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上雅座,张启凌要了一壶西湖龙井,他接过小二提来的紫砂茶壶,亲自替慕千雪倒了一杯,“这雨虽下的突然了一些,但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事?”慕千雪疑惑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张启凌捧起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盏,似笑非笑地道:“若非骤雨突至,我又怎有机会坐在这里与慕姑娘饮茶。在江宁的那段日子,经常会想起与慕姑娘研讨兵法的那些日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里。”他神色微微恍惚,沉溺在往日美好的记忆中。

慕千雪七窍玲珑,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说什么,只能默默饮茶,坐在对面的张启凌也在恍惚中啜了一口茶;就是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令慕千雪身子倏然一震,眸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未等张启凌发现,她已是迅速低了头,掩住眸中的那份惊骇,张启凌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至张启凌迭声呼唤,方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事?”

“我问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同去江宁,游赏江南美景?”说着,他又疑惑地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慕千雪抚一抚脸颊,摇头道:“没什么,昨夜没有睡好,所以今日总有些恍恍惚惚的,倒是让张公子见笑了。”

“无妨。”张启凌笑一笑,再次问道:“慕姑娘可愿同往?”

慕千雪垂首笑道:“多谢张公子一番美意,只是千雪已嫁为人妇,不便与其他男子共游山水,还请张公子见谅!”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白,勉强笑道:“是张某唐突了,还请慕姑娘莫怪。”说着,他似有些不甘,追问道:“不知谁那么幸运,可以娶到慕姑娘为妻。”

慕千雪浅浅一笑,“幸运的应该是我才对,若不是他,我早已魂归地府。”

张启凌眸光微微一亮,“这么说来,慕姑娘嫁给他,是为报恩?”

慕千雪摇头,“恩是恩,情是情,我不会以情报恩。”

张启凌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他当然知道慕千雪已经成为东方溯的贵妃,但始终无法割舍,所以借着游赏山水试探于她,结果…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道:“慕姑娘真觉得他是你的良人?”

“是。”慕千雪的语气坚决而肯定,没有一丝犹豫,“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不论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不会变;他是我唯一的良人。”

张启凌握着白瓷茶盏的手微微颤手,碧绿茶汤泛起一层又一起的涟漪,许久,他低低道:“我明白了。”

这句话后,彼此都不再言语,雨声还有旁边茶客的高谈阔论充诉在他们之间,气氛甚是尴尬。

慕千雪看一眼不断打在屋檐黑瓦上的雨滴以及在底下正在卖力吆喝油纸伞的小贩,“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还是先回去了。”

“也好。”张启凌没有再挽留,对胭脂道:“你下去替慕姑娘买把伞。”

“不用了,我自己买就好,告辞。”浅施一礼后,慕千雪带着十九下了茶楼,买了伞后徐步离开,在远离了茶楼后,慕千雪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执伞的手亦微微发抖。

十九疑惑地道:“姑娘你怎么了?”

慕千雪银牙微咬,盯了她道:“你替我去办件事。”说着,她附在十九耳边一阵低语,待她说完后,十九满面愕然,“这是为什么?”

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不要多问,总之照我的吩咐去做,切记小心行事,不要露了痕迹。”

“好。”十九简短地应着,追根究底从来不是她的性子。

在回宫之前,她去潜邸换上小太监的衣裳,小元子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去京兆府问过,没有古公子离开京城的记录,应该还在金陵城中,府尹答应了会帮忙追查古公子下落,等过几日奴才再去一趟。”

“好。”慕千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自从离开茶楼后,她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在回宫的路上,小元子悄悄问了问十九,后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又哪里说得出,只得作罢。

回到昭明宫,已经是黄昏时分,雨还在继续下着,“叮叮咚咚”打在琉璃瓦顶,激起白白的水花。

回到漪兰殿,慕千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路走来,竟是一个宫人都不见,虽说这会儿天色已晚又正在下雨,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没有,难道…

慕千雪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当正殿门被缓缓推开时,她的担心终于应验了。

第一卷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险之又险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险之又险

正殿中黑压压跪着一群人,皆是漪兰殿的宫人,未等慕千雪看清,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回来了?”

