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喘了口气道:“陛下,李世民又来了。”

薜仁杲自侍女手中接过衣裳披了,冷声道:“他不是天天来骂战吗,有什么好在意的,全当狗屁就行了。”

“他不是来骂战的,而是…而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副将说下去,薜仁杲催促道:“而是什么,快说!”

副将咬一咬牙道:“他…他是劝降的。”

“劝降?”薜仁杲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知副将确是这般说的后,他顿时笑了起来,“李世民他久攻不下,得了失心疯不成,劝降…我西秦坐拥三十万大军,降他?简直就是笑话!”说着,他挥手道:“传令下去,无需理会!”

副将瞅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恐怕情况…没有陛下想得这般乐观。”

他的话令薜仁杲笑容一滞,“这是什么意思?”

副将无奈地道:“末将也说不清楚,陛下您还是亲自去城楼上看看吧。”

“连个话也说清楚,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薜仁杲冷冷喝斥了一句,更衣穿靴,匆匆洗漱了一番后,便往城楼行去,还未登上城楼,便听到城下传来李世民的话。

“只要你们肯投降,本王保证,一定善待你们,绝不为难,若有想返回金城,与家人团聚的,本王也绝不阻拦。”

刘文静在一旁道:“殿下素来一言九鼎,既说了这话,就一定会算数,你们大可放心。”见城中无人言语,他又道:“你们好好想一想等在家中盼着你们回去的父母妻儿,你们真想死在这里,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吗?”

殷开山在一旁粗着嗓子道:“就算我们不攻进来,这城中的粮食又能撑多久,待到一粒粮都没有的时候,你们可要活活饿死了!”

听得此处,薜仁杲哪里还忍得住,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城头,恶狠狠地盯着城下的李世民,“好你个李世民,竟然行如此阴险狡诈之事!”

李世民一脸无辜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城中数十万将士着想,是为了他们好,何来阴险狡诈这四个字。”

薜仁杲冷哼一声道:“你不必在这里白费唇舌,想要我们投降,做梦!”

刘文静在一旁道:“薜仁杲,你又何必这般冥顽不灵,这折摭城,你能守得住一时,却不可能守得住一世,既然早晚都要败,还不如早些投降,免得白白送了这些将士的性命。”

“闭嘴!”薜仁杲恨不得一刀杀了刘文静,恨声道:“死一些人又如何,他们都是我西秦之兵,为我西秦而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话令一旁守卫的士兵一起皱了皱眉头,他们虽是西秦士兵不假,但也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薜仁杲如此言语,实在令他们心中不快,只是慑于薜仁杲淫威,不敢表露出来。

李世民与杜如晦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薜仁杲,还真是死到临头还不如怎么一回事,他越是这样不将士兵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就越是促命士兵反叛,等于是在变相的帮着他们。

而这,也就是昨夜刘弘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杜如晦朗声道:“薜仁杲,这些士兵跟着你们东征西战,为你西秦抛头颅洒热血,你当真就不顾他们的性命,要一意孤行吗?”

薜仁杲冷哼道:“他们的命是我的,是死是活,皆在我手中,不劳你们来费这个心!”

杜如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朝那些士兵道:“你们都听到了,薜仁杲根本不将你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他这般不仁义,你们又何必再为他卖命,就算你们奋战而死,怕是也得不到一句赞言!”

薜仁杲没想到他会拿自己的话来做文章,一时气得火冒三丈,急斥道:“我何时这般说过,你不要胡言!”

杜如晦冷笑一声,继续对城楼上的士兵道:“当年薛举残暴,但待部下总还算是厚道,但凡打了胜仗,从不吝啬赏赐;但薜仁杲呢,你们回想一下,这几个月来,他可曾有赏过你们半点东西,可曾说赞赏过你们半句?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将你们当做狗一般看待,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不管他高不高兴,都不会扔肉给你们吃,这样的主子,你们当真还要跟下去吗?”

