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洄抬手制止二人争执,“好了,你们都退下,朕亲自来问。”待得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后,他看向神色不安的周正,“你们来金陵做什么?”

周正低了头,颤声道:“回陛下的话,草民等人受托押送一批镖物来金陵。”

“什么镖物,雇主又是谁?”

周正攥一攥满是冷汗的手心,抬起眼战战兢兢地望着东方洄,“陛下,是否草民说出实话,就不会有事?”

“只要你们如实供述,朕自会恕你们无罪。”说着,东方洄朝那十个箱子扬一扬下巴,“去吧,看清楚一些。”

“多谢陛下。”周正叩谢一声,挪步来到金银耀眼的箱子前,待得一个个看下来后,他回到原处,说出一句令东方洄意想不到的话来,“陛下,这十个箱子就是草民等人此次负责押送来金陵的镖物。”

卫文斌陡然一惊,镖银刚刚被劫之时他就交待过周正,不论谁人问起,都要极力否认这批镖银,何以不听自己的话?他当即就想质问周正,无奈刘明道就在对面,只得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朝周正投去警告的目光,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可控之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可控之局

东方洄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道:“是谁托你们走这趟镖?”

周正对卫文斌畏惧甚深,在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心中顿时为之一慌,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语,就在他想要退缩的时候,脑海中响起东方溯的话。

卫文斌是不会给他活路的,想要活着见到家人,只能靠自己争取,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仰头道:“启禀陛下,托镖之人,正是卫文斌卫大人!”

这一次,卫文斌是真的慌了,指着周正急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陛下面前诬陷本官,你可知罪?”

周正没有理会他的喝斥,朝东方洄跪下道:“卫大人离任江宁之时,来到震南镖局,托我们运送十个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秘密来金陵交给他。”

“满口胡言!”卫文斌又恨又慌,面色煞白地喝道:“本官一生清廉,从不取百姓之物,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小人没有胡说。”望着凶神恶煞似的卫文斌,周正心里反而没了惧意,平静地道:“陛下有所不知,卫大人断案,从不问是非对错,只看谁送的银子多;好比两年前那一次,其实那人托咱们镖局运的,确实是一批上好人参,总镖头一时起了贪念,运送之前,偷龙转凤,以次充好,结果被发现,原本知府判了那人胜诉,但总镖头不甘心交出人参并赔银,所以用一半人参以及三千两白银贿赂时为江宁巡府的卫大人,请他重审此案,结果那人不止败诉,还平白挨了五十杖,回去之后,因伤势过重再加上心中悲愤,不出半个月,就去了。”

“卫大人贪财之名,江宁无人不知,陛下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见周正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抖了出来,卫文斌心中大慌,急忙跪下道:“陛下别听这个刁民胡说,臣自幼禀承圣人之训,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故意加害臣,请陛下明查。”话音未落,耳边已是传来刘明道的声音,“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卫文斌这些年在江宁弄权牟利,强征苛敛,令百姓怨声载道,请陛下严惩卫文斌,以平民怨!”

“不是,臣绝对没有如刘大人所言,臣冤枉。”卫文斌冷汗涔涔,心里恨死了刘明道与周正。

东方洄眉头紧紧皱着,他本以为今日只是走个过场,岂知刘明道不止找到十箱财物,还寻来镖师指证卫文斌,使得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恐怕也保不住卫文斌。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魏敬成小声道:“陛下,臣以为,此案尚有几处疑点,不如…等查清之处再做处置。”

不等东方洄言语,刘明道已是抢过话,“此案明明白白,确凿无误,还有什么疑点,魏府尹从一开始就帮着卫文斌说话,难不成受贿一事,你也有份?”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魏敬成哪里受得住,急忙道:“刘御史说到哪里去了,下官只是想着事关朝廷二品大员,应该谨慎审理,以免错冤好人。”说到后面,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刘明道冷冷盯了他一眼,再次朝东方洄道:“卫文斌身为父母官,却不顾百姓生死,只知贪敛聚财,更辜负了陛下的一片皇恩,此等负民负君之人,必得严惩!”