慕千雪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惊恐之意,侧首飞快朝还未入内的小元子说了一句,随后独自走进去,朝坐在上首的东方溯欠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东方溯也不叫起,只是冷冷盯着她,良久,他起身,踩着平滑坚硬的金砖来到慕千雪身前,“你去了哪里?”

“回陛下的话,臣妾去了静芳斋给母后请安。”

“静芳斋?”东方溯冷笑连连,橘红烛光在窗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朕从不知原来贵妃说谎的本领如此之高。”

“陛下面前,臣妾岂敢有半句谎…”话未说完,东方溯已是狠狠攥住她的下巴,眉目森冷地道:“既是去给母后请安,为何这身衣裳?”

慕千雪忍着下颌剧痛,道:“母后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神色不展,所以臣妾扮作小太监哄母后一笑。”

东方溯手中又加了几分力,寒声道:“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事实如此,陛下若不信,可以去问母后。”

东方溯冷哼一声,“朕问过禁军,今早天色刚亮,小元子就持了你的手谕出宫,与他一道出宫的,还有一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偏偏让朕发现…”他走到那群宫人中间,从中揪出一个战栗不止的小太监来,“原来小安子一直在漪兰殿,贵妃,这又做何解释?”

慕千雪神色平静地道:“与小元子一道出宫的,确实不是小安子。”

东方溯瞳孔激烈一缩,冰冷的声音自唇齿间迸出,“你终于承认了,说!为什么要私自出宫?”

“臣妾身为宫中贵妃,未得陛下允许,岂敢擅离宫禁。”东方溯现在喜怒无常,她私自出宫一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她的否认令东方溯勃然大怒,狠狠一掌掴在慕千雪脸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慕千雪宛若上好白玉的脸上出现五道殷红指印,红得那样刺目,仿佛随时会有鲜血渗出一般。

这一掌惊呆了包括慕千雪在内的所有人,这是东方溯第一次动手打她,以往哪怕再生气再不高兴,也没动过她一根指头;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

慕千雪捂着刺痛的脸颊,含泪跪下,“臣妾性命是陛下救的,陛下要杀要剐臣妾都不敢有一句怨言,但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是死,臣妾也绝不承认。”

她的否认令东方溯面容越发沉冷,“那你倒说说,为何会有两个小安子?”

“随小元子出宫的确实不是小安子,而是…十九。”

东方溯一怔,疑惑地道:“十九?”

“是。”慕千雪怆然道:“陛下这阵子只顾打坐修道,想是还不知道十五的死。”

东方溯一怔,“怎么回事?”

“十五奉臣妾之命监视恭王府,结果被人杀死在恭王府后门,凶手不知所踪,十九为了与臣妾说这件事,昨夜私潜入宫时,差点被禁军发现,臣妾放心不下,所以让小元子带她出去,为免麻烦,就扮成小安子的模样,没想到会引起陛下误会,以为是臣妾扮作小太监出宫,实在冤枉。”

“冤枉?”东方溯眸底闪烁着雪亮似刀锋的寒意,片刻,他忽地笑了起来,“看来贵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张进!”

张进身子一哆嗦,赶紧上前道:“奴才在!”

东方溯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冷声道:“将他们押到外面去行杖!”

张进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全部行杖吗?”跪在这里的,至少有几十个人,在他记忆里,宫中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责这么多人的先例。

未等东方溯的回答,慕千雪急忙道:“这件事与他们无关,陛下又何必迁怒于他们?”

“迁怒与否,皆在贵妃手中。”说罢,东方溯一拂袖子,面无表情地道:“全部拖下去,什么时候贵妃肯说了,什么时候停止行刑!”

“是。”张进尽管不忍,却不敢违背东方溯的意思,很快,夏月等人强拖行了下去,一时间漪兰殿到处都是宫人哭喊求饶的声音,犹如置身人间地狱,任慕千雪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

秋月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待得见过东方溯后,疑惑地道:“陛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秋月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太后赏了贵妃娘娘一些茶叶,哪知娘娘走得匆忙,忘了带上,太后特命奴婢送来。”

东方溯双眉倏然一扬,诧异地道:“她今日真在静芳斋?”

