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庭从勤政殿走出时,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他朝一旁的御史中丞徐亭低声道:“今上如今心思愈发难测了。”

徐亭点点头,“景大人日后可小心些,如今这朝堂上的风,是朝着新党那边吹了。皇上向来独断乾坤,咱们只需忠于皇上就是,无需思虑太多。”

景庭连连点头,二人随着别的臣工沿着光洁雪白的大理石宫路离开禁苑。

勤政殿内,昭武帝慵懒地靠在龙座椅背上,冷厉的眸子微微闭上,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处。

一旁侍立的勤政殿总管周宁福低声问道:“皇上可要回去东华宫歇息片刻?”

昨夜皇上三更天儿才回东华宫,但是不过一个时辰就醒转,醒了之后又立刻到勤政殿理事。

说起来皇上此次远归回宫之后,似乎睡眠就变得格外差。太后也多次询问此事,但是皇上就是不回东华宫歇息,他一个伺候的下人又有何办法?

也只能偶尔提一句罢了。

可是上座天子却良久不言。

周宁福微微抬了下眼,却见帝王正半靠在龙座上闭目养神,眼神疲惫而松懈,似乎已经睡着了。

“皇上?”他小声问着。

闻言,差点陷入混沌的昭武帝又睁开眼来,眸中仍是犀利无比,那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警戒与威严。

这几日的确是累了。

不是因政事繁忙,亦非因他不能入睡,而是每每入睡,总能梦见一个女子来。梦后浑身的躁动却是无处抒发,让他颇为烦恼。

是他在姑苏城遇到的女子,亦是撬开他二十多年间无人触及的情壳的女子。

本以为不过是遇见个姿色绝佳的美人而已,美人既然不见了,他也就算了,毕竟天下女子,有哪个是他得不到的?他向来也不是贪恋女色之人。

可是不曾想,她带给他的触动一直留在某处,如今时时闯入他梦中扰他安寝。

梦里,她时而娇媚时而妖娆时而灵动,每一分表情都如同现实所见一般真实,让他总是忍不住沉迷其中。梦里,她会以当初在姑苏所见时如花间仙子般的模样出现,亦会以更加某些更加淫///靡///诱人的姿态出现,总让他瞬间燃起烈火,轻易难以平息。

朝中一帮老臣多次上奏立妃,或许也是个时候了。

昭武帝正沉思着,门外却有人来报,说是常大人求见。

“宣。”

昭武帝淡漠出声,冷冽的音色在空旷的大殿中愈显冷硬威严。

常怀一路风尘仆仆,进了大殿行了礼,便将这几日查到的消息呈给了他。

他一个大内一等一的侍卫高手,却在正阳门之乱中缺席,折返回姑苏去找一个姑娘。这事儿说起来,着实是委屈。可天子威重,帝令如山,哪里能违抗?

不过他心里也是暗暗惊异,他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主子竟然头一次对一个姑娘起了兴趣。这莫不是,要册后立妃的征兆?

昭武帝打开盒子,细细览过文字,口中淡淡道:“做的不错。你下去吧!”

沈天玑。

原来是敬国公沈府的女儿,难怪有这样的风姿。

常怀离开之后,周宁福瞧着一向容色冷硬的昭武帝竟然有一瞬眸色柔和,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他再朝那桌上一瞧,却见一张妙笔丹青的女子画像。

那女子倾城绝世,容色惊人,眸中光辉璀璨,唇角绽笑,宛若神妃仙子。

却不知是谁家女儿,长得这般好!瞧着竟比那静辞郡主还美呢!难怪连皇上都一脸欣赏的模样。

忽然,周宁福只觉凉风嗖嗖,无声冰刀夹面袭来。

他微微一滞,撞见昭武帝淡漠却冷厉的眉眼。

“皇…皇上恕罪!”他立刻低头求饶。

“恕罪?你可知罪在何处?”

