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这群人最终停在盐运使司门口,负责看门的两名差役看到他们来势汹汹,神色一紧,喝斥道:“来者何人?”

马背上一人扬声道:“户部尚书江大人来访,速速进去通传。”

一听这话,差役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禀,不多时,江叙亲自迎了出来,看到当先那人,既惊又喜,急忙迎上来,“真的是大哥,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者自是江越,他翻身下马,将马绳扔给后面的随从,漠然道:“我一接到你的书信就立刻日夜兼程赶来。”

江叙目光一颤,竟然惊动大哥亲自赶来,看来那个方寻本来头不小,难道…真是钦差?

想到这里,他连忙道:“这下雪天的,大哥一路赶来想必十分辛苦,快请进去歇一歇。”

江越点点头,随他来到正堂,江叙亲自沏了茶递到江越跟前,恭敬地道:“大哥请用茶。”

江越环视了一眼垂手站立在两边的下人,淡然道:“让他们都下去了。”

“是。”在打发下人离去后,江叙将茶又往前递了一递,讨好地道:“大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江越看也不看散发着温热水汽的茶水,只一味盯着江叙,盯得后者心里发毛,不安地道:“大哥您这是看什么呢?”

江越暗自吸了口气,“我问你,那个人当真自称方寻本?”

“是。”江叙捧着双手发酸,把茶搁到小几上,“他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哥是不是认识?”

江越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还有一个夫人和三个子女,最大的十几岁,小的两个应该都还不到十岁,都住在城西一家客栈里。”说着,他再次问道:“大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扬州?你又是怎么跟他们认识的?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事情?”

面对江越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江叙有些不乐意地道:“大哥,你怎么问得跟审犯人一样?”

江越双目一瞪,喝斥道:“我让你回答就回答,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江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大哥,无奈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两淮盐价高涨的事情被他瞒了下来。

“这么说来,你跟他是在青楼认识的?”

“正是,此人极是嚣张狂妄,先是在红袖阁捣乱,后来又强行赎走琴清,实在可恶。”

听着他的回答,江越一阵冷笑,“什么时候学会对大哥撒谎了?”

江叙心中一跳,急忙道:“大哥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对…”

“啪!”江越猛地一拍小几,茶盏弹了起来,茶水都洒了出来,“还在满口胡言,你身为两淮盐政使,虽不直接掌管扬州城,但到底是从三品官员,扬州知府见了你也要行礼,还会应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商人?甚至为此特意修书问他们的身份?你当大哥是三岁小儿,由着你唬弄吗?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叙听得心惊肉跳,但勾结盐商纵容抬高盐价,从而中饱私囊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一边转着心思一边道:“他说自己是从金陵来的,大哥您也知道,金陵那地方遍地是皇亲国戚,我怕给大哥惹麻烦,所以先问上一声,哪知引来大哥这样的误会,真是冤煞我了。”

江越牵一牵唇角,勾勒出一抹森冷的笑纹,“这么说来,倒还是我的错了?”

第一卷 第七百六十六章 千万之数

江叙连忙道:“大哥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

“我确实认识方寻本。”江越目光落在他身上,天光透过莹白窗纸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清冷冷的寒光,“不过在我说出他的身份之前,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江叙满面委屈地道:“我不都告诉大哥了嘛,还要我说什么,难道大哥连自己兄弟也不相信吗?”

江越目光如剑光一般落定在他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半晌,他突然道:“把你盐运使司的帐册拿来给我看。”

江叙眼皮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大哥看这个做什么?”

“拿来!”江叙的话简洁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江叙为难地道:“大哥虽是户部尚书,位居一品,但并不管辖盐运使司,根本律法,大哥无权查看盐运使司的帐册。”

江越冷笑连连,“长进了,懂得拿律法来压大哥,好!”他拂袖起身,漠然道:“既是这样,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江大人,告辞!”

江叙连忙拦住他,焦急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

江越面无表情地道:“你都不拿我当大哥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好自为之!”

