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顿时将林氏给问倒了,后者起身在殿中来回走着,神色惊疑不定,她不认为李建成会这样做,但又无法解释韫仪的问题。许久,她停下脚步,凝声道:“若是青楼女子,当非清白之身,可是尚宫局那边分明记载着二人乃是完璧之身,这又作何解释?”

“这一点,妾身也解释不出来,或是在太子将她们带回来之时,尚未开始接客,又或是她们使了什么手段,瞒过陛下与尚宫局;青楼一地,虽上不得台面,但各式各样的手段,应该不少。”

琉夏这会儿已是定了神,咬一咬唇道:“若当真如杨妃所言,她们二人乃是青楼出身,陛下知晓后,必会龙颜大怒,将她们二人赶出宫去,甚至连太子也要责罚,毕竟…实在太过低贱。”说到此处,她眸中露出一抹喜色,“这样一来,宫中便会恢复往日的宁静,娘娘也无需要再为她们二人烦心了。”

林氏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盯了韫仪道:“若你所言是真,太子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送二人入宫,仅仅只是为了讨好陛下?”

韫仪似笑非笑地道:“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林氏沉默片刻,道:“身为皇子,讨好陛下无可厚非,但…此事一旦被揭穿,他可是要受重责的,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娘娘不可否认,有这两名女子在陛下身边,对太子来说,好处极大,至于揭穿…谈何容易。”

吉祥随口道:“有什么不容易的,不是被公主一眼看穿了吗?”

韫仪摇头道:“且不说现在这一切皆是猜测,就算当真猜对了,要在茫茫人海中证明这两个人的身份,谈何容易,太子就是料准了这一点,方才会送尹才人与张宝林入宫侍候陛下。”

第五百六十八章 箫音袅袅

林氏凝声道:“这就是你见她们二人的真正目的?”

韫仪屈膝道:“妾身刚才隐瞒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林氏盯了她道:“她们是不可能主动说出自己身份的,而本宫虽然位列正一品,也不能无缘无故拷问她们,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韫仪垂目道:“是,妾身明白,所以妾身只是想套问几句罢了。”

“那就好。”说完这三个字,昭庆殿陷入静寂之中,过了一会儿,尹氏与张氏随计春走了进来。

尹氏与张氏,一如传言描述的那般,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美貌,令人眼前一亮,尤其是右边的女子,五官精致如画,简直挑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来,堪与韫仪相论,想必就是恩宠更甚一筹的尹才人。

二人走进殿中,屈膝齐声道:“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待得她们直起身后,韫仪微一屈膝,垂目道:“妾身见过尹才人,张宝林。”

尹氏疑惑地望着林氏,“娘娘,这位是…”

“这位是杨氏,秦王侧妃。”听得这话,尹氏露出恍然之色,“可是前隋的晋阳公主?”

“让尹才人见笑了。”韫仪话音未落,尹氏已上前亲切地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道:“早就听说晋阳公主之名,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公主你可真美。”

“妾身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敢当才人这般夸赞。”听得这话,张氏轻笑道:“公主若是蒲柳之姿,那我二人岂非丑得见不得人?”

“宝林这么说,可真让妾身无地自容了。”说话间,韫仪已是不着痕迹地挣开尹氏之手。

尹氏目光在那一溜排的水仙上打了个转,惊讶地道:“臣妾知道娘娘喜欢这水仙清丽,所以前些日子特意去了一趟花房,想着挑几盆开得好的水仙来呈给娘娘,结果去了方才知道,花房的宫人疏于照看,以至于花房中的水仙竟然一盆都没有开,好生令人生气。”

张氏接过话道:“姐姐当时还生气地斥了他们一番,亏得是这样,否则这水仙怕是至今还没开呢。”

琉夏盯着她那张假惺惺的脸,强压了恼恨之意道:“张宝林误会了,这水仙花是杨妃送来的,咱们宫里的水仙,仍是一株未开呢。”

“他们竟然如此怠慢。”尹氏说着,对林氏道:“娘娘放心,臣妾待会儿再去一趟花房,好生就训斥那群不上心的东西。”