望着满面惊惶的卫文斌,东方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是不愿意惩处卫文斌,但到了这一步,已由不得他决定;也是卫文斌咎由自取,竟然没有事先封住周正等人的嘴,令事情恶化到不可控制。

东方溯闭一闭目,再睁开之时,双眸寒光迫人,“卫文斌,你可知罪?”

卫文斌浑身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失尽血色的双唇不住哆嗦,“臣…臣冤…”

“呯!”东方洄重重一拍龙案,震得茶水四溅,“事到如今,还在满口谎言,你想骗朕到何时?”

卫文斌伏在地上战栗不止,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恐惧无以言喻,明明…早就交待好了,为何周正等人会反口指证他,甚至连震南镖局那件案子都抖了出来,简直就像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想要喊冤,可在东方溯的迫视下,“冤枉”这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唯有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

“噔噔噔。”随着脚步声,一双黑缎方头刺金朝靴出现在卫文斌视线中,“朕总以为这些年你在江宁是真心实意的办差,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朕对你…真的很失望!”

卫文斌伸出冰凉潮湿的手攥住那抹明黄的袍角,颤声道:“陛下…陛下您听臣说,臣…”

“还有什么好说的!”东方洄一脚将卫文斌踢翻在地,面色冰冷地道:“要不是刘爱卿听到你与聚火教徒的谈话,又找到这群镖师,朕这会儿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是忠君爱民的朝廷栋梁。”

“臣该死!臣该死!”卫文斌再一次伏在他脚前,涕泪横流地磕头,“是臣不好,鬼迷心窍,负了皇上的期望,臣一定会痛改前非,求陛下看在太后的份上,给臣一个机会。”

“你还有脸提母后!”东方洄面色冰冷地道:“多年来,母后一直对你耳提面命,让你一定要做个好官,结果呢?”

“是臣不好,辜负了陛下与太后的期望,臣会改,臣一定会改过自新,求陛下开恩!”

东方洄垂目默默盯着他,良久,摇头道:“朕也很想给你改过的机会,但…太晚了!”

卫文斌自那双黝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决绝与杀机,面如土色,拼命摇头呼喊,“不要!陛下不要!”

东方洄没有理会他的哀求,扬声喝道:“来人!”

很快,两名腰挎钢刀的禁军走了进来,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东方洄扫了涕泪满面的卫文斌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剥下卫文斌官服,押入刑部大牢,等候处置!”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虎口拔牙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虎口拔牙

见东方洄不肯立刻处置卫文斌,刘明道皱一皱眉,上前道:“陛下,卫文斌贪敛钱财,草菅人命,按律当处以斩刑!”

听到“斩刑”二字,卫文斌眼前一阵发黑,拼命哀呼求饶。

刘明道的步步紧逼,令东方洄很是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压下心中的恼怒道:“刘爱卿不必着急,此案朕一定会按律处置,绝不姑息。”顿一顿,他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刘明道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魏敬成大声打断,“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被他这么一喊,刘明道只得无奈地行礼告退,外面已是落日西坠,绚丽多彩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一踏出承德殿,魏敬成便阴阳怪气地道:“之前听说刘大人一弹一个准,谁也逃不走,下官之前还有些不信,这会儿可是确信无疑了;不过…卫大人可是卫候爷的长子,更是太后疼爱的晚辈,刘大人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刘明道肃声道:“既食君之禄,就得为君分忧,以身报国,若是人人都像魏府尹一样前怕狼后怕虎,只知奉迎讨好,大周危矣!”

魏敬成被他说得脸颊一阵抽搐,“刘大人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刘明道深深看了他一眼,“魏府尹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魏敬成朝他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瞧着吧,有你哭的时候!”

怀恩前脚刚领着那群镖头踏出承德殿,东方洄后脚就亦取道后殿,再一次来到宁寿宫,卫太后正等着消息,一见他进来,当即问道:“情况如何?

