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玑这样贸然回娘家,实与宫规不符。纳兰徵纵然是宠着她,也要为她的名声考虑。种种顾虑下,二人决定低调来去,不要惊扰太多人。

暮色下的沈府宅邸安静寂然,侧门上也高悬着灯笼,两个小门房立得笔直。

沈天玑正不知如何进得门去,纳兰徵带着她绕到一处较低的围墙,双足点地,翻身越起,须臾间,已经抱着她落在了围墙以内。

女子目瞪口呆,“皇上身手真好啊。”

眼前是熟悉的相府后园子,如今一园子的葱翠佳木,繁花似锦。青石甬道边有盏盏明灯,照得花木愈发静谧。

这里正是莹心院附近。她正欲进门去看看,却见李妈妈正推门出来。

“四姑娘!”李妈妈恍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擦一擦,眼前少女一身妃色衣裙,仍在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真的是四姑娘!”李妈妈一脸惊喜,正欲上前,又见沈天玑身后寡淡清冷的男子,不禁顿了脚步。

这…这不是当今皇上吗?

她心头一震,正欲跪地行礼,男子浅淡的声音传来,“不必多礼。今日朕与皇后不欲惊扰太多人。”

李妈妈点头应了是。沈天玑笑着上前来拉她的手,“许久不见李妈妈,我心里想念得紧。”

李妈妈贴身伺候沈天玑许多年,把她当亲生女儿似的,对她自然同样想念。这会儿沈天玑从天而降,她眼角就泛了几滴泪,想说几句话,又念着皇上在此而不敢过于随意。

沈天玑看出她的拘谨,朝纳兰徵看去一眼,继而转头道:“皇上虽然看着严肃,其实是极温柔的。李妈妈不用害怕。”

温柔…

某个人嘴角微抽。李妈妈虽也不信她的鬼话,但见沈天玑一脸笑意,心上也宽松几分。

“四姑娘…皇后娘娘,老奴也一直念叨着呢,您看这莹心院,老奴每天都会来打扫,就是想着娘娘有早一日会回府来看看。”

莹心院中那丛美人蕉,正吐露芬芳。离开不过月余,却仿佛过了很久。沈天玑瞧着院内同过去一模一样的摆设,心头几分感念。

“李妈妈幸苦了。”沈天玑说着,“今日忽然回府,原是想来看看瑱哥哥的。我听娘亲说,瑱哥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李妈妈神色透出几分担忧,“瑱少爷…如今在松鹤堂里养着病呢。娘娘您别担心,说不准过几日就好了。”

沈天玑细看其神情,皱眉道:“李妈妈可是在哄我?我看不像是小病。不是有宫里的太医来看过了么?到底怎么说?”

李妈妈犹豫再三,见沈天玑态度坚定,这才叹口气道:“皇后娘娘与瑱少爷打小要好,老奴知道瞒不住您。太医来瞧过了,连李太医都来了,可是都瞧不出瑱少爷的病症为何。老夫人最近日日担忧,身子也愈发不好了。”

沈天玑一惊,“怎么会这样?”

李太医,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之一,亦是纳兰徵的心腹。当日沈天玑听林氏说沈天瑱之事,便让太医院安排几个人到沈府来看看,纳兰徵特意吩咐了李太医也来。如果连李太医都瞧不出什么病,这就麻烦了。

李妈妈又道,“倒是昨儿,一个江湖大夫找到府里来,说是能治好瑱少爷的病。”

“果真能治好?”

“江湖术士之言,怎可轻信?”纳兰徵淡淡道。他有些后悔今日把沈天玑带进沈府来了。

“皇上说的是,”李妈妈也道,“老夫人也不敢相信那江湖大夫,但以防不时之需,还是让那大夫在府里住下来了。”

“不行,我要亲自去松鹤堂看看瑱哥哥。”她转身要走,不妨莹心院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自沈天玑出嫁,沈天媱也搬去了松鹤堂陪同老夫人住,这莹心院彻底空了下来,原样封锁着,只有李妈妈日日进来打扫一番。

还有谁会来这里?

李妈妈惊诧,走出去一看,却见进门来的男子一身月白中衣,外罩一件石青色圆领袍子,头发随意系着,身影瘦削,脚步缓慢,灯光下的容颜苍白不堪,透着几分蜡黄。

“瑱少爷!”李妈妈惊讶道,欲上前搀扶他。

沈天瑱看见李妈妈,透出几分清澈的笑容。“李妈妈在呢?”

