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疑惑地道:“此话何解?”

“很简单,若秦王到这会儿,还看不明白太子的心思,还一直顾念兄弟之情从而束手束脚,不敢踏出那一步的话,那么他这一辈子都会被太子吃得死死,至于韫仪,自然也就老死明月庵,无法再归皇族。”

林氏脱口道:“就算秦王看明白了又如何,难道还能与太子斗不成?”

万氏微微一笑,“你说对了,我就是要看他与太子斗,以太子的心思,来日他一旦登上帝位,必然不会允许秦王继续活着,毕竟秦王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已经着手对付过秦王了,只是没有成功罢了。是从此做一条伏在地上的虫,还是于风雨之中,冲上天空,化做一条至尊之龙,就看他自己了。”

听得这番话,林氏自是明白了万氏的心思,但她的双眉不仅未曾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万氏凉声道:“怎么,不认同我的话?”

“不是。”林氏默然片刻,道:“我只是在想,以秦王一惯的性子,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恐怕很难。”

万氏拍一拍手,淡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余下的看他自己,他若决定了,我自会设法帮他!”

若说万氏之前是想李建成与李世民斗得两败俱伤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决定全力保李世民了!

林氏缓缓点头,轻声道:“希望秦王不要让我们失望。”

在她们言语之时,韫仪与李世民也回到了秦王府,随之同来的,还有数名内监,他们奉李渊之命,来此监视韫仪前往明月庵修行。

他们到的时候,长孙氏正等在庭院中,瞧见他们进来,忙迎上来道:“殿下,父皇传你与妹妹一道入宫,可是有什么事?”说话间,

她之前闲来无事,便想去绮罗阁与韫仪说话,哪知到了那边,方知韫仪被李渊召入宫中,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是刚刚回府的李世民也被传召入宫,且传得很急,她得知之后,心神不宁,便干脆来这里等着。

李世民沉声道:“进去再说。”

说话之时,长孙氏已看到了韫仪与如意红肿的双目,再加上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几名内监,猜到必是出了什么事,点头随之一起去了绮罗阁。

到了绮罗阁外,李世民朝那几名内监道:“我们去收拾一些贴身之物就出来,劳烦几位公公在此稍候片刻。”话刚说完,初一已是会意地递上一个钱袋子,那几名公公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钱袋子,细声道:“殿下快一些,莫要让奴才们难做。”

待得进了内屋,长孙氏迫不及待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何要收拾东西?那几名内监又是谁派来的?”

李世民没有回答她的话,盯了韫仪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韫仪本就还未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听得李世民这么问,顿时心头火起,“殿下这样说,难道以为我真如杏娘说的那样,陷害太子与尹氏她们吗?”

李世民冷声道:“我若怀疑你,之前在父皇面前就不会力保你,我只想知道,你与林候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弄清楚了,我才能想法救你!”

韫仪也知道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用最简单的言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旋即道:“我不知道太子与季容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在追查这件事的,总之今日在甘露殿上的一切,都是他们布下的局,要置我,置淑妃娘娘于死地!”

李世民面色阴沉地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韫仪嘲讽地道:“你会相信吗?会相信你那个好大哥献青楼女子讨好陛下吗?你不会相信,你只会认为太子行事端正,爱护兄弟,一切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五百八十八章 从此为敌

“我…”李世民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方才道:“若这一切当真是大哥所为,他之前为何要百般替你我陈情?”

“当真是百般陈情吗?”韫仪冷笑地道:“他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他很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连你也是一样;哪怕陛下真的心软,准备放下,也自然有四殿下、尹氏、张氏将陛下的心思给拉回去。”

“虽然陛下登基后,封他为东宫太子,可是你连立军功,在朝廷里的威望更非他所能及,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不怕吗?”