这一些话,杜如晦并非无的放矢,皆是梁胡郎告诉他的,千真万确,可以说,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那些士兵的胸口上,将他们深藏在心底的不满一点一滴地勾出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绝望

薜仁杲虽然没本事,但还不是太蠢,知道继续让杜如晦他们说下去,自己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厉喝道:“放箭,都给我放箭,射死他们,只要李世民一死,唐军就不足为虑。”

面对他的呼喊,竟然没有一名士兵举起手中的弓箭,再吼一遍,依旧如此,薜仁杲又慌又怕,色厉内荏地道:“你们一个个不听我的话,是想造反不成,信不信我杀了你们?!”

在他的威胁与斥责下,那些士兵终于抬起了弓箭,依话朝李世民等人射击,但薜仁杲很快就看出来他们是在敷衍,因为那些箭,没有一枝能够射出五丈之外的地方,皆在五丈内力尽落地,对站在十丈外的李世民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你们…你们!”薜仁杲气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夺过旁边一名士兵的弓箭,拉满弓箭,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李世民射出,他这一箭倒是射得精准,可惜在离着李世民面门尚有一丈远时,便被殷开山格开,徒劳无功。

“薜仁杲,你已经无路可走了,现在投降,没有一线生机,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了。”李世民话音未落,薜仁杲已是在城头上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呸,我还需要你留情面,李世民,且先让你得意几日,待我西秦援军一到,我必要你性命,杀了你之后,就是夺取长安,让你们所谓的大唐消失在这个世上。”

“冥顽不灵!”扔下这几个字,李世民转身离去,至于殷开山、杜如晦等人依旧照着刘弘基的吩咐,一遍遍喊着那样的话,气得薜仁杲直跳脚!

而令他恐惧的事情还在后面,虽然当时听到他们对话的,只有城楼上那些人,可很快就传了开去,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传得人尽皆知。

每每看到那些目光与以前不一样的士兵薜仁杲就觉得很不安,恨不得杀光这些人,可是杀光了之后,谁来护卫这座城池,谁为听他号令?所以就算再不安,再恼恨,也只得暂时忍耐,甚至不得不听从副将之言,将之前特意留下给自己准备的粮食拿出一部分,供将士食用,以此来拉拢他们。

殊不知,他这做,恰恰是反效果,之前将士不知,只以为薜仁杲与他们一样,面临着粮食短缺的危险,不曾想,他竟暗暗藏起了这么多粮食,以这粮食的数量,就算是围上一年半载,也足够薜仁杲吃了。

那些士兵越想越不甘心替薜仁杲卖命,数百名士兵在第二天夜里奔逃,想要去归降李世民,可惜薜仁杲早有防备,他们还没到城门,就已经被拦了下来,结果可想而之,尽皆以酷刑处死,无一生还。

为了震慑城中的士兵,令他们不敢再妄为,不敢背叛自己,薜仁杲还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行刑。

薜仁杲的算盘打的没错,可是他低估了人心,有时候镇压越是严酷,反抗就越是激烈,在短短三日内,又有数批将士奔逃出城,每一批的数量都在千人以上,虽然都被拦了下来,但薜仁杲却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如今是数千人尚可拦,但若是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呢,到时候他还怎么拦?

再者,他身边的上万亲军也越来越不对了,命他们杀人之时,竟再三犹豫,甚至还有蠢货替那些人求情,让他网开一面,饶叛逃者性命。

他担心,继续下去,连自己的亲军也叛逃,每每想到此处,薜仁杲就睡不安寝,食不知味,他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走进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怎么办?怎么办?

