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阻止,而是你们神机营欺人太甚,就算闹到父皇面前,我也是这句话。”予恒打定主意要保郑三了,毕竟那关乎着他的前途。

“好!”孙九缓缓点一点头,一字一字道:“除齐王之外,任何办差的人,格杀勿论!”

随着这句话,神机营众人眸光尽皆一冷,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数九寒冬。

王虎最先回过神来,悄悄看向予恒,见后者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狠狠一咬舌尖,带着些许无奈吼道:“战!”

神机营的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岂是这些王府护卫可以相提并论的,没过多久,便一一倒地,不过神机营的人还是留了手,没有要他们的命,只是让他们无力再抵抗。

王虎兄弟是坚持最久的,但最终还是不敌神机营,以刀拄地艰难地支撑伤痕累累的身体,但他们已经无力再战。

孙九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哀嚎的众人,漠然道:“好了,带走吧。”

“殿下救我!”郑三吓得直往予恒身后躲,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来当棋子的,但没想到神机营这么狠,真要强行带走。

予恒看了一眼神机营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冷声道:“我说过,郑三是我府里的人,没人可以带走!”

面对手下为难的目光,孙九冷声道:“那就恕卑职得罪了。”说罢,他挥手道:“把齐王绑起来。”

“住手!”苍老的声音突然传入众人耳中,继而一个清瘦老迈的身影匆匆奔了进来,正是李太傅,在他身后还跟着张尚书等人,当然还有齐王府的管家。予恒清楚神机营的能耐,绝非自己府里这些人能够抗衡的,所以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拖延时间的主意,等李太傅他们过来。

一看到李太傅,予恒顿时热泪盈眶,如一个无助的幼童扑到李太傅身前,哽咽道:“太傅总算来了,您要是再不到,学生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李太傅负责教授皇子与宗亲,予恒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李太傅连忙扶住他,“殿下说到哪里去了,您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谁敢对您不敬。”

予恒含泪道:“在您和诸位大眼里,我是在龙子凤孙,可在神机营眼中,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您瞧瞧这一地的人和血,都是他们当着我的屠戮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太傅也看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说了几个岂有此理,其他官员也是极其不满,纷纷指责神机营。

“我等只是奉命办差,还请太傅与诸位大人见谅!”孙九狠狠瞪了一眼予恒,他没想到予恒还有这么一招,李太傅他们都是朝中重臣,如果只是一个,他们还不怎么在意,可现在是一群,多少有些顾忌。

“好一句奉命办差!”李太傅板着面孔道:“奉命办差就可以在齐王府胡作非为,不将齐王殿下放在眼里了吗?看来陛下真是把你们纵容坏了,半点规矩也没有!”

“这名环琅阁贼人,关乎赈银失窃和尹氏等人被害的案子,必须得捉回去交由陛下审问。”

“满口胡言。”予恒愤怒地道:“什么环琅阁,郑三是我府里的人。”说着,他露出恍然之色,“我知道了,父皇没能在宗人府里要我的命,就变着法子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想要郑三冤枉我,下一次是谁,王虎还是王豹?”

孙九没想到他会反咬一口,沉下脸道:“殿下慎言!”

“你们都把我逼到无路可走了,还要我慎言,不觉得太可笑了吗?”予恒讽刺的说了一句,随即跪在李太傅身前,垂泪道:“太傅,你是知道学生性子的,从不与人争抢,可学生不能接受无中生有,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泼脏水,求太傅为学生做主!”

“老臣明白,殿下放心。”见予恒不肯起,他又道:“殿下放心,只要老臣等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哪怕是陛下也不行。”他喘了口气,又道:“这一次关乎大周国运,我等绝不会退让半步!”

同行的官员亦纷纷附声,都表示站在予恒这一边,与他共同进退。

予恒压抑着心中的得意与欢喜,感激地道:“多谢太傅,多谢诸位大人。”

在将予恒扶起后,李太傅面色苍冷地盯着孙九,“你回去告诉陛下,郑三不是什么环琅阁的人,你们弄错了,如果陛下不认同,就让他来找我这把老骨头!”

