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与赵昭容无关,据说是负责用刑的人一时大意,让赵太医挣脱了绳索,双方纠缠之时,赵太医被推倒,后脑恰好撞在台阶上,意外身亡;导致赵太医死亡的小太监已经被绑了起来,慎刑司管事亲自去的承德殿,算算时辰,陛下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个回答大出慕千雪意料之外,“确定与赵平清无关?”

“据传回来的消息,赵太医出事的时候,紫燕他们才刚到慎刑司,还在与管事说话,奴才怎么想,也没法将这件事与他们扯上关系。”说着,他摇头,有些可惜地道:“赵太医也真是倒霉,要是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结果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慕千雪捡起一片从窗外吹进来的叶子,若有所思地道:“这宫里头真有这么多的意外吗?”

小元子愕然,“主子是说…这不是意外?”

“本宫也说不准,但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几分蹊跷。”她徐徐捻着叶子,叶子的边缘都已经发黄,只有中间一块,还翠绿得很,如一块上好的碧玉,叶脉清晰细细,如一张精致小巧的网。

“若真是这样,那个害赵太医跌倒的小太监就有可疑,只是…”小元子紧紧拧着双眉,“赵昭容要是早早就买通了那个小太监,又何必再借故罚小聪子去慎刑司,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花蕊咬着指甲,思索道:“会不会是赵昭容担心有失,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七章 脉案

第三百四十七章 脉案

小元子想了一想,摇头道:“虽然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不太可能,也不像赵昭容往日的作风。”

“可除了赵昭容,还有谁会要赵太医的性命,总不能是陛下或者太后吧?”花蕊本是随口一语,却似一道惊雷在慕千雪耳边炸响。

这些日子,她过多将心思放在了含章殿,总以为是赵平清觊觎后位,想借腹中孩子陷害沈惜君,却忽略了宁寿宫那一位,后位悬虑对卫太后固然没有好处,可废后带来的影响与争议,对于一个意图复辟帝位之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尽管卫太后这段日子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个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会甘心就此老死深宫。

蛰伏——从来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复出!

只是…若换了其他人,或许有可能因为贪图一时之利,而与卫氏母子合作,但赵平清不会,她很清楚这个人的心思,深沉谨慎,她不可能不清楚卫氏母子一旦复位,对她害大于利,更不要说还是拿她唯一的孩子做筹码,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赵平清都不可能答应。

但…孩子确实是早产了,赵太医也确实一直参与赵平清一事之中,究竟这里面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赵平清与卫氏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说出秘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赵太医身上下手,他虽然已经死了,但生前留下的东西还在,当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慕千雪唤过小元子道:“你立刻去一趟太医院,将这一年来,赵太医所有出诊的脉案全部拿来,一个都不要漏了。”

“是。”小元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去,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拿了厚厚一叠册子进来,花蕊一边接过一边疑惑地道:“这么多册子,少说也有千八百个脉象吧,统共不过一年的功夫,赵太医哪里看得了那么多人?”

小元子苦笑道:“赵太医一人自是没那么许多,可整个太医院就不同了。”他拂一拂被压皱的袖子,对慕千雪道:“主子,太医院那边说没有分别单独记载每一位太医的脉案,所以奴才只能将这一年来,所有的脉象都拿了过来,还请主子恕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与花蕊一起看看,将赵太医的脉案挑出来单独记载。”

小元子还没说话,花蕊已是红着脸庞道:“主子,小元子倒是认得字,可是奴婢就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旁的字…它认得奴婢,奴婢不认得它啊。”

小元子轻斥道:“你还好意思说,平日里让你多识几个字,你就是躲懒不肯,现在知道害躁了。”

花蕊朝他扮了个鬼脸,忐忑不安地瞅着慕千雪,唯恐后者怪罪。

慕千雪笑一笑道:“不识字就罢了,有小元子帮本宫看就行了,你下去吧。”

“还有奴婢。”随着这个清悦的声音,一道身影挑起帘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竟是夏月。

花蕊赶紧上前扶住,紧张地道:“姑姑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上的伤可都还没好呢。”