薜仁杲拼命地想着办法,但令他绝望的是,依眼下的情况,除了开城投降之外,他竟没有半点办法。

城中将要粮尽,而粮食依旧不见踪影,士兵又因为李世民他们的喊话,一个个与自己离心,他甚至担心,自己睡着的时候,会有人照着自己的脖子来一刀,令他再没有机会醒过来,想到此处,他甚至连睡都不敢睡,一直睁眼到天亮。

清晨,副将进来,看到他双目布满红血丝,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试探地道:“陛下,您昨夜一直未睡吗?”

薜仁杲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后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之时,终于开口道:“我们是不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副将心中一颤,低了头不敢言语,直至薜仁杲又问了一遍,方才无奈地道:“城中即将粮尽,底下又有重兵围城,恐怕…我们真的无法再坚守了。”

“无法坚守…”薜仁杲一脸怨愤地笑了起来,待得止了笑声,他恨声道:“当初,刘感只有三万士兵,一样是断粮,都可以守住径州这么久,我们足足有三十万,你却告诉我守不住,你不觉得荒谬吗?”

副将轻声道:“末将知道陛下雄才大略,不甘就此败于李世民,但…以现在的情况,确实是顶不住了!”

薜仁杲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愤恨地道:“为何刘感有那般忠心的部下,朕底下却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薜仁杲尚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败…真是一点都不冤枉。

不论他如何不甘,败局已定,任他之力,无可挽回!

当年,薛举活着的时候,见到薜仁杲比他还要嗜杀成性,且不将部下当人看待,就料到自己的基业会断送在他手中,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断送的如此之快;此时,距离他暴毙,仅仅只过了三个月。

十二月初九,薜仁杲率领折摭城的军民出城投降。

历经半年的西秦战役,至此终于结束,李世民不仅一雪前耻,更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令一直憋着一股气的众将士们欢呼雀跃。

薜仁杲虽然败了,但并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平民,他相信,凭着自己这一身本领,定然可以得到李世民的重用,故而,他当日就向李世民毛遂自荐。

第五百六十章 帐中谈话

对于他的投诚,李世民既不说接受,也不说拒绝,只说待回城之后,向李渊请示。

薜仁杲刚一离开,刘弘基与杜如晦便走了进来,后者未等落坐,已是道:“殿下真要接受薜仁杲的投降?”

“看来你都听到了。”李世民一边翻开一本空白折子,一边道:“怎么,你不愿意?”

“薜仁杲杀我数万将士,刘将军、慕容将军都是死在他手里,受他之降,恐怕会令将士们心生不满,再者…”见其迟疑不语,李世民道:“有什么话旦说无妨。”

“薜仁杲此人暴虐成性,往后就算归在殿下麾下,恐怕也难改其性,早晚会给殿下惹出乱子来,所以依末将所见,此人要不得。”

李世民笑而不语,待得磨好手中的墨后,望着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刘弘基道:“先生怎么看?”

刘弘基微笑道:“殿下心中不是早就有了打算吗?又何需再问在下的意见。”

一听这话,杜如晦顿时急了,“先生,这个薜仁杲犹如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炸下来的雷,你快劝劝殿下,万万不能要。”

刘弘基扫了他一眼,凉声道:“殿下何时说过要了?”

杜如晦被他问得愣了神,随后道:“殿下刚才不是已经接受了他的投…”

刘弘基打断道:“你想清楚,刚才咱们在帐外听的时候,殿下真接受了薜仁杲的投诚吗?”

“这个…”杜如晦仔细将李世民刚才的话逐字逐句回想了一遍,确实,李世民只说一切等待回城请示过李渊之后再说,并未直接接受薜仁杲的投诚。

“陛下那边…”不等他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父皇绝对不会同意。”

在杜如晦疑惑的目光中,他一边取笔沾墨在奏折上写着要呈给李渊的简报,一边徐徐道:“刘感是父皇最为倚重信任的大将,否则也不会将径州这等重要之地交由他镇守,薜仁杲不止杀了刘感,还是以那种残忍的方法杀害,你说,父皇会留着薜仁杲的性命吗?”

