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一顿,东方溯抬起头来,冷声道:“怎么说?”

赵平清面色苍白如纸,“臣妾刚刚得知,金陵城外行刺一事,父亲…父亲确实有份参与!”

“啪!”乌木镶金丝笔身被东方溯生生折断,下一刻,扬手狠狠掷在赵平清身上,怒不可遏地道:“枉贵妃替你父女说话,竟然真的是你!”

赵平清脸颊被朱笔断口处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她既不说话也不求饶,只是低低啜泣着。

“陛下!”赵佶膝行几步,老泪纵横地道:“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娘娘并不知晓此事,请陛下明鉴!”

东方溯重重一拍御案,面色铁青地喝道:“事到如今,还在满口谎言!”

“臣不敢!”赵佶伏地泣道:“老臣说得都是实话,所有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娘娘事先并不知情,直至臣被关入京兆府中,娘娘方才知道,今日刚一入宫,娘娘立刻拉了臣来向陛下请罪。”说着,他急急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的错,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恳请不要迁怒娘娘,娘娘真是无辜的。”

“无辜?”东方溯怒极反笑,“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相信吗,你们父女根本就是串通一气,你有罪,她同样的罪!”

赵佶拼命磕头,“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惠妃娘娘真是无辜的啊!”

赵平清含泪扶起他,“父亲不要再说了,说到底,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陛下说得没错,这个罪,该由你我一起承担。”

“不可以,我…我不能害了你!”赵佶推开他,继续磕头,他磕得极重,能听到“呯呯”的声音,额头早已肿起老高。

赵平清哭得梨花带雨,垂泪道:“陛下,父亲也是受人唆使,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臣妾愿代父亲受所有罪过,求您饶他一命。”

“受人唆使?”东方溯冷笑连连,“难道还有人逼他去行刺贵妃吗?”

赵佶停下磕头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就在贵妃入城的数日前,有人突然来到臣府中,告诉臣贵妃正在赶往金陵城的路上。”他抹一抹泪,哽咽道:“陛下可知,自惠妃伴驾以来,贵妃一直不喜欢惠妃,屡屡针对,惠妃为了后宫安宁,一直隐忍不语,可是臣心里一清二楚,皇后娘娘已经强行夺走了大殿下,若是贵妃再回来,平清…平清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他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赵平清,“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以后日日以泪洗面,与青灯为伴,所以臣一直鬼迷心窍,与那人合作,在金陵城外刺杀贵妃!”

东方溯不想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凝声道:“那人是谁?”

“他没有说,只是说他家主子不想贵妃活着,不过…”赵佶小声道:“有一次交谈之时他漏了口风,臣猜着应该是‘天机卫’的人。”

东方溯双眉紧蹙,他当然知道‘天机卫’是什么组织,当初在西楚之时,还曾交过手,“他为何会找上你?”

“他们来了不少人,但对金陵城情况不熟,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惠妃的事情,所以找上了臣。”说着,赵佶泣声道:“自从那件事后,臣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无奈大错已经铸下,悔之无用;所幸贵妃安然,否则臣终身难安。”

“你还有脸说!”东方溯冷哼一声,阴声道:“朕一直以为你对朝廷还算忠心,没想到你竟然与西楚勾结;赵佶,看来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第一卷 第五百零八章 以退为进

第五百零八章 以退为进

赵佶不敢求饶,只是一遍遍说着“该死”二字,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锋芒,“天机卫的人呢?”

“他们没能杀了贵妃,一直藏身在金陵城外,不曾离去,另外…”赵佶瞅了他一眼,小声道:“张启凌并没有死。”

东方溯眸光一冷,“那个东凌皇子?”

“是。”赵佶不敢与他对视,低头道:“当日一战,张启凌为护贵妃与二殿下安宁,舍身挡剑,受了重伤,本来难以活命,但不知天机卫存了什么心思,竟然将他带走,又花大力气救活了他。”

这番话令东方溯目光微微一冷,面无表情地道:“可知他们藏身何处?”

赵佶颤声道:“罪臣…知道,但恐怕…他们已经不在那里。”

东方溯一怔,“为什么?”