夏月笑道:“已经好多了,在床上躺了几日,再不下来走走,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慕千雪轻斥道:“尽知道胡说,别人躺了几个月怎么不见憋出病来?你现在伤口才刚刚好转,万一不慎弄裂,导致伤口恶化可就麻烦了,赶紧回屋躺着,不许胡闹。”

“奴婢是真感觉好了许多,梅太医的药很有效,这一路走过来也不觉得怎么疼。”

慕千雪面色稍缓,但还是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大意,听本宫的话,快回去歇着,要实在闷得慌,让花蕊过去陪你说话。”

“奴婢都已经过来了,主子您就让奴婢留下来帮您吧,否则这么多脉案,您与小元子两人要看到什么时候。”见慕千雪不语,她又道:“奴婢答应您,一旦觉着不适,立刻回去歇息,绝不逞强。”

慕千雪拗不过她,道:“既是这样,你留下来吧,不过要是让本宫发现你逞强令伤口恶化,在伤势完全好转之前,一步都不许下地。”

“奴婢遵命。”夏月笑着答应,花蕊取来厚厚的棉花垫子给她垫在椅上,以免坐痛伤口,饶是这样,夏月也只能斜签着身子,利用伤势较轻的地方挨坐在椅边儿。

随着案册地翻阅,关于赵太医的脉案被一条条挑了出来,由小元子统一记录,等翻完最后一本,已是记录了将近两百条脉案;既有静芳斋的,也有宁寿宫或者其他宫殿的,而在近三个月的脉案中,每天都有关于含章殿的记载,写在脉案上的,大都是胎气稳固,母子安康一类的话,瞧不出什么问题。

小元子指着其中几条脉案,道:“主子,根据脉案记载,赵太医有时候一日去含章殿两次,这算不算异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摇头道:“陛下继位之时,赵平清月份已经颇大,难免会有胎动不安,需要传召太医的时候。”

小元子揉一揉酸疼的脖子,不无失望地道:“那奴才可就真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慕千雪也是没什么头绪,瞧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天色,道:“看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都歇一会儿吧。”

花蕊点完最后一盏明灯,上前道:“主子,晚膳都备好了,可是现在传膳?”

“五…十…十五…二十…”慕千雪正要言语,耳边传来夏月低低的声音,疑惑地道:“你在数什么?”

夏月抬起头来,递过她在看的那几页脉案,“主子您瞧这几条,都是赵太医去宁寿宫的脉案,奴婢刚刚数了一下,两个月里,有二十三条,差不多三四日一次;可在刚刚与小元子交换的那几页脉案里,奴婢只找到五条。”

小元子赶紧数了一下手里那几页脉案,果然,在今年一二月间,赵太医去宁寿宫只请过五次脉。

“二十三次…”慕千雪眸光微动,盯着夏月道:“是最近这两个月对不对?”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面细作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面细作

“是。”夏月颔首道:“虽然奴婢还想不通其中原因,但次数相差这么多,必有古怪。”

半透明指甲在繁绣千枝百叶的桌布上徐徐划过,拨动着细细的绣线,良久,手指一顿,一口浊气徐徐自喉咙中吐出,“本宫明白了,他这是在向卫太后报信。”

“报信?”小元子不解,待要问个明白,忽地眼皮狠狠一跳,脱口而出,“他是卫太后的人?”

“这不可能。”夏月率先否决了他的话,蹙眉道:“赵昭容为人一惯谨慎仔细,龙胎又关乎她后半世的荣宠,必然百般仔细,岂会将他交给卫太后的人照顾?”

慕千雪眯眸望着窗外无处不在的深秋景象,徐徐道:“若她不知道呢?”

夏月眉头一紧,试探道:“主子是说…赵太医是一个双面细作?”

慕千雪把玩着指尖细长的叶子,颔首道:“赵平清以为赵太医是她的人,实际上,卫太后才上真正控制住赵太医的那一个;这样一来,之前百般不得其解的事情也就能说通了。”

小元子低头想了一会儿,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所以想让赵太医闭嘴的,除了含章殿,还有宁寿宫那边?”

