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的记忆里鲜少有外界消息,都被苏府后院的种种嫌恶嘴脸充斥着。印象最深的自是晋远侯夫人对她的鄙夷和痛恨以及自己深藏的自卑和一分不剩却还强自装点的尊严。

就因为她不能生,她活该在后院被糟践死。

她神色微黯,低头,微显的腹部提醒着她,她如今有孩子了。

青枝送上来一碗羹汤,“已经两个时辰了,娘娘该饿了吧?”

“你倒是掐的好时辰。”沈天玑微笑道,拿了小汤匙小口喝着。或许是因腹中胎儿正在快速成长,她如今总是饿的很,可每次吃多了腹中又难受,李明怀给她定了个少吃多餐的规矩,白天里每隔两个时辰总要进食一次。

“娘娘,流霜宫那边该怎么处置呢?”碧蔓还在纠结苏云芷的事情,“真的要太医给日日煎药送去么?”

沈天玑淡淡道,“我不爱欠人情,这只是承诺给冰容的一点好处。后面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不必一再问我。”

见她如此漫不经心的话语,大抵知道主子并没有想帮苏云芷的意思,碧蔓也放下心来。

用了一小碗羹汤后,宛盈入殿来禀报,“娘娘,晋远侯夫人已经候在慎懿殿了。”

作为一座空虚后宫的主人,沈天玑也是闲得慌了。过去尚能动手做些小食香药之物打发时间,现在因有了孕,纳兰徵什么都不许她做了。如果说过去她是养在房中的牡丹花,现在便是套上了一层琉璃纱罩,碰都碰不得了。

这几日请见她的诰命夫人们很多,不用问也知道是来干嘛的。该见的早就见过了,旁的人她本不想见,可这晋远侯夫人却求见了许多次。既如此,见一见也无妨,权当找个乐子吧。

她私心里,也想看看,这位前世里对她刻薄无比的婆婆,这一世又是个什么模样。

换了身衣裳移驾慎懿殿。

宛盈仔细一辨,并未闻到丝毫香粉之味,这才稍稍放心。李太医早有交代,香粉之味容易让孕中的娘娘不舒服,所以凡是与娘娘见面的人都不许施脂粉。可见这晋远侯夫人也是细心的。

沈天玑自然也是素面朝天,只清汤面容透着柔和温软,倒显出别样的韵致。行礼之后坐定后,沈天玑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只觉得这位夫人似乎与记忆中颇有不同。记忆中的她无时无刻不是双眸尖刻如刀,满满的鄙夷时常让她连抬头都不敢。如今却是一脸恭顺崇敬,带着几分从容大度,和谐极了,让人瞧着也舒服。

待看到她身后那个低头侍立的熟悉身影时,沈天玑目光一凝。却也只有一瞬,视线又流水一般自她身上滑了过去。

这算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任她装扮与过去再如何不同,她也一眼能认得出她!真不愧是宁清意,在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竟然又从泥沟里爬了起来。

想起最近关于晋远侯府的传闻,又见宁清意一身妇人装扮,沈天玑已经能猜出大概。

宛盈端来了最近刚得的进贡新橙,沈天玑道:“这是南边儿新进贡上来的,侯夫人尝尝。”

“多谢皇后恩典。皇后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晋远侯夫人笑得恭敬,“娘娘有孕,更应该多吃些新鲜瓜果,这样生出来的皇子便是肌肤白皙的俊俏模样。”

沈天玑只淡淡抿了一口茶,未曾答话。听得晋远侯夫人又奉承了几句,都是些她听过许多遍的话,不禁有些烦了。

本以为在晋远侯夫人面前自己多少会有几分快感,毕竟这位夫人对她的虐待是造成她前世早早离世的最直接原因。但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辈子,她是运气太好了。翻转了前世的悲剧,却总觉得胜之不武。反倒是宁清意,让她再一次刮目相看。

视线刚投过去,发现宁清意的微微抬起的目光瞬间低了下去。

沈天玑勾唇一笑,“侯夫人不是说带四小姐进宫的么?侯夫人府上的四小姐本宫也认得,却并不是这位呢。”

晋远侯夫人见沈天玑的神色淡淡,一时也料不中她心中想法。她原以为沈天玑看见宁清意至少也该有惊喜才是,可为何是一副看待陌生人的态度?

她脑子一转,立刻道:“皇后娘娘,这是妾身的干女儿。”

话落,座上雍容女子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刺耳的“啪”的一声。

晋远侯夫人和宁清意都立刻双膝跪地,再不敢抬头。

沈天玑声音几分冷厉,“本宫虽然年轻,可身在宫中,宫里的规制一分也不敢忘。宛盈,你来说说,这禁中是随便人都可以进的么?”

宛盈声音清晰,“回皇后娘娘,侯夫人的品阶只堪堪入得了这慎懿殿,便是侯夫人的亲生女儿入宫都须令求懿旨,侯夫人如今冒名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干女儿来,当以擅闯宫禁论罪,夺去品阶,并打上一百板子赶出宫去。”

满以为沈天玑和宁清意是好姐妹,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晋远侯夫人心里憋屈得慌,只得磕头道:“皇后娘娘恕罪,妾身…”

“皇后娘娘!您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宁清意啊!”女子忽然跪着爬到沈天玑跟前,泪水说来就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小时候咱们无话不谈,一起放风筝一起逛街游湖,娘娘爱红色我爱蓝色,娘娘爱吃莲藕我爱吃莲子,娘娘曾经说过,咱们是最相配的姐妹呢!”她也不哭出声,就这么默默流泪,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对情深好姐妹的形象,沈天玑简直叹为观止。

这些话沈天玑都记得,可是她同样记得,宁清意是知道她爱红色之后才开始喜欢蓝色,知道她爱莲藕之后她才开始变得喜欢吃莲子。

“那时候我家穷,全靠娘娘善心,时常接济些银钱给我,我才有命活到现在!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娘娘的大恩大德!那时候我就知道您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成了皇后了,我也替你开心!今日是我实在想念您,才央了干娘想法子带我进宫来见您的,求您不要责怪干娘!”

