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数日前,姑苏沈府。江南数州的水灾并未波及到姑苏,姑苏城是一如既往的安宁柔美。柳清萏来探望敬国公时,恰逢一小厮从房中走出。那小厮手中拿了封信,匆匆给柳清萏行了个礼,就疾步小跑出去。

“姑爷爷,您病还未好怎么就起身了?”柳清萏见一清瘦老人坐在房中案几前,皱眉道。一旁伺候的人扶着他慢慢回到榻上,又有下人将桌案上摊开的笔墨纸砚收好。

老人回到榻上,喘了几口粗气,气息不稳地笑了一声:“这身子骨当真不行了。难为清丫头每日都来看我。”

柳清萏让东儿将她炖好的汤端上来,坐到榻边,“今日这汤可是清儿亲手炖的,姑爷爷您尝尝。”

老人喝了几口,笑道:“味道不错,你这丫头也越发懂事…咳…咳咳”

一旁的下人立刻上来轻拍他的背,柳清萏将小碗放到一旁,叹口气道:“还是清儿没本事,以前妍儿在的时候,您身子就好好的。如今我…”

敬国公平复了呼吸,挥退了一干下人,清瘦的面容透着几分安详,道:“寿命由天定,时辰到了谁都拦不住。”事实上,这年春天,他就开始缠绵病榻,只是一直瞒着京里。自己身子如何他自己最清楚,人老了总是挡不住各种病灾。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得透彻,人固有一死,只是死前不能见一见小辈们,心中有些遗憾。

柳清萏神色忧伤,“可您这样,妍儿知道了定会难过的。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我知道,妍儿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敬国公笑道,“先前不是说你跟妍儿在京中吵架绝交了么?”

柳清萏神色一顿,低声道:“那次是我不对。我跟妍儿永远都是好姐妹。”

一旁的东儿见她家姑娘神色黯然,连忙开口道:“姑娘,这汤都要凉了呢。”

柳清萏连忙抬头,将那汤递过去给老人,笑道:“妍儿和媱姐姐都不在,我当然要代替她们好好孝敬您啦。我瞧着,您今日精神头比前几日都好呢!等您康复了,清儿可要在她们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劳。”

最后自然是没炫耀成。

敬国公病逝的消息传到京中时,沈府白幡高挂,缟素一片。不久,朝廷颁下夺情旨意,沈和清续任原职。大昭例制,若是父亲尚健在,孙辈无须丁忧,故此,只有沈府二老爷并上三老爷回了姑苏守孝,其余仍留在京中。

九月中旬,沈天瑜自江州回京,正当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沈天瑜亦要加官进爵,成为和他兄长沈天瑾那样的朝中后起之秀时,侍御史施允却上了一封奏本,弹劾沈天瑜在江南办差期间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之罪,并列出了数条证据,请求皇上秉公处置,以晋远侯苏礼为首,朝中多人复议。帝命刑部并大理寺彻查此事,沈天瑜暂时停职。

消息传到点绛宫时,沈天玑正在逗弄一只小兔子。这兔子是纳兰徵前几日送给她解闷的,通身雪白,双眼如红宝石一般漂亮,沈天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些日子她因祖父故去而伤心不已,纳兰徵可弄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赏玩,只为求她一笑。

“说是咱们府里刘姨娘的堂兄,和乱民其中一个首领来往亲密,二少爷未曾将刘公子问审收押,那刘公子被救了不感恩不说,还四处嚷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背后有个沈府,这才让御史逮着了空子。”碧蔓在一旁细细解释,“皇上下旨,二少爷暂行停职,说是待此事查明了再行处置。”

沈天玑把那小小兔子放到水玉牡丹色的锦缎小榻上,那是给它专用打造的床榻。

“二哥哥怎么这样糊涂!”她皱了眉,这几日好不容易生出的好心情又彻底没了。

“娘娘,这种事情哪家没有?奴婢倒觉得是那御史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看咱们沈府不顺眼。”碧蔓愤愤道。

“你不懂,”沈天玑道,“先时母亲就与我说过,这段时间府里明里暗里频频出事,二哥哥身居要职,更应该事事小心才是。府里上下三代,一二三四数房,姨娘不知有多少,若是每回姨娘娘家遇点事儿就这样,咱们沈府成了什么了?朝廷法度又该置于何地?二哥哥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碧蔓一怔,“娘娘说得是。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本来就是说大也能大,说小也能小的案子,这会子二老爷虽然丁忧去了,但大理寺如今是杨晋大人主事,杨大人受过娘娘大恩,必然知道怎么做。要不让夫人进宫一趟?您也好嘱咐几句。”