李世民紧紧锁着眉宇,沉声道:“我从未想过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我知道,但是他不会相信,对他来说,你的存在,就是一种威胁,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被陛下厌弃,差事也没了,成了一个闲散王爷,他可以安枕无忧了。”

李世民不愿承认这个是事实,可是…他却寻不出话去反驳,思忖半晌,他只想到一个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我与他乃是同胞兄弟,他不会那么做。”

“不会?”韫仪嗤笑道:“李智云是怎么死的?江都返途之中,又是何人要害你我性命?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只是…”李世民刚一开口便被韫仪打断,“只是你被兄弟之情蒙了双眼,不肯相信他根本无意悔改罢了!”说到此处,她痛声道:“李世民,你是否想等到整个秦王府被他害得无一生还,方才肯相信这个事实?”

“你顾念兄弟之情,但他不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从来就是东宫之位,为了这个,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你这个所谓的兄弟!”

韫仪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巨锤,狠狠打在李世民胸口,令他痛楚不堪,大哥…真的是他吗?

“还有侑儿之事,虽然新安招供,说与她合谋的是王世充派来的人,可是我一直觉得,真正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应该是李建成才对!”

李世民摇摇晃晃地往后退着,他一边不想相信李建成已经变成那样一个不择手段之人,一边又明白,韫仪说得是真的,大哥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只有他还一直固执的以为,一切仍与以前一样。

韫仪用力吸了一口气,道:“还有这一次,你平定西秦,立下大功,可是陛下的封赏,仅仅只是官拜太慰,加两千食邑,且还拖得一个多月,你觉得合情吗?合理吗?”

李世民默然不语,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言再去反驳,也再寻不出话替李建成辩解。

长孙氏在一旁已是将事情听得七七八八,紧张地道:“这么说来,妹妹与淑妃娘娘都中了太子的圈套,遭陛下训斥?”

韫仪垂泪不语,如意带着哭腔道:“何止是训斥,陛下不仅将吉祥腰斩,还逼公主去明月庵出家修行,孩子出生之后,立刻抱来给王妃您抚养,还说以后秦王府的人都不许去明月庵见公主!”她抹一抹泪,又道:“就这样,还是贵妃帮着求情,而且公主腹中又怀有龙嗣结果,否则这会儿…只怕已是没了性命。

长孙氏万万没想到,李渊这次居然罚得如此之重,终老明月庵,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来说,是何等严厉的惩罚,更不要说,还要韫仪夫妻分离,骨肉相别!

良久,长孙氏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不行,陛下不可以这样做,我现在就进宫去求陛下,让他从轻发落。”

“不要去!”韫仪拉住长孙氏,哽咽着摇头,“没有用的,陛下本就不喜欢我,如今出这样的事情,更是将我恨之入骨,认为我是陷害太子的罪魁祸首;你去了,只会连你也拖累。”

长孙氏激动地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被送去明月庵啊!”

韫仪垂泪未语,她何尝愿意去,可是此事由不得她做主,见韫仪不语,长孙氏又对李世民道:“殿下,您再想想法子,妹妹她不可以去明月庵的。”

不等李世民开口,韫仪已是道:“没用的,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这般做,再去求,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殿下已经被陛下解了所有差事。”

长孙氏身子一晃,文兰赶紧扶住她,“王妃小心。”

长孙氏缓了神,哑声道:“难道…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话音未落,外面已是传来内监一贯的尖细声音,“殿下,时间差不多了,还请让杨氏尽快起行。”

韫仪看了一眼门外隐隐绰绰的人走,走到神色痛苦的李世民面前,“殿下,你希望妾身归来吗?”

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道:“我自是希望,可是…”

韫仪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涩然笑道:“他们已经快将我们逼到死地了,殿下还狠不下这个心吗?”

静默片晌,韫仪叹然道:“殿下的情义,殿下的忠诚,太子甚至是陛下,都已经看不到了,他们看到的,只有威胁二字。”

李世民默然片刻,低低吐出一句话,“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兄。”

“天家只有君臣,而无父兄;这一点,太子做得比殿下好。”这般说着,韫仪又道:“陛下在时,秦王府或许尚能平安;一旦太子登基,妾身可以保证,以他的心性,必会将秦王府夷为平地,殿下…以及所有与殿下有关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妾身,王妃,还有王妃腹中的孩子,都将血溅此处;到那时,殿下再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门外再次传来催促的声音,这一回比刚才显得不耐烦了一些,显然那些人的耐心已是快到极限了。

韫仪所言的每一个字,都令李世民心惊胆战,他几乎能够看到秦王府血流成河的样子,他…真的要从此与大哥,甚至是父皇为敌吗?