“不错。”慕千指甲微一用力,在叶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甲印,“卫太后的手段,可比赵平清高明多了,若非意外发现这个秘密,谁又能想到,慎刑司的意外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夏月轻吸一口凉气,面庞微微发白,“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说着,她又露出一抹疑色,“可奴婢想不明白,卫太后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要说是为了加害龙胎,龙胎可是好端端地生了下来;要说为了害皇后,她是皇后的亲姨母。”

“亲姨母又如何,怎及这万里江山来得重要。”在夏月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她道:“若本宫之前没拦下那道圣旨,皇后如今已被废为庶人,新后初立即废,又没有十足的证据,百官自不会轻易作罢,若到时候再有人暗中推波助澜,陛下就会成为百官口诛笔伐的那一个,新君登基,本就根基未稳,再出这样君臣离心之事,你们说会怎么样?”

小元子听得惊出一身冷汗,举袖擦一擦脑门上的汗珠,声音颤抖地道:“会…会令帝位动摇,恭王若能趁机笼络百官,或可重夺…帝位。”

殿内是死水一般的寂静,众人犹如被冻结在厚厚的寒冰之中,半点声音也无,只能从或惊悸或惶恐的表情中,看出他们内心的震惊。

半边天空已是黑暗吞噬,剩余的半天还有浅薄的天光,穿过树枝投落在地,形成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寂寂半晌,夏月沉声道:“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慕千雪立在窗前,伸手,树叶随风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黑色的土壤上,不需一日,叶子就会逐渐腐烂,最终化为泥土的一部分,滋养树木熬过秋冬,来年重新抽枝发芽。

夏月坐得有些疼痛,扶案起身,“虽说废后旨意被主子拦下了,但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还是得彻底解决这件事才行。”

小元子思忖道:“既然赵太医是宁寿宫的人,那麝香应该就是他伺机加在安息香中,然后嫁祸皇后的;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皇后自然就可洗清冤屈。”

夏月摇头道:“证据呢,你别忘了,赵太医可是已经死了,除非能够令他死而复生,否则一切都是空口无凭,陛下不会相信的。”

“赵太医是死了,但害死赵太医的那个人还在,只要严刑审讯,奴才相信,一定能够问出实情。”

夜风入殿,吹得烛火晃动,明暗不定,花蕊忙上前关了窗子,挡住愈吹愈烈的风,慕千雪回身,声音寂冷地道:“没用的,以卫太后的心思,是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我们的,慎刑司那名小太监必是她的死忠之士,哪怕你把他生生打死,也难以问出半句来。”

小元子满面失望地道:“这么说来,岂非没法子指证卫太后?”

慕千雪端起半凉的茶水徐徐抿着,喝了几口,有宫人走进来,躬身道:“启禀娘娘,静芳斋派人传旨,请娘娘过去。”

慕千雪眉眼微露讶色,“现在吗?”

在得到宫人肯定的答覆后,慕千雪颔首道:“知道了,去备肩舆吧。”

待宫人下去后,夏月疑惑地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太后召主子去做什么?”

慕千雪望着不见一丝烟气的红烛,静静道:“漏夜传召,只怕也是为了皇后一事。”

夏月上前替慕千雪扶一扶将要滑落的金簪,轻声道:“太后是陛下生母,她的话,陛下多少能听进一些,主子此去,不妨请太后劝一劝陛下;若您不便开口,让小元子提个头也行。”她虽有心跟去,无奈身子不允许,坐了这么久,后背早已疼痛不堪,只是一直强撑着未说。

慕千雪拍一拍她的手,“本宫心中有数。”说话间,宫人进来禀告肩舆已经备妥,在示意花蕊将夏月扶下去休息后,慕千雪带着小元子登上肩舆,一路往静芳斋行去。

四名抬肩舆的内监步伐齐整,如出一人,抬得极是平稳,两边的草丛中不时传来秋虫最后的嘶鸣。

漪兰殿与静芳斋同处西宫范围,很快便能隐约看到点在静芳斋门口的两盏绢红宫灯,小元子远远瞅了一眼橘红的灯光,轻声道:“主子,待会儿见了太后,可要奴才设法提一提陛下的事?”