“太傅这样,让我等很为难。”李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而且还有那么多朝臣,一个不好,就会弄得天下大乱,就算是孙九也不敢乱来。

“那是你们的事情。”李太傅冷冷扔了这句话,见他寸步不让,孙九权衡片刻,只得咬牙退去。

李太傅等人不放心,又在王府里待了一阵子,确定神机营的人没有回来,方才三三两两的离去,临行之前,李太傅拉着予恒说了许久的话,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会不计一切,扶持予恒入主东宫。对此,予恒自是千恩万谢,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口。

第一卷 第九百三十九章 算计的代价

在将闲杂人等遣散后,予恒冷冷盯着郑三,“现在你满意了?”

郑三笑意深深地欠身,“多谢殿下维护之情,环琅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就打算走了?”予恒的话令郑三止住了脚步,恭敬地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予恒徐徐抚过其中一只正在啄栗米的鹦鹉,刚才那场血战,令鹦鹉艳丽的羽毛上染了几滴血,“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郑三讪讪笑道:“这是上头的意思,小人也没办法,殿下一向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和小人一般见识。”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予恒抚着鹦鹉的手指突然一用力,两根沾血的羽毛被生生拔了下来,痛得鹦鹉怪声大叫,拼命扑楞翅膀想要飞走,无奈脚被铁链栓着,任它如何挣扎,都飞不出铁链的范围。

予恒若无其事的扔掉羽毛,手指竖在唇前,朝还在挣扎不休的鹦鹉道:“嘘,不要乱动,再吵的话,可就把你拿到厨房去煮了。”

不知是痛楚过去,还是听懂了予恒的话,那只鹦鹉真的安静了下来,任由予恒一遍遍抚着它身上的毛,只是这一回,它看向予恒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身子瑟瑟发抖,连羽毛都似乎失去了原有的艳丽与光泽,旁边那只鹦鹉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这样就乖了。”予恒满意地松开手,对愣在一旁的郑三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郑三激灵灵一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一层冷汗,粘腻地恨不得抓一抓,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刚才的事,令他对予恒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刚才夸小人会说话。”

“对,是这个话。”予恒微微一笑,负手步入厅堂,郑三知趣地跟了进去,垂手等着予恒说下面的话。

予恒侧身坐下,掸一掸用上好苏锦制成的袍子,凉声道:“我知道你们环琅阁的本事,也清楚你们这么做的用意,我跟你们是存心合作,你们却使这样的手段来算计我,于理不合,于情更加不合,你说是不是?”

郑三连连点头,“小人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阁主难免慎意一些,小人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下一次?”予恒似笑非笑地道:“这一次都还没过去,就想着下一次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一向能说会道的郑三,这会儿却是词穷起来,半天也没接上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予恒倒也不为难他,摆手道:“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郑三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多谢殿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英明神武。”他把自己能想到的词,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就在郑三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的时候,予恒突然道:“我这个人啊,最说不计较,但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算计,偏偏你们犯了这个忌,你说说,要怎么办?”

郑三还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予恒还记着,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您想怎么办?”

予恒唇角微微一扬,眼里透着几分狡意,“很简单,礼尚往来。”

郑三心思转了一圈,没想明白他这个话的意思,又不敢妄自揣测,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这一次,予恒倒是没有再卖关子,徐徐道:“我对你们阁主一向倾仰有加,可惜一直未能得见,实在遗憾。”

听到这里,郑三哪会不明白,笑道:“殿下不必心急,等您入主东宫,阁主一定会亲自来道贺。”

予恒淡然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如果我现在就要见呢?”

