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喝,李世民只得无奈地止了辩解之话,他心里明白,以眼下的情况,莫说是救吉祥了,恐怕他连自身都难保。

李渊盯了林候片刻,冷言道:“林氏一族,身受皇恩,不仅未思上报君恩,反而意图加害太子与宫妃,罪大恶极;本该尽数处死,辜负曾经有劳于大唐,赦其死罪,贬为庶人,九族之中,不得再入朝为官。”

林候听得此言,重重磕头,痛呼道:“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他声声喊冤,换来的却是李渊的厌弃,“朕已经对你网开一面,你莫要再得寸进尺,下去!”

李渊的无情令林候绝望,他林氏一族,虽不曾出过大将大才,对李渊却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就算这一次,他们有所欺瞒,其本意也是为了李渊好,岂料竟然换来这样的下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在即将被拖下去之时,林候忽地道:“整件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淑妃娘娘还有杨妃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既然无法脱罪,倒不如将所有罪责都揽于一人身上,至少如此可以换得林氏与韫仪平安,也算是留下一丝替林氏一族洗雪冤屈的希望吧。

李渊盯了他片刻,冷声道:“拉下去!”

在林候被拉到殿门口时,他将目光望向不停哭泣的林氏,“你跟随朕多年,却做出这般放肆之事,实在罪不可恕,着即…”

“陛下!”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个身着翟凤紫袍华服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陛下!”随着万氏屈身行礼,双环望仙髻上的镶金缠枝红翡滴珠菱花步摇轻轻晃动。

“起来吧。”李渊眉宇微蹙,盯了万氏道:“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说甘露殿中出了事,故而来看看。”说着,她看了一眼跪伏于地的林氏道:“刚才进来之时,臣妾也听到了一些,淑妃妹妹虽比臣妾晚入府几年,但伴随圣驾也差不多有十余年了,她的性子,臣妾还是知晓一些的,当不至于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林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愕然看着万氏,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斗了十几年的万氏,在这种时候,竟然会帮自己说话。

尹氏同样没想到一向与林氏不和的万氏会突然横插一腿,她怕事情生变,暗暗朝张纸瞥了一眼,后者会意地道:“此事证据确凿,杏娘亲口指证,怎么不是淑妃所为?”

万氏看了她一眼,不急不徐地道:“陛下,能否让臣妾听一听杏娘的说辞。”

“随你。”在得了李渊的话后,万氏走到整个甘露殿中唯一一个面生之人面前,她知此人必是杏娘无疑,“仔细说一遍予本宫听。”

杏娘应了一声,将之前的事又重复了一遍,待她停下之后,万氏道:“都说完了?可有遗漏?”

杏娘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

“好。”万氏徐徐点头,朝李渊道:“陛下,杏娘刚才说的很清楚,一直以来,与她碰面,说话的,都是林候,而林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停在殿外的林想,道:“也承认了,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与淑妃并无干系。”

尹氏脸色微微一变,她往日觉得这个万氏也不过如此,如今方才发现,此人藏于雍容外表下的锋机,远比她想得更甚,不动声色的洗脱着林氏身上的罪名。

这一点,张氏也看出来了,她不如尹氏那般沉得住气,当即道:“但淑妃刚才亲口承认,是她让林候去查臣妾二人的底细,可见…”

“可见什么?”万氏妙目一横,冷冷盯着她道:“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仔细调查,确保身家清白,未有加害陛下之心;在这件事上,淑妃不仅没有错,反而应该嘉奖。”

张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尹氏接过话道:“可当真只是查臣妾二人的底细,自然没什么,但她串通林候,捏造事实,陷害太子与臣妾二人,欺瞒陛下,难道也没错吗?”

万氏敛袖微微一笑,“尹才人说话一向比张宝林得体,怎么这会儿也变得不懂分寸起来,林候亲口承认,此事与淑妃无关,而杏娘口供之中,也无涉及淑妃之处;倒是你,你身为才人,以下犯下,诬告淑妃,该当何罪!”

尹氏没想到她说发难就发难,一时竟也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心中对其的忌惮也越发深切;这个女人…真是难应付得很。

那厢,林候见万氏援手襄助,知此乃林氏脱身的最好机会,急急嚷道:“陛下,此事真是臣一人所为,与淑妃并无干系,求陛下明鉴!”