慕千雪想一想,道:“还是本宫寻机会与太后说吧,虽说太后宽仁,但你的身份始终不宜在这件事上多嘴。”

“是。”小元子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一路来到静芳斋门口,在他扶慕千雪下肩舆之时,冬梅已是得到消息迎了出来,笑着行了一礼,“娘娘可来了,太后一直等着您呢。”

第一卷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永不背弃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永不背弃

“劳烦姑姑了。”慕千雪浅施一礼,秋月不敢正面受礼,侧开一步,恭声道:“娘娘请。”她与死去的冬梅一样,都是跟随陈氏多年的宫人,一生未嫁。

慕千雪点点头,随她来到东偏殿,陈氏正坐在上首与宫人低语,见她进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笑意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漾开,如一抹在水中晕染的赤色,神情和悦地道:“来了?”

“是。”慕千雪轻应一声,屈膝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陈氏笑一笑,招手道:“来,到哀家身边来。”

慕千雪依言上前,挨着她的身边坐下,试探道:“不知母后传召,有何吩咐?”

陈氏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一个人用膳有些冷清,正好这次新来的御厨曾在南昭待过一段时间,做得几道正宗的南昭小菜,所以把你叫过来一道用膳。”

听到“南昭”二字,慕千雪神色有些恍惚,须臾回过神来,感激地欠一欠身,“多谢母后如此记着儿臣。”

正在领着宫人摆膳的秋月听到这句话,笑着道:“除了陛下,太后心中最记得的人,就属娘娘您了,之前听说夏月受伤,催着奴婢请太医去看,后来得知有梅太医医治,方才安心。”

“就你话最多。”陈氏轻斥了一句,道:“夏月伤势怎么样了?”

“请母后放心,梅太医给的药极好,敷了几天,夏月背上的伤已是好了许多,刚才还帮着儿臣看了几本册子,相信很快就会没事了。”

“那就好。”陈氏接过秋月盛好的乌鸡枸杞汤递给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若哀家没有猜错,夏月帮你看的,应该是赵太医生前出诊的脉案对吗?”

慕千雪手微微一颤,溅了几滴汤汁在手背,所幸这汤已是凉了一会儿,不至于烫到,“母后知道了?”

“哀家刚才让郑福去太医院拿脉案,结果那边说是漪兰殿先一步拿走了,哀家想着,你应该是与哀家想到一会儿去了。”

慕千雪望着一道道摆上桌的菜肴,轻声道:“母后也在怀疑卫太后?”

陈氏淡淡一笑,“哀家在她鼻息下活了大半辈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脾性,卫玲珑从来不会认输,风平浪静,只因还没到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顿一顿,她道:“好了,与哀家说说赵太医的脉案吧。”

“在陛下继位的三个月里,赵太医去宁寿宫请脉的次数多达二十三次,远远高于之前,所以儿臣怀疑他是卫太后安插在赵昭容身边的一个细作,用来陷害皇后;一旦陛下盛怒之下废后,百官必然不满,令君臣矛盾加深,从而…”后面那句话牵涉过大,慕千雪迟疑着没有立刻说下去。

陈氏神色平静地道:“从而将皇帝赶出承德殿是吗?”

慕千雪连忙顺着椅子跪下,“臣妾惶恐。”

陈氏伸手将她扶起,目光温和地道:“你是个好孩子,当日为了阻止皇帝废后,受了不少委屈,皇帝…”提起东方溯,陈氏眼里有着深深的无奈。

秋月插话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后知道那件事后,亲自去见了陛下,但陛下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后来还与太后争执了起来,奴婢也算是自小看着陛下长大的,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与太后说话,为了这件事,太后一直闷闷不乐,也就娘娘您来了,太后才有些笑颜。”

陈氏叹息,“哀家真是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如今还留那个玄明道长在宫中,无缘无故地说要驱什么邪,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哀家现在全然猜不到他的心思。”

慕千雪勉强笑一笑,宽慰道:“陛下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臣相信他很快便会想明白。”

“希望如此。”说话间,陈氏又细细打量了慕千雪一眼,微笑道:“哀家之前一直担心,你会否就此不理这件事,幸好你没有让哀家失望,皇帝能够有你在身边,是他此生最大的福气。”在短暂的静寂后,她忽地道:“千雪,答应哀家一件事可好?”