长孙氏轻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您些年来,您为陛下,为太子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请您顾一顾自己,顾一顾妾身与妹妹,还有我们腹中的孩子好吗?”

第五百八十九章 明月庵

李世民伸出颤抖的手,分别抚在长孙氏与韫仪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他的骨肉,他身为父亲,应该要保护他们的,哪怕…这份保护是那样的沉重。

想到此处,李世民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一咬牙道:“我答应你们,以后…不会再无休止的退让,我必会护你们与孩子周全!”

听得此话,韫仪知道,他决意去争取自己应得的东西,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得以放下,“有殿下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

李世民点点头,执了她的手道:“只是,还得委屈你一些日子,等时机一到,我就让父皇恩赦于你。”他没有说“求”,因为他心里明白,对于受李建成所惑的李渊而言,求是没有用的。

韫仪点头道:“只要殿下从此认清那些人的真面目,妾身受些委屈不打紧,只是这孩子…”

她心里清楚,李世民虽然决意奋起,但他之前落后的太多,想要追上去,非一朝一夕可成,她与孩子…怕是终归难逃分离。

长孙氏抹了泪道:“你别担心,我定会待若亲生骨肉,好好抚养他,待你归来,便可母子相认;期间,若寻到机会,我亦会带他去见你。”

韫仪感激地道:“多谢王妃。”她清楚长孙氏的为人,虽是女子,却一诺千金,既然这般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她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妾身临去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就是了,我一定设法做到。”得了李世民的话,韫仪道:“吉祥因为一言之失,惨遭杀害,还请殿下替她收尸,好生安葬,往后若遇清明寒食,还请殿下让人祭一祭她。”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说话间,外面再次传来不耐的催促之声,“还请殿下不要让奴才等人为难。”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道:“我们出去吧,否则他们在父皇面前多嘴,便麻烦了。”

韫仪点点头,如意趁着这会儿功夫,已是将韫仪的贴身之物都给收拾好了,随他们一道走了出去。

李世民朝那几名面色不豫的内监拱手道:“劳几位久等,实在过意不去。”

“不敢。”站在最前面的那名内监虚虚一笑,一甩拂尘道:“这么多功夫,想必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起程了吗?”

李世民往韫仪望去,心中百般不舍,然此时此刻,所有的不舍都只能化为两个字,“自然。”

内监略一行礼,走到韫仪身前,凉声道:“走吧,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韫仪正要随他们离去,长孙氏忽地道:“且慢,我与杨氏也算是相识一场,此去明月庵,怕是往后都不得见了,我想着送她一程,还请几位公公通融一下。”

文兰学着初一刚才的样子,取出身上的钱袋往那内监手中塞去,可是这一次,那内监却不收了,拉了那张长脸道:“不是奴才不肯通融,实在是不合规矩,刚才那会儿,奴才们已经是冒着被陛下责罚的危险,还请王妃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可是…”长孙氏刚说了两个字,李世民已是暗自拉住她的手,接过话道:“公公说的是,是我们冒昧了,请!”

长孙氏无奈咽下嘴边的话,依依不舍地望着韫仪随他们离去,待得走得不见人影后,她道:“殿下您为何要阻止妾身相送?”

李世民叹了口气,“送得了一时,送不了一世,终归还是要分离的,与其争这么一时,倒不如尽早想法子将她接回来;幸好,这一段路上,还有如意陪着她。”

在他们叹息之时,马车轮子一圈接着一圈的转动着,将韫仪带去明月庵,刚下马车,庵中主持静空便迎了出来,她早得了宫中的传话,知道有一位亲王侧妃,会来此带发修行。

“阿弥陀佛。”静空喧了声佛号,望着扶着如意的手自马车上下来的韫仪道:“这位就是杨家娘子吗?”

“就是她。”内监细着嗓子道:“陛下有旨,从今往后,她在你这明月庵中带发修行,不得踏出一步,也不得让外人见她,否则以抗旨罪论处,明白吗?”