万氏走到沉吟不语的李渊面前,温言道:“陛下,淑妃妹妹温恭谦虚,臣妾可以为她做保,必与此事无关。”

李渊神色复杂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林氏,后者毕竟伴了他那么多年,又诞下子嗣,自然不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刚才一时愤怒,才说出那样的重话,如今听得万氏这番言语,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滴嗒!滴嗒!”在滴漏一下接着一下的声音中,李渊终于开口道:“既有贵妃为你做保,朕便相信你这一回,往后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否则朕绝不轻饶!”

辜负…呵呵,究竟是谁辜负了谁?

“谢陛下隆恩。”虽然林氏心中万般苦楚,却知有这个结局已是算很好了,若非万氏及时出现,只怕她此刻已遭贬斥。

李元吉没想到竟然会让林氏逃脱,心有不甘,想要进言,然刚一张嘴,李建成冷厉的目光便望了过来,只得无奈地咽了下嘴边的话。

第五百八十三章 带发修行

那厢,李渊在处置了林氏兄妹之后,将目光转向了韫仪,冷冷道:“你呢,是否也想说与你无关?”

韫仪紧咬了银牙低头道:“妾身可以发誓,传召杏娘入府,只是为了问她是否认得尹才人她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言语,更未曾喂她服食毒药,伪造供词陷害太子等人;至于殿下,他对此事确实毫不知情,望陛下明鉴!”

“是吗?”不等韫仪言事,李渊已是摇头,徐徐道:“可惜,朕对你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初入长安之时,他需要用韫仪来显示拥立杨氏一族的忠心,以杨氏之名,控制住长成安,如今杨侑已死,他已登基,长安、西秦皆在他控制之中,韫仪…已是没有了利用价值,而这件事,更是令他起了杀心,欲杀了这个害死玄霸,又欲害建成的蛇蝎女子。

这一回,万氏没有言语,一来杏娘口供之中,确实涉及了韫仪;二来,她保下林氏,已是极限,若再多言,必会适得其反。

她能够在李渊身边这么多年而荣宠不衰,便是因为她懂得揣测李渊的心思,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不该说的时候,绝不会多说一句。

“父皇,韫仪不是那样狠毒之人,她必…”不等李世民说下去,李元吉已是道:“看来二哥真是被她迷得团团转,连三哥怎么死的都忘记了,她若不狠毒,只怕这世间,再也寻不到狠毒的人来。”

李世民急切地道:“一事归一事,她已非当年的韫仪。”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般浅显的两句话,二哥难道没听过吗?”说着,他朝李渊拱手道:“父皇,杨韫仪加害我杨家一事,不仅有杏娘口供,更有江采萍为证,绝不会有假,此女这般蛇蝎心肠,绝不能饶;至于二哥,这般昧着良心维护她,只怕儿臣之前的猜测已然成真,此事二哥也有份!”

李世民痛心地望着李元吉,涩声道:“四弟,你竟也以为…我会害大哥?”

李元吉冷冷道:“我之前也疑着,是否自己想多了,可自从二哥来了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偏向杨妃,竟无一句帮着大哥,让我如何再相信你?”说着,他又摇头道:“真是白费了大哥处处维护你之心!”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刀,狠狠戳在李世民心口,他怎么也想不到,嫡亲兄弟,竟会这般看待自己,真是…

李世民努力咽了喉咙里的哽咽,艰难地对李渊道::“父皇,儿臣可以发誓,从来对大哥起过半分加害之心,否则就叫儿臣天打雷劈,横尸…”

李元吉冷笑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虚誓,谁不会发,根本就不可信!”

见他处处针对自己,李世民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元吉,你非得要如此想我吗?”

李元吉轻哼道:“我只是凭心直说,不像二哥,表面上义正辞言,实际上却暗自苟且。”

“你…”不等李世民言语,李建成已是先一步喝道:“元吉,不得胡言乱语,世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说罢,他朝李渊拱手道:“父皇,儿臣与世民一母所生,儿臣相信世民,此事必与他无关;若父皇要责罚世民,就请连儿臣一并责罚!”