沈天玑眸色深沉,压下心中浮起的不安,思索一会儿,叹息道:“不管前朝发生什么,我是决计不能掺和进去的。父亲还在朝中,万事都有他做主。这些日子,咱们宫里也安分些,不可生出丝毫事端。”

碧蔓笑道:“奴婢们什么时候不安分了?就是那日秦娘子出居银华宫,奴婢都忍住没去猗景阁看热闹呢。”

沈天玑却并未被她的笑所感染,神情微黯,起身到桌案旁,又拿起那封不知看了第几遍的信看了起来。

祖父终于还是病故了,即便是病中,他的字迹也是一如既往的遒劲有力,她透过这些墨字,仿佛能看到他老人家矍铄而朗笑的面容。

信中只让她好生照顾自己,并无其他。可即便是这些普通简单的句子,她也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她细细思忖一番,总觉得不对劲儿,那施允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主事者不知是谁,这样对沈府毫无忌惮?

不知怎的,前世里沈府败落的一幕幕忽然闪现在眼前,祖父去世,二哥被弹劾,骤然发现此时的情况与前世是多么相似!

她不禁浑身一寒。视线无意间落到那雪白的小兔子身上,那双水亮亮的眸子正看着她呢。乖觉呆萌的模样,她心下又不自觉放宽。

不会的,前世是因沈府不得昭武帝信任,父亲未曾为相,她强行嫁入了苏府。而今生,她是当今皇后,且与皇上情投意合,皇上这样疼爱她,定不会轻易为难沈府,沈府定不会重蹈前世命运。这样想着,她又放下心来。

这日秋阳尤其温暖,沈天玑的午歇也比平时长了半个时辰。醒来时望见殿中灿烂的金光,登时有些发懵。青枝伺候着她起身,手执黄杨木雕花梳为她挽发。沈天玑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睁大了双目,望见镜中青枝通红的双目,惊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青枝说着,可语间的喑哑和脸上难过的神情明显出卖了她。

青枝看见沈天玑盯过来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老夫人自太老爷过世以来本就身子不好,昨夜忽然病倒了。”

沈老夫人一向心慈,特别是年纪渐大后,对下面的丫头婆子都宽厚和善。青枝和碧蔓是沈天玑的贴身丫鬟,自然也受过她老人家不少照拂。沈老夫人病了,也难怪她伤心。

沈天玑总觉得精神有些不济,愣了半日神色才担忧起来,“可瞧过大夫了?”

青枝正欲说话,殿门口出现的高大身影让她生将话语吞了下去。

“参见皇上!”殿中宫人皆跪地迎驾。男子一身深蓝蛟龙出海纹锦袍,身姿修长,容色严整,眉宇间隐隐含威,朝青枝看去凉凉的一眼,生让她心头一惊。

“都散了。”他淡淡说着,面对沈天玑时,容色瞬间缓下,“朕已经下旨让太医去沈府了,妍儿不用挂心。”

殿中人一一退下,沈天玑听此,微笑道:“谢谢皇上。”

她的发髻刚挽好,还未插珠钗。青枝已经退出殿了,沈天玑只得自己在首饰盒子里挑了只穿花蝴蝶珍珠簪子,对着镜子插在了乌鸦鸦的发上。

纳兰徵瞧了一眼她的首饰盒子,诧异道:“朕赏了你那许多钗环发簪之物,怎么都不见你用过?偏用这么些素净的。”

“皇上用度克制,皇后岂能行奢靡之风?平时日常之用,这些足够了。况且,妍儿也更喜欢这些。”

他点点头,总之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她理好发髻后,忽然伸手抱住他,他自是顺势搂着她。

“皇上,妍儿想求个旨意…”

他就知道,主动投怀送抱,必是有所求。“是想回府去看你祖母?”

沈天玑点头,双眸渴盼,“皇上答应么?”

他捏了下她的脸,无奈道:“朕还有什么不答应你的?”

沈天玑立刻笑了,忽然又有点忐忑,犹豫半晌,道:“皇上,我府里近日出了好多事。您可信我父兄的忠心?”

男子一笑,勾着她的小巧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若说不信,妍儿是不是会来讨好我?”