东方洄脸色难看地道:“很不好。”

这三个字令卫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待得听完东方洄的讲述,心中的惊异已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定一定心神,“文斌现在何处?”

“儿子命禁军将他押入刑部大牢之中。”

尹秋恼声道:“这个刘明道,卫大人与他无怨无仇的,非要将人往死里逼。”

“刘明道!”卫太后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眉心怒气涌动,就算卫文斌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划脚;不杀此人,难消恨意。

东方洄忧声道:“母后,文斌此次贪污数额至少有十几万两,按着大周律例,这个数额当处…斩刑!”

“不行!”卫太后当即否决了他的话,“文斌是哀家的侄子,绝不能杀。”

“儿子何尝愿意,但刘明道咬着此事不放,恐怕…拖不了太久。”

卫太后紧紧攥着扶手,面色冷凝如铁,良久,她徐徐道:“陛下可还记得郑全?”

东方洄眉目一动,“母后是想仿效郑全当年的手法?”

卫太后缓缓点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就寻个死囚来顶替文斌,保全他的性命。”

东方洄略略思忖,点头道:“好,儿子知道了。”

“不过这是最后的法子,若是可以,哀家还是希望文斌能够留在金陵城里。”这般说着,卫太后又道:“那群镖师呢?”

“已经出宫了。”不等卫太后言语,东方洄已是会意地道:“母后放心,儿子会让绿衣去处理。”

“好。”卫太后面无表情地道:“敢欺我卫氏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东方洄点头之余,想起一件事来,“母后,文斌弄成现在这样,他与璇玑公主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揉一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缓道:“现在这样,赐婚是不行了,不过…也不能就此不管。”

东方洄略略思忖,道:“据儿子所知,大伯二伯那边,已经没有适宜婚配的了。”

卫太后眸光冰冷地道:“本家没有,就从旁族之中选一个,总之一定要将这个女子攥在咱们手里。”顿一顿,她又道:“此事哀家会处理,皇帝不必担心”

东方洄颔首之时,怀恩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一礼恭声道:“启禀陛下,西楚使者在宫外求见。”

卫文斌被关押入刑部大牢一事,很快在金陵城中传开,睿王府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东院中,东方泽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公主不用再担心嫁给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了。”

夏月抚着胸口道:“不嫁就好,这几日可真是担心死奴婢了,就怕会赶不及。”

相较于他们的欢喜与庆幸,慕千雪只是淡淡一笑,“经此一事,卫文斌就算不死也前途尽毁,刑部尚书之位,不出意外的话,当落在杨和手里。”

东方泽深以为然地道:“其实杨和一直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东方洄想将刑部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将卫文斌调了过来;可惜,他这一手好算盘毁在了公主手里。”说到这里,他起身朝慕千雪长施一礼,敬佩地道:“公主神机妙算,实在令本王佩服!”

慕千雪掩唇咳了几声,微笑道:“九王过誉了,若非卫文斌自己德行有缺,我的计划也不能如此顺利。”

“话虽如此,但能够在虎口拔牙的,公主是第一个,佩服佩服!”这般说着,东方泽看向自刚才起就一直垂首不语的东方溯,半开玩笑地道:“七哥,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难不成你还同情起卫文斌来?”

东方溯抬起沉郁的眉眼,缓缓道:“我自不会同情他,我只担心…刚驱一虎,又来一狼,驱之不尽。”

东方泽听着糊涂,拧眉道:“什么虎啊狼啊的,七哥在说什么?”

东方溯目光落在慕千雪身上,深沉而忧伤,“卫氏一族那么多人,总能够再选择出一个可以匹配公主之人。”

东方泽脸色一变,“七哥是说,太后还想指婚?”