“母后请尽管吩咐,只要儿臣能力所及,一定为母后办到。”

“好!”陈氏拍一拍她的手,旋即神色郑重地道:“哀家要你答应,不论皇帝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留在他身边——永不背弃!”

虽说东方溯已经继位,但帝位并不稳固,更不要说还有卫氏母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稍一不慎,就会落得与东方洄一样被逼退位的下场,只是以卫氏母子一惯的手段,是绝不会留他活路的。

如果说谁能够在危难之时,力挽狂澜,保东方溯帝位不失,非眼前这个看似弱质纤纤的女子不可。

她知道慕千雪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但始终共富贵容易,同患难却极难,否则也不会有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她想趁这个机会,要慕千雪一句承诺。

听得是这么一个要求,慕千雪不禁莞尔一笑,“母后多虑了,除非儿臣魂归地府,否则绝不会离开陛下。”

她的回答令陈氏心中一松,但仍有些担心,“就算是与天下人为敌,也不会?”

“是!”慕千雪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一字一句许下她守了一世的承诺,“宁与天下为敌,亦不背陛下!”

“好!好!好!”陈氏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双眸微微泛红的同时,心中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欣然道:“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秋月笑道:“太后您不是一直说要让贵妃娘娘尝尝家乡风味,可您要是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

“对对,哀家尽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说着,她亲自挟了菜放到慕千雪五彩白底瓷碗中,“来,尝尝这几道菜,看与你以前在南昭吃的是不是一样,若是还能入口,往后就让那御厨常做一些,送到漪兰殿去。”

第一卷 第三百五十章 旧事

第三百五十章 旧事

“多谢母后。”慕千雪低头尝了一口,笑道:“儿臣很久没有尝到这么正宗的家乡风味了。”

“那就好,来,多吃一些。”陈氏又挟了几筷到她碗里,笑言道:“哀家看你这小半年身子虽说强健了一些,但还是太过清瘦,这个样子怎么替皇帝延绵皇嗣,开枝散叶,哀家可是一直等着抱孙子呢;你才智无双,诞下的孩子必然也是聪慧过人。”

慕千雪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一时羞红了脸,尤其听到小元子他们低低的笑声,更是红如鸽血,低头小声道:“赵昭容不是才为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吗?”

陈氏笑容微微一敛,淡淡道:“她的孩子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顿一顿,她又道:“赵太医被皇帝传去问话的那一日,含章殿的小聪子来哀家这里求了一串用过的佛珠,说是那孩子自出生后,一直哭闹不休,求去给孩子安枕之用。”说着,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慕千雪,“贵妃,你一向聪敏,可有从这件事上看出什么来?”

慕千雪盯着碗中乳白色的鱼汤,静心思忖片刻,道:“她想求太后庇佑?”

陈氏颔首道:“不错,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这么做,反正暴露在赵太医一事上的心虚,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尽管不喜赵平清,但对那个早早落地的长孙,她到底还是心存怜惜。

“太后…”慕千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陈氏抬手打断,“先用膳吧,待会儿哀家给你看样东西。”

“是。”慕千雪咽下嘴边的话,陪陈氏一道用过晚膳,待宫人将膳食撤下去后,陈氏唤过垂手立在一旁的郑福,“去把东西拿来。”

“是。”郑福应声离去,过了一会儿,他捧了一本册子进来,在陈氏的示意下递到慕千雪面前,后者疑惑地道:“母后,这是…”

“这是御药房近三个月的记录,哀家没拿到赵太医的脉案,就想看一看御药房的用药记录,看是否有线索,结果还真让哀家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翻到八月初的那几页看看。”

慕千雪依言翻到八月初的页面,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一日御药房所有药材的出入情况,在看到其中一条时,她停住了目光,“血府逐瘀汤?”