“奴才不该偷看…画像。”

昭武帝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他将画卷和纸张都整理好,放回到盒子中。

“回东华宫,朕累了。”

“是!”周宁福应了一声,躬身跟在昭武帝身后。心头虽仍因皇帝方才的眉眼惊惧着,可他却瞧得出来,这会子昭武帝的心情变好了。皇上心情好了,他这差事便也好当了。

周宁福这样想着,便也开心起来。

东华宫是帝王寝宫,巍峨肃穆,华丽无双。

昭武帝卧在榻上,多日的疲惫让他沉沉入睡,可是方一睡去,立刻又看到了那张动人心魄的美丽雪颜。

仍是那栀子园,香雪灿仙之中。她对他嫣然一笑,顾盼流彩,声音娇脆如莺。

仍是那夜色荷塘,馥郁荷香之中。她身姿窈窕纤细,肌肤白嫩若霜雪,她在他的掌下双眸含泪,楚楚动人,勾得他愈发心动难耐,欲///火焚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huahua亲的提醒!如果还有别的错误,也请大家指出哦~~

我也是醉了,果然最近加班加多了,脑子不够使了咩。。。

第016章凌烟漠漠秋江碧

九月十四日午时,沈天玑的楼船如期到了涿州。

涿州隶属于河北路,东临固安,西接涞水,自古就被称为京畿南大门,是京城通向南部诸路的咽喉之地。这样地势险要的地方,自然也十分繁荣。

沈天玑前些日子尝了沧州一带新鲜的金桔,觉得口味不错,这会子听说到了涿州,便吩咐李妈妈让楼船靠岸片刻,又让碧蔓上岸去买些时令瓜果上来。

碧蔓倒是少见沈天玑如此嘴馋的时候,不过也是,船中固然吃食水果样样俱备,可放了这么些日子,总不如刚摘的新鲜,口味自然也差了一乘。

因此时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太多,沈天玑所在的大船不好靠岸,碧蔓便换了一只稍小的船,由几名熟练的撑船人送去岸边。

外面天高气爽,秋阳灿烂,大雁结队而飞,江面潋滟仿佛洒了一片碎金,再加上水气蒸腾,远处涿州城的楼屋建筑隐隐绰绰,一片漠漠岚烟,仿佛仙境一般。沈天玑瞧着心里欢喜,便着人将她屋内的紫檀木如意云头书案并上同套锦缎软垫矮圈椅搬到外面,铺纸执笔,想要将这秋阳下的江天美景画下来。

青枝在一旁瞧着,乐道:“景由心生,奴婢瞧着姑娘是因快回府了才如此有雅兴吧?奴婢过去可从未见过姑娘这般主动开口要作画呢!”

“你家姑娘虽不擅作画,但等闲画个天空大雁什么的还是可以的。”沈天玑笑着答了一句,头却未抬,神情认真地正用狼毫细细勾勒着什么。

李妈妈拿了一件银红色海棠缠枝纹刺绣羽缎斗篷出来给沈天玑披上,言道:“外头风大着呢!姑娘可得多穿着些。”

她朝沈天玑的画上一瞧,惊奇道:“姑娘画的这是蝴蝶么?老奴从未见过蝴蝶也能排成整齐一队儿的,倒新鲜呢!”

闻言,青枝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沈天玑有点受打击,她指着画中的大雁可怜兮兮朝李妈妈道:“这…这看起来像蝴蝶?我画的明明是大雁呢!”

李妈妈这才晓得青枝在笑什么。她仔细瞧了瞧那水墨勾勒的痕迹,实在瞧不出是大雁的模样,只得宽慰道:“姑娘能画画已是不错了,哪里能样样精通的?”

沈天玑点头,又朝还在乐个不停的青枝投去淡淡一瞥。

青枝忍住笑意,开口赞道:“姑娘能画出蝴蝶来,也是不错的呢!”

“行了,如今越发大胆了,敢嘲笑起你主子了。”沈天玑说着,搁下笔,将那画卷起,又用一根丝带细细绑住,“写字画画本只是怡情罢了,至于写得如何画得如何,我也不是要去考科举的人,何必如此在意?”