静空连连点头,“贫尼明白,请公公转呈陛下,贫尼自当依旨照看,绝不敢有误。”

“嗯。”内监应了一声,又道:“她已身怀六甲,待得将要临盆之时,会遣稳婆与御医过来,若是在此之前,有了什么事,你也可以派人禀报,不过…”内监拖长了音,扫了垂目站在一旁的韫仪一眼,凉声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没陛下的旨意,她不得见任何明月庵以外的人,哪怕快死了也不行,记住了。”

“公公放心,贫尼一定谨记。”静空迭声答应,内监见人与话都已经带到了,逐乘了马车离去,而静空则带着韫仪去庵中安置,给了她一间厢房,倒还算幽静,就是简陋得很,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便只有经书。

静空简单的交待几句后便走了,留下韫仪她们自己收拾,静空一走,如意便扶了韫仪至椅中坐下,“公主您累了一整天了,歇着坐一会儿,奴婢把东西收拾一下。”

韫仪点点头,在如意拾掇屋子之时,她随手取过一旁的经书翻看着,这厢房里,唯一多的,就是经书了。

看了一会儿,韫仪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抬眼望去,只见如意正抱着一提药蹲在墙角哭泣着,她走过去道:“怎么了?”

如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泣声道:“奴婢…奴婢好想吉祥,以前她在的时候,公主的安胎药都是她负责的,每次煎之前,她都会将药放在水中浸一会儿,说是这样浸过之后,药效会更好;今天一早,奴婢还听她说了一遍,可是现在…”说到此处,如意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韫仪眼圈通红地抱着如意,哑声道:“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吉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意紧紧攥着韫仪的袖子,摇头道:“不是,错的那个人是江采萍,公主好意留她在府中住,她却与季容勾结,在背后捅刀,此人如此恩将仇报,我绝不会放过她,绝不会!”

第五百九十章 李密造反

江采萍…韫仪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江采萍站在如此对立的局面。

许久,她道:“吉祥的仇,我一定会亲手替她讨回,你放心。”

不论韫仪心中有多少恨意与不甘,如今的她,只能待在明月庵中,每日在诵经念佛,粗茶淡饭的清苦生活中度过;所幸,静空并非是一个心肠不善之人,并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誊抄佛经。

在韫仪被强行送去明月庵中之后,李世民亦成了一个被迫赋闲在家的闲散亲王,为了这件事,刘文静、长孙无忌等人曾多次上言,但都无功而返,李渊始终无意再任用李世民,倒是将从其身上卸下来的差事,分别交给了李建成与李元吉,由他们统办,一时之间,东宫势力大增,而曾经风头无人可及的秦王府变得门可罗雀,令人唏嘘。

即使是这样,李建成对于李世民仍是不放心,派人暗自盯着秦王府,毕竟这个二弟的威胁实在太大了,要不是这次寻到机会,将其一下子给打倒在地,只怕自己这会儿还被他给牢牢压着呢。

在李世民被贬斥后不久,原来的瓦岗军将领徐世勣归降大唐,并且交出了他所驻的黎阳土地人口册,李渊甚为高兴,不仅给了他封赏,还赐予李姓。

君王赐姓,是极高的荣誉,徐世勣…错了,该是李世勣才对,他得此殊荣,对李渊自是感恩戴德,视其为主。

这一切,落在李密眼中,甚不是滋味,他投靠李渊之后,看似风光,其实却一点也不舒坦,处处受人排斥,手中也没半点实权,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另外,他也看出李渊的拉拢他手下将领的心思,就如李世勣,一旦他底下的人,都被李渊所拉拢,那自己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是继续这样苟活着,还是拼上一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密深夜里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之时,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句话,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拼!

只是他现在身处长安,听命于他的,只有区区一万多人,恐怕他刚露出反叛的心思,便已刀斧加身,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想要成事,就一定得先离开长安。

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李密终于想到了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他趁着一日上朝,向李渊进言,称自己来长安之后,未建寸功,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山东一地,还有许多老部下,他愿前往招揽,让他们归降我大唐,既可展我大唐国威,也可扩充大唐实力。

李渊连自己儿子都会疑心,更何况是半路归降的李密,对于他的话,自是不信,但他还是同意了李密的请求。

为什么?既然李密不是真心忠于自己,那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是的,在李密请求前往山东的那一刻起,李渊便对他起了杀心!