“是啊,娘娘午时未过就去了,一直陪着太后说话,太后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大好,也就娘娘能逗得太后开怀,连晚膳都多用了半碗,就是委屈娘娘扮成这个样子。”

“只要太后欢喜,本宫扮什么样子都不要紧,只是…”慕千雪望着一言不发的东方溯,悲声道:“没想到会引来陛下的疑心。”

“疑心?”秋月讶然道:“什么疑心?”

花蕊就在旁边,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她当即道:“陛下疑心主子穿成这样,是私自出宫呢。”

秋月闻言,顿时失笑道:“这怎么可能。”说着,她朝东方溯欠身道:“奴婢可以做证,娘娘今日一直陪着太后,不曾有半步离开,绝不可能出宫,陛下若不信,可以去问太后,您真的是错怪贵妃了。”

东方溯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思忖片刻,道:“既是去静芳斋,为何满宫下人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

“臣妾虽是出于孝心,但扮成一个太监始终有失身份,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所以臣妾没有与任何人说。”

望着跪在淋淋秋雨中的慕千雪,东方溯眼底的寒意渐渐消散,扶起她道:“原来真是朕错怪了你,起来吧。”

在安抚了慕千雪几句后,东方溯带人离开了漪兰殿,在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视线中后,慕千雪心头豁然一松,无力地跪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秋月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道:“娘娘您怎么样了?”

第一卷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纵火烧观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纵火烧观

小元子也从暗处奔了出来,一道将慕千雪扶入殿中,夏月绞了热毛巾递过来,随着热毛巾敷上脸庞,慕千雪微颤的身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在将毛巾递还给夏月后,慕千雪感激地望着秋月,“幸好姑姑及时赶到,否则漪兰殿危矣。”

“娘娘客气了。”秋月欠身道:“太后娘娘一接到小元子禀报,立刻遣了奴婢过来解围,但奴婢实在没想到,陛下竟会迁怒阖宫上下,实在是…”她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化做一声长叹。

“陛下性格之所以变得如此乖张无常,皆是因为着了妖道的当。”

秋月一惊,转瞬已经明白了什么,“娘娘是说玄明道长?”

慕千雪沉沉点头,看了一眼夜雨潇潇的窗外,她道:“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本宫想亲自去静芳斋谢谢太后,另外,也有一些事情要与太后商量。”

秋月知道必是与她今日出宫有关,应了一声,与小元子一道在前面执灯,照亮前往静芳斋的路。

慕千雪足足在静芳斋待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她与陈太后说了些什么,除了彼此与几个心腹宫人之外,再无人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但前朝与之恰恰相反,接连十日,东方溯未曾上朝,上奏的折子堆满了御案,东方溯翻开阅览的不足十分之一,就算翻开了,往往看不到几行就不耐烦地扔到一边,根本没有批阅的心思。

百官的不满越来越深,可是东方溯对此并不以为意,依旧整日坐、修道、喝符水,整个人都犹如癫狂了一般,任谁来说都听不进去,只宠信玄明道长一人。

有一次孙兴略微露出一丝对玄明道长的不满,被东方溯重责二十大板,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长春观所在的山林,遍种枫树,九月枫叶转红,一眼望去,满山红叶,殷红欲滴,令人流连忘返,常有游人来此赏玩并至长春观进香。

而这一日,前来进山的人讶然发现,长春观火光冲天,烟气缭绕,竟是失火了,在这场大火外站了许多长春观的道士,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救火,任由大火吞噬道观。

待得细看之后,方才发现,并非他们不愿救火,而是有人不许他们救火,一旦有道士想要过去救火,就会被站在旁边的黑衣人阻止,在接连数人被打得倒地呻吟后,再没有道士敢轻举妄动,橘红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这些黑衣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一个个目光阴冷,面无表情,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后颈凉嗖嗖的,恨不能远离这些人。

一名穿着湖蓝弹花衣裙的女子走到众道士身前,正是夏月,她环视了一眼,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被允许入宫见玄明,是谁?”

一众道士相互看了一眼,一个年约四旬,蓄着黑须的道士走了出来,沉声道:“不知姑娘与我长春观有何怨仇,竟要放火烧观?”