“世民的事情晚些再说。”说话之时,李渊的目光一直落在韫仪身上,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杀意,令李世民惊恐不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得越发紧。

良久,李渊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杨氏屡教不改,与林氏一族勾结,陷害太子与宫嫔,罪不可赦,着即…赐自尽!”

韫仪知道李渊不会放过自己,却未想到,他竟然当真打算杀了自己,坐上了龙椅的李渊,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酷无情。

韫仪尚未言语,李世民已是慌声道:“不要,父皇不要,求父皇饶韫仪一条性命,她…她不可以死!”

“朕意已决,无需再多言;而且…”李渊盯着他道:“杀她,也是为了你好!”

李世民拼命摇头,不断朝李渊磕头,他与韫仪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转眼竟要分别,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林氏虽有心救韫仪,但她自己的命,还是万氏好不容易保下的,又哪里有能力拖以援手,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万氏,除了万氏,她已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拖援手之人,虽然她至今仍是想不明白,万氏为何要救她。

万氏自是瞧见了她的目光,低头思忖片刻,道:“陛下…”尚未说下去,李渊已是冷冷道:“怎么,你还要替她做保?”

“臣妾不敢。”万氏微一屈膝,道:“杨氏固然有罪,但她腹中皇嗣却是无辜的,陛下这一道旨意下去,可是一尸两命啊!”

李渊一怔,他倒真没想到这一点,确实,杨氏虽腹部未显,却切切实实怀了李家的子孙。

“杨氏怀孕尚在秦王妃之前,可以说她怀的是秦王第一个孩子,臣妾斗胆,还望陛下看在秦王未出世的长子份上,从轻发落!”

李元吉第一个道:“她既是罪人,她所怀的就是罪子,不生下来才好。”

万氏淡然道:“四殿下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没有半点为人父的慈悲,就不怕这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半夜来找你索命吗?”

李元吉脸色一变,旋即道:“来就来,我才不怕呢!”

万氏未再与他说什么,望了一直未说话的李渊道:“陛下,那始终是秦王血脉,请您开恩。”

虽然在尹氏二人入宫之后,万氏恩宠不比从前,但她始终是最了解李渊的,在她这番言语下,李渊果然生出不忍之意,“既是这样,就依贵妃所言,留她一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除去她秦王侧妃的身份,发落去明月庵带发修行,永世不得回秦王府;孩子出生后,立即抱去给秦王妃抚养,往后亦为秦王妃之子,与杨氏再无关系,没有朕的命令,秦王府上下一干人等,都不许都明月庵与之私相见面。”

第五百八十四章 闲置

“多谢陛下开恩!”夫妻分离,骨肉分离,皆为世间最沉重之痛,更不要说是一同落在身上,然…对于韫仪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若非万氏开口,她与腹中孩子,皆难以活命。

李渊望了一眼仍停留在远处拉着吉祥的侍卫,不耐地对身边的高阳道:“让他们立刻将那个贱婢拖下去行刑,朕不要再看到。”

如意与吉祥情同姐妹,见她危在旦夕,急忙不停地朝李渊磕头,直磕得皮破血流,亦未能令李渊改变主意,只能伏地痛哭。

“世民。”李渊的声音强行将李世民自痛苦中拉了出来,哑声道:“儿臣在。”

“这一两年来,你不是领兵出征,就是帮着朕处理朝中上下的事情,可以说是一刻也不得歇,如今西秦平定,李密归降,朝中各部官员也还算尽心办差,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歇息一阵吧,你的差事,朕自会找人接手,你不必担心。”

虽然他没有处置李世民,但对其,终归是没有了以前的信任,故而趁这个机会,夺其手中的权利,让他无法再造成什么威胁。

李世民身子一震,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归是化为了一句李渊所想听到的话,“儿臣遵命,谢父皇关怀。”

李渊点点头,揉着额头道:“好了,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尹氏二人一左一右扶了他,娇声道:“陛下,臣妾们扶您去后殿歇息。”

在李渊离开后,跪在地上的众人各自站了起来,江采萍尚未站稳,便被人死死攥住了胳膊,那样的紧,像是要将她胳膊攥掉一般。

韫仪双目通红地盯着她,“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江采萍皱眉道:“你弄痛我了,放手!”