武德三年七月,夏末秋初之时,李密带着三万将士前往山东,他希望在那里东山再起,再次成为威震四方的瓦岗之主;可惜,他踏上的,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在李密行军到华州之时,接到了快马送来的御令,让他把一半人马留在华州,一半出关,这个命令,对于李密而言,并不是坏事,因为他此行所带的三万将士中,有一部分是李渊的亲信,他早就想将之撇开,只是苦无机会,如今可不就是大好时机吗?

李密留下一半将士后,继续往前方进发,在到稠桑之时,李渊的第二道命令送道,让其部分慢行,李密一个人回长安。

到了这个时候,李密若还不知李渊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那他真是白当了这么久的瓦岗寨首领,原来…由始至终,他都在李渊的算计之中,从未曾逃脱。

回还是不回?

现在回去,李渊必不会放过自己;不回去还有一线生机;稠桑前面就是桃林县,只要出了此处,就算离开了关中地界,不再是李渊的势力范围。

既是这样,回与不回这个问题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反!这是李密面对那一万多部下所说出的话,虽然这些人里面,大都是跟了他好些年的部下,但是在这个时候,好些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说此处已经到了关中的边缘,但熊州就在一日路程可达之地,一旦造反,熊州将领立刻便会挥兵来镇压,凭他们这么点人,能够活着离开关中吗?

第一次说话的是贾闰甫,他是跟随李密一路走过来的老人,经历过瓦岗军鼎盛之时,也经历过落魄之时,一直不离不弃,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力劝李密不要造反,昔日李密已经反过一次翟让,如今再反一次李渊,所有会都会觉得李密是两面三刀之人,哪怕踏出关中,也不会有人信他;回去,主动向李渊请罪,未必没有生机。

若李密还有一丝理智的话,便该听贾闰甫的话,可惜,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贾闰甫这番肺腑之言,不仅没有换来李密的回头,还令李密以为贾闰甫背叛了他,挥刀欲杀,所幸有人拦住了李密,贾闰甫趁此机会逃走,一路赶到熊将,将李密造反的消息告诉了熊州守将。

而在这个时候,李密带着几十名士兵冲进了桃林县,杀了县官,踹了整个县衙,占领了桃林县;至此,李渊与唐朝彻底决裂!

不过李密也并非真的疯了,他知道以自己手上这点兵力,要对付坐拥数十万军队的唐朝,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一占领桃林县,便四处散布要进军洛州的谣言,实际上则送信给旧将尹州刺使张善相,让他派兵接应。

熊州守将史万宝是个庸碌之才,听说李密造反,还未打仗就已经胆怯了,缩在熊州不敢露面,最后还是他的副将盛彦师主动请缨,带着数千人马,前往桃林县平叛。

这个盛彦师倒也有能耐,一得知李密要去洛州的消息后,便判断出这是一个虚假消息,因为李密在洛州一没粮,二没兵,根本不可能去攻洛州;相反,离此不远的尹州倒是有他的旧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西凉

果不其然,有探子发现尹州刺使张善相派兵接应李密的消息,当即决定在熊耳山伏击李密。

李密站在熊耳山谷口,仰头看着这座不高却很陡峭的山林,只要过了此处,他就可以与张善相的人马会合,到时候,自己又会变成以前的李密,东山再起!