夏月冷声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还不配问。”顿一顿,她道:“你现在下山将长春观被烧一事告诉玄明,让他立刻过来。”

道士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夏月微微一笑,低头抚着衣襟上柔软雪白的风毛,“你当然可以不听,只是他们…”目光浅浅掠过那几十名道士,“就活不成了!”

道士闻言,脸色大变,指着夏月骇然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胆敢行凶?”

夏月笑意不减地道:“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不过几十条人命罢了,我家主子可不会放在眼里,只是——这一条条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了,你…受得起吗?”

道士面如土色,望了一眼停在软处的一顶软轿,他明白,那里才是这群人的主子,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肯露面,咬牙道:“你既知观主在宫中随侍圣驾,就该明白长春观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夏月笑一笑,眸中精光闪烁,“你去不去,若不去的话,我现在就要动手了。”随着她的话,十九手中青寒锋利的长剑已是搭在一名年轻道士颈上,剑锋锐利,当即划破肌肤,一条殷红的血痕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后者吓得双腿不住发抖

“去还是不去?”夏月笑意吟吟,然落在那一众道士眼里,却是比恶魔还要可怕。

道士终是受不住她的威胁,无奈地道:“好,我这就去禀告观主,你…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在扔下这句威胁后,他匆匆往山下行去。

玄明道长听完道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叙述,知道有人火烧长春观,还扣拿他的徒子徒孙,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去敬事房报备一声,又去御马房借了两匹马立,出宫赶往长春观。

一路上紧赶慢赶,平日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硬生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长春观香火旺盛之后,曾重新修建,占地较原先扩大了数倍,短短几个时辰远不足以烧毁道观,所以玄明道长到的时候,火光依旧炽盛。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看到自己一世心血尽皆付诸大火之时,玄明道长仍是瞳孔骤缩,一边快步奔上去,一边大吼道:“救火!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快救火!”

在离长春观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经过山脉的河流,取水很是方便,若非被十九他们拦着,这场火很可能已经灭了。

看到疾步而来的玄明道长,夏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迎上去道:“看到道长龙精虎猛,奴婢就放心了。”

玄明道长豁然止住脚步,待得看清来人后,他骇然一惊,“是你?”

夏月屈膝一礼,微笑道:“想不到道长会认得奴婢,实在让奴婢受宠若惊。”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等夏月回答,玄明道长似乎反应了过来,面色难看地道:“这场火是你放的?”

夏月含笑点头,“是啊,亏得你们后院堆了许多柴火,不然还得四处去捡树枝来引火呢!”

第一卷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蛊术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蛊术

“你好大的胆子,敢到我这里来兴风作浪。”玄明道长紧紧咬了牙,目光如欲噬人,“白日纵火,挟持无辜,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刚才在笑意盈盈的夏月脸色倏然一沉,冷声道:“目无王法的那个人是你,玄明,你真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玄明道长眼皮一跳,背在身后的手指猛然一缩,紧攥成拳,“你什么意思?”

夏月冷冷一笑,自顾转身走到软轿前,贴着轿帘说了几句,继而掀起轿帘,从中扶出一位弱质纤纤的女子。

在看清那名女子的面容后,玄明道长豁然色变,脱口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顿一顿,他又冷笑道:“是了,一个夏月怎么有胆子在这里纵火伤人,果然背后是你在指使!”

秋末的风格外寒凉劲烈,吹落悬在枝头的红叶,慕千雪伸手接处一片殷红如翡的树叶,似笑非笑地道:“道长陪伴圣驾多时,怎得还是这般不识礼数,还是说山野刁民始终是山野刁民,难登大雅之堂?”

玄明道长面色变幻不定,半晌,他发出一声怪笑,“之前宫中传言,贵妃私自出宫,贫道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宫胆大与否,不劳道长费心。”慕千雪眼角飞扬,微笑道:“道长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妨担心一下自己。”

玄明道长听出她话中细微的杀意,迅速扫了一眼那群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戒备地道:“你想杀人灭口?”

慕千雪捻着手中的红叶,迎风上前,“本宫若要杀你…道长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玄明道长眸底掠过一丝松驰,虽然他并不认为慕千雪有胆子动自己,但心里终归是有些发虚,“那你想怎样?”

“其实道长是方外之人,修道参仙才是正途,又何苦搅进红尘俗事之中呢?就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报与修为吗?”

