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谨记娘娘吩咐。”方战答应之余,又疑惑地道:“这些事情,娘娘为何不亲自与太后说?”

慕千雪涩涩一笑,“不要多问,去吧。”

天边晨光熹微,朝阳渐渐自云层中探出来,下了两日两夜的雪终于停了,天色放霁。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步兵衙门渐渐变得空旷,慕千雪遥遥望一眼昭明宫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对站在旁边的张启凌道:“可以走了。”

张启凌微微一笑,伸手道:“雪天路滑,我扶你。”

“不必了。”慕千雪避开他的手,自己往外面走去,望着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倔强身影,张启凌神情复杂而迷离,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他快步追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握住她手臂,“我扶你。”

遮蔽天空多日的云层随着天光的畅亮逐一散去,明净清彻,朝霞灿若云锦,虽然积雪重重,却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走出家门准备开始一天劳作的百姓,惊奇地发现原本满街可见的官兵不见了,重重把守在城门的官兵也都尽数撤走,只有与往常一样的几个城门吏在那里把守,也没有了那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官兵的撤走无疑令他们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丹阳门外,慕千雪默默注视着繁华依旧的金陵城,明眸中有着深刻的眷恋与依依之色。

她费尽心神,终于保住了这片锦绣江山,却不得不离去…

东方,我做到了,我没有食言;所以——你也一定要醒来,醒来好好守住属于你的山河锦绣,不论我去到哪里,都会向上天祈求你安好。

“走吧。”她眼里的依依不舍令张启凌莫名不快,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一般,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慕千雪默默随他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在车帘放下后,马车徐徐动了起来,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印子。

马车中的两人寂寂无言,一个是无心说话,另一个则是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沉默依旧只有沉默。

慕千雪紧紧攥着冰冷的双手,眸中是死寂的苍凉,这一别,对她和东方溯而言,只怕就是永远了,以后…再不得相见!

一想到这里,她几乎落泪,费尽力气方才将泪意压迫在眼眶中,不让它落下,不得宣泄的悲凉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不断带走体内仅余的暖意。

一只小小的暖手炉被塞到了她手中,耳边响起张启凌低沉的声音,“可是在怪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暖手炉是温热的,却不足以融化她体内的冰冷。

张启凌默默看着她,许久,他摇头道:“东方溯可真是幸运,有你这样不计一切的为他筹谋,连我都开始羡慕他了。”停顿半晌,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最初助你逃离西楚的那个人是我,你会像对他一样对我吗?”

慕千雪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头,“你不是他,你也永远不会变成他。”

张启凌笑容一僵,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快到让人无法看不清,淡淡道:“从这里到东凌,差不多要走十天,你睡一会儿吧。”

慕千雪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从前夜到现在几乎不曾合过眼,一直凭着一股心气在强行支撑,这会儿心情松下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一卷 第四百零五章 张启夜

第四百零五章 张启夜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飞快奔驰的马车突然停住,睡梦中的慕千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冲去,幸而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没有跌出马车。

慕千雪猛然惊醒,诧异地望着拉住她的张启凌,“出什么事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公子,是二殿下。”

张启凌目光倏地一沉,对慕千雪道:“你坐着,我出去看看。”

在他们马车前面,一行数人策马挡住了去路,最中间那人披着一袭玄狐披风,五官依稀与张启凌相似,但他长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且眉眼之间多了一抹轻浮放荡,不似张启凌那般润如温玉。此人正是东凌的二皇子——张启夜。

张启凌缓步上前,微笑道:“原来是二哥,你怎么来了?”

张启夜满面讥诮地道:“你帮北周平定了金陵之乱,立下不世之功,我这个做二哥的怎能不亲来道贺。”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变,漠然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启夜冷哼一声,“若真只是你那些破事,我自懒得管,可这次的事情…老四,你实在做得太过了,竟为一个女人坏了父皇筹划多年的大事,你猜…回到东凌之后,父皇会饶过你吗?”