“瑱少爷病还没好,怎么起身了?”她扶着沈天瑱,走进院中。

“我想妍儿了,看不见人,只能来看看她的院子。”男子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生生让立在美人蕉后头的沈天玑不敢现身出来。

那丛花树极是繁茂,加上莹心院中并未设灯火,黑夜恰好把二人的身影隐了去。

李妈妈见沈天玑未曾出来,自然不敢说破,只扶着沈天瑱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瑱少爷先坐会儿,老奴给您倒杯热茶来。”

“李妈妈别忙!”沈天瑱摇头道,“我不喝茶,就想在这里坐坐。我心里乱的很,李妈妈陪我说说话吧。”

“瑱少爷…”

“李妈妈,妍儿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府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妍儿了?”他的声音带着哭声。沈天玑虽怜他生病,可还是想一巴掌拍醒他,他并不比她小,为什么总是这样长不大的样子?

“娘娘还是会回来的。”李妈妈安慰道,“且不说四姑娘是当今皇后,咱们大昭律例规定了,皇后每年可回府省亲一次。就说四姑娘深得皇上宠爱,偶尔回一次府,皇上也是愿意的。”

听到“皇上”二字,沈天瑱一脸愤慨,“再宠爱也比不上在府里的时候!”

李妈妈笑道,“在府里再受宠,姑娘大了也总要嫁人的。陪伴四姑娘一辈子的,是夫君。”

“皇上根本不配做妍儿的夫君!他后宫里的女人还少么?那些女人只会去害妍儿。李妈妈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妍儿中毒了,就是那个苏嫔给害的!”

李妈妈战战兢兢看一眼那丛高过人头顶的美人蕉,胆战心惊道:“瑱少爷可莫乱说!”

沈天瑱摇摇头,“是我亲耳从祖母那里偷听来的,哪里能有假?李妈妈,我好想妍儿…想到妍儿在宫里受苦,我心里就难受得跟刀割一样…”

十几岁的少年呜呜地哭着,“上回大伯母进宫瞧妍儿,我本想乔装成丫头跟着的,可那时起不了身。现在,不知道大伯母什么时候才用进宫了。”

李妈妈皱眉劝道:“少爷可不许这样胡闹。外男是不能随意进后宫的。”

“我不管,我要见妍儿!我是她堂哥,我本来也可以娶她的!是我先前不懂自己的心思,才让别人抢去了!”

李妈妈心都快跳出来了,吓得浑身发颤,“瑱少爷您是…您是病糊涂了…”

“我不糊涂。自从妍儿离开后,再没比现在更清醒的了。今日江郎中给我服了一颗药丸,不然我连到莹心院的力气都没有了…”

花丛之后,沈天玑听他一径胡言乱语,正不知如何是好,纳兰徵忽然把她紧紧搂着怀里,极低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宝贝儿不许去见他。”

话语仍是他独有的浅淡和从容,但却透着浓浓的醋意。

沈天玑从来都把沈天瑱当亲生哥哥般看待,对他从未有任何绮念。可在纳兰徵看来,二人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而且沈天瑱还说到了他的痛处。后宫里那些女人,的确让沈天玑不悦,也是她的威胁。今日英华楼中一场旖旎情事,让他只想把她融进身体里才好,越来越深的珍惜和爱恋,让他生出惶惶,很怕会丢失她。

这样脆弱的自己,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天玑心头一软,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可若说再不见沈天瑱,她也是做不到的。

这边,沈天瑱止了哭,沉默了一阵,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登时神色一黯,捉住李妈妈的手道:“李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可记得我出生那会儿的事情?”

李妈妈惊异道:“瑱少爷怎么忽然想起了这茬儿?”

沈天瑱犹豫了一阵,开口道:“我无意中听说,我不是在府里出生的,是么?”

李妈妈回忆道:“瑱少爷的确不是府里头出生的。那时候五老爷,也就是您的父亲,在御前伴驾,极受先帝信任,有几年被派到河东路办差,就在那里与五夫人相识,然后有了你。可惜啊,你还没出生,五老爷就去了,五夫人身子弱,生下你后没撑几日也故去了…后来是府里派了人,去河东路把少爷您接过来的。”

沈天瑱迟疑道:“李妈妈,你说的跟我以前听到的一模一样,可是有人跟我说,我并不是五老爷亲生的。”

隐蔽处的沈天玑目露惊诧,更加屏息凝神地听着。她身边的男子容色深沉,眸光划过一缕淡光。

李妈妈一愣,“这是哪个浑说的?瑱少爷别放在心上。你若不是五老爷亲生,老夫人这样疼着做甚?”

沈天瑱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人多半是诓我。”

又枯坐了良久,李妈妈劝道:“瑱少爷,如今晚了,老奴扶您回屋休息吧?”

