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清垂目盯着掌心被粉红指甲掐出来的印子,幽幽道:“任何人都有一个他自己的忍耐底线,沈惜君也不例外,相信这次的事情,足以冲破她的底线。”

在杜鹃答应后,她目光一转,落在紫燕身上,“王爷回来了吗?”

紫燕如实道:“半个时辰前刚回来,九王也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议事呢。”

赵平清思忖片刻,开口道:“你去书房通禀一声,就说请九王留下来用膳,我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

与养尊处优的沈惜君不同,赵平清厨房精湛,经她手做出来的几道菜,别具风味,吃得东方泽赞不绝口。

任东方泽如何夸奖,赵平清都只是含蓄地笑着,“九王若是喜欢,往后多来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与我说,只是这万一做得不合胃口,还望见谅。”

一听这话,东方泽赶紧咽下满嘴的菜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引得众人低低轻笑,东方溯朝神色温和地对已经用完膳的赵平清,“你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赵平清低眉应着,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顺恭谨,在她离开后,一众下人也被东方溯遣了出去。

待得偏厅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时,东方泽搁下手里的筷子,取过搁在瓷碟里的方巾拭一拭唇角,摇头道:“菜是真不错,比七哥府中大厨做得还要美味几分,可惜做菜之人,心机太重,这菜…不吃也罢。”

东方溯好笑地道:“我瞧你刚才不是吃得挺欢吗?”

东方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还不是为了替七哥做戏,难不成要当面揭穿她吗?”停顿片刻,他摇头言道:“话说回来,也真亏七哥能忍得了,要换了是我,只怕早就憋不住了。”

“她自有她的用处。”东方溯淡然答了一句,转过话锋道:“不说她了,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东方泽正色道:“我去见过杨和,他答应会支持七哥,还说如果七哥当真想挂帅出征,一定要拢住一个人。”

“谁?”

“卫晋!”听得这两个字,东方溯顿时皱紧了眉头,静谧片刻,他道:“你怎么看?”

“卫晋是母后长兄不假,但我不认为咱们没机会拉拢他;七哥莫要忘了,当初二哥可是亲自下旨处斩了卫文斌,令卫晋自此绝后,他心里不可能没有半点恨意,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尽管后来母后自卫氏嫡系中选了一个男孩儿过继到卫晋膝下,延续他这一脉的香火;但试问,一个非自己嫡亲骨血,也不曾养过的孩子,怎可能取代卫文斌在他心里的位置。”

东方溯沉吟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卫晋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东方泽抬手抚着皱成川字的眉心,心思飞转如轮,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办法,却又都一一被他给否了,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泽目光一亮,用力一拍桌案,“有了!”

东方溯取过命下人沏来的普洱茶,递给他道:“说来听听。”

“我知道卫晋每天下朝后都会去一家茶楼坐上小半日,咱们可以找几个人扮成茶客,在他旁边提及卫文斌那件案子,勾起他对母后及二哥的恨意,然后我再从旁劝说,相信可以说动他站在七哥这一边。”

第一卷 第两百二十六章 茶楼

第两百二十六章 茶楼

东方溯举杯鼻前,在如泉涌般扑鼻而来的陈味芳香中吐出三个字,“行不通。”

东方泽不服气,“怎么会行不通?”

东方溯低头啜了一口汤色殷红如翡的普洱茶,初入口之时有些苦涩,待得穿过喉咙时,却有一种甘津自舌根传至舌面,满口芳香,持久不散,“这是母后所赐的上品普洱,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东方泽这会儿哪有心思喝茶,急切地道:“七哥你倒是快说啊!”

“不错,卫晋对母后确有恨意,但他们终归是亲兄妹,正所谓‘打死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又岂是你几句话就可以离间的。”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东方泽浑身透凉,嘴里仍是倔强地道:“谁说的,亲兄弟甚至亲父子反目的比比皆是;卫文斌一事,早已令他们离心背德,只差最后一根压塌他们的稻草罢了。”

“道理是没错,只是…你握错了那根稻草。”

“握错了?”东方泽一愣,旋即目光一亮,紧紧盯了神色平静的东方溯,“七哥可是有了更好的主意?”