林氏淡淡道:“杨妃既已送了水仙来,花房那边送不送的,也不要紧了,就让他们专心替尹才人还有张宝林培育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吧。”

一听这话,尹氏二人连忙跪下,满面惶恐地道:“臣妾该死,请娘娘责罚。”

林氏眸中掠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淡然,“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怎么就要请罚了,起来吧。”

“多谢娘娘不罚之恩。”待得起身落座后,张氏打量着那几盆水仙,笑言道:“瞧着几盆水仙开得这般好,看来秦王府的花匠很是不错。”

韫仪垂目道:“不过就是稍知一些养花护草方法的粗人罢了,真要论能耐,又哪里及得上宫中的花匠。”

张氏摇头道:“宫中花匠也不过如此罢了,上回让他们在暖房中培育几株牡丹,结果花还没开就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还一味推说是因为今年天气特别寒冷之故,想着就让人生气。”

韫仪笑道:“宝林息怒,再过一个余月,就入春了,到时候不用暖房,这牡丹自然而然就都开了;要是宝林喜欢,妾身到时候寻几株不错的送去给您。”

“杨妃客气了。”韫仪的态度令张氏很是满意,莫看张氏二人这会儿对林氏毕恭毕敬,其实根本不将在她们瞧来已经年老色衰的林氏瞧在眼中,不过是表面客气罢了;林氏亦是明白这一点,所以纵然再不高兴,也不敢过份刁难她们二人。

待得一番客套过后,林氏徐声道:“本宫自前次在上林苑中听尹才人吹箫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刚才与杨妃提起,她也说很想一闻,不知尹才人可肯为本宫与杨妃吹奏一曲?”

尹氏起身道:“娘娘与杨妃有这个雅兴,臣妾又岂敢推辞,只是臣妾只是粗通音律,若有吹得不好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林氏轻笑道:“尹才人的箫声,本宫是亲耳听过的,说一句绕梁三日也不为过,又岂会不好。”说着,她命人取来一柄六孔玉箫。

尹氏接过玉箫,拭一拭音后,道:“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林氏将目光转向韫仪,“杨妃想听何曲?”

韫仪想一想,道:“不如就娘娘之前听过的那一首《碧涧流泉》?”这首曲子的音律曲调并不难,难就难在以箫声展现那种空灵欢乐之意境,没有十年苦功以上,休想做到,正好可以用来试尹氏在音律上的造诣。

“好。”林氏应了一声,望向尹氏道:“尹才人意下如何?”

“妾身献丑了。”这般说着,尹氏将箫竖于朱唇前,随着气息的吹入,清脆悦耳的箫声在殿中响起。

随着或平缓或曲折的箫声,众人仿佛置身于清泉明月,奇峰异石之中,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潺潺流水之声。

直至箫声停下良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张氏率先道:“一阵子没听尹姐姐的箫,可比之前又精进了不少。”

尹氏眸中掠过一抹得意之色,口中却谦虚地道:“哪有这回事,你就莫要笑话我了。”

不等张氏言语,林氏已是道:“哪里是笑话,本宫也觉得这回比之前吹得更好。”说着,她将目光转向韫仪,“杨妃以为呢?”

韫仪在椅中欠一欠身道:“妾身尚是第一次有幸听尹才人吹箫,所以无法比较;不过妾身当年也曾学过吹萧,为此还特意请了一位在洛阳城颇负盛名的箫师教导,相较之下,妾身以为尹才人的萧艺比之当年的萧声更胜一筹。”说到此处,她突然话锋一转,“不知尹才人习箫几年?”

尹氏不疑有它,如实道:“我自六岁习箫,至今差不多有十年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试探

“十年…”韫仪徐徐重复了一遍,道:“妾身听闻,尹才人并非出身富贵人家,且父母早亡,不知尹才人是在哪里习得箫,且一习就是十年之久?”

尹氏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戒备地道:“杨妃无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妾身只是一时好奇,若是娘娘有所不便,就…”不等韫仪说完,林氏已是接过话道:“又不是什么隐蔽的事,能有什么不便,尹才人你说是吗?”