沈天瑱沉默不语,又道:“我看那江郎中的药很有效,那群太医给我治许多日,我也起不来身,今日不过服了一颗药丸,就感觉好多了。”

李妈妈愣了愣,笑道:“既然这样,老奴扶您回松鹤堂,让江郎中给您再瞧瞧。”

莹心院的门关上之后,沈天玑走出花丛,很想跟去看看,又被他拉住。

天上有如钩弯月,光华清浅。

纳兰徵握住她的双手,把她拉到身前,双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见她微拧的秀眉,“担心成这样做什么?他不是说了,那江湖郎中有办法把他治好。”

沈天玑欲推开他的手指,不妨他将她双手制住,“乖一点,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宫了。”

回宫后,沈天玑神色一直恹恹。宛盈把今日的汤药端了上来,沈天玑赌气一般一口灌下去,沐浴之后,径直走进殿里,扑在案几上不动了。

心上的娇人儿别扭了一路,纳兰徵也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确是过激了。沈天瑱,不论他身份为何,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个孩子。吃一个孩子的醋,实在有失他的风度和威仪。

他把她捞起来,眉宇带着笑意,“这是,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沈天玑啪嗒掉下几滴泪,抓住他的衣襟道,“瑱哥哥今日胡言乱语,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哭什么?”他给她擦了眼泪,“只要妍儿在我身边乖乖待着,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我和瑱哥哥真的什么都没有。”

纳兰徵亲亲她泛泪的眼角,“你对他没有,但是他对你有。”

殿中静谧一片,门口悬挂的冰丝珠帘在宫灯下泛着粼粼的五彩光华,美极了。窗外透过来的丝丝芙蕖香甜,带着清爽宜人的湖上轻风。

男子说这话时,心里想的,却不能与她明说。沈天瑱的身份,他早就有所怀疑。命运相错,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才使得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是他。

男子眸色幽深地看着她,“妍儿,如果是坐在帝位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也用尽方法追求你,你会答应嫁给他么?”

沈天玑有些茫然,这是哪儿冒出来的问题?

纳兰徵把她紧紧揽进怀里,“罢了,朕一向不信如果,只信现实。”顿了顿,又道:“沈天瑱…心智不全,朕并未把他放在心上。若是妍儿挂念他,下回,朕再陪你一道回府就是。”

他这样自问自答的,她闹不明白原因,但总觉得里面有隐情。听他这样说,她心下稍宽。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妍儿谢过皇上。”

她沐浴后只着了一件松散的丝质寝衣,透过柔滑的料子,他感到她一身的柔美娇嫩,未着肚兜的高耸胸口紧紧抵着他,让他的渴望瞬间觉醒。“妍儿…”他把她放到榻上,顺势压在她身上,声音低得像夜风拂过,“身上可还疼?”

沈天玑抬眼,望见他泛着火热亮光的双眸,心下一热,正想说还疼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吻上来…

于她来说,她实在佩服他的体力。今日校场中纵马射箭许久,又在那英华楼中…运动许久,她早就累得浑身散架,他这会子竟然还能有兴致…

于他来说,他本不想累到她,可有时候,占有也能消解几分彷徨。

今夜月色暗淡,照不亮湖上荷花的清丽娇美。

她脆声婉转若娇莺啼泣,最后在他的撞击下再一次攀上可怕的高峰,眼前金光灿烂之际终于承受不住,陷入黑暗。

他草草结束,对着她疲惫的小脸吻了又吻。身下的人儿被他彻底疼爱过,布满了他的标记。

她已经是他的人,以她的心性,定不会再与别的男子有所牵扯。他还担心什么呢?

大婚之前,顾殷殷给他一封昔日密信。原来当日昭文帝是刻意把沈和淮派往河东路,避开沈府的势力,暗中处死沈和淮。至于原因,那信中虽未写得完全,可正如顾殷殷所说,他若想查,也不是难事。河东路一行,所获颇丰,沈和淮根本没有成亲过,沈天瑱是他一早就寄养在一个江湖大夫那里的婴孩儿,天生心智缺陷,成长速度比普通孩童慢上几倍。从沈和淮被派往河东路上溯数年,正是当时的凌蝶妃和皇后在行宫中先后怀孕诞下婴孩的时候,两人俱是诞下男婴,可凌蝶妃的孩子却不幸夭折,之后不久,凌府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蝶妃被赐死宫中,这此过程中,沈和淮一直在宫中任职,负责护卫六宫安全,是此事的关键人物。

先帝那封亲笔信,他鉴定在三,有一度他多希望它是顾殷殷伪造的,可它却实实在在是真的。

沈天瑱的身份,他亦查探再三,多希望他并不是先帝子嗣,他的皇弟。但…至今他也没办法推翻这个最可能的假设。

幼时他时常追寻着母后的身影,希冀她能回头看他一眼,但每回都失望而归。后来她出宫、入寺,他虽死了心,可还是会念着她,他想她是因后宫一众嫔妃的阴谋算计而死了心而已,并不是不喜欢他。他念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反而是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

势力庞大的沈府,还有那位隐在姑苏却从未真的歇下来的敬国公…强大到能操控宫中皇嗣生死留存的可怕力量,他生为一国之君,怎能坐视不管?