“大哥!”江叙拼命拦住想要离开的江越,无奈地道:“好,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这总行了吧。”

在江越重新落座后,他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这一次,江叙不敢再有所隐瞒。

尽管心里早有猜测,可真听到江叙这些年利用身为盐官的权利大肆敛财时,江越还是愤怒异常,双手紧紧攥着扶手,他怕稍一松手,就会忍不住一掌掴过去。

江越努力压下胸口激荡不定的气息,恨声道:“你总共贪墨了多少两银子?”

江叙偷偷觑着他的神气,小声道:“大概几百万两银子,也可能有…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江越气得浑身发抖,指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离开金陵,来扬州为官的那一日,我都与你说了什么?”

江叙“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哥,我知错了,你原谅我一次。”

江越重重一拍雕花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跳,“说!”

江叙颤声道:“大哥说为官者当上体君心,下恤百姓,要为民做主,不可以权谋私,更不可欺压百姓。”

“你倒是记得清楚,可结果呢?”江越恨声道:“结果是你把两淮百姓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将他们剥的血肉模糊!”

江叙垂泪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江越气极反笑,“你觉得还会有以后吗?”

江叙大惊失色,急忙抱住他的膝盖,“大哥,我们是嫡亲兄弟,母亲临终之前,让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见江越不为所动,他又急急道:“我发誓,只要能够度过这一关,以后一定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哥你相信我!”

江越掩面,有低沉悲伤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江叙忙不迭地道:“只要大哥帮我对付那个方寻本,这一切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江越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怎么对付?”

江叙精神一振,连忙道:“我已经让人日夜盯着,只等大哥告之身份,便可以设法除去。”

江越眸中精光一轮,“你想杀他?”

“我并不想枉害人命,但他居心不良,一意想要害我,为求自保,只能如此。”江叙话音未落,脸上重重挨了一掌,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愤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江越指了他怒骂道:“混帐东西,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不是嫌自己犯的错还不够多,非得再加一条杀人罪?”

江叙委屈地道:“这不能怪我,是他跟疯狗一样,非咬着不放。”

“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杀人了是吗?”江越气得脸色发青,半晌自牙缝挤出四个字来,“满口歪理!”

“我也是没办法,大哥,就这么一次,你帮帮我!”

面对江叙的哀求,江越眼底泪光闪烁,痛声道:“你真的会改?”

见他语气松动,江叙连连点头,“改,我一定会改,那些银子我也都不要了,任凭大哥处置。”

江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去把帐册拿来。”

这一次江叙没有推辞,立刻自枕下取来帐册,上次引琴清上钩后,他就悄悄把帐册带了回来,夜夜枕在头下。

厚厚的帐册记载了他这些年来与八大盐商之前的银钱往来,上面的金额少则几万两,多则十几万两,在他出任两淮盐政使后,金额变得越发触目惊心,最大的一笔整整七十八万两。

看着帐册上一个比一个惊人的数字,江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整整一千零九十余万两,而在户部的帐册上,国库存银也才不过两千万两,也就是说…江叙整整贪污了半个国库。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方寻本的身份,他究竟是不是陛下派来的钦差?”

江越合上帐册,沉声道:“走吧,带我去见他。”

江叙蹙眉道:“大哥…”

“你想知道他身份的话,就立刻带我过去!”见江越态度强硬,江叙只得按下心头疑惑,命人准备马车,前往东方溯落脚的客栈。

一路上,任凭江叙如何敲侧击,江越都不肯透露方寻本的身份,后者讳莫如深的态度令江叙越发不安,甚至生出一种跳下马车逃走的冲动。

在江叙胡思乱想之时,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二位大人,到客栈了。”

刚一掀开车帘,便有雪花打着转扑面而来,冰冷的气息令江叙打了个寒颤,望着车下被积雪覆了一层的道路,迟迟没有落脚。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这脚一落下去,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越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冷声道:“还不下车?”

第一卷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请罪

江叙强笑道:“大哥,我突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得先回去一趟。” 

江越淡淡道:“都已经到门口了,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再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方寻本的身份吗,走吧。” 

江叙能够明显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手正在把他往前推,这令他越发心慌,“都是一些紧要的事情,原本早该处理的,这不是看到大哥突然到访,一时欢喜就给忘了,大哥要是嫌来回麻烦,就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对车夫道:“回衙门。” 

江越喝止住准备调头的车夫,冷冷盯着神情不安的江叙,“怎么了,怕大哥害你?” 