“是。”尹氏无奈地应了一声,正自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时,张氏已是笑言道:“臣妾以前听尹姐姐说过,她…”

林氏眸光一沉,冷冷打断道:“本宫是在问你吗?”

被她这么一喝,张氏讪讪地止了话,暗自瞅着尹氏,眸中有掩饰不住的忧色。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尹氏回答,林氏冷冷道:“怎么了,这个问题令尹才人很难回答吗?”

尹氏努力挤了一丝笑容,“自然不是,只是回想起昔日那段日子,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停顿片刻,她道:“妾身母亲虽然出身寻常人家,却极喜爱音律,当中又最钟意洞箫之音,可惜家中无钱请箫师教授,只能靠着一本捡来的残旧箫谱独自摸索,偶尔遇到懂得吹箫之人,便设法请教,母亲天姿聪颖,数年下来,真让她学会了一些,也算是无师自通。臣妾出生后,母亲便教臣妾吹箫,在母亲的影响下,对于洞箫,臣妾也是甚为喜欢,自六岁就开始苦学,哪怕是父母过世之后,也不曾拉下。”

韫仪恍然之余,叹服道:“尹才人在箫艺这方面的天姿真是令妾身羡慕,竟可仅凭些许根基,就达到如此精通的地步,妾身之前还以为尹才人曾受过大家指点。”

尹氏轻声道:“在我十岁那一年,曾蒙一位箫师垂青,受他无偿教诲三月,就是在这三月里,箫艺精进了许多,所以杨妃并未猜错。”

“原来如此。”韫仪点一点头,道:“恕妾身再多嘴问一句,尹才人的家乡在何处?”

“在扶风郡。”尹氏话音刚落,林氏便道:“本宫听闻,张宝林与尹才人是一道被太子救起的,可也是扶风郡人?”

张宝林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忙道:“是,臣妾与尹才人一样,皆是扶风郡人氏,又同住一个村子,所以自幼相识。”

“那就难怪张宝林亦通音律。”这般说着,林氏似无意地道:“扶风郡离长安可不算近,步行至少得一个月,你们何以会不远千里而来?”

尹氏叹了口气道:“不瞒娘娘,臣妾家中人丁单薄,父母过世之后,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亏得张家照应,哪知没过多久,张家父母也先后染病过世,张妹妹有一个舅舅在长安城谋事,臣妾二人合计之后,变卖了所有值钱之物,来长安投靠;正如娘娘所言,足足步行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岂料张家舅舅早已搬离了原处,百般打听亦不知他的新宅在何处,臣妾们的盘缠早就用尽了,眼见着就要流落街头,幸好蒙太子殿下慈悲,收留臣妾二人,这才不至于活活饿死。”说到伤心之处,尹氏举袖拭着眼角的泪,一旁的张氏亦是眼圈微红。

“本宫只知你们曾在东宫当差,却不知竟有这样悲惨的过往,实在可怜;不过好在如今已是苦尽甘来,往后好生侍候陛下,当后福无穷。”

张氏谢恩之余,又恭维道:“论这后福,谁又比得上娘娘,不仅位列正一品,得尽陛下恩宠,膝下公主又那般冰雪聪明,真真令臣妾们羡慕。”

林氏笑一笑,“你们二人皆是青春少艾,早晚会怀上龙嗣,为陛下开枝散叶,又何需羡慕本宫。”说罢,她展一展袖道:“对了,你们之前说同一个村子,不知是哪个村?”

张氏依言答道:“回娘娘的话,是扶风郡中华阴县下的张家村。”

听得这话,林氏眉头微微一蹙,转眸望向尹氏,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欠身道:“臣妾一家是从别处迁来的,故而并不姓张,至于原籍在何处,双亲未曾细说,故而臣妾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说着,林氏抬手轻揉着太阳穴,露出疲惫之色,琉夏见状,关切地道:“娘娘可是乏了?”