“不错。”陈氏赞许地点点头,“哀家传御药房的人来问过,他说八月初八这一日,紫燕拿着一张血府逐瘀汤的方子去御药房,说是近日常常胸痛头痛,趁赵太医去含章殿请脉的机会,请他把了一下脉,说是胸中血瘀,血行不畅所致,赵太医依症开了这张方子,紫燕抓了六贴,在这张药方里,有一味孕妇最忌讳的药材——红花。”

慕千雪盯着那一条廖廖几字的记载,沉沉道:“虽然每一贴药里的红花都不多,但若加在一起,足以令一个怀孕八九月的孕妇早产。”

秋月蹙眉道:“其实她手中已有麝香,闻上几日自会早产,何必还要辗转去求红花呢?”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刺金披帛,淡然道:“麝香药性霸道,份量极难控制,稍一不慎,就有可能终身不孕;相较之下,红花就要温和许多,只要控制得当,几乎不会留下后遗症,但凡懂医理之人,都不会选择麝香来堕胎或者催产。”

“原来如此。”秋月恍然之余,又道:“如此说来,小殿下早产一事,根本是赵昭容一手所为,与皇后无关?”

慕千雪神色迟疑地道:“应该是了,但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陈氏接过宫人递来的茉莉花茶,揭开盏盖,温热芬芳的茶雾袅袅升起,化入纹丝不动的空气之中,“想不明白她何以会为陷害皇后而赌上后半世是吗?”

“是,以儿臣对赵昭容的了解,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陈氏抿了口茶,微笑道:“哀家给你讲个故事吧,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新晋入宫的美人,因为长得像过世的先皇后,故而极得先帝恩宠,几乎可以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就连当时代摄六宫之事的卫贵妃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从六品美人到贵人再到三品贵嫔,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宫中众人都在猜测,她若一朝诞下皇子,先帝会册她为九嫔还是妃,又或者…是与卫贵妃并驾齐驱?”

慕千雪望着一针一线绣在生丝绢面屏风上的海棠花,“不论是昔日的卫贵妃还是今日的卫太后,都不会允许一山容二虎。”

“在伴驾九个月后,那位贵嫔天葵迟迟未至,逐召来太医把脉,太医说是气血阻滞之故,给她开了活血行气的药,结果服药当夜,出了大红,尽管召来了整个太医院,依旧未能保住她的性命,失血而死。她之所以天葵未至,根本不是气血阻滞,而是怀了龙胎,可就因为太医一句话以及一贴大剂量的红花,不仅龙胎不保,连她自己也死于非命。”尽管已经过去多年,陈氏回忆起来,仍有些唏嘘,“先帝并非没有怀疑过卫氏,但一来太医在事发后已经自尽;二来卫氏一族当时已经成了气候,如果彻查,必定导致朝政动乱不宁,所以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陈氏抿了口茶,静声道:“哀家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太医一句话,足以左右整件事情的发展,咱们眼中见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明白吗?”

慕千雪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母后是说,在这件事上,赵太医极有可能误导了赵昭容?”

陈氏颔首道:“不错,但他用了什么样的说辞哄赵氏心甘情愿服下红花,哀家暂时还猜不到,你思虑慎密长远,不妨帮着想一想。”

小元子轻叹道:“可惜赵太医已经死了,不然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

紫铜烛台上的销金硬烛因为燃得久了,烛芯蜷曲发黑,不复之前的明亮,秋月执了银剪子,将发黑的烛芯一一剪去,令烛焰重新明亮起来。

第一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恭王府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恭王府

殿外,一直呼啸不止的冷风突然停了下来,寂寂无声,连一声虫鸣也没有,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雪的声音幽幽响起,“赵太医只需一句’胎儿腹中窘迫,熬不到足月’,就可以让一切依他的意思发展,赵氏视他为心腹,断不会有半分怀疑。”

陈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颔首道:“不错,有这一句话足矣。”停顿片刻,她缓声道:“这件事卫氏做的滴水不漏,想从她那边下手是不可能的了,赵太医又死无对证,眼下能够着手的,就只有赵平清一人。贵妃,你可有法子?”