先帝自己不愿意解决的迷局,如今留给了他。呵…莫非他纳兰氏的男子注定要栽在姓沈的女子手里?

不知何时,窗外乌云压下,将暗淡的月色层层盖住,接着破空一声响,惊雷闪电滚滚而来。

“轰——”

“啊!”睡梦中的沈天玑吓得忽然醒过来,震响耳膜的惊雷声让她心惊胆战。

“妍儿别怕!”沉思的男子霎时醒过神来,将惊慌不已的少女搂进怀中,轻声宽慰道:“打雷而已。”

她睁大了双眼,他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让她安心,灵台清明几分后,她安静下来,但是仍然难以控制疯狂频跳的心。

他轻轻拂过她丝滑的墨发,在她耳边轻声软语。她清醒过来,心头被他的悉心关怀感动得融成一片。

第107章 洪流决堤夜惊雨

女子微微放开手,抬眼瞧他清醒的眉目,诧异道:“皇上怎么还没睡?”

他轻笑道,“朕若是睡了,朕的妍儿岂不是要被打雷吓哭?”

沈天玑有几分不好意思。她活了这么多岁数了,实在不该这样柔弱胆小。窗外雷声减小,雨声却大了,打在殿外荷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抿抿唇,“不至于吓哭了。只是…想起那日和清姐姐吵架时,也是这样的雷声。如今每每打雷,我总能想起她来。”

纳兰徵静静听她说着,她娇美悦耳的嗓音总是让他心头微软。他喜欢她的声音,也喜欢她说话时动人的神情。

已经过去许久,她也很少想起。可这会儿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楚。其实,让她耿耿于怀的又何止是一个清姐姐或者是一个纳兰崇,她难以释怀的是长久以来沉积在心中的愧疚与不安。

眼前这个男子珍她爱她之甚,走进了她的身,亦走进了她的心。睡在他的怀中,她觉得温暖和安心,心头层层设下的防备坍塌一片,再也隐藏不了,也不想隐藏。她信他,愿意将她的所有都交给他,愿意告诉她所有的秘密。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明知道清姐姐不会开门,我还跪在那里。”她轻轻道。

男子点点头,“是很傻。”

她不料他这样毫不犹豫,微微一愣。又在他怀中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续道:“我十二岁那年,唔,在姑苏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做错了很多事情,连累了父母亲人。祖父母和爹娘还有兄长们都很疼爱我,可是我却对不起他们。我是个罪人。虽然最后自己是被别人害得惨死了,可大半原因是自作自受。”

“只是一个梦而已。”他感到她微微发抖的身躯,大掌轻抚她的背,轻声宽慰道。

“虽然是一个梦,可是里面发生的事情都很真实,而且…”她顿了顿,敛眉道,“以我那时候的性子,的确有可能落到那样的结局。”

“所以,妍儿就开始改性儿了?”纳兰徵笑着问道。她过去的事情,他都特意了解过。她小时候的确是任性骄纵的,甚至对苏墨阳那段不知真假的痴恋,他都知道。不过,他从来不以此而困扰。因在他看来,她小孩子一个,不懂事些也是正常的。

沈天玑点点头,“妍儿一直在努力朝好的方向改变,行事战战兢兢,慎之又慎,生怕又落入过去…梦里同样的困境里。可是…再如何谨慎,还是对不起了别人。”顿了顿,她长叹一口气,“实在…很绝望。”

话落,他伸手敲了下她光洁的额角,力度不重,可刚好能让她微疼。

她唔的一声,正要伸手捂住那里,他已经先她一步,亲亲吻了一下。

“这样轻易就说绝望,是特意说来让我难受的么?”

沈天玑感到额角微温,解释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已经不绝望了。你也不用难受。”

他嗯了一声,“如今怎么又想通了?”