“当然不是,只…” 

“既然不是,那就下车吧。”江叙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江叙无奈,跟着他一起下了马车,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在问明东方溯几人住的客房后,江越径直走了上去。 

林默正好从房里出来,看到从楼梯处走上来的江越,略微一怔,旋即迎了上来,拱手行礼,“江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刚到的扬州。”说着,江越张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七爷在里面吗?” 

“在,正和夫人说话。”林默简短地回着。 

“烦请替我通传一声,另外再拿一根粗些的绳子来。”江越客气异常的态度令江叙越发不安,在林默进去通传后,他低声道:“大哥,你为什么叫他七爷,难道他是朝中哪位亲王?” 

江越官居一品,能被他尊称一声爷的,也就几位亲王,可在他印象里,这么年轻的亲王,就只有肃王府那一位,可那位是老王爷独子,不可能排行第七。 

“待会儿就知道了。”说话间,有人取来一条粗长的麻绳,与此同时林默也走了出来,“七爷请江大人入内说话。” 

“有劳了。”江越拱一拱手,拿麻绳往江叙身上套去,将后者吓了一大跳,“大哥你做什么?” 

“带你去请罪。”江叙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绑着,不一会儿功夫,已是把江叙绑得结结实实。 

江叙被他绑得挣扎不开,“我又没错,请什么罪,大哥你是不是疯了,快放开我。” 

江越将绳子打了一个死结,冷声道:“贪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还跟我说没犯错,倒还真是有趣。” 

江叙没想到他会当众把这事说出来,吓得面皮一紧,赶紧往旁边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方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无端端在这里说什么,我不是答应你会改吗,那银子也都交给你处置。” 

江越眼底掠过一丝痛楚,沉声道:“太晚了,进去吧。” 

江叙被强行推了进去,正如林默所言,东方溯与慕千雪都在屋中。 

这并不是江叙第一次看到他们,每一次都以为自己看清楚了,可后面总会挖掘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令他始终如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无法看真切。 

如果说,在此之前,江叙只是担心的话,那么接下来一慕,就真是让他惊骇欲死了。 

江越肃然跪下,伏首于地,“臣江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叙怔怔盯着东方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陛下…大周的陛下…方寻本?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江叙努力想要否认这件事,可江越明明白白就跪在地上,试问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让身为户部尚书的江越下跪。 

“陛下…”江叙失魂落魄地念着这两个字,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越会一接到消息就日夜兼程从金陵赶过来,又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他方寻本的身份,他一定早就知道方寻本是东方溯的化名。 

东方溯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江叙,淡然道:“他告诉你的?” 

“是,这个畜生写信给臣询问陛下身份,臣不敢怠慢,立刻赶了过来。”说着,他痛声道:“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治罪!” 

东方溯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你想替他求情?” 

江越抬起头,哽咽道:“于私,他是臣唯一的弟弟,臣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可是于公,他剥削百姓,犯下种种大错,臣…实在没脸替他求情。” 

东方溯颔首,“总算你没跟着他一起犯浑,起来吧。” 

“谢陛下。”江越吃力地站起身,又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娘娘万福。” 

慕千雪温言道:“江大人一路赶来,想必都没有怎么歇息过,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江越斜签着身子坐下,从袖中取出江叙给他的那本帐册递过去,“这是他这些年来跟八大扬州往来的帐册,贪银…一千余万两。”说出最后五个字的时候,他声音都在发抖,赶来扬州的路上,他不是没想到江叙可能会利用盐政之便,贪污受贿,但总以为顶多就百八十万两,万万想不到竟会上千万。 

江叙大惊,顾不得东方溯他们在场,急声道:“大哥,我已经答应你悔改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江越咽下喉咙里的涩意,盯了他道:“你若真知道悔改,就不会一味让我帮你隐瞒,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江叙脸颊一搐,不敢直视东方溯的眼睛,低头道:“我…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可以杀人,没办法就可以欺压百姓,那么多年的圣贤诗你都读到哪里去了,父亲一生正直,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不知会有多痛心!”江越一口气说了许多,微微有些气喘。 

江叙低头不语,片刻,他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吗?” 