“父皇那边我自会去交待,不劳二哥费心;如果二哥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告辞。”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这么着急做什么。”张启夜出声唤住,下马走到他面前,想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似笑非笑地道:“这马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璇玑公主吧?你准备带她回东凌?”

张启凌面色一沉,“二哥不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吗?”

“怎么说我也是你二哥,当然要关心一二。”说到这里,张启夜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再说,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究竟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竟然可以将你这位一向不近女色的四殿下迷得神魂颠倒。”说着,他举步往马车行去。

张启凌伸手拦住,冷冷道:“公主身子困倦,不方便见二哥,请回。”

“只是见一面罢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张启夜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执意要见慕千雪。

张启凌被他逼出一层怒意,喝道:“张启夜,你不要太过份了!”

“啪!”一记马鞭狠狠抽在张启凌身上,从颈间斜斜抽下,锦衣长袍被生生抽破,雪白的棉絮自破口处飘落,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仿佛又下起了雪。

“张启夜这三个字是你叫的吗,野种!”张启夜抽了一鞭子犹不解恨,扬手又是一鞭抽下来,只是这一次并没能抽落在张启凌身上,被后者牢牢攥在手里,“我是野种,那你又是什么,大哥身边的一条狗吗?”

“放肆!”张启夜勃然大怒,用力抽着鞭子,无奈纹丝不动,涨红了脸道:“还不给我放手?”

“我的身份父皇早已召告天下,你骂我野种,就等于骂父皇糊涂,我劝你往后骂这句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说着,他突然松开手,张启夜猝不及防,连连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启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咬牙道:“就算你真是皇子又如何,这次犯下这么大的错,就算是国师也保不住你!”

张启凌冷笑道:“不管怎样,都好过去做别人身边的一条狗,终日摇尾乞怜,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你!”张启夜气得额青筋暴跳,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好一会儿方才狠狠一跺脚,指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好,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死!”

对于他怨毒的恨意,张启凌连眼皮也没动了一下,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不送。”

在马蹄声远去后,张启凌回到了马车上,接过车夫递来的外袍换上,眉目沉冷如霜,“走吧,尽快赶回东凌,越晚…变数越多。”

慕千雪望着他颈间的殷红道:“看来你们兄弟的感情并不好。”

张启凌随手将换下的衣裳塞在一边,淡然道:“天家兄弟本就如此,难道还要其乐融融的吗?何况父皇至今未立太子,让我们各凭本事争取。”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北周就是你们争夺帝位的砝码?”

“不错。”张启凌颔首道:“父皇说过,谁能攻下北周,谁就是下一任东凌之帝,原本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我也安排好了一切,却悉数毁在你的手里。”

静默片刻,慕千雪道:“所以你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

张启凌冷笑道:“只要父皇一日未立太子,我就一日还有机会,何来失去二字;帝位——”他眼里生出一层奇异明亮的光辉,“我志在必得!”

“那二殿下呢,你为什么说他是一条狗?”

“他的母亲是一个宫女,身份卑贱,虽然诞下皇子,却至今没有名份,没有家世,再加上自己又能力平平,他知道自己无力争夺皇位,就投靠了大哥,做了大哥身边的一条狗。”说着,他伸出之前被慕千雪掐伤的手,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解了金陵之危,你准备什么时候替我解毒?”

慕千雪抬手拔下髻上的錾金七宝如意簪,七种珠玉镶成如意模样,其中一种是一颗圆润的珍珠,闪动着细腻温润的光泽,手指微一用力,珍珠从中裂开,滚出一个小小的纸球来,薄如蝉翼,写满蝇头小楷。

慕千雪将之递给张启凌,“这就是七虫七花的配方,将这个交给安大夫,以他的医术,很快就能配出解药。”

张启凌哑然失笑,“原来配方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真是失策。”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千雪淡淡说着,这原本是怀恩用来传递消息的手段,而她将珍珠镶在发髻上,更加避人耳目,“那你呢?”