李妈妈听了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极是。就是这个理儿。”

这时,碧蔓的小船逐渐返回,她回到沈天玑所在的楼船,却是两手空空。

“咦,让你买的东西呢?”沈天玑问道。

碧蔓却是一脸愤慨,气愤道:“不知是什么人的船队,好大的阵仗,竟把整个码头都霸占了!奴婢就是换了小船也上不去岸呢!”

原来涿州码头平日里并不像此刻这般,层层叠叠满是船只。今日是因一位身份显赫的贵人在此处暂时停泊,护送这位贵人的数十只船都停在了此处,才使得其他船只都靠不了岸。

“不止是咱们,还有好些楼船都被堵得上不去呢!方才奴婢见着有位公子神色焦急想要上岸,同那边管事的理论了几句,就被他们打了出来!”碧蔓义愤填膺道,“这也忒是仗势欺人了!”

沈天玑问道:“你可知到底是哪一位?”

“听人说是静辞郡主!”

郡主,这身份倒的确是显赫高贵。沈天玑思忖着,又蹙眉道:“静辞郡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一年前封的那位顾家嫡小姐么?”李妈妈问道,“定然是的。姑娘一直在姑苏自然不熟悉京中事宜。这位顾小姐可真是如今豪门贵女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了!据说是花容月貌,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一年前皇家围场中她不顾自身安危以身护驾,太后赞她巾帼不让须眉,又端慧贤良,谨孝淑慎,便请赐了这静辞郡主的封号。”

沈天玑眉目骤然凝下,“你说的,可是出自襄阳顾氏的顾殷殷?”

李妈妈点点头,“正是。”顿了一会儿,又道,“太后娘娘可是咱们老爷的嫡亲妹妹,万没有捧着别人家姑娘却冷落了咱们沈府姑娘的道理。这两年是因四姑娘不在京城,才与太后娘娘疏于往来,若是四姑娘在京里,又哪里有她顾氏女儿的立足之地?老奴瞧着,四姑娘比起那顾小姐,是分毫也不差的。”

“可不是!”碧蔓撅着嘴儿附和道:“若不是因为四姑娘不许奴婢说明姑娘您的身份,又哪里轮得到他们顾家人摆谱出风头?哼,不就一个郡主,有什么了不起!”

沈天玑淡淡责道:“莫说这等不知礼数的话。我就是摆出身份来,也的确比不得郡主的尊贵。”

碧蔓不甘心地抿着唇,不说话。她虽是丫鬟,可跟在沈天玑身边自来就没受过这等委屈,从来都是旁人将她高高在上看着,何曾轮到她对别人低声下气隐忍退让?

“好了,你也别再恼了!”沈天玑笑着戳了戳碧蔓气鼓鼓的脸蛋,“你回去歇着吧,瓜果不吃也没甚大不了的,何必气着自个儿呢?”

碧蔓回屋之后,李妈妈道:“姑娘真真是变了,若是两年前遇到这样的事情,四姑娘只怕比这不知事儿的丫头还要气不过呢!”

沈天玑只微微笑着,目光朝那旌旗蔽空的顾家船队看去,中间一只足足三层的楼船,果然是华丽大气,宏伟非凡。

远远瞧着,码头边上已有不少人驻足观望,纷纷议论着这是谁家楼船。

顾殷殷,真是不简单啊。

只是前世里,这顾殷殷却曾未有过“静辞郡主”这一封号的。莫非这一世与上一世相比还有诸多不同?

看来她不在京里的两年,的确疏于对京城之事的关注了。

可那又如何呢?她如今既踏足回京,便是亲自来讨债的。就是她顾殷殷再如何强大非凡,她也要将她一点点击溃打败!

“我们沈府与顾府虽交情不深,可也没什么宿仇,”李妈妈在旁边道,“姑娘若是想吃新鲜瓜果,咱们将沈府名字报上,那静辞郡主也不会不卖这个面子的。”

沈天玑摇摇头,“不用了。瞧着一两日就到京了吧?咱们还是早些赶回去要紧。”

李妈妈应了一声,“姑娘说的也是,想必老爷夫人们早就等急了!”