林氏点一点头,“不知是否昨夜没睡好之故,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些身困神乏。”

听得这话,尹氏二人起身道:“既是娘娘乏了,臣妾们就不多打扰了,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待得林氏点头同意后,二人屈膝告退,在经过韫仪身边时,尹氏脚步一顿,亲切地道:“杨妃可要去我那里坐坐?”

韫仪指一指旁边的鹿角海棠道:“才人盛邀,妾身本不该拒绝,只是妾身还得将这盆花送去给贤妃娘娘,所以…”她垂目道:“还请才人见谅。”

尹氏笑一笑道:“既是这样,那下次吧,到时候杨妃可不许再推脱。”

“一定。”在目送她们离去后,韫仪神色一肃,对林氏道:“娘娘怎么看?”

林氏展一展如蝴蝶翅膀的广袖,凉声道:“还用问吗,什么无师自通,什么偶遇箫师,分明就是在撒谎;再者,就算这件事她说得过去,那诗词歌赋,琴艺棋技呢?都是无师自通吗?那简直就是笑话。”

琉夏附声道:“可不是吗,若真如其所言,为何答话之前犹豫了这么久,分明就是在编话应对。”顿一顿,她道:“尹才人刚才说她们所住的地方是扶风郡华阴县的张家村,娘娘,可要奴婢派人去查探?”

林氏并未立刻回答,望了韫仪道:“你说呢?”

韫仪思忖片刻,说出一句令琉夏与计春意外的话来,“没必要去。”

琉夏不解地道:“既知尹才人那些话是假的,为何不查?”

“尹才人确实撒谎了,但仅限于萧技一事,在提及身世时,她说话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而且很是顺滑,几乎没有犹豫或是停顿,所以…除了她们来京城的时间之外,应该都是真的,就算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一点,娘娘应该也发现了。”

第五百七十章 薄赏

“不错。”林氏凝声道:“退一步说,即便是假的,也是事先就编派好的,太子早就派人去做了安排,岂会留着破绽给我们查。”

琉夏没想到短短一席话,她们竟看出这么多门道,“这么说来…岂非白忙一场,什么都没查到?”

吉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道:“虽然咱们这会儿无法证明尹才人她们是青楼女子,但可以将当中的疑点面呈陛下,以陛下之英明,当会派人去查。”

“你确定陛下真会去查吗?”韫仪这话问得吉祥一怔,不解地道:“为何不会,那可是…”

“猜测而已,无凭无据,就说两名正当宠的妃嫔出身青楼,陛下只会觉得淑妃嫉妒她们,意欲加害;到时候,尹才人她们再在陛下耳边吹吹风,这个罪名就更加坐实了。”

吉祥被她说得没了主意,“那…那要怎么办?”

林氏徐徐道:“找到实证,令她们无法抵赖。”

“可刚刚不是说…”未等吉祥说下去,林氏已是对韫仪道:“如今天下未定,在平定西秦之前,咱们大唐所控制的地方,只有长安及其附近,据本宫猜测,尹氏二人待过的青楼,应该就在这一带。”

韫仪点头道:“妾身亦是这么想,不过长安城内外,青楼这等烟花之地不少,一家家查过去,怕是要费不少时间。”

林氏神色坚定地道:“费时再多也得查,绝不能任由这两外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宫中兴风作浪。”

韫仪在椅中欠一欠身,“妾身明白,妾身会设法调查,娘娘放心。”

林氏点头之余,又道:“本宫两位兄长都在长安当差,虽然官职不高,但应该能帮得上一些忙,明日一早,本宫就派人送信过去,让他们帮着你一道查,定要尽快查明她们身份。”

在她们商议之时,回到掖庭的张氏也正神色凝重的与尹氏说着话,“咱们与淑妃素无往来,今日她却无端请咱们去赏花,到了那边,又是让姐姐吹箫,又是问那些事情,依我看,十有**是怀疑咱们身份了。”

尹氏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么明显的事情还用你说!”