“我怎么了?”张启凌唤过跟随在马车边的影者,让他将配方交给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的安大夫。

“为什么要带我去东凌,我虽有几分谋略,但你是天机先生的徒弟,应该看不上眼。”慕千雪问出压在心中多时的疑惑。

张启凌笑一笑,自暗格中取出裹着棉套子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慕千雪,“你猜猜。”

慕千雪眸光幽幽地盯着他,“若你是想利用我来威胁陛下的话,那你可以趁早死了这条心。”

张启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微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停一停,慕千雪又补充道:“绝不会。”

“是吗?”张启凌侧一侧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我拭目以待。”

慕千雪沉沉盯着他的双眼,极力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无奈那双眼太深太深,纵使她极尽目力,也只不过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一卷 第四百零六章 黄昏之后

第四百零六章 黄昏之后

黄昏日落,暮色下的昭明宫似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在那里,经过一日的阳光照射,积在琉琉瓦顶的雪渐渐化去,顺着屋檐滴滴嗒嗒得往下滴,好些地方已经结成了倒挂的冰棱。

“太后!”方战疾步来到承德殿,朝坐在上首的陈太后拱一拱手,神色凝重异常,“臣找遍了步兵衙门还有他们之前落脚的客栈,始终没有找到贵妃娘娘,至于那些东凌人,也都离开了,听负责看守丹阳门的人说,今早城门刚解禁,就有两辆马车离去,有一群黑衣人随行在侧,臣怀疑就是那群东凌人,至于贵妃…很可能就在马车中。”

吴王嗡声嗡气地道:“这么说来,贵妃果真暗中与东凌结交。”

“不会!”说话的是站在陈氏身边的夏月,她神色激动地道:“主子从来没有结交过东凌,你不要血口喷人。”自从回宫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结果真的出事了。

“但贵妃与东凌那个什么四皇子相熟,是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这个总不会有假吧?”

魏王也是满腹疑惑,“贵妃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月咬一咬银牙,“主子与张启凌是在万宝阁认识的,他一直自称是江宁人,直至被公主识破。”

吴王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不满地道:“贵妃既然识破了他的身份,就该告诉京兆府,将他抓起来才是,为何还要与他往来?”

“这次要不是他帮忙,你们能这么顺利平定卫氏之乱吗?”

吴王被她说得老脸一红,借咳嗽掩饰过去,道:“一事归一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代王也一样的心思,“这件事确实说不通,张启凌身为东凌皇子,却助我们平定叛乱,之后又一声不响的离去,什么要求也没提,实在不合情理。还有贵妃,若她当真问心无愧,为何不与我们解释清楚,反而要随那群东凌人离开?”

其他几位藩王虽未说话,但看神色,与代王他们是一样的心思。

夏月急得粉面涨红,无奈她并不清楚慕千雪的全盘计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道:“总之主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

她的话并不能令诸王打消心中的疑虑,代王更是拱手道:“太后,臣以为这件事蹊跷诡异,只怕会有后患。”

夏月没想到自家主子殚精竭虑地替大周解危,事后却要遭这样的诬蔑,气得眼眶发红,含泪朝陈氏道:“太后…”

“哀家心里清楚,你放心。”陈氏神情温和地拍一拍夏月的手,眉眼间的信任几乎令夏月落泪。

在安抚了夏月后,陈氏环视众人的面孔,最后落在魏王面上,“你呢,也是与他们一样的心思吗?”

魏王斟酌道:“贵妃结交东凌皇子,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嫔妃擅离金陵,也是事实,所以臣认为…”

“认为什么?”陈氏冷冷打断他的话,“哀家只知道,要不是贵妃,今日你们与哀家都已经死在卫氏手里,根本没机会做在这里议论是非。”

魏王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讪讪道:“太后误会了,臣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陈氏冷笑道:“虽然哀家也不知道贵妃如何说动东凌皇子助我们平乱,但金陵安宁,江山安宁是不争事实,如果贵妃用心不善,为何要做这么多事,由着卫氏祸乱金陵不是更好?”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噬,宫女入内掌灯,烛火一枝接一枝亮起,重新照亮大殿,却驱不用凝滞如胶的气氛。

“你们之前听信卫氏一面之词,擅自入京,废皇帝而拥立恭王,哀家念在你们是受卫氏蒙骗,并非存心背叛皇,不曾与你们计较;岂料你们不仅没有半分反思之意,反倒一直质疑贵妃,是何道理?”