东方溯搁下喝了半盏的茶水,静静道:“老九,记住七哥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疏不间亲’这四个字。”

“我知道,但现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东方溯打断他急切的话语,“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亲兄妹,强行插足,只会适得其反,想要让卫晋倒向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害怕。”

“害怕?”东方泽满面疑惑地道:“卫晋身为军机大臣,又是皇亲国戚,他无端端地害怕什么?”

东方溯身子微倾,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听完这番言语,东方泽露出恍然之色,抚掌含笑道:“我明白了,还是七哥高明!”说罢,他急急起身,“我现在就去找杨和。”

他心急火燎的模样令东方溯好笑,“急什么,晚些再去就是了。”

“迟则生变,还是早些安排得好。”扔下这句话,东方泽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看得东方溯摇头好笑。

二月十三,离阳关谷传来八百里急报已有四日,朝堂上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尤其是户、兵两部,一个负责粮草,一个负责兵马,从四天前起,李鸿与姜明这两位一品大员的神色就不曾舒展过,尤其是前者,几乎每日都要面对东方洄的喝斥,惶惶不安。

这一日,派去南境查探的士兵终于传消息回来,齐军果然已经攻破了阳关谷,正往金陵这边行军,离着大约还有八九百里,按着他们的速度估计,不需十日就会抵达金陵城外。

这个情况,比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不需十日,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顶多只有三四日时间,否则两军交战的地方离金陵太近,恐会波及城池。

尽管朝局日渐紧张,卫晋仍是雷打不动地每天下朝后去茶楼坐上半天,这日也不例外,点了一壶茶,坐下楼上照例留给他的临窗雅座。

这家茶楼每日都会请金陵城有几分名气的杂耍班子来此表演,虽说有些重复,但胜在热闹,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齐军逼近金陵城的消息,至今仍被牢牢封锁着,百姓对此一无所知,依旧过着他们的太平盛世。

台上一名年轻男子正在表演脚踩大瓮,半躺在长凳上,双脚向上飞快转着一个椭圆厚实的大瓮,不时将之抛起接住,稳得不见一丝颤动。

过了一会儿,他用一只踩转着大瓮,空出来的一只脚则顶起同伴递来的另一只大瓮,使它以与之前那只相反的方向转着,这可比单纯一只大瓮或者转向同一个方向难多了,要求杂耍者一心二用。

在以一个漂亮的抛接结束杂耍后,二楼响起阵阵掌声,那名男子起身朝底下的观众拱一拱手,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走上台,递过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锭子,“这是我家老爷赏你的。”

“多谢。”男子朝卫晋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锭这样的银子,而每一次打赏的都是卫晋。

一开始,他也曾推辞过,但一来银锭太过吸引人,二来卫晋坚持,所以最后半推半就的收下了,到现在已是习以为常。

在男子离去后,卫晋收回目光,转而望着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光线一暗,抬眼望去,对面多了一个人。

“杨尚书?”卫晋惊讶地望着来人,后者拱手笑道:“见过卫候爷,候爷不介意下官坐这里吧?”

“坐!”卫晋执起青瓷提梁壶,亲自替杨和倒了一杯茶,他与杨和虽没什么交情,但卫文斌犯事时,杨和曾多次反对处斩后者,虽然最后卫文斌还是死了,但这个人情,他没有忘。

后者倒了声谢后,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在滚烫的茶水穿过喉咙后,他开口道:“刚才的杂耍,下官也看了,那人年纪轻轻就能够一心二用,着实不错;话说回来,下官瞧着那人,竟觉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卫公子!”

他的话令卫晋眼角狠狠一搐,捧着茶盏面无表情地道:“没样的事。”

“若非如此,候爷又怎么会日日来此呢,论茶…此处虽不错,却怎么也比不上候爷府上的珍藏;而且,据下官所知,茶楼老板原是想换一个新杂耍班子的,却被候爷您给阻止了!”

卫晋神色一冷,不怀善意地盯着杨和,“你调查本候?”

