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王远知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亦恢复了血色,“陛下有此雅兴,贫道自当奉陪,不过这会儿时近晌午,不如陛下先至偏厅用膳?”

“好。”在起身之时,李渊似想起了什么,指着李世民道:“这是朕的次子,这次特意来带他来见见你。”

李世民拱手道:“世民见过掌教大人。”

王远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异色,面上笑道:“秦王客气了,贫道早已听说秦王有战神之名,只要上了战场,就无人可敌,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非常人所及。”

李世民谦虚地道:“掌教之言,让世民愧不敢当。”

一番寒暄过后,王远知朝李渊道:“陛下,这会儿时近晌午,不用先去偏厅用膳,然后贫道再让人备静室对弈。”

“好。”李渊指一指李世民,含笑道:“刚才这一路上,他可是没少惦念你观中的素斋,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王远知笑道:“素斋不过平常罢了,怕是要让秦王失望了。”

李世民取过一旁的茶盏道:“一杯寻常的待客之茶,就已经用上了毛峰茶,且冲沏得如此考察,世民相信,这顿素斋绝对不会平常。”

王远知笑一笑,抬手道:“那就请陛下与秦王殿下移步偏厅。”

正如李世民所言,这顿素斋并不平常,明明一桌子的菜式都是用素菜所做,却能够做到与真正的山珍海味,不仅形似更加味似,甚至更好吃,说玄静观的素斋是天下一绝,绝对没有半分夸张。

待得用过膳后,李渊一行移步至静室之中,棋盘与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二人各执一棋,在寸许见方的棋盘之中全力厮杀!

下了一会儿,李渊侧首望着一旁的李世民道:“你若是瞧得闷了,就出去走走,此处虽非什么名山大川,风景却是异常秀丽,朕与王掌教这局棋怕是要下上很久。”

李世民应声道:“既是这样,儿臣晚些再过来。”

待得静室的门重新关上后,李渊搁下夹在指尖的棋子,自袖中取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递给王远知,“你替朕瞧瞧这个生辰八字。”

王远知疑惑地道;“陛下您这是…”

“看了再说。”在李渊的言语下,王远知只得接过纸,上面如李渊所言,写了一个生辰八字,他掐指细细一算后,眸中露出惊讶之色,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这个可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李渊眸光一沉,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远知摇头道:“没有,这个生辰八字很好,太子殿下定可将大唐推向另一个盛世。”

“另一个盛世…”李渊喃喃重复了一句,盯了王远知道:“也就是说,此人会是未来的帝皇对吗?”

王远知不知他这么问的意思,如实道:“从八字上来看,确实如此。”说话间,他似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陛下,难道这八字…并不是太子的?”

李渊盯了他半刻,冷言道:“不妨告诉你,这个生辰八字…是属于秦王的。”

“啊!”王远知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的生辰八字,“这…这怎么可能,秦王并非太子,他…这八字不可能是他的。”想是过于激动之故,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李渊盯了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未语,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并非李世民,而是昨儿个连夜召见的夏候端。

真是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连夏候端也给收买了,令后者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若非他对之有所怀疑,特意来此找王远知推算,已是被他们给蒙骗过去了。

世民,你确实对大唐有功,但帝位从来不属于你,既然你对不属于你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就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了!

“陛下!”王远知的话,将李渊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冷声道:“如何?”

王远知起身施礼,肃声道:“虽然这个生辰八字确是贵重无比,有天子之相,但贫道可以肯定,秦王绝不会是下一位帝王。”

他的话令李渊一怔,疑惑地道:“何出此言?”

“贫道刚才留意过秦王的面相,确是英挺不凡,但其眉宇间隐隐有血光缠绕,且天庭无光,这绝对不是天子之相!”

他前后不一的话令李渊不解,“可你刚才明明说他的生辰八字是帝王所有,何以你现在又说不是?”

“陛下有所不知,每个人的落地时辰,即生辰八字是不会变的,但他的气数运势会不停的改变,或许上天真的曾属意秦王为天子,但秦王未曾修身养性,反而屡屡造下杀孽,以致血光缠身,生生毁了自己的天子之气!”

李渊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拧眉思忖片刻,道:“你刚才说,气数运势会不断改变,会否…过一阵子,世民的运势又变回以前一样?”