予恒的目光就像一只盯住猎物的豹子,令郑三很不舒服,避着他的眼睛道:“小人身份卑微,平日连阁主的面都见不到,又哪里说不上话,还请殿下耐心…”

“行了。”予恒打断他的话,凉声道:“你能被派来与我联系,必是阁主身边的心腹,明日日落之前,我要见到你们阁主,否则…会让我很怀疑你们的诚意,甚至…不再合作下去。”

郑三大惊失色,急忙道:“殿下您…您不能这样,这不合规矩啊…”

予恒面色倏然一沉,冷冷道:“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停顿片刻,他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要不明日来见,要不…终止所有合作,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不过…环琅阁是否还能存在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郑三慌声道:“就是一点小事罢了,殿下何必耿耿于怀”

“小事?”予恒指着外面还没冲去的鲜血,冷笑道:“和神机营做对,折了府里所有的护卫,这也叫小事?要不是我事先让管家去请李太傅他们过来,只怕今日连我自己也要折在神机营手里。”

郑三知道自己这边理亏在先,缩着脖子道:“可…可这么做对殿下您也没好处啊。”

“是没好处。”予恒盯着他闪烁的目光,“但我刚才说过,最憎恨人家算计我,偏偏你们犯了这个忌讳,要换了我以前的脾气,早就已经一拍两散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那…那殿下想怎么办?”这一次,郑三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让你们阁主明日来见我,否则…”予恒眸中寒光流动,一字一字道:“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郑三还想要推托,但在接触到予恒眸光时狠狠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小人明白。”

予恒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去吧。”

听到这话,郑三如逢大赦,赶紧离去,王虎看着他慌慌张张离去的身影,迟疑道:“殿下,那边会答应吗,小人听说从没人见过环琅阁阁主的真面目,他的面貌、身份、年纪,甚至是男是女都是一个迷。”

予恒走到窗边,夏光明媚,浓郁如金的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他身上,予恒闭目深吸一口还带着些许血腥味的空气,“你觉得,罂栗可怕吗?”

第一卷 第九百四十章 权利

王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罂栗上来,如实道:“一沾就上瘾,自是可怕万分。”

予恒淡淡一笑,眸光穿过一碧如洗的天空,望向不明名的远方,“可我觉得有一样东西,比罂栗还要可怕,罂栗还可以戒,它…却是怎么也戒不掉的?”

王虎挠一挠头,茫然道:“小人想不出。”

“是权力。”予恒目光越发深沉,犹如梦呓一般道:“权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只要一沾上它,就会深陷其中,让人忘了自己的本性,甚至…六亲不认。”

王虎瞅着他欲言又止,予恒转身,看到他这副神气,哂然道:“你想说我是不是?”

王虎一惊,赶紧低头道:“小人不敢。”

“无妨。”相较于之前喜怒不定的脾性,这次予恒显得格外平静,“从我决定踏出这一步开始,就料到会这样了。”

王虎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殿下,这些日子,您真的开心吗?”

“或许吧。”予恒笑一笑,回身继续看外面碧澄澄的天空。

“殿下!”王豹走了进来,神情复杂地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了话,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消息传得真快。”予恒正一正领子,转身道:“去备马吧。”

王虎忧声道:“皇后娘娘这会儿传召殿下,定是为了之前的事,殿下此刻入宫,无疑正撞在枪口上,不必先避一避吧。”

予恒摇摇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我料到了,没事。”

见他坚持,王虎二人只得依言备马,予恒一路来到明昭宫,在将马栓在宫门口后,他走了进去,一路过来,所有遇到他的宫人都远远避开,实在避不开的,就将头垂到最低,直到他走远方才心有余悸地抬起来。

“殿下吉祥。”阿紫快步迎出来,屈身朝予恒福一福,“主子在东暖阁等候殿下。”

“有劳姑姑了。”予恒点点头,往东暖阁走去,在经过阿紫身边时,突然被拉住,予恒诧异地看着阿紫,“姑姑还有什么事?”