“痛?”韫仪面孔扭曲地笑着,下一刻,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你有我痛吗?有吉祥痛吗?我将你当作姐妹,剖心相待,你却与季容勾结,落井下石,加害于我,江采萍,你对得起我吗?”吉祥自小陪着她长大,她曾想着,再过一两年,择一个忠厚可靠的男子,将吉祥嫁予他,如今却被腰斩,更不要让,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还是采萍,这让她…如何接受!

听得这话,江采萍眸中浮起一抹痛意,用力挣开她的手道:“要说对不起,那也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若非你为隐藏身份,害死三公子,我与他怎会阴阳相隔,又怎会至今仍是一人?你为一已私利,害死三公子,害死那么多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痛楚,想过他们至亲之人的痛楚?没有,你在乎的,只有自己,今日的后果,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顿一顿,她又道:“而且,我并没有冤枉吉祥,她确实说了那样的话。”

如意满面泪痕地道:“吉祥从来都是心直口快,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何至于要判她死罪?!”

季容走过来道:“定她死罪的人并非采萍,你们若有所不满,该去与陛下去说才是。”说完这句话,她对江采萍道:“我们走吧。”

江采萍点一点头,待要离去,韫仪忽地道:“你之所以留在秦王府中,没有急于离去,并非还顾念与我的情义,而是受了季容的指使是不是?”

江采萍眸中掠过一丝愧疚,别过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韫仪定定盯了她片刻,随即悲声笑了起来,异常凄凉,“自作自受,真是自作自受!我知昔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一心想着,与你修补关系,重续姐妹之好,结果却害人害己。”

“这一切都是你…”江采萍话未说完,韫仪已是厉声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人,但是江采萍…”她用一种痛恨而又失望的目光望着江采萍,“今日之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半分情谊!”随着这句话,两滴清泪自眸中落下,与脸上未干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明明在自己决定帮季容的时候,已经想到这个后果,可真切听到时,仍是心中一痛,原本坚定的心思,也生出一丝动摇,她的选择…当真对吗?

季容瞧见江采萍眼底的动摇,怕事情生变,拉了她道:“莫要理她了,我们走。”

在她们走后,李建成深深望了李世民一言,但并未说什么,在他与李元吉还有杏娘走后,林氏走到韫仪身前,哽咽地道:“对不起,若非为了帮本宫,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韫仪摇头道:“不关娘娘的事,是韫仪自己不小心,中了别人的计而不知,所幸娘娘无事,林候性命也无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本宫不打紧,就是你…”话未说完,林氏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哑声道:“这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韫仪涩涩一笑,安慰道:“只是去明月庵出家罢了,又不是去到天涯海角,一定还能再相见的。”

这句话不仅未能令林氏止泪,反而落得更加凶猛,再相见…说来容易,实现起来,却是无比艰难,下令让韫仪出家的是李渊,是当今皇上,除非李渊改口,否则韫仪根本不可能重返皇家。而看李渊刚才的心意,想要他收回成命,根本就不可能之事。

韫仪走到万氏面前,屈膝道:“多谢贵妃娘娘保全淑妃与妾身,娘娘之恩,妾身当铭记于心,绝不忘记。”

不论她与万氏曾经有怎样的恩怨,今日,她能够活命,林氏能够不受牵连,皆是因为万氏之故,这份恩情,足以抹消以前的恩恩怨怨。

万氏淡淡道:“本宫救你们,也是为了自己,你不必如此;只是,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往后,能否改变终老明月庵的结局,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妾身明白,多谢娘娘。”再次朝万氏行了一礼后,她就着如意的搀扶走了出去,在经过李世民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今日这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她有许多话想要与李世民说;后者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对于后者的瞒骗有些气恼,但终归是心疼与不舍更多一些,暗自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与你一道回府收拾。”

第五百八十五章 真正的杀子仇人

在目送他们远去后,万氏道:“若是淑妃无事,不如去本宫那里坐坐吧,正好尚膳局送了一些新采摘的茶叶过来。”

林氏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简短地道:“好。”

一路来到上阳宫,摘星命宫人取来一个小炉子,然后将盛了山泉水的紫砂壶放在上面烧着,待得水沸之后,倒入茶粉,待得三沸之后,方才起壶,将滚烫的茶水倒入青玉茶盏之中,分别递于二人。

万氏接过之时,朝摘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头,对站立于两侧的宫人道:“这里有我与初云侍候着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摘星与初云极得万氏倚重,在这上阳宫中犹如半个主子,她的话,那些宫人自然不敢不听,待他们都退下后,初云上前关了殿门。

万氏抿了一口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汤,似笑非笑地望了一言未发的林氏道:“还在想本宫为何会救你?”