“岂敢。”杨和拱手道:“下官一位好友也是茶楼的常客,一次闲谈时,与下官说起遇见候爷的事情,所以下官多嘴问了几句。”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低声道:“卫公子的事情,下官很遗憾,下官一直都觉得,卫公子虽有错,却罪不至死,斩刑…实在是重了。”

他这番话令卫晋面色稍缓,沉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唉。”杨和摇摇头,盯了卫晋片刻,低声道:“卫公子的事情固然令人遗憾,但下官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候爷。”

“担心本候?”卫晋诧异地道:“这话怎么说?”

第一卷 第两百二十七章 卫候

第两百二十七章 卫候

杨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虽然候爷是太后长兄,身居军机要职,位高权重,但…很多事情,还是小心为上。”

卫晋双眉一紧,盯了杨和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庞,“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和沉默片刻,徐徐道:“这些年来,候爷一直朝廷的中流砥柱,但凡有军国大事,陛下必会问候爷意见,可是这一次…齐国犯境,平阳王出征,征调健锐营,陛下哪一件与身为军机大臣的您商量过?”

卫晋眸光一跳,漠然道:“那又怎样?”

“去年为了令公子的事情,候爷曾与太后、陛下几度争执,陛下虽不曾说什么,但这心里头又岂会痛快。”

这一点,卫晋早就料到了,在示意小厮重新去点壶茶来后,他言词冰冷地道:“你想说,陛下已不再倚重本候?”

“只怕比这个更严重!”迎着那两道目光,杨和徐徐吐出五个字来,“伴君如伴虎!”

卫晋眼角一阵抽搐,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已经凉下来的茶碗,许久,他阴声道:“你可知道,只要本候将你刚才那番话告诉陛下,你不止会失去刑部尚书的位置,连这条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杨和苦笑道:“下官知道,可下官还是会说。”

“为什么?”

在一番短暂的静寂后,杨和忽地道:“有一件事,候爷一直不知道,其实在卫公子被处斩的前一夜,下官曾去过牢房见过他,他与下官说了许多。”

听得这话,卫晋豁然起身,死死盯着杨和,“文斌…文斌都与你说了什么?”

“候爷莫要激动,坐下说。”待卫晋重新落座后,杨和叹息道:“卫公子的事情,下官一直觉得很可惜,无奈陛下圣心已定,下官虽想尽办法亦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后去送卫公子一程。”

“那天夜里,卫公子哭得很伤心,他说从未忘记候爷的谆谆教导,只是一时受人怂恿,才会犯下大错,他很想改过自新,可惜已经没了机会;还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候爷,如果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希望还能够做候爷的儿子。”

“儿子…我的儿子…”卫晋眼圈发红,嘴唇不住哆嗦着,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候爷,而是一个失去独子的父亲,悲伤、痛苦、懊恼,交织成为他此刻的所有…

许久,卫晋抹去眼角的泪意,声音沙哑地道:“这些话,你为什么要隐瞒到现在才说?”

杨和面有难色地道:“如果只是这些,下官自不会隐瞒,可随即卫公子又说了一些…不该的话。”

卫晋面有疑色地道:“不该的话,是什么?”

“这…”杨和迟疑片刻,终是咬一咬牙,压低了声音道:“卫公子让候爷小心——陛下!”

此话令卫晋大为意外,紧紧皱了两道花白的眉毛,“这话怎么说?”

杨和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后,方才低声道:“卫公子说陛下生性凉薄自私,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稍稍威胁到他的权位,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毁去,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例外;今日是他,明日…保不准就会是候爷你。”

卫晋面色阴沉至极,盯着杨和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将其整个人看穿,杨和刚才那番话可真真是大逆不道,传扬出去半句,就足以令其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在阻止小厮过来后,卫晋眉目森然地道:“文斌是本候的儿子,没人比本候更清楚他的禀性,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杨和淡淡道:“或许吧,但人在将死之时,心思往往会比以往更清明,从而看透一些人或者事情的本质。”

“下官说过,卫公子之罪,罪不至死,陛下若有心,救他并非难事,可是没有,因为陛下要做世人眼中公正无私的明君,所以只能牺牲卫公子!”