“因为…”赵佶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赵平清打断,“就算张启凌还活着,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不值得陛下为他费心。”顿一顿,她磕头道:“尽管是天机卫蓄意怂恿,但父亲行刺贵妃是不争的事实,臣妾愿受一切责罚,只求陛下饶父亲一命,另外…还请陛下善待恒儿这个没娘的孩子。”说到后面,她已是泪水涟涟,那些泪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泊。

提及予恒,东方溯眸中冷意稍缓,未等他言语,赵佶已是咬牙道:“我们固然有错,可贵妃呢,难道她就半点错处也没有?”

赵平清露出一抹慌意,急急喝止,“父亲不要再说了。”

赵佶目光露出几分狰狞,“这是事实,为何不让我说?”

赵平清又气又急地道:“什么事实不事实,咱们又不清楚,总之不许说。”

东方溯疑声道:“还有什么事?”

赵佶咬牙道:“贵妃明明知道是臣行刺,却还向陛下求情开释,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东方溯神色一动,冷声道:“说下去。”

赵佶冷笑道:“因为贵妃怕臣一死,张启凌也要跟着陪葬,这才不得已来向陛下求情。”

“你说她是为了张启凌?”东方溯的声音淡若秋风,却令人不寒而栗。

“是!”赵佶狠狠点头,“惠妃知道臣被京兆府抓住牢中,心急之下,去见了贵妃,想求她饶臣一命,可惜任是百般哀求认错,贵妃始终不肯松口,无奈之下,惠妃只有以张启凌的性命相威胁,迫使贵妃答应;但同时,贵妃也提了一个要求,让十九见张启凌一面。”

“就在今日,臣带十九去见张启凌,结果她趁臣不备,救走了张启凌。”说到此处,他用力磕了个头,“臣是有罪,但贵妃欺君罔上,私通东凌人,同样是罪不可恕!”

东方溯眼角狠狠一搐,面无表情地道:“死到临头,还在满口胡言,真真是该死!来人!”

“臣若有一句虚言,赵氏满门皆不得好死!”赵佶举手一字一字发下狠誓。

东方溯本欲让人将他拉下去治罪,听到他发下这等狠誓,不禁怔了一下,赵佶趁机道:“陛下可传禁军一问,看十九今日是否出宫未归。再者,贵妃若与张启凌没有私情,后者怎会一直带着她,又怎会在金陵城外不要性命地维护她?陛下乃是圣明君主,当能看出其中蹊跷。”顿一顿,他又道:“他们相识甚早,说不定还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私情,就连二殿下也…”

“说够了吗?”东方溯阴恻恻地盯着他,后者被他盯得心头发颤,赶紧止了嘴边的话,伏首不敢言语。

“陛下,您别听父亲胡说,贵妃与您共经生死,岂会如父亲所说的那样,至于张启凌的事情,想是…想是…”赵平清迟迟没有说下去,仿佛是想不出说辞,半晌,她磕头道:“总之,纵然天下人背叛陛下,臣妾也相信贵妃不会是其中之一。”

东方溯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起身走到赵平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饶过你们吗?”

赵平清含泪摇头,“臣妾有负陛下信任,岂敢求陛下原谅,只求陛下饶过父亲,臣妾来生愿做牛做马,还陛下恩典!”

“说得倒是好听!”东方溯冷冷一笑,唤了禁军进来,道:“将赵佶押入京兆府大牢,听候发落,另外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视!”

看到赵佶被押下去,赵平清泣声道:“陛下开恩!”

“哼!”东方溯目光冰冷地漫过她,“回你的含章殿去好好思过,不许踏出一步!”

“陛下…”

“真要朕治你死罪,方才高兴吗?”见东方溯这么说,赵平清不敢言语,磕头一礼,含泪退出了承德殿,在步出大殿后,赵平清低垂的唇角泛起一抹无声无息的微笑。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慕千雪,你要我死,我就拉你陪葬!

在她走后,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站在殿中,他不说话,张进等人自不敢言语,大殿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天边霞光渐渐敛去,幕色犹如一件蝶衣,徐徐披落在昭明宫上,晚风四起,消去几分暑气。

“去将林默唤来。”东方溯开口打破了近乎凝滞的气息。

孙兴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奴才这就去。”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阿二走了进来,朝站在窗前的东方溯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溯默然望着窗外的茫茫暮色,“十九呢?”