林氏眼眸微眯,道:“不错,一直在想,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救我的理由,我们可一直都是仇人。”

“仇人…”万氏重复着这两个字,摇头笑道:“错了,是你一直将我当成仇人,我可不曾如此看你,顶多,只是有一些争执罢了。”

“争执?”林氏冷声道:“原来在贵妃眼中,一条性命的夭折,如此不值得一提吗?”万氏害她丧子一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若非这次,万氏在李渊面前力保她,又救了韫仪性命,她绝不会这般平静。

万氏看了她片刻,轻叹道:“你果然还记着这件事。”

林氏摇头,痛声道:“骨肉分离,乃是切肤之痛,试问我要如何忘记?”

万氏搁下茶盏,徐徐道:“如果我说,并没有害过你的孩子,你相信吗?”

若换了以前,林氏必会对万氏的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若万氏当真要害她,之前在甘露殿上袖手旁观就可以了,何必在李渊面前力保于她?

在林氏不解的目光中,万氏道:“我说一件事给你听。”停顿片刻,她低声道:“我是父亲的长女,在我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四娘所生的女儿,只比我小一个月,我们两个感情最是要好,一起学刺绣,一起背诗书,一起学琴对弈,几乎是形影不离,极为要好,可是就在十三岁,父亲准备给我们订亲的那一年,二妹为了捡掉落在池塘中的风筝溺水,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又不懂水性,等找到人将妹妹救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为了这件事,我哭了整整三日,滴水未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娘来看我一次哭一次,就怕我也有事。”

“二妹被捞上来时,我也在,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那日的情景,风和日丽,天清气爽,可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永远失去了最要好的妹妹。”

默然良久,万氏自回忆中抽离了思绪,对林氏道:“还记不记得你初入府的那个时候,曾送过一只风筝给我?”

林氏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仿佛是送过,怎么了?”

万氏未回答她,而是对初云道:“去拿来吧。”

“哎。”初云转身进了内殿,待得出来时,她手上拿着一只已经褪色发黄的燕子风筝,看到这只风筝,林氏原本模糊的记忆倏然变得清晰无比,豁然起身,死死盯着那只发黄泛旧的风筝,这…这不就是她当初送给万氏的风筝吗?十余年了,万氏竟然…一直都留着?

“很奇怪是吗?”万氏接过风筝,轻抚着风筝的尾翼,“二妹走的时候,捡的就是这样一个风筝,是她亲手做的,别人做燕子风筝,翅膀尾巴上面,只会做一个开叉,她却喜欢做两个,我说她,她就说这样与众不同,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风筝,不会拿错。

林氏身子一震,她也是这样,每每做燕子风筝的时候,都会多开一个叉,觉得这样更好看一些。

万氏不停地抚着风筝,喃喃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送给我的这个风筝时,我几乎以为是二妹又回来了。”

林氏依稀记得,当年万氏看到她送去的风筝时,神色确实很奇怪,似笑又似哭,她们去放风筝时,这只燕子风筝意外断了线,万氏异常紧张,带了人亲自去找,找到的时候,她还紧紧将风筝抱在怀里,仿佛那里多珍贵的宝贝。

“虽然你并不是我二妹,但冥冥中,我总觉得你就是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将你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你也对我很好,直至…发生了那件事情。”

林氏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事,这些年来,她一直坚定地认为是万氏在送来的食物中下药,害死她的孩子,可是现在听来…似乎并不是。

万氏眸光毫不躲闪地道:“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了无数次,但今日,我还是要再说一次,多年前,送来的那一碗莲子羹,我并不曾动任何手脚,你小产一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氏看看风筝,又看看神色恳切的万氏,一时心乱如麻,如果…当真不是万氏,那害自己的会是谁?

正当林氏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万氏又道:“我虽不曾害你,但确实害了一条尚在腹中的孩子性命。”

林氏脸颊狠狠一搐,盯了万氏,颤声道:“可是…贤妃的孩子?”