李妈妈扶着沈天玑进了屋,而此时此刻的顾府楼船上,顾殷殷正透过窗子远远看到沈天玑的船只,问道:“这是谁家的船队?周边护卫的船只那样多。”

一旁立着的贴身婢女采屏回到:“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的。方才奴婢见着那船上的丫头想上岸,看见咱们的船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了。许是某家富商的家眷吧,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摆起排场来。看到郡主在此,还不吓得再不敢出来了,呵呵!”

顾殷殷转过头来,娇美艳丽的容色被一身金丝线绣白梅曳地望仙裙衬托得愈发超凡脱俗。飞仙髻上斜簪着一只白梅绢花,倒比冬日寒雪中绽放的白梅还来得生机动人。

“住口!”女子神色淡淡,言语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我说过,言谈举止都需谨慎小心,你这般轻慢,是不想活了吗?”

采屏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作声。

“滚出去。”

采屏立刻行礼出了门,手拍了拍胸口,暗道运气好,郡主没有罚她。

说起来,郡主自两年前一次重病中醒来后,性子似乎就变了许多。以前聪明又威严,现在却颇有些喜怒无常,而且每每发怒,惩戒人的手段都极其残忍。她方才只是瞧着郡主心情很好,才随口说了一句,哪里晓得郡主会这样就发脾气了?前些时候,郡主房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因为燃错了郡主喜爱的香,就被抓出去活活打死了。想起来都胆战心惊。下次在郡主面前可更要小心了!

楼船内,顾殷殷拿了只菱花镜,仔细瞧着自己毫无瑕疵的年轻面容,唇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重生回来已经两年,这一世,她定会俘获那个男人的心,登上后位一雪前世之耻!

前世她千方百计万般谋算,费尽心机扫除无数障碍,总算是进了他的宫,嫁作了他的妃,可未来得及与他琴瑟和鸣,未来得及坐上后位与他并肩與坐四海定天下,就被那几个贱人害得惨死宫中。也是她太过轻敌了才会如此。这一世,她不信,凭她的聪明才智和预知世事的能力,还会得不到他!

那于天下女子来说最尊贵的后位,今生必定是她的!那个任何女子见了都不由心折爱慕的男子,今生也必定是她的!

女子双眸划过血红的疯狂与执着,握着菱花镜的手狠狠用力,掐出深深的刻痕。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出了点事情,导致一直在疯狂加班,连周末都不放过::>_<::

不过也就这几天了

看到很多留言,很开心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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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名门望族煊赫府

楼船启程离开涿州,继续向北。

眼瞧着京城越来越近,青枝和碧蔓都是喜形于色。沈天玑因隔了一世未见父母家人,心头亦是止不住的兴奋激动。倒还是李妈妈沉得住气,开口提点了沈天玑一番。

“四姑娘,虽说咱们离京也只有两载,可两年前姑娘年纪尚小,如今恐有些事情不大记得了。有些事情老奴少不得要跟姑娘唠叨一番。”

她顿了顿,见沈天玑瞧了过来,认真静候下文的模样,这才抿抿唇,继续道:“想必姑娘也晓得,如今咱们敬国公的爵位虽还在太老爷身上,可沈府当家主事的已经是老爷和夫人了。姑娘您是老爷和夫人唯一嫡出的闺女,在沈府甚至是整个大昭都是独一份的,再没有比姑娘出生更贵重的世家小姐了。姑娘在姑苏隐居,吃食用具都喜欢从简,万事也特意不出挑,这本是好的,可若是回了府,就再不能如此,莫教别人看轻了姑娘去。不说外人,就说咱们京城的府里可还有三位姑娘呢!四姑娘身为长房嫡女,可要拿出该有的风度来。京里不同于姑苏,上下可都有人时时盯着,便是言行举止出了一分差错,也会有些碎嘴的编排出极难听的话来。”