阿二一怔,旋即道:“据臣所知,十九早前出宫去了,尚未归来。”

东方溯目光微微一沉,“知道她去做什么吗?”

阿二摇头道:“卑职不清楚,应该是贵妃娘娘命她去办些事情。”

寂寂半晌,东方溯转过身来,冷冷道:“朕要你立刻将她找到。”

阿二听着不对,试探道:“陛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必多问,照朕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在阿二领命后,他又道:“找到之后,立刻带她…与她身边的人来见朕,不得有误。”

第一卷 第五百零九章 死而复生

第五百零九章 死而复生

金陵城外,一弯弦月静静悬在夜空中,洒下淡淡的银辉,笼罩住夏虫争鸣的山林。

十九闭目坐在一块山石上,经过半日的调息,她内息已经恢复,只是不知何故,她一直留在此处未曾离开。

随着夜色渐深,漆黑的山林之中竟然出现一条泛着绿光的道路,蜿蜒曲折,粗粗看去,足有数里之长,有些绿光甚至飘浮在空中,诡异至极。

十九看到这一幕并不惊奇,事实上,她之所以留在此处,为得就是等这条路出现。

这一路上,赵佶为防她发现关押张启凌的地方,又是绑手蒙眼,又是故意绕弯子,结果还是百密一疏;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悄悄地往马车外洒磷粉,此物在白天看来,只是丝毫不起眼的粉末,可一到晚上,就会绿光盈盈,一眼便能辩别出来。

十九起身顺着这条犹如通往幽冥鬼狱的道路走着,大约走出四五里远,绿光消失在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山石前,她试了一下,这块山石看似巨大,却并非不可撼动,想必是有什么机关在,这山石后面,应该就是关押张启凌的地方。

十九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绕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在走到东南方向,隐约有细碎的绿光闪烁,顿时精神一振,纵身往那个方向跃去。

她之前见张启凌时,趁着抱住的机会,同样在他身上洒了一些磷粉,眼前这些,必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寻到这些绿光的尽头,就等于寻到了张启凌。

赵平清料得没错,十九那一刀并不能要了张启凌的性命,后者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刀上涂了假死之药,凡服用此药者,半个时辰内,会断绝呼吸与脉搏,与死人无异,张启凌直接入血,起效自是更快一些。

夜风在耳边呼呼掠过,两边树影重重,在这黑夜中看来,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魔,令人心生不安。

一柱香后,十九在一座乱葬岗中找到了张启凌,几只野狗正在他身边徘徊,见十九要抢走已经到嘴边的美食,顿时大怒,一边咆哮一边龇着森白的牙齿往十九扑来。

“一群不开眼的畜牲!”随着这声冷哼,十九右手轻扬,几枚银针自指尖飞射而出,正中最前面两只野狗的眼睛,直透入脑。

那两只野狗连叫都没能叫一声,就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虽说是畜牲,但也懂得恐惧,余下那几只野狗看到这一幕皆是吓得不敢再往前。

十九不愿惹起太大的动静,轻喝道:“还不快滚!”

那些野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掉头逃走,在它们走后,十九搀起浑身冰冷的张启凌离开乱葬岗,来到一处背风的地方。

“还真重。”十九放下毫无知觉的张启凌,喘着气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被野狗啃光了。”说着,她拔下簪在发间的一枝珠簪,小心翼翼旋开簪尾的珠子,从中取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将之塞入张启凌口中,但后者此时与死人无异,根本不会吞咽,这粒药丸卡在喉咙里下不去。

十九皱一皱眉,起身去寻了一些水来,但还是不行,水刚灌进去,便立刻从唇角流了下来,衣裳倒是湿了一大块。

“真是麻烦。”十九低声嘟囔着,思忖片刻,她自己端起水喝了一口,俯身印到张启凌冰凉的薄唇,颤颤伸出香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水一渡过去,她立刻直起身,脸上已是红云滚滚,连耳根子也红了,她还从未与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幸好此处没有旁人,张启凌又没有知觉,否则真真是羞死人了。

待羞意渐渐退去后,她取出金创药,借着微弱的月光撒在张启凌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处,又撕下衣摆,将之紧紧绑住。

在她做完这一切后,张启凌喉咙一动,吐出一口浊气,继而缓缓伸开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

“你醒了?”十九的声音将张启凌自半梦半醒间拉了回来,怔怔看着她,许久,他喃喃道:“我没死?”