东方溯叹了一口气,“不将公主绑在卫家这条船上,母后是不会放心的。”

一听这话,东方泽顿时急了,“这么说来,我们岂非白忙一场,这可怎么办?七哥你倒是赶紧想个办法啊。”

“重新择人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设法说服太后放弃指婚。”

东方泽连连摇头,“太后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放弃这两个字,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她身上瞧见过。”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卫候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卫候

慕千雪徐徐剥着一个今晨刚刚运到金陵城的蜜橘,“凡事都有第一次,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九王不必太过担心。”说着,她看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天空,“趁着这会儿天色还不算太晚,九王不妨去见一见杨和。”

东方泽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明日早朝,肯定会议论卫文斌一案,到时候让杨和再狠狠掺上一本,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慕千雪微微一笑,挑净橘肉上的白筋递给他,“昨日刘御史那一本,已是将卫文斌打落十八层地狱,难以超生,九王又何必再去踩一脚,惹恼了周帝,岂非得不偿失。”

东方泽满面疑惑地道:“可公主刚才明明说…”

东方溯猜到了慕千雪的用意,打断道:“公主只是让你去见杨和,并没有让你们弹劾卫文斌。”

东方泽听得越发糊涂,“见杨和不就是为了上书弹劾卫文斌吗?怎么这会儿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在东方泽不解的目光中,慕千雪缓缓道:“杨和确实要上书,却不是弹劾卫文斌,恰恰相反,是要替他求情。”

“什么?”东方泽惊呼一声,攥紧了双手,柔软的橘肉一下子被他捏破,淡黄色的汗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品蓝团福锦服上,留下一道道印痕;他看也不看,双目紧紧盯着慕千雪,“公主你…”他想说慕千雪是不是疯了,又觉得不妥,生生将那几个字咽了下去。

慕千雪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不急不徐地道:“九王放心,卫文斌罪行昭昭,任谁都求不下这个情。”

“既是这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公主之意,是让杨和做一个顺水人情,好让皇兄觉得,杨和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如此一来,杨和不论仕途还是行事,都会方便许多。”说着,东方溯转眸望着慕千雪,“我说的可对?”

慕千雪掩唇咳嗽数声,点头道:“正如王爷所言,在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之前,绝不可让周帝察觉到朝廷中有官员向着我们。”

“我懂了。”东方泽本就是个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透,当即掷了手里已经不成样子的橘肉,拭一拭手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见杨和。”

在东方泽离去后,东方溯默默望着慕千雪,后者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王爷何以这样看着千雪,可是哪里脏了?”

东方溯叹息一声,“你当真有信心说服母后?”

慕千雪神色一滞,旋即笑了起来,“王爷不相信千雪?”

“我知你有惊世之才,算无遗策,但现在说的是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想法,谈何容易。”

慕千雪低头抚着腕间的羊脂玉镯,自卫太后赏下来的那一日起,她就日日戴着这只镯子,不为喜欢,只为借此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隐藏在宫中的危机,“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只怕再多的法子,也不足以打消母后之念。”东方溯拧一拧双眉,开口道:“还是我去…”

“不行。”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肃然道:“请王爷答应千雪,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走这一步。”一旦东方溯开口留她,必然招来卫太后的猜忌,在这种不均衡的势力角逐中,任何一点猜忌都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东方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危,心下感动,“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应允我,一旦真到那个地步,须得听从我安排,不得有异议。”

“好。”脉脉温情在彼此之间流淌,她为他着想,他又何尝不是为她想着…

一如慕千雪所料,卫文斌一案成为翌日早朝最大的争论,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严惩,一派主张从宽处理,相互之间争执不下,尽管从严一派人数少一些,但荣王、安王皆在其中,份量并不比另一派轻多少。

最后东方洄将此案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责令他们三日之内审理清此案。

早朝一散,一名长须及胸的老者急步来到宁寿宫,一见到卫太后便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地道:“求太后开恩,救救文斌!”

卫太后长叹一声,无奈地道:“大哥,不是哀家不肯救文斌,实在是没法子救!”此人正是卫文斌之父,位列当朝一品候爷的卫晋,也是卫太后的长兄。

卫晋急急道:“太后身份尊贵,只要您下一道懿旨,立刻就可赦免文斌。”

卫太后脸色一沉,“文斌糊涂,大哥也跟着糊涂吗,文斌贪墨受贿,横行江宁之事人证物证齐全,你让哀家怎么赦免他?”