张氏讪讪笑了一声,又紧张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她们既是起了疑,必不会就此罢休,定会追查下去,万一…”

“万一什么?”尹氏冷冷打断她的话,“太子殿下早就替咱们安排好了一切,凭她们根本就查不到什么,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

“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张氏话音一顿,转而道:“总之我觉得还是应该想个对策,不能这般被动。”

这一次,尹氏未再斥责她,在屋中走了数个来回后,侧头道:“阿济。”

随着她的声音,一名内监走到她身边,“才人有何吩咐?”

尹氏在他耳畔一阵低语,后者一边听一边点头,待得尹氏说完后,他垂目道:“奴才都听清楚了,可要现在就去?”

尹氏道:“去吧,记着,这些话只能单独说给太子殿下听,不可传于六耳。”

“是,奴才告退。”待得阿济走远后,张氏好奇地道:“姐姐你让他传了什么话?”

尹氏冷笑道:“她们不是想查咱们的底细吗?那我就帮她们一把,让她们查个清楚明白,省得纠缠不休。”

一听这话,张氏骇然起身,脸色苍白地盯着尹氏,“姐姐你疯了不成,竟然帮着她们查自己,一旦陛下知道咱们是…是那样的出身,必会龙颜大怒,到时候莫说恩宠,恐怕这后宫之中,连咱们的立足之地也没有。”

面对她的言语,已经回椅中落座的尹氏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说的这一切皆与她无关一样,直至张氏再三催促,方才淡淡道:“我没得失心疯,哪里会真帮他们,不过是给她们挖的一个陷阱罢了。”说着,她冷笑道:“正一品淑妃,哼,我倒要看看她有多了不起。”

两日后,拖了一个余月的封赏终于下来,此次李世民立下大功,众人皆以为李渊会大加封赏,岂料仅仅只是官拜太尉,再加两千食邑,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世民对于恩赏是重是薄,并不在意,但刘文静、长孙无忌等人看不过去,几番上书,但不论是面奏还是上书,李渊对此皆是不置一词,全然没有再加恩赏之意。

刘文静只是一心想为李世民争得应有的恩赏,却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已经令得李渊不悦;更不知,这份不悦,最终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韫仪自昭应宫归来之后,就暗自调查长安城内外的烟花之地,据查,大大小小的花街柳巷更有三十余处,按着对尹氏二人的猜测,加以排查之后,仍剩下十余家;韫仪画下尹、张二人的画像,交由林氏二位兄长,让他们一家一家的排查过去。

而在这段日子里,秦王府双喜临门,韫仪与长孙氏先后有了身孕,一扫半年前失去孩子的阴霾。

这一阵子的长安,可以说是建国以来,最为平静的一段日子,但长安以东的地方,却是一点都不平静。

李密与王世充前前后后交战六十多次,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没能占到便宜,但在这样长期的耗战中,李密的处境无疑更不利,尤其是在宇文化及那件事之后,他的瓦岗军虽赢,却也损失惨重。

他知道,为了一个洛阳,令大军折扣如此惨重,是不明智的,但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洛阳是唯一一个立足之地,且付出了这么多,要他现在放弃,实在不甘心。

若就此死耗下去,到最后谁输谁赢,尚是未知之数,但王世充不愿一直被围困于城中,他想要一举打败瓦岗军,解除其对洛阳的威胁。

李密虽然折损众多,但兵力仍有许多,但王世充不同,他手里能动用的兵力,比李密少了许多,且在长期的缠斗中,士兵因为总被瓦岗军围着打,以至于一听到“瓦岗军”三个字,就会心生怯意,甚至是厌战。

兵力不足,军心又不稳,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打败李密,谈何容易,但这一战绝不可避,王世充非泛泛之辈,在一番苦思之下,竟然真的让他想到了鼓舞士气的对策——鬼神说。

第五百七十一章 李密来降

王世充让亲信四处撒播谣言,说是做梦梦到周公,如果不去打李密,周公就会降下瘟疫,灭洛阳一城;一个人说,自不会有人相信;两个人说,也是如此;但当身边所有人都在说这话时,就由不得不信了。

不出几日功夫,整个洛阳城都在传这个事情,尤其是军中,可以说是传得沸沸扬扬,在战死沙场与死于瘟疫这两个选择中,士兵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前者,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甚至有士兵主动请缨出战。