李密想得很好,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能踏出熊耳山,也没有见到张善相接应的人马。

千万枝羽箭激射而来,瞬息之间,无数士兵倒地,此处地形狭窄,惊惶失措的李密士兵根本无处可躲,很快便损失了数千人,紧接着,刀盾手大吼着冲了出来,对着尚处在惊慌之中的士兵一顿砍杀。

最终,这场一万余人对数千人的战斗,以惨败告终,李密被刀盾手砍下脑袋,盛彦师将之送到了长安。

而李渊,最终其首级送到了黎阳的李世勣那里,李世勣终归还念着旧情,以君王之礼,厚葬李密,也算是给了他最后一份哀荣。

李密是隋末那些起义军中,第一个打出反隋旗帜的,他拥有过人的才略与精准的眼光,令瓦岗军成为反隋军队中势力最大的那一个。

可惜,与他的优点一样醒目的,是他的缺点,他未曾克服,所以他败了,败给了李渊,也败给了他自己。

李密一死,瓦岗军对于唐朝的威胁亦随之解除,令李渊松了一口气,不过要说安定,还早得很。

当初他为了灭掉毗邻的西秦,与李轨联手,可西秦一灭,与唐朝西边毗邻的就变成了位于凉州的李轨,所以,李渊下一个目标,就是李轨。

若换了以前,李渊必会派李世民领兵前去平定李轨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愿再启用李世民,再加上长安与凉州实在相隔太远,强攻之下,后续补给必成问题,所以他决定改为招抚,若是招抚不成,再兴兵灭之!

李渊登基之后,虽疑心病越来越重,但武将出身的他,并没有忘记如何打仗,不管是刀剑相向,还是智谋。

在一番斟酌之后,他选了一个叫安兴贵的胡人,而安兴贵的弟弟安修仁是李轨手下的宠臣,他出使凉州,最是恰当不过。

武德三年九月,安兴贵抵达凉州,凭着弟弟的关系,他得到了一个左右卫大将军的职位,但李轨,对于千里迢迢,从长安来降安兴贵,究竟怀的什么目的,一直摸不准,所以他决定试一试这个安兴贵。

这日晚宴之后,李轨将安兴贵单独留了下来,在一番虚伪的客套之后,李轨切入了正题,“安卿是从长安来的,不如若说说,长安与我凉州相比,哪个更好一些?”

安兴贵是个聪明人,知趣地道:“凉州盛产马匹,更有陛下坐拥雄兵,乃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他这句令李轨听着很是舒服,笑抚着颌下短须道:“那你觉得,朕以后该如何治理凉州,好令凉州更加强盛?”

“这个…”安兴贵犹豫不语,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臣不敢妄言。”

“无妨,只管一说就是了,朕赦你无罪。”在李轨的坚持下,安兴贵道:“臣以为,凉州虽然好,但毕竟土地贫瘠,百姓虽辛苦耕种,但一年所得极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百姓生活一直贫困,长此以往,只怕前景堪虞!”

听到此处,李轨的脸色已是不太好了,他一直对自己控制的地方很是满意,结果落到安兴贵嘴里,却成了贫瘠,前景堪虞,这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不过他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并未即刻发作,而是道:“还有什么,安卿不妨一并说了。”

“是。”安兴贵一边应声,一边飞速转着心思,要将这些日子来一直想的话说出口吗?万一招来杀身之祸可如何是好?

他来此,是想建功立功,可不是送命的。

思忖半晌,他终于还是决定说,不是因为他置生死于度外,而是他突然想了起来,李轨说过,赦他无罪,君无戏言!

“如今关中一地,已经被大唐所控制,任谁都知道,那是整个中原最重要的地方,控制了那里,就等于扼住了中原一地的命脉,一统天下,只是早晚的事情,如此大势之下,臣以为陛下最正确的造反,应该归顺大唐。”

李轨冷冷盯着他,忽地笑了起来,不过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丝毫笑意,“原来安卿是来给李渊做说客的,想要让朕投降于李渊,好,真是好!”

安兴贵心中一颤,下一刻已是跪下道:“臣绝无此念,臣所言,皆是从陛下的角度考虑,绝无半分他想,若陛下不信,臣亦无法。“

李轨眸中掠过一丝杀机,徐徐道:“安兴贵,朕这次放过你,但若再言降唐,定斩不赦!”说罢,他拂袖而去。

招抚不成,兴兵灭之!这是离开长安前,李渊与他说的一句话,安兴贵从未敢忘,如今看来,招抚已是绝无可能,只有兴兵灭之!