诸王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做答,魏王起身长揖,满面惭愧地道:“臣知罪,请太后惩治!”

陈氏冷眼相视,目光锐利如刺,“贵妃是什么人,哀家清楚得很,自皇帝将她带回金陵始,她心里就只有皇帝一人,北周于她更如母国一般,试问谁会加害自己的母国,你们吗?”

陈氏虽一向温和,但毕竟身居高位,一旦冷下眉眼,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威严散发开来,压得诸王喘不过气来,纷纷离座请罪,有藩王惶恐地道:“臣等也不是当真怀疑贵妃,只是那张启凌的身份…”停顿片刻,他鼓起勇气道:“太后,东凌人狡猾多端,不得不防啊。”

他的话令陈氏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沉吟片刻,道:“张启凌的事情,哀家倒也听贵妃提过几句;确实,他不会无缘无故助我们平定叛乱,应该是贵妃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魏王眉心一跳,“难道是东城十二府?”

陈氏摇头,徐徐道:“若真是这样,他现在该是与我们谈判,而非离城,再者贵妃也不可能许他这样的承诺。”

诸王默默不语,耳边只有窗外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良久,陈氏眸光倏地一亮,脱口道:“哀家明白了。”

魏王连忙道:“太后,您想到了什么?”

“贵妃应承张启凌的,就是她自己;璇玑公主四个字,虽不足抵东城十二府,却也差不多了。”说着,陈氏扬声道:“神机营何在?”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殿门突然开启,两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站在殿外,也不行礼,只是冷冷道:“太后何事召见我等?”

陈氏敛袖起身,上前几步,盯着那两道模糊难辩的身影道:“哀家知道神机营只听令皇帝一人,哀家虽为太后,却无权命令你们做事,但现在贵妃被东凌人带走,生死难料,哀家希望你们可以救回贵妃。”微微一顿,她道:“哀家相信,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张启凌身边那些人有多可怕,她虽未亲眼见到,却也知道大概,除非禁军倾巢而出,否则根本拦不住这些人,反而会白白送死,但金陵城叛乱刚平,此时派出所有禁军,风险实在太大,思来想去,唯有神机营可以对付,唯一的麻烦,就是她无权指挥神机营,只有设法晓以情理,希望能够说动他们。

两道黑影迟迟没有说话,夏月心急之下,竟是朝他们跪了下来,“我知道神机营有自己的规矩,但主子好歹有恩于大周,求你们破例一次,求求你们!”她一边说一边不住磕头,也不知磕了多少下,直至耳边传来陈太后叹息的声音,“起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第一卷 第四百零七章 尘埃落定

第四百零七章 尘埃落定

“那…那可怎么办?”夏月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声音都带了哭腔,勉强定一定心神,手脚并用地爬到陈氏脚边,“太后!太后您救救主子,救救她!主子若被带到东凌,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说到此处,再也止不住眼中的酸涩,潸然泪下。

“哀家知道。”陈氏扶起她,亲自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哀家既然晓得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管到底,不然皇帝醒来也得怨哀家,莫哭了。”

“多谢太后。”有了她的许诺,夏月心中稍安,抹一抹眼角退到一旁。

陈氏正要吩咐方战带领一千禁军出城追捕,苍茫夜色中遥遥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贵妃一事,我们会尽力而为。”

听到这句话,陈氏缓缓松出一口气,欣然道:“好了好了,神机营肯插手此事,贵妃当能平安归来。”

诸位藩王低声商议了几句后,魏王拱手道:“太后,既然金陵危机已除,臣等也该回去了。”

陈氏想一想,颔首道:“也好,不过有一句话,哀家要先说在前面,希望你们几位都能记住。”

魏王连忙道:“请太后吩咐。”

陈氏环顾四周,意味深长地道:“金陵城的危机,是诸位藩王与贵妃一道化解的,与东凌并无任何关系。”虽说她相信慕千雪,没有任何怀疑,但并不是人人都与她一样的心思,这件事传扬出去终归是不大好。

魏王等人面色一凛,齐声道:“臣等明白,请太后放心。”

在诸位藩王离去后,陈氏揉一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尚候在殿内的方战,“皇榜发下去了吗?”