卫晋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的神色归于平静,面无表情地道:“在这件事上,终归是文斌错在先,陛下或许严了一些,但并没有错。”

“卫公子知道,所以他没有怨恨什么人,他只担心,自己的死…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开始?”卫晋一怔,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杨和颔首道:“候爷为公子的事情,几次与陛下相争,陛下虽面上不说什么,但对候爷,必然不如以前那般亲厚。”

卫晋低头不语,回想起来,这半年东方洄对他的态度确实冷淡了许多,并且开始有意无意削他手里的权。

杨和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虽然候爷是爱子心切,但在陛下眼里,从那一刻起,您与他就不再是一条心。”

卫晋冷哼一声,“就算真是这样又如何,难道他还能要我的命吗?”

“要命或不至于,但候爷往后的路,怕是会很不好走,甚至…难以在金陵城中立足!”

“胡说!”卫晋半世都活在位极人臣的尊荣之中,杨和的话自是万般刺耳,横眉斥道:“我乃是当今太后长兄,私底下他还要称本候一声舅舅,怎敢这样待本候?就算他真这么做了,太后也不会答应!”

杨和摇一摇头,“下官问候爷一句,是兄妹亲还是母子亲?更何况太后手足并不止候爷一人。”

卫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自咬得发酸的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总之太后不会!”

“候爷要怎么想,是候爷的自由,下官无权也无法干涉;卫公子的话,下官已经如实带到了,下官告辞。”在起身准备离开之时,他犹豫片刻,回过头来对仍坐在椅中的卫晋说了任何一句话,“希望候爷在任何时候都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好比…这一次。”

卫晋若有所思地盯着杨和离去的背影,这一次…杨和指的这一次是什么,齐国犯境,还是…平阳王统兵出征?可这一切,与他有何关系,总不能至于让他带兵出征?

第一卷 第两百二十八章 池边问话

第两百二十八章 池边问话

思忖间,窗外传来惊急慌乱的声音,隐约还听到“抢钱”二字,低头看去,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坐在街上哭天喊地,“天杀的小贼,这是我老头子的救命钱啊,没了钱,我老头子拿什么看病抓药啊,天杀的,天杀的啊!”

行人围在她身边,露出同情之色,无奈那个抢钱的贼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就在众人以为那银子追不回来的时候,那名抢钱男子竟然又满面慌张地奔了回来,将之前抢去的钱袋往老妇人身上一扔,然后匆匆离去。

尽管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钱袋失而复得,无疑令老妇人喜出望外,赶紧起身离去。

别人没看到,卫晋却是瞧得一清二楚,在小贼跑回来的方向,站着一道英挺的人影,在老妇人捧着钱袋走后,方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那个人,卫晋认识,正是睿王东方溯,睿王…睿王…默默念了几遍,卫晋眸光渐渐亮了起来,杨和说的那条后路他想到了!

二月十四清晨,沈惜君倚坐在池边,闷闷不乐撒着鱼食,每次撒下,池中的锦鲤都会争先恐后的抢食,千头攒动,似如一朵朵开在池中的花,有些为了争抢鱼食,甚至摆身跃上水面,带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珠,煞是好看。

“宗姬您瞧,这条锦鲤好大,怕是有些年头了;还有这条,竟长了红白黑三色,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真是稀奇。”

沈惜君随意看了一眼,冷声道:“再稀奇又如何,还不是一条只知道吃的蠢鱼!”言语间,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阿兰轻声叹息,蹲下身道:“奴婢知道宗姬心中不快,但…眼下这个情况,唯有忍着一些。”

沈惜君扔了一把鱼食,垂在颊边的赤金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我若不是忍着,赵平清哪里还能过得那么舒服!”提及赵平清,她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打从大婚后,东方溯就一直歇在西院,碰都没有碰过她一下,每每想到赵平清在东方溯身下婉转承恩,她就恨得几欲发狂。

“奴婢相信王妃很快就会劝服陛下,到时候睿王便会明白宗姬您的一片苦心。”阿兰的话令沈惜君面色稍缓,“希望如此。”

在将一包鱼食撒完后,她闻到指尖挥之不去的腥气,柳眉微微一皱,正要让阿兰扶她去池边浣手,瞧见阿紫走了过来,急切地道:“如何,可有打听到?”