听得这话,杜如晦恍然大悟,是了,李渊是绝对不会放过这笔帐的,李世民之所以不直接拒绝薜仁杲的投降,是想避免他狗急跳墙罢了,毕竟薜仁杲还有些亲信在,一旦逼急了,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回长安之日,就是薜仁杲的死期。

想明白了事件事,杜如晦忙拱手道:“是末将蠢钝了,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也是出于关怀之心,何罪可恕;好了,你下去好生看管那些降兵,如此庞大的降兵数目,可不能大意了。”

“是。”杜如晦应了一声,躬身退去,帐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沾满了墨汁的狼毫笔在纸上写过的细微声音。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李世民终于写完了简报,抬起头来想松动一下筋骨,没想到竟瞧见了刘弘基,诧异地道:“先生怎么还在,我还以为…”

刘弘基笑道:“以为我与杜参军一道退了出去是吗?”

李世民低头一笑道:“不错,此事是我大意了,不过既是先生在,何以不叫我一声?”

刘弘基垂目道:“我并无什么要紧之事,等一等殿下是理所应当的,又岂敢惊扰。”

在示意他重新坐下后,李世民道:“先生在此等候良久,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刘弘基点一点头,盯着李世民的双眸道:“殿下以为,此战之后,局势会如何?”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西秦是我大唐立国以来的第一个敌人,平定西秦,意义自是再重大不过,据我估计,此事传开之后,大唐附近周围的一些据地为王之人,应该会相继投降,譬如襄平、幽州两地,他们的实力皆不强,无力与大唐抗衡,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另外,我大唐马匹甚少,故而影响了骑兵的数量,如今西秦平定,他们据有的陇右牧场自然归了我大唐,那里养有大量马匹,可以做为军马使用,相信很快就可以组建一支相当数量的骑兵部队;再者,虽然薜仁杲这里缺粮,但西秦后方,却是粮草充足,尽可唯我所用,平定其他地方。”

刘弘基颔首道:“殿下说得半分不差,不过我问的并不是国中形势,而是朝中。”

李世民疑惑地道:“朝中自是人心振奋,一切安稳,难道还会有什么事吗?”

刘弘基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别人自然没事,但殿下…就能说了。”

李世民想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拱手道:“世民愚笨,还请先生明示。”

刘弘基笑道:“薜仁杲若听得殿下自言愚笨,非得吐血不可;殿下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奇计妙出,无人可及,可对于朝堂众人心思的揣测,却是差了一些。”

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他道:“殿下此次平定西秦,回朝之后,必定声威大振,军功无人可及,如此一来,必会为有些人所不容。”

李世民眉头一皱,询问道:“先生所指何人?”

刘弘基与之四目相对,徐徐吐出四个字来,“太子殿下!”

一听这话,李世民豁然起身,神情严肃地道:“出征之前,太子叮嘱我一定要平定西秦,在我们与薜仁杲周旋的四个月里,是太子全力征调粮草,方保我后方无忧,可以说,此次取胜,有太子一半的功劳,他又岂会不满。”

刘弘基低头抚着手中的暖手炉,他身子素来不好,如今倏逢大雪,更是手脚冰凉,李世民体贴于他,特意让人寻来一个鎏铜暖手炉,加炭其中,给他暖手之用。

“在殿下看来,太子有一半功劳,可是在太子看来,这军功却是尽属于殿下的,他半点都捞不着;甚至于,还要狠狠被殿下打上一耳光,毕竟,数月前,他可是惨败于薛举之手。”

他话音刚落,李世民便摆手道:“大哥素来宽厚,岂不会这般想,先生莫要多思。”

第五百六十一章 腰斩

刘弘基抬头定定望着他,“殿下仔细想一想,自太原起兵以来,太子当真没对您有过不满吗?”