十九扶着他靠在石头上,“阎王嫌你命太硬,不肯收。”

张启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神色复杂地道:“她不是要我死吗?”

十九叹了口气,“如果公主真要你的性命,就不会派我来了;赵氏父女利用你威胁公主。公主清楚,妥协只能换你一时平安,只有置之死地,方才能够真正平安,还有…”她自怀里掏出一瓶药,塞到张启凌手中,“那一刀虽然不至于要你的性命,但血流了不少,这是补血益气的药,你每天服一颗,应该会好得快一些。”说着,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道:“你先睡一会儿,天亮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张启凌摩挲着药瓶,失血过多,令他的手指在月色下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赵氏父女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所以只有你离开,公主才会安心对付他们。”十九的话令张启凌露出一抹苍凉的笑容,低低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千雪了是吗?”

十九默然不语,半晌,她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启凌目光一转,落在十九脸上,“你想问我是不是还要回东凌复仇?”

十九盯着一只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的蟋蟀,“你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还不如找个山青水秀之处,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不问世事?“张启凌冷笑森森,一股戾气自他眸中喷涌而出,惊走了探出半个身子的蟋蟀,“师父,还有阿青他们一个个都死在张廷霄的手里,你叫我收手?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没有‘收手’二字!”

“还有…”张启凌眸光幽幽地盯着十九,“你虽然救过我,但并不表示可以在我面前耍心机,千雪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第一卷 第五百一十章 夜审

第五百一十章 夜审

十九默默无语,确实,慕千雪从来没有说过,是她觉得张启凌有些可怜,不想他回东凌送死,这才借慕千雪的名义劝说,岂料被一眼识破。

“你真得很了解公主。”十九的话令张启凌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喃喃自语,“了解又如何,她最终还是回了东方溯的身边。”

在这寂静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十九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处荒郊野外又是夜间,不可能会有人经过,也不像是动物的声音,难道…是赵佶的人追来了?

正当十九暗自猜测之时,几道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待得看清来人,十九连忙单膝跪下,拱手道:“十九见过阿四先生,见过十三先生。”

“起来吧。”一个干瘦的老者面无表情地说着,来者正是神机营的阿四与十三,林默受命之后,为免有失,派了阿四负责此事。

阿四打量了张启凌一眼,眸中升起一轮慑人的精光,“他是什么人?”

“他是…”十九摸不准阿四的来意,不敢冒然将张启凌的身份说出去,“是属下的一个故交。”

“故交?”阿四牵一牵满是褶子的脸庞,冷声道:“什么时候咱们神机营的人,也有故交了?”

十九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四轻哼一声,转头对十三道:“你说。”

十三扫了十九一眼,垂目道:“启禀阿四先生,他是东凌四皇子张启凌。”

阿四露出一抹惊意,“东凌皇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三迟疑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确实是他。”

“嗯。”阿四点一点头,道:“把他们带回去吧。”

十九一惊,连忙抬头道:“回去?去哪里?”

她的话令阿四目光倏地一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问题了?”

十九咬一咬牙,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想知道阿四先生深夜前来的用意。”

阿四漠然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十九豁然色变,陛下…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还如此劳师动众地派阿四还带自己回去。

“走吧。”阿四负手离去,走了几步不见十九跟上来,转头不悦地道:“怎么,还有问题?”

十九银牙暗咬,心中天人交战,她身为神机营的人,理应遵从阿四的话,可若是就此回去…自己倒也罢了,张启凌恐怕性命难保,有违慕千雪的交待,也枉费了她这番辛苦。

想到此处,一只手竟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剑柄,十三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身形一动,来到十九身边,紧紧按住她的手,低声喝道:“你疯了吗,竟想与四先生动手。”

他的话令十九回过神来,连忙松手,悄声道:“我好不容易才照着公主的吩咐将他救出来,现在回去…岂非让他送死?”