前日里,蔡元将她支给帐房的两万两银票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说是府里的银子够了,让她收回去。

她原以为是东方溯不肯收她银子,故而要来帐册一观,发现帐面上当真多了将近七千两银子,看样子,应该是慕千雪还回来的。

虽说银子回来了,但沈惜君心里的疑惑不增反减,仅仅借了一日便又来还了,这个慕千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阿紫神色凝重地道:“璇玑公主为何借银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奴婢打听到,王爷借给她的,并不止七千两。”

阿兰皱一皱柳眉,道:“宗姬看过帐房的册子,确实是七千两没错,怎么一转眼又不止了?”

“帐房支出的,确实是七千两,但王爷另外还借了三万两给璇玑公主!”

听到“三万两”这个数字,莫说阿兰,纵是沈惜君也大吃一惊,帐册记载的很清楚,府中余银确确实实只有七千两,怎可能突然又冒出三万两来,“王爷哪里来的银子?”

“从宝恒银号借来的。”

“借?”沈惜君愕然道:“宝恒银号怎会无端借给王爷这么多…”话说到一半,她忽地止了声音,面色难看地道:“王爷把什么拿去抵押?”

阿紫沉沉道:“听说是王爷名下所有庄园的屋契与田契!”

沈惜君倒吸一口凉气,呆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道:“你说…所有?”

“是,所有!”阿紫肯定的回答,如一团烈火,穿过耳膜生生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

阿兰见她面色不对,身子亦摇摇晃晃,连忙上前扶住,“宗姬小心。”

许久,那惨白如死灰的脸庞挤出苍冷悲凉的笑容,“他对她…原来真是这样的情深似海。”

阿兰心疼她,安慰道:“不管睿王是怎样的心思,终归您才是他的正妃。”

“正妃…”沈惜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悲凉之色更甚刚才,“除了一个‘正妃’之名,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赵平清都比不过。”透明的泪珠滑落脸颊,在浅金阳光下折射出七彩之色,唯美而凄然;她曾信誓旦旦在平阳王妃面前说自己永不后悔,可真正踏进睿王府后,方才发现,前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走。

“平妃岂能与宗姬相提并论,您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说这件事,阿紫也是听人说的,是真是假未为可知。”

阿紫亦有些后悔一时口快将这件事告诉她,听得阿兰之言,连忙顺势道:“是啊,或许是那人胡说的。”

沈惜君吸一吸气,抹去颊边的泪痕道:“蔡元是王爷贴身之人,向来不离左右,除了王爷自己之外,他想必是最清楚的那一个;阿紫,你去叫他过来,我亲自问他。”

“是。”阿紫无奈,刚走了两步,便意外瞧见蔡元往这边走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蔡元不知沈惜君已经知道了抵押借银的事情,走过来笑吟吟地打了个千儿,“见过王妃,小人刚才去东院,底下人说王妃可能来了池边喂鱼,果然是呢。”

沈惜君淡然道:“蔡总管寻我何事?”

蔡元恭敬地道:“回王妃的话,刚才平阳王府送来血燕、虫草、雪蛤各四盒,说是给王爷与王妃补身用的,小人拿了一半去南轩,剩下的刚刚给您送到东院去了。”

“劳蔡总管亲自走一趟,真是辛苦了。”

“王妃客气了,这是小人应该做的。”一番客气后,蔡元躬身道:“王妃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告退了。”

沈惜君唤住他道:“蔡总管留步,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还望蔡总管替我解惑。”

第一卷 第两百二十九章 传令

第两百二十九章 传令

蔡元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恢复一惯的恭敬之色,“王妃请说,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最好了。”红翡滴珠贴在额头,冰凉沁心,“我听闻王爷从宝恒银号那里借了三万两银子,可是真的?”

蔡元骇然色变,怎么也想不到沈惜君竟会知晓此事,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强笑道:“竟有这件事吗,小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顿一顿,他试探道:“不知王妃…是听谁说的?”