这正是王世充所要的结果,他在让人修建了一座所谓的周公庙后,带着手下大军,前往偃师,准备与李密一决胜负。

两边都是拼死相斗,战况是何等惨烈可想而知,最后的结果是李密惨败,他带着一万多人逃回了洛口,与留守在那里的余军会合,说是余军,其实只有几千人,与李密带回来的人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两万。

曾经的数十万大军,曾经势力强盛,不可一世的瓦岗军,在这一刻,成为了丧家之犬,被王世充赶得四处逃窜。

曾被瓦岗军牢牢攥在手中的城池,也是丢了一个又一个,唯一还在控制之中的,除了黎阳,就只有河阳,李密在退保河阳之后,与剩余的将领几经商确,最终决定退回关中。

所谓退回关中,其实就是投奔李渊,毕竟现在占据着关中的可是李渊,想要如今兵强马壮的李渊拱手交出关中,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武德三年,李密带领两万人马来到长安,投靠李渊。

身在太极宫的李渊得知李密前来投靠,兴奋不已,要知道李密的瓦岗军在最兴盛的时候,曾有百万之众,是当时反对隋朝势力之中最强大的,如今他来向自己投靠,认同自己的帝位,当中蕴含的意义不言而喻;再者,李密手下可是有一大帮骁勇善战之人,如今收归自己帐下,算是不错的补充;毕竟去年之时,与薛举一战,自己这边可是死了不少能将,损失惨重。

兴奋归兴奋,李渊并未立刻召李密入城,而是传李世民三兄弟,裴寂、刘文静、柴绍等人即刻入宫,讨论此事。

这几人在入宫之时,皆已经听说了这件事,自知李密急召之意,裴寂率先道:“李密虽大败于王世充,曾经的百万雄师只剩下两万之众,但此人投诚,意义非凡,臣以为,当派一名皇子,代陛下出城相赢。”

裴寂话音刚落,李元吉已是不以为然地道:“裴相太过抬举他了,不过是一名王世充手下的败将罢了,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四殿下可莫要小觑了这个李密,在他兴盛…”不等裴寂说完,李元吉已打断道:“我知道他兴盛之时很了不起,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据我所知,他现在手底下的士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未等裴寂再言,李建成已是道:“不管怎样,他既来降,我们就要好生相待,不可怠慢,否则往后谁还敢来降我们?”

李渊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建成,就由你出城去迎。”

“儿臣遵旨。”待得说完相迎之事后,刘文静蹙眉道:“陛下打算李密归降之后,许他何位?”

一听这话,李渊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宇顿时皱得比刚才更紧,“这也是朕最为难之事,以李密之才,就算做宰相也足够的,但…他会甘心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了下来,是啊,谁人相迎简单,怎么安置李密,才是最麻烦的,此人做惯了瓦岗军的头领,一声领下,百万雄狮相随,如今他虽迫于形势,愿居李渊之下,但会甘心吗?

刘文静率先打破了沉寂,“恕臣大胆,若让李密为相,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陛下就会成为第二个翟让。”

虽然刘文静是好意提醒,但李渊本就因为他屡次为李世民请赏一事,心有不满,再听得这话,更觉刺耳,一抹冰冷,无声无息地掠过眼底。

裴寂蹙眉道:“但若不重用,只以虚衔相待,李密与他底下那些人,必不甘心。”

李元吉不耐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说,一刀把李密杀了最好。”他虽不薜仁杲那般嗜杀,但他在许多时候,同样觉得杀戮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柴绍在一旁道:“殿下稍安勿躁,咱们慢慢想,总会想到法子的。”

李元吉撇撇嘴,显然是不认同他的话,那厢,李渊徐声道:“世民,你也说说,如何安置李密为好?”

李世民自一直未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拱手道:“启禀父皇,李密既然来降,入朝是必然之事;但儿臣以为,正如刘公所言,此人绝对不可重用,更不可以让他领兵,否则后患无穷。”

李建成道:“这么说来,你同意予以虚衔了?”