江越闭一闭目,哽咽道:“我也想救你,可是…我无能为力!” 

面对他的话,江叙低低笑了起来,满面讽刺地道:“你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怕我连累你,害你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得罪你跟前这位主子!” 

“爹娘过世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他们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为了功名利禄,你连自己亲人都可以不管不顾,你还是人吗?”说到后面,他咬牙切齿,状如恶鬼。

第一卷 第六百六十八章 死罪难逃

江越叹了口气,沉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错?”

“错?”江叙冷笑道:“我最大的错,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一心盼着你帮我,你可倒好,竟送我来死!呵呵,你说父亲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痛心,那你呢,你会把他们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面对江叙的吼斥怒骂,江越神色平静无波,“就算爹娘此刻站在我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江叙讥声道:“你当然这么说,因为你还要抱紧皇帝主子的大腿。”

“你…”江越痛心疾首的看着他,怎么也不想明白一向听话懂事的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千雪漠然道:“你觉得江尚书对不起你,那你呢,又是否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陛下,对得起两淮千千万万的百姓。”

江叙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这么做的又不止我一个,我…我把银子全还给他们就是了。”

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正是东方溯,他嗅着一枝新鲜的腊梅,讥笑道:“朕第一次听说,贪官犯事把银子还回去就行了。贵妃,刑部什么时候改了律法,怎么也没通知朕一声。”

江叙硬着头皮道:“我一没伤人,二没害人,只是收了盐商一点银子而已,还回去还不够吗?”

东方溯冷笑连连,起身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地道:“扬州城中,盐价贵如黄金,多少人因为买不起盐而只能吃淡而无味的饭菜,从而身体虚肿,四肢无力;又有多少人为了一口盐,奔波劳苦,甚至卖儿卖女,你居然还有你在这里说什么没害人没伤人,真是可笑!”

不等江叙辩解,他又道:“还有——你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在你为官的这些年里,想必双手没少染血。”说到这里,他替江叙理着领子,微笑道:“对了,连朕和贵妃都差点伤在你心里!”

江叙被他盯得腿肚子打颤,别看他说得硬气,其实心里比谁都害怕,“你想怎么样?”

东方溯微微一笑,“张进。”

听到他叫自己,张进赶紧答应,“奴才在。”

“你说说,一千余万两,你要扒多少百姓的皮,才能聚集那么多钱财?”

“这个…”张进低头想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道:“奴才记得陛下说过,一个百姓一年收入不过几十两,这一千万两,算下来得一百多万百姓呢,就算分成七八年,那也是十几二十万的百姓。”

“十几万百姓,被你扒了那么多年的皮,你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朕说,只是收了一点银子。江叙,你这脸皮倒是真厚。”

“我一开始没想这样,但…其他人都这样,所以…”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收了是吗?”东方溯冷笑一声,说到一句令江叙心胆俱裂的话来,“那你就安心等着被凌迟处死吧!”

“不要!不要!”江叙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凌迟是所有死刑中最可怕的一种刑罚,据说技术高明的刽子手,能在犯人身上割三百多刀而不死,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江叙不断哀求,见东方溯不理他,又转头道:“大哥救我,救救我!”

江越虽然痛恨江叙贪赃枉法,忘记自己的教诲,可终归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此刻听到他要受那非人的刑罚,心有不忍,跪下道:“陛下,臣弟虽然罪有应得,但…能否请您看在臣这些年还算勤勉的份上,免他凌迟之刑。”

江越迟迟不见东方溯应承,朝慕千雪投去哀求的眼神,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只要她肯开口,别说凌迟,就算要免江叙的死罪也未免不可能。但这个要求,他不敢,慕千雪也不会答应。

慕千雪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江尚书多年来对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这次又亲自押送江叙前来受审,也算是自首,就免了凌迟之刑吧。凌迟之刑太过残忍,若是被不知就里的人传扬开去,难免会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见她开口,东方溯面色微缓,“既是这样,就斩首示众吧。”

“不要!我不要!”江叙连连摇头,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仅仅是免除凌迟之刑,他想要保住这条命,继续活下去。

“大哥,你再帮我跟陛下求求情,我不想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江叙拼命哀求着,死对他来说,太过可怕,在今日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江越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哽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叙爬到他身前,哭泣道:“我知错,我真的知错了,大哥,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江越缓缓抚过他的肩膀,双手颤抖得利害,“老二,好好记着这次的教训,下辈子投胎做人,千万不要再重犯了!”