第六百一十一章 师兄弟

“不会!”王远知极其肯定地道:“若只是些许小变化,贫道还不敢下这个保证,但秦王杀孽太重,血光浓盛,至少要杀上几千人才会如此,而想要化解数千人的血光孽债,非得几十年修行积善方可,且必须得餐餐素斋,不沾半点荤腥;秦王是武将出身,恐怕难以做到,更不要说,大唐尚有突厥为患,秦王随时都要带兵出征了。”

李渊徐徐点头,“依你所言,世民是绝不会成为帝王的了?”

“是。”听得这个字,李渊暗自吁了一口气,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李世民归来之时,他们已是结束了谈话,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最后这局棋以李渊胜两子而结束。

离开玄静观时,已是将近黄昏,李世民扶着李渊缓步往下走,在这途时,他时不时会悄悄望李渊一眼,李渊留意到他这个举动,道:“怎么了,有事问朕?”

李世民笑一笑道:“也不是,儿臣就是觉得,父皇在与王掌教下过棋后,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

李渊自不会将真实原因告诉他,随口道:“朕报了一箭之仇,可不是应该心情舒畅吗?”

李世民笑道:“对啊,儿臣竟把这个给忘了,儿臣看父皇最后几步下的真是神乎其神,王掌教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这句话令李渊很是高兴,踩着脚下的硬石道:“你别看王远知送我们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这会儿怕是正在吹胡子瞪眼睛呢,他一直对自己的棋艺很自傲,甚至觉得天下无双,可偏偏现在输给了朕。”

李世民笑言道:“看来王掌教以后要经常不高兴了,因为父皇的棋艺已是稳稳胜他一筹。”

李渊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

“儿臣说的可都是实话,并无恭维之意。”下山要比上山轻松许多,说话间,他们已是到了山脚下,在扶了李渊上车驾后,李世民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护送车驾一路往长安城行去。

李渊并不知道,王远知并未如他所想的因为输棋而不悦,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在送李渊一行人下山之后,王远知即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有一个人李渊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正在等着他。

看到王远知进来,夏候端连忙迎上来,紧张地道:“如何?陛下信了吗?”

“看陛下的样子,应该是信了。”在世人眼中,这位天下最有名的道士,一向都是不急不躁,不惊不慌的,可是这一刻,他的手指在发抖,倒的茶有一半洒在了桌上,直至连着饮了两杯茶后,方才算是好了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夏候端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次真是好险!”

王远知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竟然让我帮着你一道骗陛下,你可知一旦被陛下知晓,你我都是死罪!”

夏候端颔首道:“我知道,但只要我们熬过了这一关,我之前所说的都会变成现实。”

王远知瞪了他一眼道:“虽然陛下打消了怀疑,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要传位于秦王,容我说一句实话,他想要成为天下之主,不是一般的难。”

“昔日秦王带着一万将士去雁门关时,可有人想过,他能凭这一关逼退突厥十万大军?可又有人想过,秦王仅凭三万将士,就平定了齐王、裴相、李将军都不曾平定的刘武周?还有马邑,江都,秦王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你相信我,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王远知抚着颌下长须,无奈地道:“我已经对陛下撒下了弥天大谎,就算不相信你也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李渊只知夏候端精于相面看骨之术,却不知夏候端师承终南山一派,而王远知亦是那一脉出身,且入门还在夏候端之后,要称其一声师兄。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寻你帮忙,一旦让陛下知道我撒谎,我的项上人头必然不保;也亏得陛下寻得那个人是你,若换了别人,我还真没有办法。”

王远知好奇地道:“话说回来,你何时与秦王走得这般近,不惜舍命帮他?”

夏候端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与秦王的关系算不得多亲近,甚至我都忘了上一次去秦王府是什么时候。”

王远知愕然道:“那你还这样卖命帮他?”

夏候端打断道:“师弟,你认为秦王若死,对大唐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王远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秦王于大唐有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唐至少有一半的天下是秦王在沙场浴血中打回来的;虽然眼下大唐平定各处,天下初定,但还有一个突厥在,另外,回纥、高昌、龟兹、吐谷浑,这一些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来以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秦王就如我大唐的一柄利剑,虽然眼下利剑归鞘,但早晚会再次出鞘,若大唐失了这柄利剑,恐怕以后的路会很难走,甚至…失去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夏候端肃声道:“不错,我当时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向陛下撒谎,秦王一直对大唐尽心尽力,从不怨言,他不该有那样的下场!”

