐庞玉,并非他特别能打仗,而是他的另一个长处,就是会骂人,庞玉是个粗人,一直跟一帮丘八混在一起,这粗话张口就来不说,还变着各种各样的花样,甚至拿宗罗睺的名字来骂,实在令人难以忍耐。

不过宗罗睺终归不是寻常人,虽气愤倒也忍住了,可庞玉并不罢休,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猴子,在猴子胸前挂了个牌子,在上面写着“宗罗猴”三个字,还不断在旁边敲锣,让猴子做着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实在是令宗罗睺火冒三丈。

士可杀,不可辱!

这一次,宗罗睺终于失去了原有的冷静,传令下去,出城迎战唐军;在两军交战之中,庞玉并没有忘了刘弘基交待的话,一路且战且退,往北退去。

正当宗罗睺对庞玉等人穷追猛打之时,一队有如神兵的骑兵出现在他的后方,一如当初,西秦军突然出现在李元吉身后一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弘基之所以选浅水原决战,最主要原因自是因为此处是最佳的决战地方,但除此之外,他还希望以此鼓舞将士士气,一雪昔日之耻。

宗罗睺突遭袭击,结果就与当初的李元吉一样,阵型大乱,被李世民带领的骑兵势如破竹,将之冲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损失了几千余人。

甫一交手,就折损数千人,这绝对是一个令宗罗睺恐慌的数目,他想要退回高城,可是那条路被堵得死死,高城于他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万般无奈之下,两面受袭的他只能退回折摭城,也就是薜仁杲所在的地方。

李世民当即决定,全军进击折摭城。

历经无数战火的李世民很清楚一鼓作气的道理,若是现在鸣金收兵,好不容易高涨起来的士气就会衰竭,以后还不知会否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在准备进攻折摭城的时候,一人提出了异议,此人名字窦轨,此人是窦氏的弟弟,李世民的亲舅舅,此次他也在出征之列。

窦轨认为,虽然宗罗睺大败,但薜仁杲的实力尚在,并没有受到什么折损,此时进攻,若是赢了自然一切皆好,若是输了…

在李世民因为他的话而陷入犹豫之中时,刘弘基说了一句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放弃今日这破竹之势,西秦难亡。”

正是这句话,令李世民最终下定了决心,全军进攻折摭城。

任由也想不到,一向冲在最前面的薜仁杲,这一次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缩在折摭城中,任李世民如何骂战,都拒不出战。

薜仁杲的龟缩,令李世民犯起难来,他出兵至今,已经有三个月了,虽长安城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供应过来,但这两次负责押送粮草的官员曾与他说过,大哥已经开始从长安城周附近调集粮草,现在秋收已过,以现有的粮草,大概能再供三十万大军用上一个月,他会再设法从别处调集,但何时能调到,能调到多少,就是未知之数。

李建成之意,是让李世民尽量在年前结束这场战,以免损耗太甚,这也是李世民决定依从刘弘基的话,一举进攻折摭城的其中一个原因。

营中议事之时,庞玉请缨道:“殿下,不如再让末将去骂战,逼薜仁杲那小子出战。”

杜如晦摇头道:“没用的,宗罗睺已经上过你的当,必会提醒薜仁杲小心。”

庞玉一梗脖子道:“小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忍住又是一回事,殿下,末将有信心可以逼出薜仁杲。”

李世民未语,转眸见刘弘基神色平静地坐在椅中,道:“先生这般气定神闲,可是已经想到了对付薜仁杲的法子?”

刘弘基在椅中欠一欠身道:“刚才庞将军说的,不失为一个法子,但在下以为,与其一味谩骂,倒不如来一个攻心之计!”

“攻心?”殷开山皱眉道:“怎么个攻心法,难道咱们也与以前的薛举一样,抓一些降兵在城下虐杀吗?”

刘弘基摇头道:“当然不是,且不说薜仁杲根本不将人命当人命,就算真的将他逼出来,也有失天道之仁和,折了殿下的福寿。”

殷开山粗声道:“那你所谓的攻心是什么?”

刘文静在一旁道:“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究竟是什么攻心之策。”

“殿下与诸位将军不妨想一想,薜仁杲手下的那些将士,已经离乡背井多久了,他们一个个可都是有家有亲人的,离开这么久,会不想吗?”

“再者,城中缺粮是不争的事实,殿下觉得,那些士兵会宁愿饿死,也要陪薜仁杲枯守吗?他可不是刘感!”

第五百五十八章 军心动摇

提到刘感,众人脸上都掠过一丝怒意,他们可没忘记刘感是如此惨死的,只凭这一点,薜仁杲就万万不能饶!

“所以,只要咱们抓住这两点劝说城中士兵,在下有信心,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劝降城中三十万守军。”

殷开山不以为然地道:“真是麻烦,要我说,直接拿刀冲进去最简单了。”

刘文静没好气地道:“你的法子确实简单,但你可曾想过,如此硬碰硬,纵然赢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难道这是你想见的?”

殷开山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嘟囔地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不行就算了。”

那厢,李世民已是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依先生之计行事,希望一切当真能如先生所料。”

刘弘基抚着颔下长须,微笑道:“依我对薜仁杲的了解,明日,他只怕是会帮着我们一起劝降城中士兵。”

“薜仁杲?”殷开山见鬼一般地盯着刘弘基,“先生你在开玩笑吗?”

刘弘基笑而不语,众人多是面面相觑,一副不解的样子,只有李世民和杜如晦猜到了几分,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笑意。

夜色,在冷冽呼啸的寒风中过去,薜仁杲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时,有人“呯”地一声推门走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他带进来的冷风在屋中盘旋,一下子就把薜仁杲给冻醒了,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盯着自己手下的副将,不悦地道:“一大清早的嚷嚷什么,什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