万氏颔首道:“不错,是我使了手段令她小产,至于我为何会何要这么做,你…可曾猜到?”

“贤妃…崔氏…”林氏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计春与琉夏怕她出事,赶紧一边一个扶着林氏。

许久,林氏身子的颤抖缓了一些,抬起与死人一般难看的脸庞,涩声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不错,令你小产的,并不是那一碗莲子羹,而是你每日服用的安胎药,崔氏买通了府中掌管药材之人,每次你去抓药,他都会悄悄在里面放一些大戟,因为这种药不常见,所以负责煎药的人,根本就认不出来,还以为一切都是按着方子来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旧怨尽去

“大戟有泻水逐饮,消肿散结的功效,但它也有一定的毒性,孕妇根本不宜服用,不过他们将份量控制的很好,每次都是一点点,令你不会立即小产;我记得你那一阵子,曾说过身子有些许不适,就是此药在作怪;之后,崔氏见我送了莲子羹去给你,想要嫁祸于我,便让人在当天的安胎药中加大了大戟的份量。”

计春骇然道:“贤妃她不是一直与娘娘很要好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好?”万氏嘲讽地道:“你凭什么肯定,崔氏是真心对你家娘娘好?是真心希望你家娘娘与她一起诞下孩子?”

“这…”计春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林氏死死盯了万氏,艰难地道:“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万氏叹了口气,“我与你说,你会相信吗?只怕你会以为我是存心在挑拨你与崔氏。”林氏无言以对,确实,在今日之前,她若听到这番话,必会做此想法。

“崔氏这么做,一在于离间我们,二在于除去你的孩子,使得她一人母凭子贵,她这般阴险,我又如何能够饶她,可惜等我查出来的时候,药房的人已经辞工返乡,查不到踪迹,无奈之下,我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令崔氏也尝一尝丧子之痛;但对你…我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当成仇人!”

听到此处,林氏已是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相竟是如此,崔氏她…她才是真凶!”

琉夏恍然道:“所以,不管这些年来,娘娘如何与贵妃做对,贵妃您都不曾真正加害过娘娘。”

摘星代言道:“淑妃娘娘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家娘娘却是一直将淑妃娘娘当做姐妹看待,从未变过!”

林氏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她才是真心待我好的那个人,想不到竟然一直被她骗得团团转,将仇人当成好人,我真是…好生糊涂。”

“她最擅作戏,难道你会受她所骗,如今知晓,总算为时不晚。”这般说着,万氏又道:“可惜那次之后,崔氏对我百般防备,她后面所怀的两个孩子,我都不曾寻到机会下手。”

林氏看了她半晌,忽地深施一礼,泣声道:“妹妹愚钝,被人所骗,还请姐姐原谅!”

“起来吧。”万氏亲自扶了她起来,“过去之事,不要再提了,只要你我姐妹往后同心,再无芥蒂就好!”

林氏用力点头,待得重新落座后,她道:“说起今日之事,姐姐怎么会去了甘露殿?”

“我听说你们都被传去了甘露殿,担心会有什么事情,所以就过去看看,没想到竟闹得这般严重。”停顿片刻,她道:“那杏娘是太子安排的人?”

林氏颔首道:“尹氏二人自入宫之后,就一直霸占陛下恩宠,令我们数日都难见陛下一面,实在令人不安;有一日杨妃来见我,与我说了尹氏与张氏二人身上的疑点后,我便让她与兄长暗自查探,看她们二人是否当真青楼出身,后来就找到了杏花楼。”

万氏思忖道:“我猜猜,你们传见杏娘之时,她应该说了尹氏与张氏是从那里出去的对吗?”

“不错,她说尹氏二人是被一名贵公子以各自三千贯的价格买去的,并且认出那名贵公子就是太子,兄长与杨妃确定她没有可疑之后,方才将她带进宫里来,哪知,她却突然反口,虽然我们知道步入了太子设下的圈套,但为时已晚,后面的情况,姐姐都知道了。”

“太子…”万氏冷笑一声,“他真是好手段。”

摘星插话道:“好手段的又岂止他一人,还有季妃。”

林氏蹙眉道:“说起季妃,我倒是想了起来,她应该是姐姐的人对吗?”