王远知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就算我们想后悔也不行了,希望秦王能如他命数一般,成为天下之主,不枉你我这番谋划。”说着,他道:“他们这会儿应该快到山下了,你也赶紧走吧,万一去晚了城门关闭,可就要等到明日才能进城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你一夜都不在城中,怕是会有所怀疑。”

虽然被李渊发现的概率很小,但不论是夏候端还是王远知都不敢赌这一把,夏候端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悬了一路的心得以落下。

等他回到府中时,意外看到李世民在,惊讶又慌忙道:“殿下怎么来了,这…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七月二十二

“夏候叔叔放心,我过来之时很是小心,并无人发现。”在夏候端松气之时,李世民又道:“想必今日我们到玄静观时,王掌教正在见的那个人就是夏候叔叔吧?”

夏候端道:“不错,我一得到段护卫的报信,就知道大事不妙,王远知乃是天下闻名的道士,精于算命看相,陛下这个时候去玄静观,绝对不是一时来了兴致,必与殿下有关,故而赶在你们之前到达玄静观。”

李世民凝声道:“虽然父皇与王掌教下棋之时,曾将我支开,令我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看父皇下山时的神情,事情应该是对我有利的,对吗?”

“不错,王远知告诉陛下,与下官一般无二,皆说殿下因为杀戮过多,而丧失了天子之气;他远离朝堂,又声名在外,他所说的话,比下官份量要重上许多,陛下应该不会再疑心您。”

李世民闻言,当即长施一礼,感激地道:“夏候叔叔之恩,世民实在无以为报!”

夏候端忙扶起他道:“殿下客气了,您为大唐浴血拼杀,不顾自身安危,下官又怎忍心见你无端受害。”

李世民苦笑道:“夏候叔叔一心记着世民,处处为世民着想,反观父皇…却因为一看命数面相之言,就对我处处猜忌,真真是让人心寒;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皇与大哥就成了我最亲近的人,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会这样对我。”说到此处,他沉沉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八年前,不曾起兵反隋,不曾夺取天下,会否比现在好一些。”

如今李氏一族,坐拥天下,端可说是尊荣无比,可在享尽人间富贵的同时,彼此之间曾经深厚的亲情,变得异常脆弱,甚至是不堪一击。

“从陛下坐上太极殿那个位置开始,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更不可能回到从前,这一点,殿下要明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的,只是偶尔会有些感叹罢了。”停顿片刻,他有些好奇地道:“话说回来,夏候叔叔是如何说服王远知的,据我所知,此人性情颇为高傲,很少买别人的帐。”

夏候端有些得意地抚着长须道:“他可以不买别人的帐,却不能不买我的帐。”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他说出了答案,“我与他同出终南山一脉,是他的师兄!”

李世民满面愕然,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人竟会有这样的关系,这次他能够有惊无险的过关,还真是多亏了夏候端。

看到他呆滞的样子,夏候端不禁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无人知晓,师弟在陛下面前讲的话,才够份量。”

李世民回过神来,点头道:“确实是很意外,虽然我让志宏来通知的时候,就料到夏候叔叔会猜到当中的意思,从而先一步赶去玄静观,但对于能否说服王掌教,我那会儿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想不到这绕了一大圈,竟然还是一门中人!”

夏候端朗笑一声,道:“或许冥冥之中,上天在眷顾殿下,若今日陛下换一个人去问,下官可就束手无策了。”说到此处,他语重心长地道:“虽然这次的事情瞒过去了,短时间内,陛下不会对殿下怎么样,但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还有太子与齐王在,难保不会又生出什么事来。”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夏候叔叔提醒。”在准备离开之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道:“夏候叔叔,我…真是天命所归吗?”

夏候端迎着他的目光道:“天命一直在殿下身上,从未改变过,只看殿下要不要顺应天命!”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离开了夏候府,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风平浪静,李渊也未有所动作,看来是当真信了王远知的话,认为李世民丧失了天子之气,不会对李建成的皇位造成威胁。

七月二十二,李元吉生辰,李世民为他准备了一柄剑为贺礼,虽然不及当年送给李建成的湛泸剑,却也非凡品,李元吉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会儿方才让人拿下去;至于李建成,他送的更加贵重,是一座拥有数百亩田地的庄园。

三人坐着一起说了一会儿,齐王府的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在偏厅备好了晚膳,李元吉起身道:“大哥,二哥,咱们过去吧,今夜不醉不归。”

到了偏厅,李元吉亲自给李世民二人满上酒,举杯道:“来,咱们先饮了这一杯!”