阿紫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原本轮不到奴婢来说,但…这一次殿下是真的做错了。”

予恒面目一沉,挣开她的手,“对与错,我自己清楚,不劳姑姑费心。”

“殿下,您罢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主子和贵妃娘娘帮您求情,陛下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求情?”予恒冷冷一笑,“姑姑这话真是可笑,我就快赢了,还要求什么情。”说罢,他大步离去,再不理会阿紫,阿紫在他后面连连摇头,予恒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谦恭懂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人心啊,真是变化的太快。

予恒一进暖阁,便看到一脸薄怒的沈惜君坐在上首,他只作没看到,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沈惜君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吗?”

予恒一脸诧异地道:“母后何出此言?”

见他在这里装糊涂,沈惜君气不打一处来,“陷害太子,诬蔑张远,违逆你父皇,包庇环琅阁贼子还与神机营动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真当本宫不知道吗?”

予恒面色平静的听着,待她说完后方才道:“这些事情,母后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儿臣确实与神机营交过手,但那是他们无理在先,至于其他事情,与儿臣无关,母后不要听信小人馋言。”

沈惜君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

“儿臣对母后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倒是母后…”予恒抬起头,迎着沈惜君恼怒的目光,“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儿子。”

沈惜君气得说不出话来,阿兰在旁边小声劝着,她勉强缓了口气,痛声道:“你可知你把你父皇气得吐了血?”

予恒面色一变,当即就想问东方溯病情,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改而道:“父皇身子不好,母后该找太医才是,找儿臣做什么,儿臣又不会瞧病。”

“你…”沈惜君痛心地看着予恒,她几乎快要不认得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了,“他可是你父皇,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予恒吹一吹滚烫的茶水,盯着倒映在茶水中的半张脸庞漫然道:“父皇生了病,母后就让儿臣心疼他,那儿臣生病,儿臣受委屈的时候,谁来心疼?”

“母后心疼你!”沈惜君脱口道:“这二十年来,母后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到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予恒抬眼道:“你是没有亏待过我,可你也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争过什么。”说到这里,他漠然一笑,“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沈惜君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气得胸口发闷,半晌喘不上气来,阿兰急忙替好抚胸顺气,同时生气地瞪着予恒,“殿下怎么能这样和主子说话。”

“为什么不可以?”予恒讽刺地道:“她一见到我就帮着别人责问,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主子就是因为关心殿下,才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阿兰的话换来予恒更讽刺的笑容,“凭什么我争太子之位就是错,予怀就是理所当然,一样都是皇子,都是龙子凤孙,公平吗?”

沈惜君扶着阿兰的手站起来,咬牙道:“你要公平是吗,好,本宫跟你好好论一论公平二字。”

“你母亲蛇蝎心肠,几番谋害贵妃,最终自食恶果,贵妃念你年幼无辜,将你交给本宫抚养,这二十年来,更是对你关爱有加。你现在大了,却是害她的儿子,弄得天下人都以为予怀贪污赈银;本宫问你,这公平吗?公道吗?”

“呵呵。”予恒低低一笑,讥声道:“母后与贵妃还真是要好,宁可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不要,也要帮着她说话。母后口口声声说我害太子,证据呢?”他起身,在沈惜君耳边幽幽道:“没有证据的,你永远都找不到证据。”

第一卷 第九百四十一章 环琅阁主

“啪!”见他执迷不悟,沈惜君怒上心头,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脱口道:“早知今日,本宫当初真不该将你养在膝下。”

予恒抚着火辣辣的脸庞,嗤笑道:“现在才来后悔,未免晚了一些。”

阿兰在予恒眼中瞅见一抹混杂着痛苦与挣扎的泪光,但定晴仔细看时又没有,应该是眼花看错了。

沈惜君气得直落泪,想不明白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赵平清留在他血液里的阴狠毒辣?

阿紫扶着泪流满面的沈惜君,哀求道:“殿下收手吧,就当…就当是还了主子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债倒是讨得及时。”予恒咧嘴一笑,但那笑容并不能感染冰冷的眉眼,反而显得越发无情,“你放心,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她养了我二十年,我也养她二十年,很公平。至于收手…姑姑,换了是你,明知道前面是悬崖,还会一头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吗?”