听到这句话,万氏连连冷笑,“我也一直以为她是我的人,结果我唯一的儿子,死在她的手里!”随着这句话,手边的茶盏被她狠狠掼在地上,眉眼间,尽是锋利如刀的恨意!

林氏尚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顿时骇然失色,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智云…不是死在阴世师手里吗,怎么会…季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氏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胸口澎湃如潮水的恨意,寒声道:“当年,陛下在太原起兵,智云随李建成等人从河东赶来太原,岂料到了之后,李元吉说,智云途中不听话,私自离开客栈,以致被前隋官兵所抓。”

“不错,确是这么说的。”林氏话音未落,万氏已是冷笑道:“智云是我所生,他的性子我很清楚,绝不会贪玩跑出去,其中必有内情;果不其然,季容很快就来见了我,说在智云失踪之前,长孙氏曾去见过她。妙音,你听了这话,会联想到什么?”

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会以为智云的失踪与长孙氏有关,但…”她蹙眉道:“长孙氏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当不会做这种害人之事。”

“不错,我也这般想,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怀疑季容。”说到此处,她自嘲的笑道:“也怪我自己大意,竟然一早没看出季容已存叛意,她是李建成的宠姬,紧紧傍牢李建成,自然要比听我的吩咐行事,来得更有利一些。”

“我起了疑心之后,就开始暗中调查季容与李建成,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但可以肯定,智云就是被他们二人所害。”稍一停顿,她又道:“错了,应该是三人才对,李元吉一直唯李建成马首是瞻,想必也逃不了干系。”

这件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虽林氏也曾经历不少风雨,仍是有些难以接受,过了一会儿,她摇头道:“若非姐姐,季容怎可能成为今日的季妃,她却恩将仇报,害死姐姐唯一的孩子,实在其心可诛!”

万氏冷笑道:“她胆敢害死智云,我自不会放过她,还记得李承宗耳聋之事吗?”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万氏的手段

“自然记得,原先怀疑太子妃,后来说是李承宗身边的仆妇所为,后来还…”话说到一半,林氏突然止住了声音,惊疑不定地望着万氏,“难道…是姐姐所为?”

“不错,真正主导这一切的是我,那个仆妇不过是郑氏的替死鬼罢了,想必季氏每一次看到李承宗这个聋子都会心痛得很,呵呵!”

“除此之外,还有季容假孕一事,也是我所安排,可惜只是令她吃了一些小亏,未曾动其根基,反倒是令郑氏越发遭李建成厌弃,无法再与季容相斗。”

林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姐姐见短时间内,不能再用郑氏,就选了几名秀女送给太子,希望她们可以制约季氏。”

万氏沉声道:“不错,可是我没想到,李建成与季容竟然会用同样的招术来对付我,且还将你我逼到此等地步。”

林氏自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虽然杏娘反咬一口,但我可以肯定,尹氏二人必是青楼出身无疑,只可惜没有真凭实据。”

万氏往后仰了仰身子,有些无奈地道:“经此一事,他们必然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不过就算还留着也没用了。”

林氏不解地道:“姐姐何出此言?”

“今日这一闹,陛下心中已是先入为主,即便后面找到证据,证明尹、张二人的出身,陛下也不会相信。”

提及李渊,林氏忍不住露出一丝怨忿之色,“我总以为,虽非元配夫妻,但始终相伴多年,不管怎么样,也该有几分信任,可是陛下…实在令人失望。”

万氏冷笑道:“陛下受尹张二人的狐媚手段迷惑,又哪里还分得清是非对错。这一次,太子可真是一举三得,一得,稳定了尹、张二人在宫中地位,若我没有料错,很快陛下便会再升她们的位份,以抚慰今日所受的‘委屈’;二得,一举除掉了对他有威胁的你还有杨妃;三得,秦王被陛下解除了所有差事,近乎于放逐,不可能再与他争夺东宫之位。”

林氏沉沉叹着气,“其它倒也罢了,可是韫仪她该怎么办,难道真就从此困于明月庵中终老吗?”

万氏抚着袖间的精致的纹路,徐声道:“我说过,能否走出明月庵,得看她自己。”停顿片刻,她补充道:“再加一句,还有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