“好!”在一口喝下杯中略有些辛辣的酒后,李世民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一次饮酒,还是在七年前,那个时候,父皇刚刚登基。”

李建成颔首道:“我也记得,那一日,咱们喝了许多酒,一转眼都七年过去了,好快啊,七年来,我们竟一直没能再凑到机会一起喝酒谈天。”

李元吉朝李世民努一努嘴道:“大哥要怪就去怪二哥。”

李世民一怔,旋即笑道:“好端端地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

“这些年,二哥一直东征西战,一年中总有大半年不在长安城中,咱们又哪里能够找到他一起饮酒。”

听得这话,李建成不由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是该怪世民,不如就让他自罚三杯。”

李元吉摇头道:“二哥好酒量,区区三杯哪里够,至少三十杯还差不多。”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存心要把我灌醉吗,就你这酒,我要是真喝下三十杯,怕是得好几天不省人事了。”

“二哥这些年来,杀敌无数,难不成还怕了区区三十杯酒不成?”不等李世民说话,李元吉已是命人取来整整三十只酒杯,在将它们一一倒满后,原本满满的一坛酒,已是见了底。

“二哥,看你的了。”面对李元吉的话,李世民苦笑道:“这么多杯,我当真喝不好,十杯,十杯是我的极限!”

第六百一十三章 劝酒

李元吉不依不饶地道:“不行,说了三十杯就一定得三十杯,顶多二哥醉了,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李建成开口道:“行了,你别为难世民了,三十杯酒喝下肚,怕是立刻得醉过去,哪里还能与我们说话,难得聚上一次,我可不想就这么浪费了,实在不行,剩下的二十杯,我替世民喝了,这总行了吧?”

见他这么说了,李元吉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那就喝十杯,不过剩下的二十杯,要帮也是赵进他们帮着一道喝,这样才公平。”

“就你事多!”李建成无奈地斥了他一句,道:“世民,你就依着他吧,否则咱们两个耳根都不要想清净了,这酒虽然烈了一些,但杯子小,志宏与赵进,喝上十杯应该没问题。”

未等李世民言语,段志宏已是道:“请太子与齐王见谅,卑职等人在当值,不得饮酒。”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喝,那就全部二哥喝,二选其一,你们想清楚。”

面对李元吉近乎强迫的语气,段志宏二人皆皱起了眉头,心有不悦,只是碍于李元吉身份,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之时,李世民道:“既然齐王说了,你们两人就帮着我一道把这些酒喝了吧,偶尔破例一次不打紧,就算都醉了,自然也有齐王府的护卫会送咱们回去。”

“可是…”不等段志宏说下去,李世民已是淡淡道:“怎么,连几杯酒都不肯替我喝?”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在李世民的注视下,段志宏与赵进无奈地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在他们各自喝下十杯之时,李世民也将他那份给喝完了。

“好!”李元吉拍一拍手,拿起酒壶倒了起来,这一次一杯还没倒完,壶里的酒就已经没了,他瞪了管事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再去拿。”

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去拿了一个精致的酒壶来,李元吉在给李建成续满之后,像是怕酒盖会掉落,一只手将之按住后,方才给李世民倒酒,在轮到他自己的时候,手指微微一抬,松开了酒盖。

李元吉举杯道:“来,我再敬二位兄长一杯,大唐能够走到今日,除了父皇之外,就属二位兄长功劳最大,不像我,一事无成!”

“你啊,往后遇事沉稳一些,别总是毛毛躁躁的。”面对李建成的斥责,李元吉嘿嘿一笑,率先饮尽了杯中酒,李建成紧随其后,只有李世民望着杯中淡黄氏的液体出神。

李元吉飞快地与李建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二哥,怎么不喝,难不成还真醉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摇头道:“倒是没醉,就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记得父亲送你去终南山的时候,你才只有四岁,那个时候你还哭鼻子了,张真人对你要求很严,只许你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小住几天,在你十岁之前,都是我去终南山接你;十一岁那年,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可以一个人回家,不需要我接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大概刚刚到我胸口。”

李元吉笑道:“我记得,后来那两年,都是我独自回家,也是我独自去终南山的。”