“既是入了道门,就要有济天下苍生的觉悟,坐视妖孽横行,祸乱苍生百姓才真是折损福报修为。”玄明道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知内里的人,还真会以为他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

慕千雪击掌轻笑,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幽幽道:“本宫活了二十余年,就属道长刚才那句话最是好笑。”

玄明道长摸不清她的用意,冷声道:“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慕千雪缓步走到他身侧,微笑道:“宫中妖孽是谁,你心里清楚,本宫心里也清楚,让本宫猜猜,他们许了你国师之位是不是?”

玄明道长心里的惊恐已非言语所能形容,难不成…慕千雪当真知道了他与卫氏母子之间的交易?

不,不会的!

他极力抹去这个想法,这件事只有他与卫氏母子二人知晓,连他最信任的弟子都不知道,慕千雪怎可能晓得,应该是故意试探,是了,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心里稍稍一定,冷声道:“贵妃娘娘与其在这里说些莫须有的事情,不如早些回宫,否则被陛下发现这件事,娘娘可就麻烦了。”

慕千雪深深一笑,抬眸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染红了那双秋水明眸,“你真以为,害死陛下之后,可以半世荣华,荣宠无限吗?本宫告诉你,他们夺得皇位之日,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不止你,长春观的每一个人都要死,挫骨扬灰,连一块骨头都留不下。”

玄明道长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听信她的话,终归还是害怕的,色厉内荏地喝道:“满口胡言!”

“是胡言,还是忠告,道长很快就会知道;这原是道长自己选的路,本宫不该多说什么,但为了陛下,本宫不得不管。”她转身,幽幽盯着玄明道长,“本宫想与道长做一个交易。”

玄明道长压下心里的忐忑,干笑几声,“娘娘请说。”

慕千雪往被大火包围的道观走近几步,在离着尚有十几丈远的地方就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烤干了原本有些湿润的地面,抬手拍一拍玄明道长的左肩,缓声道:“道长求的,无非是荣华富贵,扬名立万而已,只要道长弃暗投明,将功赎过,本宫答应,一定会让皇上封你为国师,并且重修长春观,成为道门第一派!”

这是慕千雪几经思量后,开给玄明道长的条件,后者行径卑劣,装神弄鬼,自是不配为国师,但为了东方溯,她只能如此。

玄明道长思量片刻,颔首道:“娘娘这个条件真是不错,不过…贫道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半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么弃暗投明?”

夏月面色一寒,冷声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忘了,长春观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你都在我们的手上,是死是活,只在主子一言之间。”

玄明道长神情轻蔑地道:“贫道既来了这里,自有脱身的手段,妖孽尚被贫道收得服服帖帖,何况是你们这一群凡人;至于他们…”他沉眸看过那几十名道士,一字一字地道:“娘娘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贫道必将今日之事如实告诉陛下,娘娘觉得,陛下是会将你废入冷宫还是…直接杀了你!”

对于他的威胁,慕千雪微微一笑,“陛下被道长害得恍如变了一个人,本宫怎么还会不清楚道长的本事。”说到这里,她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道长不妨试着抬一抬左臂?”

玄明道长闻言,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左臂,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来,左臂竟然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那不是他的胳膊一样,“怎么会这样?”

慕千雪望着远处与火光相映的满山红叶,意态闲雅地道:“论术法,本宫自然比不得道长,可是道长——这旁门异术,从来就不是一家独尊,就本宫知道的,便有术法、佛法、妖法、巫术以及…蛊术。”

听到这里,玄明道长脑门已是冷汗涔涔,而慕千雪的话还在继续,“道长可知,中原六国,哪一国蛊术最盛?”

玄明道长脸色铁青地挤出两个字来,“南昭。”

第一卷 第三百七十章 收服

第三百七十章 收服

“不错,就是南昭。”慕千雪幽幽笑道:“本宫不才,年幼之时曾随一位蛊术大师学过一点,虽只是皮毛,但用来对付一些不知好歹的人足矣,唯一麻烦的,就是本宫做不到凭空施蛊,必须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

这句话令玄明道长一下子想起刚才她拍自己肩膀的举动,瞬间感觉肩膀上似有无数只虫在蠕动,又恶心又害怕。

“你…你想怎么样?”