沈天玑咬了唇,“我是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他轻轻道,“这么些日子,妍儿有多怠慢我,你可知道?”自敬国公去世的消息传来,他百忙之中还费尽心思让她欢喜,她呢?沉郁了这么久,总要恢复了吧。

她略有心虚,可也不知该如何补偿。

他亲了她一下, “朕今日还有些奏章要批,妍儿为朕磨墨可好?”

周宁福进殿时,见二人相拥而坐的姿势,低了头不敢看,只将一堆奏章放在案几上,就退出了殿。

他批字时神情极是认真,线条俊朗的侧颜在午后的日光下透着温和,她坐在案边,一边磨着朱色红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尽管二人未置一语,她也觉得很舒服。

殿中静谧,只有他写字的响动,充足的日光洒下来,将室内照得金亮。他感到一旁女子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却见她双眸微闭,小脑袋点啊点的。

“啪”的一声,手上研磨的杵调到地上,她惊了一跳。

她看见他带着笑意的面容,微有愧疚,低低道:“妍儿…有些犯困了。”

“才起来就犯困?”

她也无言了,可的确…困啊。

他起身,不由分说将她抱入内殿中,“困了就睡。”

哎,好不容易能帮他做点事,又做不成了…她迷迷糊糊想着,很快又睡了过去。纳兰徵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的睡容有些无奈。他来她宫里批折子是为了时时能看见她,不料她就这样自顾自睡了。

重回案几前,周宁福正在收拾墨砚。

“李明怀今日可在太医院?”

“回皇上,李太医也去了沈府,约摸要到掌灯时分才能回太医院。”

“让他明日来给皇后瞧瞧。”顿了顿,又道:“就说是把平安脉,莫吓着了她。”

“是!”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嗅到包子的味道。。

第112章 重蹈命途循覆轨(下)

这日傍晚,帝后微服驾临沈府。

已是寒凉秋日,整个松鹤堂都被装点得温暖如春。沈老夫人所在的内室更是比外面还要暖和几分。因李太医的嘱咐,火墙容易致人呼吸不畅,于养病不利,所以内室中只置了炭火熏炉之物,窗子微开,透进几分清新。

崔妈妈正立在紫檀木雕螭纹梅花香几的熏炉前,手执银簪将里面燃放的香拨了拨。过去这屋里常用安神香,如今也被换成了太医指定的药香。

府中因二、三夫人并二姑娘都去了姑苏而显得冷清了些,姑娘里面虽还有沈天姝沈天婵,可只有沈天婵年纪小不顶事儿,沈天姝又不得老夫人喜欢,故此,真正能在榻前守着的只有林氏。林氏生为内宅主母,平日事忙,今日一整日都在这里守着,崔妈妈才将她劝了回去。

好在还有瑱少爷。崔妈妈看了眼坐在榻前金丝楠木椅上的男子身影,眼中划过几分湿润。

自从遇到那位江湖神医之后,瑱少爷病好了,可整个人似乎变了不少。

沈天玑进屋时,脚步匆匆,走得很快。下午睡觉时竟然梦到祖母一身血淋淋的模样,险些让她肝胆俱裂。醒来后便马上出宫到了沈府,纳兰徵自是随了她来。

“四姑娘?”崔妈妈一见沈天玑,惊诧不已,正欲行礼时,沈天玑已经奔到了榻边。

“祖母!”女子泪光盈盈,先时因为祖父过世的痛似乎也攒在这一刻蔓延开来,她想到自小到大备受老人疼爱娇宠的一幕幕,她还未曾报答他们,却已经是阴阳两隔,心中登时如刀绞。

柳氏看到久未曾见过的沈天玑,微浑浊的眼登时清明起来。崔妈妈见她神情,立刻上来搀着她起来。

沈天玑见她竟然是想要给她行礼,连忙上前拉住,“祖母千万不可!”

柳氏执意行礼,若是再折腾反而对她身子不好。沈天玑便只得站着受了。礼后,沈天玑扶着她回了榻上,“祖母这样,是要孙女儿愧疚难安么?”