方战连忙道:“太后放心,已经在金陵城各处张贴,发去州府的那些也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

陈氏拨着缠在指间的檀木佛珠,走到镂金雕花朱红殿门前,望着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忧声道:“希望上天保佑皇帝熬过这一劫。”

“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方战宽慰了一句,迟疑地道:“臣有一事,想请太后定夺。”

陈氏收回目光,淡淡道:“什么事?”

方战沉声道:“卫氏在金陵城中的同党已经抓得差不多了,逃走的那些,也发下了海捕文书,只有皇后…臣不知应该如何处置的好。”

“你不提,哀家都快忘了她也是卫氏之人。”陈氏默默望着堆在庭院两边的积雪,良久,她徐徐道:“皇后虽是平阳王之女,但并未参与这件谋反逆案,反而被卫氏所害,禁足长信殿多日,贵妃在的时候,也曾屡屡为她求情,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顿一顿,她恻目道:“你去一趟长信殿,传哀家的旨意,将她的禁足解了吧。”

“是。”方战拱手退下,一路来到长信殿,守在殿外的禁军看到他过来,拱手道:“统领。”

方战肃声道:“本统领奉太后意旨,来此来开释皇后,你们都退下吧。”

“谨遵太后懿旨!”在一众禁军躬身离去后,方战推开了厚重的宫门,举步走了进去。

看到步入大殿的方战,阿紫一怔,继而神色紧张地拦在沈惜君身前,戒备地道:“你想做什么?”

方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停下脚步,扬声道:“太后有旨,查明赵昭容早产一事与皇后无关,故撤长信殿所有禁军守卫,释皇后禁足。”

沈惜君捧着汤盏的手一颤,洒了一些在手背上,苍白的皮肤迅速变红,她却恍如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方战,后者拱手道:“恭喜皇后安然。”

沈惜君并不像阿紫二人那样欣喜若狂,缓步走到方战身前,“为什么是太后开释本宫,陛下…”她声音一颤,低低道:“还在怪本宫吗?”

方战苦笑道:“并非陛下不想开释娘娘,而是陛下已经昏迷好几日了,一直不曾醒来。”

听到这话,沈惜君骇然色变,急急问道:“陛下为何昏迷,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卫氏母子几乎将金陵城搅得天翻地覆,唯有此处,因为消息不通,丝毫不知外界之事,犹如世外之地。

在听方战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后,沈惜君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摇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卫氏的阴谋。”说着,她突然涩涩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

“贵妃人呢?”沈惜君神色复杂地问着,这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贵妃被东凌人带走,下落不明,神机营已经出城营救,暂时还不知情况。”说罢,方战拱手道:“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臣告退了。”

“方统领。”沈惜君唤住他道:“本宫能不能去看看陛下?”

“娘娘禁足已解,自然去哪里都可以,并不需要臣答应。”方战再次行了一礼,退出了长信殿。

阿紫欣喜地行礼,“恭喜主子,终于苦尽甘来。”

阿兰深以为然地道:“是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现在只盼陛下能够早日化解体内的邪术。”

沈惜君默默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仿佛没听到她们的话,直至阿紫问她在想什么,方才回过神来,怆然道:“想不到一直以来,保住本宫性命与这皇位的,竟然是本宫此生最恨的人,真真是可笑!”