慕千雪思量半晌,抬眸道:“儿臣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愿意一试。”

“好。”陈氏神色凝重地道:“你且先去,若然不行,再与哀家说,总之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废后。”

慕千雪敛袖行礼,肃声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会设法让陛下打消此念。”

在慕千雪踏出静芳斋之时,一道隐在黑暗中的人影也悄然离开,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来到宁寿宫,踏入弥漫着檀香的大殿,卫太后闭目坐在椅中,尹秋跪坐在地上,手执玉轮替她徐徐按摩双足。

来人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启禀太后,贵妃今日在静芳斋用的晚膳,不久前才刚刚离开。”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两声。

卫太卫微睁双目,似笑非笑地道:“晚膳吃到两更时分,她们还真是兴致。”

尹秋忧心忡忡地道:“这二人一个拿了太医院的脉案,一个拿了御药房的药材记录,分明是对赵太医之死起了怀疑,依奴婢愚见,太后还是应该早做提防。”

卫太后抚一抚脸颊,淡然道:“没什么好提防的,她们那么喜欢查,就由着她们去查。”

尹秋被她这回答弄得一怔,愕然道:“太后就不怕…”

“怕什么?”卫太后睨了她一眼,凉声道:“赵太医已经死了,慎刑司那个是咱们的人,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就算刀斧加身,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你觉得她们能查到什么?哪怕退一步说,真的查到了,禀到承德殿,你觉得皇帝…会听的进去吗?”

卫太后取过淮南上贡的蜜橘,徐徐剥着橘皮,“哀家承认,慕千雪很聪明,正面交锋哀家必败无疑,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她的弱点就是皇帝,只要控制住皇帝,任她有千般万般的能耐,也无法施展。”广袖微微一扬,一大块橘皮被掷入炭盆之中,随着橘皮蜷曲发黑,一股清新之气在殿中弥漫,与浓郁的檀香混在一起。

尹秋双手接过卫太后递来的橘子,笑道:“是了,陛下现在深信玄明道长,道长一句话,相信足抵贵妃千百句。”

“所以你说哀家还要担心什么。”卫太后拭一拭沾在指上的汁水,冷声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他们自相残杀,看东方溯如何亲手毁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相信…一定会很有趣!”

尹秋会意一笑,“太后圣明。”

深宫争斗,素来不见硝烟兵刃,可从来都是最残酷的。

夜风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呼啸,吹起地上的残花落叶在空中打转,一轮弯如新眉的明月悬在夜空中,俯视着苍生大地,偶尔自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恭王府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即便是白昼极少有人经过,何况是夜深人静的现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后府门打开,伴着一盏小小的风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走了几步,前面那道身影倏然停下脚步,蹙眉张望着静寂暗沉的四周。

胭脂提了提风灯,照见她疑惑不解的眉眼,“公子,怎么了?”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望着浓黑如墨的前方,良久,他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见他不愿多说,胭脂不敢多问,执灯在一旁引路,灯光幽幽,很快便没入黑暗之中,只余浅薄的月光静静照着恢复重新平静的小巷。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巡夜的更夫经过旁边的街道,一边打着梆子一边喊着惯语,一遍又一遍,直至渐渐远去。

在更夫声音远至不可闻之时,一道黑影自墙头上站了起来,朦胧的月色下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张启凌离开的方向。

片刻,他转身意欲离去,猛然发现身后离着十余步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熄灭的风灯。

张启凌轻笑道:“我认识你,你是神机营的人,排行十五。”

“你到底是什么人?”十五警惕地盯着他,双手暗暗蓄劲。他们几个接到慕千雪命令,轮流监视恭王府,今夜是他与十九当值,分别监视恭王府的前后门,至今已有好几天,一直未见动静,直至今夜…

他是见过张启凌的,而在今夜之前,他对张启凌的印象一直都是江宁首富之子,翩翩公子并且精通兵法阵书,与慕千雪相识于万宝阁,有些交情;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会与东方洄扯上关系。

东方洄是什么人,莫说江宁首富,就算是大周第一富商,也未必会被他看在眼里,现在不止漏夜出入恭王府,还能悄无声息的欺近自己身周,并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与名字,这个张启凌…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