“父皇可以待之以尊礼,许以高官厚禄,甚至结以姻亲,让李密想挑也挑不出错来,但这实权,是万万不能给的。”

李建成思忖片刻,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是如此一来,他底下那些人怕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我们可以设法逐个击破,让他们真正归降于我大唐。”

李渊颔首道:“世民所言,甚有道理,就先这样吧;建成,你带人去城外接李密来见朕,至于他那两万军队,在城外就地扎营,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入城。”

“儿臣遵旨。”说完这句话,李建成转身离去,还未跨过殿门,便听得身后传来李元吉的声音,“父皇,儿臣也想随大哥同去,见一见那个李密。”

李渊好笑地道:“你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杀了李密吗,怎么这会儿又想见他了?”

李元吉嘿嘿一笑,挠了头道:“儿臣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父皇怎么还当起真来。”

李渊挥手道:“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吧,记着,不得无礼,否则朕可不饶你!”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杏花楼

“多谢父皇。”说完这一句,李元吉快步追上李建成,与之同去,待得出了太极宫,李建成翻身上马,道:“记着父皇的话,不许乱来,否则我可不饶你。”

“知道啦。”李元吉不耐烦地挥挥手,待得快走到城门的时候,他忽地驱马走到李建成身边,神秘兮兮地道:“大哥,那件事怎么样了?”

李建成盯着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的城门,淡淡道:“饵已布下,只有鱼儿上钩了。”

李元吉点一点头,又道:“是不是此事之后,二哥就会受父皇贬斥,从此再无与大哥相争的能力。”

“恐怕此事还不足以如此。”听得这话,李元吉不禁急了起来,“之前不是说晋阳公主亦牵扯于此事之中吗,难道这样还不能将二哥拉进来?”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说完这句话,李建成一挟马腹,往城门奔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李元吉。

一出城门,便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以及骑在马背上的李密,虽然已经落魄,然后者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李建成以前曾见过他几面,当即认了出来,下马拱手道:“建成恭迎李叔叔。”

李密倒也识趣,没继续摆这个长辈的架式,下了马道:“劳太子来迎,李某实在过意不去。”

“李叔叔乃建成长辈,建成来迎,乃是理所当然。”说着,他指了同样下了马的李元吉道:“这位是舍递李元吉。”

“原来是四殿下,失礼失礼。”待得一番客套寒喧过后,李密感慨道:“一别数年,李某实在是很想念陛下。”

李建成微微一笑,“父皇也很惦念李叔叔,常在我兄弟面前提及,这次命我兄弟前来,就是迎李叔叔去太极宫的。”

李密点头之余,回身看了一眼那两万士兵,李建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道:“这么多士兵若是一道进城,怕是有所不愿,所以父皇之意,是让他们在原处扎营,然后再行安排。”

李密神色微闪,下一刻已是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在命两万士兵原地驻扎后,李密随李建成兄弟二人一道前往太极宫,在踏进太极殿中,李密心中生起万般感慨,这长安城,这太极宫本该是他的,却被李渊捡了便宜;如今李渊成了皇帝,他却成了丧家之犬。

难道,他真要放弃争夺天下之心,从此成为听命于李渊的一个臣子吗?

这个念头尚未转便,便被李密死命压了下去,不,他只是一时败了而已,并不表示从此再没机会,如今投靠李渊只是权宜之计,他一定会东山再起,一定会!

“父皇,李叔叔来了。”李建成的声音将李密拉回了神,他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忿与屈辱,只身朝高坐在龙椅中的李渊跪了下去,“臣李密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亲自走下来,双手将之扶起,关切地道:“李老弟快快请起,上次一别之后,我就总盼着,今日可算是将你盼来了,你可还好?”

李密低头道:“不瞒皇上,臣弟败于王世充之手,眼下走投无路,还望皇上能够收留于我。”说着,他便要再次跪下,不论曾经如何的不可一世,如何的风光无限,在此时此刻,也只能低头。

李渊一把拉住他,亲切地道:“老弟怎么说这般见外的话,你我乃是兄弟,何来收留不收留的,你若愿意待在关中,就留下来,此处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