柳氏笑着摇头,“咱们沈府是名门望族,怎能不知礼数?你如今是当今皇后,实在不该随意出宫。”上回沈天玑偷偷跑回莹心院遇到李妈妈的事情,李妈妈自然不会瞒着柳氏。

沈天玑微笑道:“祖母别担心,妍儿是求了旨意来的。”顿了顿,又道,“皇上也陪我一同来了,祖母可要见他?”在沈天玑看来,纳兰徵与柳氏可是外祖关系,该更亲近些才是。

柳氏一怔,朝帐外一望,果然见到容色冷毅的男子附手立在房门外,朱黄云纹的衣袍隐含威仪。

这位年轻天子,她第一次见到时,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她那时候就想,若是湄儿果真有福气生下这样一个孩子,该有多好。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深埋的东西终于还是被掀了出来。如今,天下人的恩宠荣辱都取决于他一人。

她沈府的命运也皆尽握在他的手里。

“前几日,府里送进宫的信,你可看了?”柳氏忽然问道。

沈天玑点了头。

柳氏见她神色如常,不禁心中犯疑。再看了眼房门立着的人,微有所思。

沈天玑见柳氏不再开口,以为她是累了,便也默不作声,这才注意到榻边坐的另一人竟然是沈天瑱。

“瑱哥哥?”她惊喜道,“你的病全好了?”

沈天瑱点了点头,唇间微笑,“是啊,妍儿来了,我的病就全好了。”

还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容颜,但眼眸间泛过的点点深沉,却是过去从未有过的。那笑容同过去一样灿烂,可又仿佛透着隐隐的忧伤。

沈天玑眨眨眼,暗道这是出现幻觉了么?这可是府里的小魔王瑱哥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忧伤?若说是因为祖母的病,也不像。祖母的气色,她瞧着还好,多养养总会康复的。

柳氏却皱了眉,责道:“不可混说。要时刻谨记身份,祖母跟你说的,你就忘了?”

沈天瑱点点头,“是,祖母。”

沈天玑愈发惊诧,“瑱哥哥何时变得这样听话了?”

柳氏道:“他最近是长进不少,你们俩啊,打小最会胡闹,如今一个个都大了。”

“大了还是您的孙子孙女儿啊!”一旁的崔妈妈笑道。

“崔妈妈说得是,您老可别总想着赶我们走。”沈天瑱说着。

柳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祖父病故前留了不少东西给你,本来想过几日遣人送进宫去,你既然来了就去挑挑吧。多是些他珍藏的古玩字画之类。你挑有喜欢的拿。”

“这可是咱们天字辈独一份的,”沈天瑱道,“连大哥哥都没有这样的殊荣呢。祖父真是疼妍儿。”

柳氏笑道,“尽是些死物而已,你若想要,我们哪里会不给?你和妍儿一同去挑吧,省得说我偏疼。”顿了顿,又道:“如今时辰已晚,你挑了东西便早些回宫吧,我这会子也有些倦了。”

出门时,纳兰徵伸手拉了她,道:“说完了?”

“皇上,你姑且等等,我要去挑些东西。祖父留给我的。”

唔,很好,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这样理直气壮让他等的?

沈天玑话出口,才觉得不对,连忙加了一句,“求皇上恩准!”

男子一笑,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你好好挑,朕先去马车上等着,恭候妍儿大驾。”

她脸一红,福了福身道:“谢皇上!”然后就匆匆走了。

这一举一动都看在沈天瑱眼里,他心中划过几分苦涩,匆匆走两步赶上沈天玑,“妍儿在宫里时,他都对你这样好么?”

沈天玑一愣,“是啊。他对我极好。瑱哥哥/日后不许对他不敬。”那日莹心院中偷听到的话,言犹在耳。

若是换成以前的沈天瑱,他必要辩上两句的,可此刻他却安静下来。顿了半晌,才道:“他对你好,可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这样心机深沉,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女子不料沈天瑱会说出这样的话,登时停下脚步,皱眉道:“我和他是夫妻,又非仇敌,为何要是他的对手?至于了解…不说十分,九分是有的。”

“夫妻?”沈天瑱笑一声,“妍儿太天真了。寻常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可你和他呢?他生杀予夺,手握无数人性命,包括我们整个沈府,也包括你。还有你说了解他?我看不见得。”

沈天玑瞧他冷嘲热讽的模样,怒道:“瑱哥哥为何总是这样无端找不痛快?我和他很好!不用你多说!”

沈天瑱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妍儿别生气,是我不对。过些日子,我就要随着师父离开京城了,日后再难见到你。”

沈天玑惊奇道:“师父?你何时有一个师父的?”