阿紫迟疑道:“不瞒主子,在您刚被禁足的时候,奴婢曾去求过贵妃。”见沈惜君横目过来,她急忙跪下道:“奴婢知道主子不喜贵妃,但那会儿…陛下不听您解释,赵昭容又一口咬定是咱们所为,除了慕贵妃,奴婢实在想不出还能求谁,请主子恕罪。”

阿兰跪下求情,“阿紫虽不该自作主张,但她也是为了主子,请主子看在她这片忠心的份上,饶了这一次。”

沈惜君默默盯着她们,良久,她淡然道:“都起来吧。”

二人忐忑不安地站起来,阿紫惶恐地道:“主子…”

沈惜君知道她要问什么,摇头道:“本宫没有怪你,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本宫错了。”

错了什么,她没有说下去,阿紫二人也不敢问,只是隐约觉得,在这一夜里,自家主子似乎有些变了。

在远离金陵城的一条小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着,车夫老道地挥动马鞭,避开散落在小道各处的石头,稳稳前行。

“呕!呕!”马车里传来阵阵干呕的声音,慕千雪紧紧捂着嘴唇,面色苍白如纸,额上密布着细细的冷汗。这已经是她今日第四次恶心作呕了,之前喝下的东西早就已经都吐了,偏偏胃里还是一阵阵得翻江倒海。

许久,胸口的滞闷欲呕终于消了一些,慕千雪无力地靠在马车一侧喘息,今日是离开金陵城的第五日,自从昨日开始,她就一直恶心欲呕,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连喝口水也会吐。

第一卷 第四百零八章 张廷霄

第四百零八章 张廷霄

“喝点水吧。”在倒了一杯温水给慕千雪后,张启凌掀起帘子,对车夫道:“驶慢一些。”

车夫回过头,为难地道:“公子,咱们的速度已经放到很慢了,再慢的话,怕是得多走三四日才能到襄月城了。”

张启凌略一犹豫,道:“那就晚几日吧。”

见他态度坚决,车夫只得答应,再次放慢了车速,车轮子徐徐滚动着,再加上车夫娴熟的技术,人在车厢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可有觉得好些?”面对张启凌的询问,慕千雪虚弱地点点头,“好些了,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这两日都有按时服药,还呕得这么利害?”

张启凌眼底精光微微一闪,笑道:“你当那些药是仙丹吗,怎可能刚服几贴药就好了,岂不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段时间饮食不当,又经常熬夜,可是把肠胃折腾的不轻,得养上好一阵子呢。”顿一顿,他又道:“等到了客栈,我让安大夫再给你把把脉,看是不是需要斟酌一下药方。”

慕千雪想想也是,逐不再多言,走了一阵,侧面的小车帘被人掀起,一名影者在张启凌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敛了笑意,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慕千雪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怎么了?”

张启凌拨一拨暖炉里通红的银炭,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多了几条尾巴而已,不碍事。”

慕千雪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试探道:“神机营?”

张启凌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良久,他冷冷道:“别妄想可以从我身边逃离,随我去东凌,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这句话等于默认了慕千雪的话,神机营…追了上来!

如此又驶了半日,在天色将暗之时,找到一家客栈落脚,这里地处偏僻,平日少有客人投栈,今日却连着来了几拨客人,可把客栈老板给高兴坏了,进进出出忙着招呼。

在踏进客栈时,张启凌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盯着不远处正在喝茶的男子,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慕千雪见过,正是之前拦住他们去路的张启夜。

这个时候,喝茶的男子也看到了他们,搁下茶盏长身而起,大约三十左右,气度沉稳,举手投石间透着一种连世家子弟也远远不及的优雅从容,只见他笑吟吟地望着张启凌,“四弟,你可算是到了,让我好等。”

他一起来,旁边的张启夜也连忙站了起来,眉眼间隐约可以看出几分畏惧与讨好。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那隐隐相似的五官,慕千雪大约猜到了这名陌生男子的身份,而张启凌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张启凌牵一牵唇角,拱手道:“见过大哥。”

“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客气,快过来坐。”张廷霄笑着招手,他们这一辈从“启”字辈,所有皇子名中皆带有“启”字,只有大皇子张廷霄是个例外,听说是先祖亲自定下的。

待得落坐后,张启凌道:“大哥怎么在这里?”

“我之前去办了些事情,早些时候才与二弟会合,他说老四你也走这条路,就想着等一等你。”说着,张廷霄看向慕千雪,微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璇玑公主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