刘弘基的话令李世民眼皮一跳,大业十三年时发生在江都路上的事情,浮上心间,然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摇头道:“没有。”

刘弘基轻叹一声,道:“刘某知道殿下仁德,但顾念太多,只会令殿下步步受制,这对殿下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神情冷肃地道:“世民很感激先生辅助于我,这两年来,若非先生处处提点,世民难有今日之成就,今时今日,也难平定西秦;但刚才那些话,还请先生以后都不要再说,我是绝不会与大哥去争什么的,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

刘弘基微微一笑,“殿下身处朝堂,却仍能保有这份赤子之心,令刘某佩服,只是太子…就要令殿下失望了。”

“你…”不等李世民言语,他已是道:“我知殿下不信,不如咱们来打个赌,输了,刚才的话,刘某此生都不再说,若是赢了,还请太子一事,还请殿下仔细思量。”

沉默片刻,李世民道:“赌什么?”

刘弘基徐徐道:“就赌这次回长安之后,陛下是否会即刻封赏于您。”

李世民眉头一皱,尚未言语,刘弘基已是先一步道:“刘某知道殿下并不在意这些封赏,但不可否认,封赏往往能看出许多事来。”

“就算父皇没有封赏于我,那也是父皇之事,与大哥无关,先生将两者牵扯在一起,会否太过勉强了?”

“这几个月,殿下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打败薜仁杲,荡平西秦的事情上,未曾留意长安的动静,所以许多事情都有所不知。”刘弘基抚着手中已经有些凉下来的手炉道:“在一个余月前,太子搜罗了两名绝色美女进献给陛下,甚得陛下恩宠,前些日子,一起封她们二人为正七品御女;御女之位,虽说不起眼,但始终是陛下身边的人,更不要说她们被封之后,集三千恩宠于一身,想要在陛下耳边说几句话,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李世民愕然道:“先生之意,是说大哥进献这两名女子,其意是想要左右父皇?”不等刘弘基言语,他已是否认道:“大哥不会这样做。”

刘弘基并未急于反驳,微笑道:“若没有这样的心思,太子为何要献美于陛下,仅仅只是为了充掖后庭吗,这种事情,万贵妃自会打理,又何劳太子费心?”

李世民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微冷地道:“只是区区两名女子罢了,充掖后庭也好,讨好父皇也罢,皆没什么不对的,倒是先生,话里行间,总是针对太子,是何用心?”

“看来殿下始终不相信我的话,罢了。”刘弘基起身道:“眼下争辩这些并没有什么意思,一切等回长安之后再说吧。”说着,他朝李世民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重归平静的帐帘,李世民眉间的皱折并未松开,刘先生虽未曾与他力争,然看其神色,分明是对自己所料之事极有信心,难道大哥真会那样做?

不会,大哥虽曾行差踏错,但那只是一时糊涂,这会儿早已痛改前非,相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是刘先生早对大哥有成见,才会那般以为;是了,一定是这样。

几年来,李世民征战无数,却是第一次对赏赐有了那么深的期盼,非关权位,非关荣宠,只是为了证明刘弘基的话是错的,证明大哥并非如他所言的那般阴诡弄权。

十二月十八日,李世民凯旋而归,长安城一片欢腾,所过之后,百姓尽皆自发地朝这位一举平定了西秦之乱,犹如战神一般的秦王施礼。

李世民进宫朝见李渊,后者虽料到有李世民领兵出战,必然可胜,但直至亲眼看见,一颗心方才吞回了腹中,欣然接见这些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将领们。

不,有一个人未曾立下战功,此人就是薜仁杲,他是以降将的身份站在太极殿中朝拜李渊,他此刻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复杂,曾几何时,他也曾坐在御座之上,受百官朝见,可仅仅过了几个月,就成了战犯,要向别人行礼,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幸好,自己总算保住了性命,往后凭着这一身本事,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至少也可以富贵无忧。

在众将之中,李渊一眼就看到了与薛举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薜仁杲,李世民察觉到他的目光,拱手道:“启禀父皇,薜仁杲此来,是想归降我大唐,在军中效力!”