就算她不提,十三也猜到此事与慕千雪有关,瞅了一眼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阿四,“以你的武功,根本不是四先生的对手,就算加上我,也没有任何胜算,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再说陛下是什么意思,咱们都还不清楚,未必就是坏事。”十九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与十三一道扶起张启凌,跟随阿四行去。

他们赶到城门时,已是三更时分,早已经关闭的城门竟然缓缓开启,并且有人自城中迎出。

在看清来人后,十九脸色越发难看,竟然是时任禁军统领的阿二,他会在此处,并且喝令开城门,必是出自东方溯的授意,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阿二见过张启凌,一眼就认了出来,“张启凌?”

“不错,属下找到十九的时候,她就是和张启凌在一起,并且…”阿四阴恻恻地扫了十九一眼,“她试图隐瞒张启凌的身份。”

阿二眸光一冷,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十九喘不过气来,“知道了,快随我入宫吧,陛下还等着呢。”

一行数人,在夜色下赶往昭明宫,守门的禁军早就已经得了吩咐,看到他们过来,立刻打开宫门。

此处,承德殿灯火通明,东方溯负手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着浓黑如墨的夜色,这个姿势他已经维持了几个时辰,一动未动。

张进与孙兴二人站在他身后,他们早已困倦不堪,但东方溯不睡,谁又敢睡,只能强撑着。

“陛下,林统领求见。”六棱交花朱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东方溯身子微微一动,淡默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他进来。”

不多时,朱门被人推开,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启禀陛下,卑职已经找到十九以及与她在一起的人,一并带回。”

寂静片刻,东方溯转过身来,目光一一扫过诸人,最终落在虚汗涂涔涔的张启凌身上,他从未见过,却在看到的一瞬间确定了后者的身份,冷笑道:“天下人都以为四殿下已经死在金陵城外,没想到竟还活着。”

一路奔波,令刚刚死里逃生的张启凌虚弱不堪,但骨子里的骄傲,令他不甘示弱于人,借着十九的搀扶勉强挺直身子,傲然道:“你还活着,我又岂敢死。”

十九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暗自叹了口气,身子往他的地方悄悄挪了几分,好使他有更多的地方受力。

“放肆!”阿四脸色豁然一变,厉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狂妄无理!”

张启凌目光一横,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气息,“我死到临头,你又是什么,不过是周帝圈养的一条老狗罢了,也敢在这里放肆!”

“你!”阿四气得面色发白,怀恩死后,他就是神机营第三号人物,从来说一不二,何曾被人这样侮辱过,真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小子。

“好了。”在喝止他们二人后,东方溯转眸落在十九身上,目光冷得没有丝毫感情,“说吧,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第一卷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抵死不认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抵死不认

“奴婢…”十九低头盯着满地金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敢保证,如若说出实情,会否令帝妃心生嫌隙,毕竟…东方溯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没有共同回忆的信任,终归是脆弱不堪。

东方溯缓步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道:“怎么,想了一路还没想好托词?要不要朕再等你一会儿?”

“奴婢不敢!”玄色缂金鞋面上的蛟龙在烛光下闪烁着清冷耀眼的光芒,刺得十九双目生疼,她暗暗一咬牙,磕头道:“奴婢意外得知,当日刺杀贵妃的杀手是赵候指使,并且张启凌没有死在金陵城外,而是他们所擒;奴婢念及逃亡路上他曾几次相助,故而设法将他救出,打算天亮后送他离开大周。”她不知道赵平清将事情“和盘托出”,极力想要撇清与慕千雪的关系。

“意外…”东方溯逼视向她,语气淡漠之中透着一丝森冷,“你倒说说怎么个意外法;还有,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关押张启凌的地方?”

十九被他问得冷汗涔涔,本以为刚才那番话能将后者的注意力移到赵氏父女身上,岂料丝毫不起作用,仿佛…东方溯早已知道了赵氏父女在这件事里的关系。

“朕再问你一遍,救张启凌…究竟是你自己还是贵妃的意思?”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令十九浑身战栗,急忙伏首道:“此事贵妃并不知情,皆是奴婢一人的意思,请陛下明鉴!”