李世民盯着他的脸庞徐徐道:“那你可又知,那两年,快过年的时候,我依旧会去终南山,在暗中护佑你,在你快要到的时候,我才先一步赶回家,装作一直在家中的样子。”

“竟有这样的事情?”说话之时,他看向李建成,后者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玩着空酒杯。

“怎么,你觉得我在骗你?”李世民的话令李元吉回过神来,连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二哥如此关心我。”

“你我是嫡亲兄弟,不关心你关心谁。”说到此处,李世民长叹一口气,“玄霸之事,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结,若我当初仔细一些,又或者看紧一些,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可惜逝者已矣,就算我再伤心难过,也不能令玄霸死而复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兑现曾经应承过母亲的事情。”

李建成开口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李世民摇头道:“不知为什么,这段日子,我经常想起以前的岁月,虽然没有今日的尊荣富贵,但咱们几兄弟却是心齐得很,从无分岐。”

李建成挑一挑眉,徐声道:“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几兄弟都是一条心,从来没有变过,至少我没有变过。”说着,他道:“倒是世民,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觉得我与元吉变了吗?”

李世民低头一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大哥别放在心上!”

“当然不会。”在这句话后,屋里突然变得沉寂异常,三人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李世民手里的那杯酒,在灯光下闪幻着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吉率先打破了沉寂,“二哥,说这么多,我斟给你的酒还没喝呢,怎么了,不愿喝?”

“当然不是。”李世民看着他,眼眸中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倒给我的,就算是毒酒,二哥也会喝!”

他的话令李元吉心口一跳狂跳,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道:“二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倒毒酒给你,再说了,你手里的酒与我们可是从同一壶里倒出来的,难道我连大哥还有自己也要毒害吗?”

“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你倒是当起真来。”随着这句话,李世民举起手中八分满的酒杯凑到唇边。

李元吉眼皮一跳,忽地道:“二哥…”

李世民停下动作,抬眼道:“怎么了?”

“我…”一向冲动好战的李元吉,在这会儿竟变得犹豫不决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已是紧紧攥在了一起,许久,他暗自一咬牙,挤出一抹笑容道:“没什么,我就想说,二哥要是喜欢这个酒,等会儿走的时候,带一坛回去,我这里还有许多。”

第六百一十四章 连夜相请

李世民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痛意,淡淡道:“喜欢的东西,偶尔喝上一杯就好了,喝的太多,或者拥有的太多,反而会失去最初那抹喜欢。”说着,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半滴也没有留。

李元吉取过酒壶,欲替他再次斟上,与刚才一样,按住了酒盖,李世民拦住道:“喝了这么多,头晕得紧,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怎么会呢,这才一杯而已。”说着,李元吉便要避过他的阻拦斟酒,无奈李世民很坚决,“你与大哥自是才一两杯,我却是十几杯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三十杯?”

李元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只是十杯而已,以二哥的酒量,算不得什么。”

“若是一般的酒倒也罢了,偏你这酒后劲大得很,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已经头晕眼花了,不能再喝了。”

李建成劝道:“世民,咱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又是元吉生辰,你就不要这么扫兴了。”

“如今大唐平定,无需再三天两头出兵打仗,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聚,大哥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李建成刚说了一半,便被李世民打断,“既然大哥也说没错,那我先告辞了,再日再聚。”

李元吉见他去意已决,阻拦不住,只得道:“既是这样,二哥再喝一杯,就一杯,喝过之后,我绝不再拦。”

李世民盯了他片刻,俯身拿起酒杯,“好,一杯!”

李元吉刚斟满,李世民就将之一口饮尽,随后带着段志宏二人快步离去,待得守在外面的下人将门关起后,李元吉紧张地道:“大哥,他刚才的态度好生奇怪,你说是不是看出咱们的打算了?”