薜仁杲想着这会儿正是表忠心的时候,赶紧道:“罪将必当以死效力陛下,为陛下平定中原,扬我大唐国威。”他改口倒是快,一下子就从不久前的“我西秦”,改成了“我大唐”;可惜,不论他如何表忠心,在他杀了刘威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李渊盯着他,徐徐道:“刘威安在否?”

薜仁杲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急忙跪下道:“当初罪将与陛下阵营不同,刘将军又拼死抵抗,所以一时激愤之下杀了刘将军,还望陛下恕罪。”

李渊冷声道:“拼死抵抗而被你所杀,依你所言,刘感就该大开径州城门,让你长驱直入才对是吗?”

薜仁杲哪里敢说是,急忙道:“罪将不是这个意思,陛下…”

“够了。”李渊出声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薜仁杲虐杀大将刘感,罪无可恕,着即——腰斩!”

一听这话,薜仁杲差点瘫软在地上,眼见有侍卫朝自己行来,连忙用力磕头,“罪将知罪,陛下仁德宽大,请再给罪将一个机会!”

见李渊为语,他又急急对一旁的李世民求救,“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这个局面的李世民又怎会替他求情,事实上,就算李渊不杀,他亦会杀之,薜仁杲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大唐士兵的鲜血,没有任何理由让他继续活着。

第五百六十二章 未见封赏

薛举暴毙,薜仁杲被腰斩;西秦势力在武德元年,被彻底瓦解,再无一丝残留,所有原西秦士兵,皆被编入大唐军队之中,成为大唐的一份子。

这些士兵对于薛举父子本就有诸多不满,自不会对西秦旧主有什么留恋,从此一心一意为大唐效力。

薛举当年,号称拥兵五十万,虽说征战长安之中,折损了许多,也逃了不少,但还有二三十万留下,如此兵力,令大唐实力一下子扩充了许多。

正如刘弘基所料,一个月后,襄平太守邓曩南柳城、北平二郡降于唐,被李渊封为营州总管,随后,幽州总管罗艺献渔阳、上谷等郡降于唐,被李渊赐姓李,封为燕公。

虽然如今的大唐虽然还说不得强盛,但形势一片大好,朝野上下人心振奋,对统一中原之事,充满了信心,只除了一人。

李世民最近的心情一直不甚好,只因…刘弘基不仅料准了大唐的形势,也料准了他回长安之后的局势。

这一次,他平定西秦,对大唐来说有多少好处,天下人知道,李渊更是知道,亦说了要大赏,但不知为何,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赏赐就是迟迟不下来。

难道当真是大哥借着那两名女子,从中阻挠?

李世民想得入神,连屋中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直至韫仪屈膝行礼,方才惊觉,命其起身。

韫仪取过如意手中的食盒,道:“妾身见殿下午膳时没吃几口,怕您会腹饿,所以做了银耳红枣羹过来,您吃一碗可好?”

李世民笑一笑,“你都亲自拿过来了,我若说不好,岂不白费了你的心思与功夫?”

见他这般说,韫仪知是答应了,从食盒中取过官窑烧出来的青瓷碗,细细舀了一碗递给李世民,“殿下快趁热吃吧,好暖暖身子,这大冷天的,您也不烧个炭盆,这屋里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

“我打熬惯了,这点寒冷算不得什么,你要是觉得冷了,我让他们端个炭盆过来。”说着,他吃了一口,点头道:“嗯,甜而不腻,很是爽口。”

“妾身不冷。”待得李世民将一碗吃完后,韫仪试探道:“妾身看殿下这几日神色不展,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李世民默然不语,正当韫仪准备收拾东西退下之时,他道:“你可知宫中的尹御女与张御女?”