“他可是您的亲侄子啊,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人头落地,看到大哥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高兴吗?”

卫太后没好气地道:“这话大哥应该去问文斌,这些年来哀家是怎么叮嘱他的,结果呢,一句都没听进去,全成了耳旁风,直至出了事情,方才来害怕,太晚了!”

卫晋被她斥得抬不起头来,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是,文斌他是不争气,辜负了太后期望,可臣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了,若是他死了,臣…臣这脉可就绝后了,求太后恩典。”

卫晋一妻数妾,总共诞下四子五女,按理来说,也算是香火鼎盛,子嗣众多,可不知为何,几个儿子还未成年就先后夭折,且再无所出,如今膝下只得卫文斌这么一根独苗,自是视若珍宝。

见卫太后不说话,卫晋越发惶恐难安,佝偻着干瘦的身子不停地磕头哀求,看到他这副模样,卫太后心有不忍,对尹秋道:“去扶卫候爷起来。”

尹秋应了一声,走到卫晋身边,扶了他的胳膊轻声道:“候爷,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

卫晋拒绝她的搀扶,垂泪道:“太后不救文斌,我就不起来。”

“候爷放心,卫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尹秋这句话令卫晋眸光一亮,“此话当真?”

“奴婢怎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自是真的。”说着,她朝捻动着佛珠的卫太后暗自努一努嘴,卫晋会意,赶紧撑着身子起身,瞅着卫太后试探道:“太后可是已经有救文斌的法子?”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花入各眼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花入各眼

卫太后手指一顿,徐声道:“朝中虽然大多数是我们的人,但终归不是全部,否则也不会有刘明道上书弹劾一事了,所以此次三司会审,文斌凶多吉少。”

“文斌遭此劫难,皆是拜这个老匹夫所赐,这个仇,我一定十倍讨还。” 提及刘明道,卫晋恨得牙痒痒。

“三司结果,不论是哀家还是皇帝,都不可干涉,否则必招天下人口舌;所以,若真到那一步,只能暗救。”

卫晋不解其意,拱手道:“请太后明示。”

“郑全因何获罪,想必大哥还记得,昨日哀家已经与皇帝说好了,若三司当真定了文斌死罪,就李代桃僵。”

卫晋恍然之余又拧眉道:“这么来一来,文斌岂非得更名改姓,离开金陵?”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远走他乡,总比人头落地要好,等过个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大哥可偶尔去看看他。”

“也只能这样了。” 卫晋黯然点头,不管怎么说,卫文斌的命总算保住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晋离去后不久,一名宫女走了进来,躬身朝闭目养神的卫太后道:“启禀太后,昌荣宗姬来了。”

卫太后双目微睁,疑惑地道:“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正在替她按着两边太阳穴的尹秋轻声道:“想必也是为着卫大人一事,可要奴婢去与宗姬说一声,让她改日再来?”

卫太后摇一摇头,“算了,让她进来吧。”

在宫人依言退下后不久,沈惜君走了出来,她今儿个穿了一身芙蓉藕丝锦衣,底下是一条秋香色团绣蔷薇的纹锦长裙,与发间一对蔷薇粉晶掐丝步摇相映成辉,趁着她如花娇艳。

沈惜君走到殿中间,俏生生地行了一礼,“惜君给姨母请安,姨母万安!”

“免礼。”卫太后招手示意她近前,温言道:“好些日子不见你进宫,还想着你是不是忘了哀家。”

沈惜君就着内监端来的小杌子坐下,撒娇道:“惜君就算忘记自己也不会忘了姨母,只是前些日子贪凉不小心染了风寒,脑袋昏昏沉沉的,还经常咳嗽,怕传染给姨母,所以才不敢来给您请安。”

卫太后抚着她白皙的脸颊叹息道:“你们这群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文斌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一点都不让哀家省心。”

沈惜君眨一眨描绘如蝉翼的长睫,轻声道:“姨母,文斌表哥…会怎么样,母亲昨儿个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担心。”

“皇帝已经将这件事案子交给三司会审,结果如何,哀家也不知道。”

“三司会审…”沈惜君咬着娇艳如玫瑰的红唇,“姨母不可以赦免文斌表哥吗?”