东方溯默默望着她,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良久,有沉冷严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告诉朕,神机营如何处置犯下欺君之罪的人?”

十九眼底略过一丝惊惶,颤声道:“神机营之人,若有欺君,当…当受万蚊噬心之刑!”

“总算你还记得。”东方溯冷冷说了一句,垂目道:“朕再问你一次,贵妃是否知情?”

十九双臂抑制不住地发抖,几年前,她曾亲眼见到一人受万蚁噬心之刑,哀嚎了整整三日方才死去,那种痛楚,只是稍稍一想起,就觉得浑身发寒。

“呵呵。”倚着朱红盘龙柱子的张启凌突然低低笑了起来,阿四最是厌烦他,当即狠狠瞪了过去,“你笑什么?”

张启凌止了笑声,讥声道:“我笑周帝,既然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十九说得皆是谎言,又何必多此一问;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都不懂,看来这身龙袍并不合适你,不如脱了我替你穿。”

“找死!”听到他这番刻薄入骨的话,阿四勃然色变,挥掌狠狠拍向张启凌,后者五脏震动,当即吐出一口血来,面色越发苍白。

“住手!”林默喝止道:“圣驾面前,不得放肆。”

阿四不服气地道:“他侮辱陛下,罪该万死!”

“是否该死,陛下自有圣断,轮不到你胡乱动手,还不快退下!”面对林默的一再喝斥,阿四眼底闪过一道幽冷的光泽,缓缓后退。

东方溯阴沉的目光漫过他们几人,最终落在十九身上,有细碎如针尖的冷芒自他眸底刺出。十九知道,这是在等自己回答,她痛苦地闭起双目,待得再睁开时,烁烁目光下是已经狠绝了的心肠,“贵妃确不知情!”

在一番叫人窒息的寂静后,东方溯缓缓吐出一个“好!”

“陛下…”阿四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抬手打断,“好好看着他们二人。”说罢,他拂袖往外走去,张进二人刚要跟上去,耳边响起沉冷的声音,“谁都不许跟来。”

时近五更,但天色依旧漆黑如浓墨,长风漫卷,拂动两侧密密匝匝的树叶,伴着零星的蝉鸣声漱漱作响。

夜,无论如何黑暗,终有过去的时候,可藏在人心里的黑暗呢?

这一夜,慕千雪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梦见以前的人与事,而在最后一个梦里,她更是见到自己拿着刀刺入张启凌体内,当鲜血染满双手时,她激灵灵一颤,倏然自梦中惊醒,未等缓过神来,骇然发现床边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将她吓了一跳,惊呼道:“什么人?”

“是朕!”听到这个声音,慕千雪在胸腔中狂跳不止的心稍稍一定,试探道:“陛下?”

东方溯起身点了灯,随着烛光亮起,黑暗渐渐被驱散,慕千雪撑起身子,疑惑地看向在床边坐下的东方溯,“陛下怎么在这里?”

“朕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东方溯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过她冷汗涔涔的额头,“这么多冷汗,可是做恶梦了?”

慕千雪不敢提张启凌,随口道:“嗯,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说着,她握住东方溯冰凉的指尖,嗔道:“陛下既是来了,怎么也不叫醒臣妾,倒是将臣妾吓了一跳。”

东方溯淡淡一笑,“朕看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他低头盯着那双细白纤手的柔荑,低低道:“朕醒来后,所有人都在告诉朕,是张启凌这个恶贼掳走了贵妃,朕最要做的,就是从他手里把贵妃救回来。”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也确实救回了臣妾。”

“不是。”东方溯目光复杂地道:“救回贵妃的,并不是朕,而是张启凌,若非他舍命相救,朕与贵妃怕是难以相聚。”

“张启凌固然救了臣妾,但他的本意是想利用臣妾胁迫陛下,并非出自真心,不值一哂。”她的脸庞落在烛火的阴影里,令人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东方溯勾起她的下巴,直视道:“贵妃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慕千雪隐下所有不该在东方溯面前出现的心绪,“倒是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没什么。”东方溯敷衍了一句,又道:“若现在,再让贵妃见到张启凌…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