“你再不收手才真是粉身碎骨,连葬身的地方都没有!”沈惜君虽然痛心他的无情冷漠,但到底割舍不下那份母子之情,还在试图劝他回头。

“是吗?”予恒不以为然地道:“就算真这样,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不劳母后费心。”说罢,他长身而起,“儿臣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告退了。”

“予恒!”沈惜君拉住准备离去的予恒,垂泪道:“就当…母后求你,收手吧。”

予恒看了她片刻,突然端起小几上半凉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漠然道:“覆水难收的道理,母后应该懂得,就算这杯子再斟满茶水,那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了。”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去,留下伤心欲绝的沈惜君。

这一场权力引起的暴风雨,已是不可避免,只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暴风雨里…

天色微亮,齐王府中,管家端着盛着铜盆蹑手蹑脚地走进予恒睡的正屋里,意外发现予恒竟然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地站在窗前。

不对!

管家仔细瞅了一眼,发现予恒穿的是昨儿个的衣裳,他清楚这位主子,素来喜爱干净,穿过一天的衣裳必须换洗,从来没有连着穿两天的事情。

不止这样,这件穿了一天一夜的衣裳,竟然一丝皱折也没有,予恒所有衣裳都是他负责置办的,所以每一件衣裳的绣工、料子他都很清楚,这件衣裳虽然穿着柔软舒适,但有一个问题,就是特别容易皱,稍微坐一下,便是一个折子,除非一直站着。

也就是说…予恒很可能站了整整一夜。

“殿下。”管家的声音惊醒了予恒,微微侧了头道:“什么事?”

“您该洗漱了。”管家将盛着温水的铜盆搁在雕花的木架子上,在看到予恒布满血丝的双眸时,他忍不住问出在心里盘桓了半天的问题,“殿下,您是不是一宿没睡?”

“睡不着。”予恒淡淡应了一句,在用青盐刷过牙后,他将脸埋入温水中,一动也不动,在管家担心他会不会溺水的时候,终于抬了起来,长长吸了一口气,随即接过毛巾拭干水渍。

“郑三有消息吗?”

“没呢。”管家捧来一套换洗的衣裳,犹豫道:“要不小人让王虎去找找?”

予恒哂然一笑,“连神机营都找不到,你们又去哪里找?”

管家想想也是,转而道:“那殿下…今日还去上朝吗?”

“不了,左右父皇也不想见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此刻的予恒少了人前那分呲牙必争的尖锐,多了几分平和。

予恒缓步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轻如梦呓,“今日哪里也不去,只等郑三。”

“他们…会来吗?”面对管家的询问,予恒没有说话,只是蜷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夏日炎炎,骄阳流泻似火,夏蝉声嘶力竭的叫着,仿佛是在控诉这炎热的天气。没人知道夏蝉到底喜不喜欢夏天,唯一清楚的是,它们的生命只属于夏季,一旦炎热过去,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殿下!殿下!”管家匆匆奔到内堂,予恒坐在椅中闭目养神,王虎兄弟一动不动地守在旁边。

管家走到予恒身边,带着几分欣喜道:“郑三来了,还有一个中年人跟着一道过来,就是戴着斗笠,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小人猜着,应该就是殿下要见的那个人。”

予恒豁然睁眼,一轮精光在眼底掠过,修长的食指重重叩在铺着繁锦缠枝桌布的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请他们过来。”

“小人这就去。”管家肃然离去,王虎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与好奇。

等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管家领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自是郑三,另一个因为被斗笠遮着,只见到一个蓄着短须的下巴。

“见过殿下。”郑三的样子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若细心留意,会发现他的脚步一直落后斗笠人半步,绝不平行,显然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免礼。”予恒随意摆摆手,目光一直落在斗笠人身上,“这位是…”

郑三倒也不卖关子,微笑道:“阁主得知殿下心意,特破例来见,以示诚意。”

予恒满面欣喜地道:“久仰阁主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本王之福。”

“殿下客气了。”这是斗笠人进来后第一次说话,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听着应该是三四十岁左右。