她笑着凑上去,亲了下他薄薄的唇,“有你在,我舍不得绝望。”

晶亮的双眸清澈又幽深,让他心中微微动容。“知道就好。”他淡淡说着。她大约是嫌热,纤细的双腿不经意间朝榻边挪了些。他伸手揽过她的腰际,将她整个人都拉了回来,两人又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沈天玑轻轻道:“过去我的愿望是长辈康泰,家族安宁,现在,我希望…”她倾身,附在他耳边道:“能和旭之永远在一起。”

她的愿望,他一直都记得。长辈康泰,家族安宁,怀中的姑娘心性纯良,知恩图报。

掩下微黯的眸光,他趁势侧首啄了一下她光滑的侧脸,“妍儿可要记得今日之言。”

两人未着寸缕,磨来磨去又要起火。沈天玑一脸戒备,纳兰徵笑道:“我知道今日妍儿已经累坏了,不闹你了,好好睡吧。”

殿外雨落荷叶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仿佛静谧安定的曲子。这样的雨夜,让殿中的相拥愈发温馨和暖,绵绵情意,仿佛再也拆不开。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京畿一带烟尘尽扫,一派清洗过的干净整洁。

沈天玑并未再回沈府,只时常派人送些名贵药材去。那江原果然有几分能耐,几颗药丸下去,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沈天瑱的病大好。只是那江原称,若要根治,还得继续用他的法子长期调养。老夫人对江原十分感激,让沈天瑱拜了他为义父,江原自此常住沈府。沈天玑听闻沈天瑱病好了许多,心下大安。

及至八月,太液池上的荷花渐次掉落,天空愈发空寥清爽。

沈天玑这几日因天气转凉,时常窝在点绛宫中闭门不出。这日入夜,她亲自炖了一盏野菌参汤,原想着待皇上回宫时呈上去孝敬孝敬。不料等到大半夜也不见人来。

“皇上今日怎么还不回宫?”守在殿门口的碧蔓也焦急起来,“不会…是去别的宫里了吧?”

“胡说什么?”青枝骂道,“皇上和娘娘好好的,就是真要去别的宫里,也该来说一声才是。”

碧蔓点头,“也是。”她走出两步,遥遥望见湖上有小船靠近,登时一喜,“来了来了!”

可上岸来的却只有周宁福。

他一径小跑着进了点绛宫,甚至来不及与青枝碧蔓打招呼,只同沈天玑行了礼,抹了下一脑门子的汗,神色尤且惊慌,“皇上今夜有政务,不回后宫了。皇后娘娘早些安歇。”

“怎么回事?”沈天玑狐疑道,“如今都三更天了,还有政务?”

“皇上刚宣了二府重臣入勤政殿议事。老奴还要去翰林院请两位大人前去候旨,就先行了。”周宁福脚不停地转身出去,急急上了方靠岸的小船。

沈天玑本欲问个清楚,但见他如此行色匆匆,也就住了口。望了眼渐渐凉掉的野菌汤,心中微有不安。

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晚了还召集二府重臣。

婚后第一次孤枕入眠,好在一夜尚短。晓光穿透宫殿时,沈天玑就起了身,吩咐碧蔓出去探探消息,碧蔓回来时神色很不好,下船上岸时脚步踉跄,奔至殿内时腿一软差点跪地,她来不及行礼,走到沈天玑跟前道:“娘娘!出大事了!运河南段决堤,江南三路十数州都被洪水淹了!”

沈天玑小憩刚起身,手中的黄杨木雕花梳微微一顿,“什么?”

“运河南段决堤,江南三路数十州都被洪水淹了!死了无数百姓!”碧蔓也是一脸苍白,“四姑娘,怎么办!咱们沈府老宅不知有无波及,太老爷和四老爷都还在姑苏呢!”

她一急,连称呼都变了。沈天玑心头抖震,可微一细忖,神色又逐渐镇定起来,“姑苏虽也在运河沿岸,但是四周多有重山叠峦,不会那样容易被淹了。再者,四叔一向十分重视预防洪涝,年年都有巩固运河堤坝,定不会有事。”

听她这样说,碧蔓才安定下来,拍了拍胸口道,“没事就好!”

沈天玑皱了皱眉,“可还有别的消息?”大昭疆域辽阔,若只是寻常洪灾,即便是面积大些,朝中也该遮掩着些以免动摇民心才是。皇上却夜半召重臣议事,这样急切,定是还有别的缘故。

碧蔓露出几分恐惧的神情,道:“奴婢还听说,几个灾情严重些的州县有暴民作乱,江州知州大人都被活活砍死了。有几个带头的竟然编了首反动歌谣唱着,大意是说…皇上只顾着拓展边陲,却不顾国中诸路百姓死活。”

沈天玑神色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