一打开话匣子,李妈妈就各种不放心地唠叨半日,沈天玑配合着偶尔点点头,思绪却飘远了。

她沈天玑出自大昭最显赫的世家大族,真真正正的诗礼簪缨之府,钟鸣鼎食之家。

已作古百余载的第一代敬国公沈运之乃是闻名天下流芳千古的书圣,不仅一手笔墨风骨之极,为世代所传诵,且是大昭开朝建国后的第一个状元,三元及第,风光无限。历任大理评事、秘书郎、司天丞、左司谏、礼部侍郎、左丞、吏部尚书,以三十二岁就拜尚书右仆射,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宰相。

沈运之在任期间一心推行富国强兵之法,其中青苗法、募役法、保甲法等都对大昭王朝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当时的□□皇帝将之引为密友,多次与之秉烛夜谈,氐足同榻而眠。沈运之晚年被封为敬国公,世袭罔替,成为大昭少数几位异姓王侯之一。

敬国公沈氏几代以来开枝散叶,封妻荫子,不断繁荣,到如今,沈家官员在朝在野不知凡几,再加上姻亲故旧,门生朋友,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大昭世家无数,唯推姑苏沈氏、汝阳林氏、临安苏氏和襄阳顾氏这四大望族为首。而这四大望族之中,沈府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沈府家主沈和清嫡亲的妹妹沈和湄,正是天子亲母,当朝太后。沈府地位显赫,声望鼎盛,由此可见一斑。

两年前,时任朝廷一品中书令的敬国公沈远鲲,以年迈为由,向当今昭武帝递了奏章欲辞官归隐。昭武帝准了奏请,也卸了祖父中书令的职位,但却出乎意料的给了祖父一个太子太保的一品虚衔,这对于致仕之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荣宠,代表了帝王和朝廷对官员为官期间政绩的褒扬。可以说祖父这一致仕,不仅没使沈府走入低迷,还使沈府声望愈发的水涨船高,在天下世族大家之中威望欲盛。

自古帝心所向,文武百官自是可命儿地巴结。昭武帝表达了对沈府的信任,天下人焉有不拥戴之礼?祖父回了姑苏本家,远离京城的喧嚣,不问政事,竟真是要过清净日子的派头。此举,前世的沈天玑或许不懂,可现在却也能窥探一二,他老人家正是要为时任吏部尚书的父亲将来的仕途做铺垫。

果然如沈远鲲所料,早在今年五月,原左相尹光裕以年迈致仕,沈和清就迁为尚书左仆射,跻身政事堂重臣之列。

如此,沈氏以当朝左相以及当朝太后为首,继续维持着大昭世家大族中最显赫一员的荣耀和地位。

坊间百姓有云,大昭除了天子帝王家的纳兰姓氏外,最显贵的莫过于敬国公府沈姓。

自沈运之传至今,沈府历经数代,每代都是子孙繁盛。旁支暂且不提,就单单说如今承着爵位的沈远鲲这一支。

沈远鲲本是沈府长房嫡长子,他还有两个同母嫡出的胞弟,都在外地任职。另外几个庶出兄弟,也早就分出去单过。沈远鲲的正夫人柳兰绻出自同为勋贵之家的柳氏。

这柳兰绻却是个多子多福的富贵女子,共生育了五子一女。

长子沈和清,如今位及相位,娶的是汝阳林府的嫡女,此女贤良淑惠,持家得当,颇有才干,且育有三子一女,个个都是京城年轻一辈中极出挑的。

次子沈和源,官至大理寺卿,虽不及其兄的身高位重,但为人清贵刚正,颇有贤名。

三子沈和泾,并非柳兰绻所出,是当年沈远鲲一名小妾难产逝去而留下的一名庶子,因自小与嫡出兄弟们一块儿长大,情分不同些,故而仍在沈府大宅内住着。如今是个鸿胪主簿的职位,不甚出挑,但也算安分守己,又有两位兄长的荫蔽,仕途自然也不会差。

四子沈和淳在姑苏任职,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贤良父母官。

五子沈和淮,当年也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却因急症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子名沈天瑱。柳氏最是怜惜他,将他自小养在自己房中,十分宠爱。