沈天瑱笑了笑,“就是这次治好了我的病的江大夫。过几日要出京云游,我想跟他一起去。”

“为什么?”沈天玑震惊地睁大眼睛,天边的晚霞映下来,染亮了她绝美的脸庞,眸间仿佛有动人的辉光。

沈天瑱瞧了她半晌,才缓缓回到:“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人磊落又医术高超。我既无大哥的武艺帅才,又无二哥和三哥的才学抱负,倒不如跟了他去学医,出去京城,也可见识一番外间奇景。”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了半晌,才问道:“祖母可同意了?”

“祖母已经同意了。”沈天瑱笑道,“你这样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是做什么?我一个男子,何用你来担心?”

沈天玑叹道,“你从未见识过苦日子是什么。外面哪里是那样好的?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莫非你见识过?”

“我…”她愣了下,“我虽然也没见识过,但也预料得到。学医也可以在府里学,为何要出去?”

沈天瑱摇摇头,却不说话了。他也不想离开京城,可若是不离开,只怕他性命堪忧,说不定也会给沈府带来灾难。

敬国公留下的东西果然有好些宝贝,有一方砚台可是沈天玑当初求了他许久,他也未曾割爱的,如今都落到她的手里。可她心里,更多的还是难过。

沈天瑱并没有拿什么,沈天玑看的很出来,他在柳氏面前颇有几分故作舒朗乐观。不过一场病而已,真能让人变化这么大?

挑完东西之后,沈天玑见他仍往松鹤堂的方向走,她便也跟了上来,只让身后跟着的婢女将挑的东西送到府门口的马车上。

“祖母大约还没睡,我再去看看她。”沈天玑看见沈天瑱诧异的视线,“今日祖母似乎赶我走似的,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我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想多待一会儿。”

“你这样耽误时辰,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不会的,他什么事情都随我。”沈天玑笃定道。似乎所有人都怕他敬他,可是在她眼中,他可是好说话得很。

沈天瑱便也没再说什么。

路上,沈天玑又道:“瑱哥哥,你离京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么?”

“嗯,你在宫里好好的,我也能走得安心。”

“那瑱哥哥可要保重自己。”她细思一番,出去历练也未尝不是好事。他们沈府子孙个个都该是人中龙凤。

“嗯。”沈天瑱淡淡应着,心中掠过几丝惆怅,本以为她会多挽留一会儿…

已是掌灯时分,再次回到松鹤堂时,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人,灯火倒是十分明亮。

“这些丫头也太不知规矩了,就是祖母睡了,也不该一个人都不留下!”沈天玑皱了眉,正欲快步走去柳氏的寝房,却被沈天瑱一把拉住。

沈天瑱轻“嘘”了一声,拉着她小心翼翼地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走正门,而是悄悄走到柳氏寝房窗户的方向。沈天玑不明所以,正欲问他,却隐约听见房中有纳兰徵的声音。

他不是应该早就离开这里了么?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闭了口。

听墙角从来都没有好事。眼下她是刻意来听一回墙角,果然,不仅不是好事,还是祸事。

之前沈天玑二人离开之后,纳兰徵本欲离开松鹤堂,崔妈妈却朝他行礼道:“老夫人恳求皇上,能否同她叙一叙话。”

男子只顿了一瞬,便点了头。

柳氏早已经起了身,走出内室。即便是在自己府里接见皇帝,她也一丝不苟地着了一身诰命夫人的正装。出来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礼毕后起身,立得端雅有度,“当今皇上果然是大度明君,在知道过去那些事情之后也并未立刻问罪于沈府。老身在此谢过!”

座上男子声音缓缓:“沈老夫人大费周章地装病一场,若只是为了一个谢字,未免太不划算。”

崔妈妈早已经退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柳氏听他此言,笑道:“皇上料事如神。老身也不兜圈子了。老身虽是内宅妇人,懂得不多,可沈府百年煊赫,若是败在了老身手上,老身回去阴曹地府也无颜见沈家的列祖列宗。老身今日是想告诉皇上,当年的事情,皆是敬国公一人所做,几个孩子都是后来才知情的。皇上若要怪罪整个沈府,老身…老身也无话可说,可是只求皇上能饶过我瑱儿的性命。老身会让他走得远远的,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男子面容冷峻,半晌才忽然问道:“沈老夫人可知道,当年你的第五子,沈和淮是如何过世的?”

柳氏微微一愣,正欲开口,忽然神情一变,不可置信道:“你是说…”

“是被先帝暗中赐死的。”男子俊颜的线条坚毅而冷然,眉宇间满是多年为帝培养成的凛然和高不可攀,“先帝早知此事,却未曾发作,甚至从未告诉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