“我不知道。”李建成接过李元吉手中未曾放下的酒壶,冷声道:“若是瞧出了,他就不会喝那两杯酒,可他偏偏喝了。”

“可要是没瞧出,他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情,还急着走,分明是有问题。”说着,李元吉挠头道:“可就像大哥说的,他若猜到酒有问题,就不会喝了,为何…唉,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李建成打开酒盖,借着屋中的灯光可以看到,酒壶之中有一个薄薄的隔层,分别装着酒,这种酒壶叫做鸳鸯转香壶,是元吉费了不少心思寻来的,它可以同时装两种酒,而不混洧,寻常倒出来的时候,是右边的酒,一旦按住了壶盖上的按钮,倒出来的就变成了左边的酒,若非知晓其中机关,根本无法察觉。

李元吉百思不得其解,见李建成盯着酒壶出神,他道:“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李建成搁下酒壶,徐声道:“不管他是否察觉到,酒…他都已经喝了,这就是结果。”顿一顿,他道:“立刻去把这个毁了,再将事先备好的那把酒壶给拿来,不要留下破绽。”

“我知道。”李元吉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道:“酒中的毒,应该会在天亮之前发作,无药可分解;过了今夜之后,这世间再不会有李世民这个人!”

李建成盯了他道:“你刚才可是后悔了?”

李元吉沉默片刻,道:“是有一些,我没想到原来那两年,他一直跟在后面暗中护卫我的安全。”

“你现在去告诉他,或许还来得及。”面对李建成的言语,李元吉摇头道:“但我很快就想清楚了,他以前是不错,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他倚仗军功,想要与大哥争抢太子之位,只凭这一点,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二哥;既非兄弟,那就只有一种关系——敌人!”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道;“我说过,我支持的人是大哥,也只有大哥一人,永远都不会变。”

李建成感激不已,“元吉,要你如此为我,我实在过意不去,你放心,待我登基,我与你共享这片江山!”

且不说他们如何兄弟情深,李世民在离开齐王府后,对段志宏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即翻身上马一起往秦王府行去,然在走到中途时,段志宏改变了路线,往另一处行去。

李世民回到府中之后,并未歇下,而是却了书房,过了一会儿,段志宏走了进来,低声道:“殿下,夏候大人来了。”

随着这句话,夏候端自他身后走了出来,疑惑地道:“殿下深夜唤下官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世民没说什么,只道:“请夏候叔叔替我把脉。”夏候端除了擅于相面看骨之外,还深精岐黄之术,当年李渊可以从韫仪的西域奇毒下生还,就是多亏了夏候端。

听得这话,夏候端心中一跳,顾不得再问,上前仔细把起了脉,没过多久,他的双眉便拧成了一个川字。

赵进见他神情不对,试探道:“夏候大人,殿下他怎么了?”

夏候端收回手,道:“立刻磨墨,我要为殿下开方,其中有几味药可能比较难找,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找到。”

段志宏见他说得凝重,立刻取水磨墨,趁着这个功夫,赵进再次道:“夏候大人,殿下他…”

“殿下中了风茄花之毒。”夏候端的话令赵进骇然失色,脱口道:“中毒,这怎么可能?殿下眼下不是好端端的吗?”

夏候端冷笑道:“殿下现在是好端端的,但只要天亮之前没有找齐我所写的药,就会毒发身亡。”

在赵进二人惊骇不已之时,夏候端疑惑地道:“殿下特意将下官唤来,想必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不知这毒,殿下是从何处染来?”

李世民尚未开口,段志宏已是急急道:“我知道了,是齐王,一定是他!”

夏候端脸色一变,此时墨已经磨好了,他知道此刻时间于李世民而言,就如同性命一般,故而压下心中的疑问,走到案后写方子,待得写完最后一味药材后,将墨迹未干的药方交给段志宏,“不想你家殿下活不过明天的话,就尽快把上面的药找齐,越快越好!”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最后一次机会

在段志宏二人匆忙离开后,夏候端方才有时间问出心中的疑惑,“齐王对殿下下毒?”

李世民怆然笑道:“你来之前,我也不敢肯定,只是有所怀疑罢了,想不到…竟是真的!”

夏候端脸色难看地道:“齐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毒害殿下,他就不怕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吗?!”

李世民黯然道;“父皇对我看似恩宠,其实你我都明白,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在这份恩宠之下,是一碰即碎的父子之情。”

“不管怎样,殿下都是当朝皇子,是皇上亲封的天策上将,齐王他…”

李世民漠然打断,“刚才大哥也在,恐怕这件事,他也有份!”

夏候端就算是再好的脾气,听到这件事也忍住道:“他们真是疯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也敢做!”

“他们不止没有疯,还清醒得很。”李世民抹了把脸道:“夏候叔叔刚才也说了,这毒差不多要等到天亮时分才发作,而这个时候,我身在秦王府中,又如何扯到他们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