幺女沈和湄,当年入宫嫁给昭文帝为后,育有三子,其中长子自出生起就被尊为皇太子,正是如今统御四海君临天下的昭武帝。

再说说沈府的天字辈。这天字辈一代却真正是男多女少,阳盛阴衰。如今沈府内天字辈光嫡出的少爷统共就有十一位,若是算是庶出的,数目多达二十几个。而嫡庶姑娘加在一起统共也只得五位。

正因为稀少,沈府的姑娘们也异常金贵起来。而四姑娘沈天玑却是贵中之贵,也难怪受宠如此了。

“如今府里正忙着给大姑娘议亲,老奴听京里的信儿啊,那是咱们沈府的门槛儿都快给踏破喽!”李妈妈还在絮叨着府里的种种,眉目间有着自豪的神情,“大姑娘还是二房庶出的呢!京里的勋贵人家都巴巴赶着来说亲,这若是四姑娘您,只怕是更了不得了!”

沈天玑默默听着,心头不由得回想起前世她说亲时的情景,的确十分壮观。只可惜,她那时候铁了心要嫁给苏墨阳,真是一门心思走到黑啊。

李妈妈瞧着沈天玑神色飘忽,抿唇不语,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提到说亲的事情尴尬不开心了,故而住了嘴,只笑着道:“不管如何,四姑娘如今进了京,日后有老太太和夫人管束着,老奴也可以卸下这个重担了。”

这两年在姑苏,纵有四叔四婶关照,可总是身为客人,隔了一层。祖父虽然宠爱有加,但终究做不到知寒问暖。唯有李妈妈,是又做爹又做妈地随时照应着,的确是费尽心力了。

两人正说着,青枝和碧蔓二人满脸喜色地跑进来,“四姑娘!府里接人的船队来了!您看,就在对面儿呢!”

沈天玑心头一喜,三两步跑到外面,顺着二人指点的方向一看,却见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许多船只,中间一只足有五层高的楼船中有猎猎招展的幡子,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巨大的“沈”字。

隔世而归,前世最后几年的凄苦黑暗,今生两年的悠闲恬淡,在这一刻都仿佛成了黄粱一梦,雁过无声,水过无痕。

待那船队逐渐靠近,沈天玑瞧见那船头上朝自己招手致意的两个人时,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是妍儿!果真是妍儿!”

沈天瑱激动地拍了一下沈天珩的肩,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船头上身形纤弱而窈窕的女子。只觉得这船怎么行得如此之慢呢?

“高了不少,”沈天珩身姿挺立,颇有芝兰玉树的风采,亦微笑道:“果然长大了。”

“也瘦了!”沈天瑱却皱眉道,“也只得祖父,竟然狠心让妍儿在姑苏待那样久!”

沈天珩瞧他一眼,呵呵笑道,“晓得你与四妹妹自小在祖母房中一块儿长大,情分好得很!就不用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吧?”

沈天瑱哼哼一声不说话,等到两船相遇时,他如灵猴一般第一个跳上去沈天玑的船上,本想着同小时候那般抱她一抱,可当他发现这位自小与自己一起吃一起睡的妹妹如今已经出落为娇丽明艳的大姑娘时,竟一时愣住了。

“瑱哥哥!”

却是沈天玑脱口喊出声,眉眼弯弯朝沈天瑱笑着,“好久不见,不知瑱哥哥的络子打得如何了?”

当年沈天玑瞧着编络子好玩,便也同李妈妈讨教学着编,沈天瑱看见了也想要学,却怎么也编不好。后来二人打赌,编的好的那个就给编的差的那个人脸上画一只乌龟,三天不许抹掉。沈天瑱回回比赛回回输,却总也不放弃。后来,这个编络子画乌龟的梗便一直在沈府流传着,成为沈天瑱毕生之耻。沈天玑离开京城去往姑苏那日,沈天瑱曾扬言,下次定也要在沈天玑脸上画一只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