听到这话,江叙惊惶欲死,拼命摇头,“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大哥…你救救我!”

“不是大哥不想救,是你实在错得太离谱。”江越狠心收回搭在他肩膀的双手,闭目道:“对不起!”

他的回答令江叙绝望,但依旧不肯死心,“你答应过爹娘,你不能食言;还有…还有你不是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怎么到我这里就全变了?”

“我死后,会亲自去向爹娘赔罪。二弟…”江越哽咽地看着他,“不是每一步走错,都可以回头;也不是每一个错都有机会改。”

这句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泼灭了江叙心里最后的希望,绝望地大叫道:“谎言!全部都是谎言!你…”他恨恨盯着江叙,咬牙切齿地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死,所以才会把我带到这里来,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江越,你好狠的心。”

慕千雪摇头,冷冷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死不足惜!”

“我该不该死,轮不到你来决定。”说到这里,江叙忽地笑了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慕千雪,“你口口声声说我该死,你自己又算什么,亡国女?西楚废后?真亏你有脸活到现在!”

第一卷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盐库

江越大惊,急忙喝道:“放肆,你怎么敢对贵妃不敬?”?“她都要杀我了,难道我还要点头哈腰,由着她杀吗?”江叙满面讥笑的说着,“还有你,你为了讨好皇帝,保住仕途,不惜背弃父母遗言,将最亲的人送上断头台,江越,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有!”

江越一言不发,任由他喝骂,待他骂痛快之后,方才痛声道:“如果可以拿顶戴仕途换取你的性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甚至——我愿意代你去上断头台,但是…不可以。”

“我呸!”江叙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真要是可以代替,只怕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东方溯冷哼一声,“死到临头犹不如悔改,看来凌迟之刑一点不为过。”

江越怕他真的改变主意,急忙道:“陛下息怒,他…他只是一时口误会,并非有意。”这样的借口连他自己也不信。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东方溯叹息一声,“难为你处处替他着想,可惜他并不领情。”

“臣…臣…”江越眼底泛红,哽咽道:“说到底还是臣教导无方,让他走上误国误民的岐途,臣罪该万死!”

东方溯扶起他,安慰道:“江叙本性贪婪,就算你日夜盯着他,他也会千方百计去走这条路。”

江越抹一抹眼角渗出的泪水,“臣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够走得痛快一些…”他抬起头,乞求道:“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要将他凌迟。”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江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朕答应你,但在此之前,他要办一件事。”

江越赶紧道:“陛下请说,臣一定为您办到。”

“交出囤积的食盐,好让盐价恢复到正常水平。”东方溯看过八大盐商的帐本,为了抬高盐价,他们囤积了许多食盐,但存放食盐的地方,只有江叙知道,也就是说,他一人掌控着两淮绝大多数的盐。

江越迭声答应,让江叙赶紧说出囤积的地点,然而后者对他的催促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交出来?”

“难道你真想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刮下来吗?”江越恼怒地说着,随即叹了口气,“二弟,你就当临死之前,给自己积德吧。”

江叙嗤笑道:“德?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当然不能,但…”

“既然不能,为什么要积?”江叙满口歪理,令江越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完全找不到昔日的影子,究竟…是江叙变得太快,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弟弟?

“唉。”江越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劝,非得一错再错。”

江叙冷笑道:“不是我想错,而是你们不肯给我一条生路,既然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慕千雪眉目一动,淡然道:“你想用盐库换取活命?”

“是!”江叙大方地承认,“用我一条命,换两淮千千万万条人命,这笔买卖对你们来说可是划算得紧。”

慕千雪扬眉一笑,“被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很划算,不过…你就不怕我们食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