“叮铃叮铃!”尾髻上的累丝银铃簪被秋风吹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恻首道:“本宫想要的,刚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就算逼死我也没用。”他还在做着垂死挣扎,毕竟谋害当今皇帝的罪名实在太大了,他——担不起。

慕千雪拦住神色不悦的夏月,淡淡道:“既然道长这么做,那本宫也不勉强,不过本宫要提醒道长一句,种在你体内的蛊是一对,它们会在你的手臂里繁衍生息,诞出千千万万的子孙,在你体内钻来钻去,放心,你不会有什么痛楚,顶多只是有些酸麻罢了;可是,被它们钻过的地方,经脉就算彻底毁了,你的手和脚像会烂木头一样,一扯就掉,一起被扯落的,还有无数细小的虫子。

“呕!”玄明道长被她说得又慌又怕,竟是俯身呕吐了起来,直至把黄胆汁都吐出来方才算舒服一些。他抬起头,怨毒地盯着慕千雪,“你身为当朝贵妃,竟用蛊术害人,就不怕陛下与太后知道吗?”想到自己体内的虫子,胸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吐了出来。

慕千雪冷眸盯着他,“只要陛下安好,本宫怎样都无所谓;本宫再问道长一次,答应还是不答应?”

玄明道长最痛恨被人威胁,这些年来,但凡威胁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体内的虫子,就实在没有拒绝的胆量。

大火越烧越旺,火舌顺着风势往这边卷了过来,所幸神机营的人早在道观四周挖下深坑,为的就是隔绝火势,不至于祸延整座山林,所以看似凶猛,实则并不能烧过来,晃一晃也就回去了。

“好,我答应你。”几经思量权衡,玄明道长终于咬牙答应了慕千雪的要求,他怕死,更怕满身是虫。

慕千雪很好的掩饰住笑意,再次伸手在他肩膀拍了几下,她一收回手,玄明道长便感觉到左臂恢复了知觉,欢喜之余,眸光变得闪烁不定,既然没了蛊虫的威胁,那他就没必要听慕千雪的话了。

慕千雪自是看到了他的变化,淡然道:“现在只是将蛊虫压了下来,让它们进入休眠状态,不会立刻繁衍生息;什么时候陛下恢复了,本宫就收回蛊虫。”

她的话令玄明道长打消了反悔的念头,无奈地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不过陛下中的术并不容易解,还请娘娘给贫道一些日子。”

“这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请道长先回答本宫两个问题。”慕千雪抚过被冷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冷声道:“第一,陛下中的是什么术;第二,你们是怎么害得陛下?”

“陛下中的是失心术,凡中此术者,会慢慢心智失常,七情断绝,最后…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人形机械,忘记所有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除了杀戮还是杀戮。”玄明道长这会儿犹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答着。

慕千雪极力按捺着心中的恨意,追问道:“第二呢?”

“娘娘还记得碧鸳云萝?”

“记得,怎么了?”这件事慕千雪几乎快要忘记,不想会从玄明道长口中听到。

“那娘娘可又知道,最后是怎么解的毒?”

“本宫当时昏迷不醒,只听陛下说,东方洄用解药换取陛下永追究这件事的承诺。”说到此处,她微微色变,“难道那毒也与你有关?”

玄明道长点头道:“毒与解药都是贫道给恭王的,万物相生相克,碧鸳云萝虽然是位居十大奇毒之一,但一样有化解它毒性的药物;在解毒之时,恭王撒了一个谎。”

“说下去!”

“恭王假称需要与娘娘气息相近之人的鲜血作药引,需要是为了取得陛下鲜血,引动术法;娘娘既有涉及蛊术,便该明白,不论何种术法,鲜血做引的效果都是最好的。”

慕千雪目光冰冷地道:“所以从那以后,陛下就开始受你们控制是不是?”

“初时陛下只是会觉得头痛晕眩,到后面他开始出现幻觉,认为自己体内多了一个人,经常会幻想与那个人对话,实际上,一直是他在自言自语。”

“然后你以捉妖为名,怂恿陛下荒废朝政,随你打坐修道,炼丹制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