不过他初来乍到,虽挂了一个大将军之衔,但手下没几个兵,想要“兴兵灭之”,必然要先说服他的弟弟,握有兵权的安修仁。

安修仁虽然对于投降唐朝之事,犹豫不决,但他已经没有第二个造反了,因为他曾在无意之间得罪死了李轨的儿子,也就是这西凉的太子李仲琰,后者把安修仁恨到了骨头缝里;眼下,李轨在位,他自不会做什么,一旦李轨死了,李仲琰当了皇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安修仁!

安修仁在西凉的人脉远非安贵兴能比,他做了决定之后,当即联合西凉的少数部族共计三千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李轨所在的武威城。

李轨虽然拥兵十余万,但兵马基本都驻扎在边境,城中只有守城士兵一千余人,一下子就处在了劣势之中。

武威城被封,消息无法传递出去,李轨只能带着这一千士兵冲出去奋起反抗,他恨极了安贵庆兄弟,咬牙发誓,只要让他熬过这一劫,必要安贵庆兄弟死无全尸,只是可惜,他并没有这个机会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山西危矣

一千人与三千人相争,自然是处于弱势,再加上那些人善于骑射,李轨这边更是不堪,只能边战边退,想要撤回武威城去,在交战的时候,他已经悄悄派了人出去边境报信。

城门关闭之后,李轨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安贵兴在城外吼的一句话,令他情况越来越坏。

“我乃大唐皇帝陛下所遣,来此诛杀李轨,尔等或现在归降,当既往不咎,否则诛及三族!”

原先不明白安氏兄弟为何突然造反的将士们这下子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大唐的意思,西凉之地,除了马匹多一些,根本没有资本与大唐为敌,而且…李轨待他们也不算厚道,实在没必要跟着李轨拼死拼活;在这种念头之下,不断有士兵溜出城外投降,很快,李轨就成了光杆司令,再无昔日争霸天下的雄风。

武德三年末,李轨被押送至长安,李渊对于这位所谓的从弟,并没有任何留情的意思,仅仅只是三天后,便下令处斩李轨与其妻。

在李渊对付李轨的时候,韫仪在明月庵中诞下一名男婴,但她甚至来不及亲手抱一抱,便被稳婆抱走了,任凭如意跪地相求,也不肯多留片刻。

所幸长孙氏心善,于数日后,托人悄悄带来消息,说是孩子已经养在了他的膝下,李李世民为其取名李宽,令韫仪得以安心;而在韫仪之前,长孙氏亦诞下一子,取名李承乾。

除此之外,长孙氏还让那人捎来一张孩子的画像,画中的婴孩穿着锦鱼戏莲的襁褓,酣酣睡着,好不可爱。

而这张画像,也成了韫仪与孩子唯一的联系,她每日都会拿出来看许久,经常看得落泪。

随后的日子,每隔一个月,便会有人借着来庵中上香礼佛的机会,悄悄与韫仪联系,或是传信似画给她,或是帮她将做好的婴孩肚兜或者求来的平安符带回去。

虽母子不得见,姐妹不得相逢,总算没有彻底断了联系,令韫仪在寺中的日子不至于那般难熬。

厢房之中,全身上下无一丝华饰的韫仪闭目静静地捻着佛珠,青灯佛像下,除了那一头未剪的青丝外,她看起来与一位真正清修的比丘尼并无异处。

唯独韫仪心中清楚,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迟早有一天,她会从这里走出去!

西凉平定,是继西秦之后的又一次大胜,意味着唐朝后方基本稳定了下来,往后再派兵出征之时,无需担心会有人背后袭击。

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平静总是那样的困难,武德四年正月未过,太原传来急报,刘武周率领大军包围晋阳。

这个刘武周,与突厥勾结,一心想要图谋天下,而今突厥将一部分大军交给他指挥,对于刘武周而言,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自不会放过。

他打算学李渊那样,先攻下太原,然后以太原为根据地,攻取长安,取李渊而代之;李渊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点齐兵将,命李元吉带兵出战,势必要保住晋阳。

一来,太原是李唐皇室的根基所在;二来,太原是长安的门户,一旦太原有失,整个长安城就会暴露在刘武周的面前,所以,太原绝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