沈惜君捋一捋耳边的碎发,凉声道:“我听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王爷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真没这样的事情,王妃您…”不等蔡元说下去,沈惜君已是道:“既然蔡总管不知情,那就算了,正好我下午要出去,顺道去宝恒银号问问,我记得…那家的掌柜姓陶,逢年过节的都会去平阳王府拜会我父亲,我也见过几回。”

听她说要去宝恒银号,蔡元心里暗暗发急,又不便明着阻止,只得按捺了心中的急切赔笑道:“王妃有什么事情,交给小人去办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劳您亲自出府;再说这天还有些冷,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沈惜君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原来蔡总管还知道我是这睿王府的王妃吗?”

这句话说得无疑有些重了,蔡元赶紧道:“小人一直敬重王妃,断无半分不敬之念,还望王妃明鉴!”

沈惜君面色冰冷地道:“你若真心口如一,就不会事事瞒着我,帐房一事如此,宝恒银号一事又如此,拿所有庄子屋契、田契去抵押借银,蔡元,你这差事当得可真好!”

“王妃误会了,小人没有!”面对她的喝斥,蔡元冷汗涔涔,连头也不敢抬。

“没有?”沈惜君冷笑道:“是没有隐瞒帐房提银之事,还是没有隐瞒宝恒银号的事,蔡元,我知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但这王府里的事情,我也有权知晓的,不是吗?”

“王妃说得是,说得是。”蔡元哪里敢当着她的面说半个不字,连连点头。

沈惜君扫过在水面下游曳的锦鲤,冷冷道:“那现在,蔡总管可以说实话了吗?”

蔡元瞒不过,只得道:“是,王爷确实问宝恒银号借了三万两银子。”说着,他又急急道:“不过王妃放心,所有银子都已经悉数还回去了,那些田地屋契也都拿回来了。”

沈惜君面目阴沉地道:“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蔡元眼皮一跳,垂目道:“这个小人是真不知情,王妃您再问一百遍一千遍,小人也是一样的回答,如果您想知道,就只能去问王爷了。”

沈惜君默然片刻,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听得这句话,蔡元如逢大赦,赶紧离去,望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阿兰二人对视了一眼,迟疑地道:“宗姬,那现在…咱们要去南轩吗?”

沈惜君闭一闭目,疲惫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一会儿。”

“是。”阿兰二人赶紧答应,她们心里也不愿意沈惜君去找东方溯质问,万一争执起来,只会令两人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更僵。

是夜,蔡元与往常一样,向东方溯巨细无遗的禀报着府中这一日的大小事务,以前东方溯是从来不管这些的,但从大婚后,就要求他每日禀报,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许拉下。

“平阳王府派人送来血燕、虫草、雪蛤各四盒,给王爷与王妃滋补,王爷那一份,小人放在了前厅,等候王爷处置。”

东方溯淡然道:“那些东西我也用不着,把我那份一并送去东院吧。”

“是。”蔡元答应一声,神情犹豫地道:“还有一件事,小人…觉得有些奇怪。”

东方溯眉头一皱,“何事?”

“小人今日送东西过去的时候,遇见王妃,没说几句,王妃就问小人,王爷是不是拿了屋契与田契去宝恒银号借银。”蔡元满面困惑地道:“府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王爷与小人,小人从未与人说过一言半句,王妃…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之前提空帐房存银的事情,王妃竟也知道,实在令人奇怪。”

烛光微微一跳,一滴软红的烛泪自青铜烛台上淌下来,结成倒挂的形状,“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蔡元答应之余又问道:“王爷,今夜可还是歇在西院?”

东方溯微一思忖,摇头道:“今夜不过去了,你让平妃早些歇息。”

在他离开后,东方溯屈指轻叩着桌案,神色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双手轻拍数下,门悄然而开,紧接着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中,“十三听候王爷吩咐!”

东方溯瞥了一眼燃烧了一半的红烛,沉声道:“派几个人日夜盯着王妃还有…平妃!”

“是!”十三简洁地应着,神机营做事,从来只听命令,不问理由。

十三离开后,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红烛静静陪着东方溯…

二月十五日清晨,慕宅前院之中,剑光纵横,寒光凛冽,只见徐立、阿信、十九三人各执一柄长剑与十六对战,一如数日前,与东方泽那场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