予恒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本王说的可不是什么客气话,这段日子,本王可没少见识阁主鬼神莫测的手段。”

“不过是雕虫小计罢了,不足挂齿。”

“如果这也叫雕虫小计,那本王真不知道什么才叫高深莫测了。”予恒感慨道:“以前总觉着贵妃手段利害,想不到世间还有比她更利害的人,真真是佩服。”

第一卷 第九百四十二章 原来是他

“殿下谦虚了,您才是主导这盘棋的人,在下顶多就是在旁边出点主意,打打边鼓;至于贵妃…”环琅阁主声音一顿,徐声道:“她本不至于输到这个地步,只是一来我们在暗;二来,她太过关心二殿下,关心则乱,这棋…自然就下不好了。”

“不错不错,阁主说得在理。”予恒拍手称赞,随即想起还站着,连忙道:“快请坐,奉茶。”

直至管家奉上茶来,环琅阁主依旧没有除下斗笠的打算,予恒有些不悦,“阁主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还对本王存有疑心?”

郑三代答道:“殿下误会了,阁主只是不想有太多人瞧见,您看…”他瞅了王虎等人一眼,意思显而易见。

“这里都是我的心腹,阁主不必担心。”予恒的话并没有起到做用,环琅阁主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显然予恒不遣走王虎等人,他是不会除下斗笠的。

予恒虽然不大高兴,却也没办法,“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虎三人无奈地离去,没看到传闻中的环琅阁主真面目,令他们有些失望,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环琅阁主是一个男人,女人是不会有胡须的。

“可以了吗?”予恒没好气地问着。

“多谢殿下体谅。”环琅阁主一边说着一边徐徐除下斗笠,饶是予恒,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展露在视线中的脸庞。

国字脸、短须、长眼,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却令予恒猛地从椅中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犹如见鬼一般,“你…怎么会是你?”

环琅阁主似乎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微笑道:“一直瞒着殿下,实在对不住。”

予恒胸口激涌如潮水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想不到环琅阁的阁主会是他…

许久,予恒终于自震惊中缓了过来,神色复杂地道:“确实没想到,神秘莫测的环琅阁阁主竟然会是金陵首富——万三。”

万三呵呵一笑,“自我创立环琅阁以来,除了亲近的心腹之外,殿下是我见的第一个外人。”

“那本王岂非很荣幸?”

万三摇头道:“万某和环琅阁才是真的荣幸,能与太子殿下,未来的大周天子结盟合作,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荣耀。”说着,他欠身道:“以后还请殿下多多关照。”

这番话无疑说得很是中心,予恒唇角微微扬起,“好说,环琅阁出的力,本王都一一记在心中,未曾忘记。”

得了予恒的保证,万三满意地道:“那万某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予恒徐徐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有遏制不住的欣喜,喃喃道:“本王等这一日,已经等的太久了…”

“恭喜殿下苦尽甘来!”万三是个聪明人,他虽然握着予恒的把柄,却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一直不着痕迹地讨好予恒。

环琅阁虽然能耐,但毕竟是江湖组织,不可能真的与皇权相提并论,这次之所以能算计到昭明宫那些人,是因为予恒,因为那些支持予恒的大臣,否则环琅纵然有通天能耐,也难以动摇皇权,更别提左右立储的事情了。

只有和予恒维持好关系,环琅阁才能进一步做事,至于做什么,就只有万三自己知道了。

“我记得蒋猎户当日看到张远搬运银两的宅子是吕平,他是你的奴才,想必那间宅子,是你让他转到予怀名下的吧?”

“殿下英明。”万三恭谨地道:“吕平滥赌,坏了生意,变卖祖宅,这一切都是在下安排。”

予恒眯着眼睛道:“这么说来,你在一年前就开始筹谋这件事了?”在万三点头后,他又道:“你怎么肯定本王一定会跟你们合作?”

万三微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退一步说,殿下真不肯答应,在下也不过是损失一座宅子罢了,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