“知道,不过殿下唤错了,那位尹御女极得圣心,前两日妾身去给淑妃娘娘请安的时候,听娘娘宫中的人说,已是晋为尹才人,而张御女也晋了宝林。”

李世民惊讶地道:“才人?她才进宫多久,这么快便晋到了正五品?”

“妾身曾见过这位尹才人一面,当有闭月羞花之色,又心思玲珑,难怪陛下如此疼惜她,就连往日最得圣心的万贵妃,论恩宠,亦是有所不及。”说着,她疑惑地道:“殿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们二人来?”

李世民叹了口气,将当日在军营之中,刘弘基与他说的话讲述了一遍,韫仪听得心惊不已,“刘先生怀疑,太子对付殿下之心,从未熄过?”

“不错。”李世民揉着额头道:“原本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刘先生之话,但…归来之后,父皇确实迟迟未加以封赏,难免令我有些担心;不过太子曾几次在父皇面前为我请赏,料想应该不会如此。”

韫仪垂目片刻,忽地道:“若是太子早知请赏无用,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呢?”

李世民眼皮一跳,盯了她道:“你是说…大哥明讨赏,暗制肘?”不等韫仪回答,他已是摇头道:“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殿下若当真如此肯定,又为何愁眉不展,又为何问起尹才人一事?”

“我…”李世民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起身在屋中走了几个来回,方才停下脚步,咬牙道:“总之我相信大哥,父皇迟迟不封赏,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

“可是…”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韫仪无奈地咽下了嘴边的话,重情重义是李世民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希望李建成当真值得相信,否则这份兄弟情,真是成了笑话。

正思忖间,外面有人叩门,“殿下,温贵人求见。”

温贵人就是李世民领兵在外之时,万氏赏下来的两名秀女之一,各自被封为贵人,自李世民回府之后,温氏就时不时来请见。

李世民回椅中坐下,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温氏推门走了进来,年方十六的她,犹如一朵刚刚盛放的桃花,娇俏美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妾身见过殿下。”娇糯的声音在这寒冬腊月听来,异常动听。

“免礼。”在得了李世民的话起身后,又朝韫仪行了一礼,随后方才道:“妾身听说殿下午膳用的不多,所以做了一些点心拿来,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殿下口胃。”

李世民笑一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得这话,温氏愣了一下,待得看到搁在小几上的食盒,顿时明白过来,娇笑道:“看来妾身晚了娘娘一步呢。”

韫仪微笑道:“早晚不要紧,只要有这份心足矣。”

“娘娘说得是。”这般说着,她看一眼站在旁边初一等人,娇声道:“既然殿下吃不下,妾身想将这些点心赏给初一他们吃,他们几个日夜侍候殿下,也是辛苦了,不知可否?”

“这是你的点心,你肯赏给他们,自是可以。”这般说着,他对初一道:“还不谢过温贵人。”

初一等人连忙躬身谢过,随后取过温氏的食盒,拿下去分食,温氏在一旁欲言又止,李世民见状,道:“怎么,还有事?”

“是有一件事情。”温氏迟疑片刻,轻声道:“后日是妾身母亲的寿辰,妾身离家数月,甚是想念,想要回去替母亲祝寿,一日便可来回,不知可否?”

李世民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你只管去就是了,我会命府中内司备一份寿礼,你一并带过去,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

温氏闻言大喜,连忙道:“多谢殿下。”

第五百六十三章 温贵人

这般又各自说了一番话后,韫仪与她一道退出了书房,外头,初一等人已是分食完了点心,恭敬地将食盒递过去,“多谢温贵人赐点心。”

温氏笑道:“客气了,点心可还能入口?”

初一忙道:“温贵人做的点心,自是极好吃的。”

旁边一名小厮插话道:“小人觉得比宫里御膳师傅做的还要好吃,奴才们差点连舌头也一并吞了下去。”

见他这般恭维温氏,吉祥听得不入耳,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吃过宫中的御厨师傅做的点心了,就敢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