卫太后低低一叹,“哀家何尝不想,可惜文斌错得太离谱,又被人牢牢捏住了七寸,哀家实在有心无力,希望佛祖庇佑。”她合一合掌,又叮嘱道:“最近金陵城中风云涌动,不甚太平,你在外行事,收敛一些,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以免与文斌一样招来无妄之灾。”

“惜君知道。”她答应一声,扳着纤细的手指道:“这小半年发生的事情,可比以往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先是诸王遭刺,继而发现信王与东凌刺客勾结,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出了文斌表哥的事情,简直就像遭了诅咒似的。”

卫太后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她历经三朝,什么样人与事情没见过,沈惜君那点小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她双眼。

沈惜君垂目道:“这所有事情,都是在慕千雪来到金陵之后发生的,而在此之前,她更是将整个南昭都给毁了,分明就是一个不祥之人,继续留她在此,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事情。”

卫太后默默听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沈惜君闻着殿内淡淡的檀香,仰起光洁小巧的下巴,“惜君听说,西楚派了使者来见陛下?”

“你消息倒快。”卫太后望着殿外不知何时下起来的蒙蒙秋雨,“不错,昨儿个傍晚,西楚使者来见皇帝,想要接回璇玑公主。”

这句话令沈惜君眸光微微一亮,“慕千雪本就是西楚皇后,留在咱们北周名不正言不顺,理该由他们接回。”

卫太后垂目于她,“是理该接回,还是你希望她被接回去?”

沈惜君手指一颤,低头道:“好好的在说慕千雪,姨母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真以为哀家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卫太后落在面上的目光令沈惜君有微微的刺痛,不自在地别过脸道:“不知姨母在说什么。”

卫太后微一摇头,“就算慕千雪回到西楚,溯儿也不见得会喜欢上你,强扭的瓜不甜,惜君,你素来聪明伶俐,何以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只要你愿意,哀家随时都可为你指一个比溯儿更好的夫君。”

一阵秋风带着霏霏细雨自窗外吹入,尹秋怕卫太后着凉,连忙上前关了窗子,又点了两边的烛台,令殿内明亮更甚刚才。

过了许久,沈惜君颤着带着一层湿濛濛水汽的长睫,低声道:“姨母认为有很多男子比溯哥哥更好,可惜君却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

尹秋舀了一勺檀香添在错金博山炉中,令那一缕缕淡薄的烟气又浓郁了起来,“恕奴婢直言,睿王脾气拗硬,又总板着一张脸,‘最好’二字实在无从说起。”

沈惜君那张从来都骄纵任性的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无奈笑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各花入各眼。”

“你上次要去的阴沉木,溯儿都拿回来还给哀家的;另外,哀家听说,他甚至不许你踏足睿王府?”

提及此事,沈惜君眼底涩意越发强烈,又不敢在卫太后面前落泪,努力逼了回来,强颜欢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就是争执了几句,被下人听了去,结果越传越离谱,信不得。”

“你啊!”卫太后到底是怜惜她的,不忍心戳穿她这脆弱的谎言。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沈惜君道:“姨母刚才说,陛下已经见过使者了,可有答应他们的要求?”

第一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相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相见

“慕千雪是溯儿拼死救回来的,所以皇帝要问过溯儿,方才会正式答复西楚使者。”一听这话,沈惜君急急道:“溯哥哥被那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一定不会同意的。”

卫太后抚过绣有大朵暗纹牡丹的裙裾,“若当真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的话令沈惜君越发焦急,“姨母,慕千雪是个不祥之人,留她在金陵,对咱们大周有百害而无一利,赶紧将她送走得好。”

“惜君。”卫太后眸光一沉,冷言道:“哀家虽疼惜你,却不代表你可以忘了分寸,此乃前朝政事,岂容得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