晋远侯夫人眼中闪过满意。这丫头是个聪明的,若此时不站出来,待出宫回府,就有她受的了。

宁清意都哭到这个份上了,把沈天玑的喜好都一字不差说了个遍,再否认却是不能。

沈天玑默默看她流了半天泪,淡声道:“都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明天要上班了好友桑啊!!

第120章 故仇再遇人事非(下)

“你这么说,本宫倒是有了点印象。”沈天玑慢声道,“你是…住在西风巷的清意么?”

“娘娘,奴婢也记得她。后来嫁给一个商户做妾的。”碧蔓提醒道,“娘娘身边的人多,哪里能一个个都记得?”

宁清意双眸含泪道:“我是被逼的,最后逃了出来,幸得干娘相救,才能留下一条命。”这副委屈模样,任哪个人见了都要心生同情和怜爱了。

可沈天玑却只淡淡瞧着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双眸没有情绪一般。为了攀关系,她同过去一样,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这种仿佛被狗皮膏药黏住的感觉真是不好。

沈天玑抿了抿甘醇的茶水,悠悠道:“你对本宫的这份心本宫甚为感动,要不再到本宫身边来伺候如何?”

狂喜自宁清意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地掩饰下来。正欲开口说话,沈天玑又续道:“可本宫重视规矩,你还是得走一番宫女遴选的过场为好。而且…”她顿了顿,淡淡续到:“今日你这冒名进宫委实不妥。本宫既身为皇后,就不能视而不见。来人,把她拖去司刑房,就按律例赏一百刑杖。”淡如水的视线落在宁清意身上,透着几分冰寒。

宁清意脸上笑意渐失,仿佛没听清她说了什么,眸中鲜少透出几分迷惘来。

沈天玑道:“怎么,不愿意么?”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微靠在椅背上,又轻轻笑起来,绝色容颜里透着温婉容雅,温声安慰道,“妹妹,国有国法,本宫也没法子。这些日子以来你定然受了不少苦,待刑罚结束了,你若还有什么委屈尽管与本宫说,本宫定会为你做主的。”

刑罚结束?那她的命都只剩下半条了!

宁清意有些不可置信,这样的沈天玑实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之前在沈府,她后来虽然对自己颇冷淡,对她的屡屡求助都避而不见,但终归没有与她公然撕破脸过。她们过去相处了那么久,她自认对沈天玑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拿捏。可此时,一向镇定的她心头忽然生出恐慌。

现在她在苏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不受晋远侯夫人待见就罢了,连苏墨阳对她的些许情意都是建立在沈天玑的身上,二人行/房时,他不止一次唤沈天玑的名字,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可言?这次进宫,她是跟自己赌了一把,若是能勾上现在是皇后的沈天玑,她日后定然前途似锦,又何曾稀罕区区侯府世子侍妾的位置?若是沈天玑不念旧情,最多也就是被赶出宫,日后继续在苏府做小伏低,跟现在相比也坏不到哪儿去。

可她独独没料到,沈天玑会当场发作她。

尚且无措之际,两个侍卫就将她押了下去,徒留一声惊慌失措的求饶声,越来越远。

殿中只剩下战战兢兢的晋远侯夫人,听到宁清意的惨叫,惊出一身汗来。“今日妾身冒名带了宁清意来,是为了娘娘与昔日好姐妹团聚,实在无心欺瞒娘娘…”

“侯夫人如此害怕做什么?”沈天玑声音仍然冰冷,“倒像是本宫欺负你一般。可见晋远侯府是一代比一代强了,苏嫔在下毒害本宫时,可是丝毫也没有害怕。”

晋远侯夫人浑身一栗,只是多年来培养出的高门贵妇的庄重气质犹在,“苏嫔罪无可恕,妾身也有未能管教好女儿的罪责。为此事,皇上还在朝中斥责过侯老爷,的确是妾身家门不幸啊。”

苏嫔获罪,晋远侯当时就写了文书跟她断了父女关系,晋远侯府也一直无事。晋远侯夫人没料到沈天玑会忽然挑破这件事。

本来还想和沈天玑多套近乎,此刻她也知道没可能了,或者说,今日进宫就是个错误。这位年纪小的皇后娘娘,她原本以为是个好对付的,现在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实情到底如何,想必侯夫人比本宫还要清楚。”也许是因为怀孕,沈天玑觉得疲倦了,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下去,“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你们倒好,都把本宫当软柿子么?”

“娘娘,您这话是何意?”

“先前几个月,晋远侯做了些什么,侯夫人以为本宫不知道么?还敢屡次三番求见,莫不是以为一个宁清意能让本宫对你们产生好感?”沈天玑嘲讽笑了一声,又道:“侯夫人大概不知道,本宫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宁清意!”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连青枝碧蔓都有几分诧异。娘娘不喜宁清意是肯定,可论恨的话,宁清意那样的人,她配么?

“今日本宫也累了,晋远侯府最后会如何自有皇上自由定夺。说句掏心窝的话,本宫不去插手已经是大慈悲,侯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天玑起驾回凤宸宫,又吩咐碧蔓留下来,让她待宁清意刑杖受完后禀报于她。

碧蔓一直最讨厌宁清意的,这也是沈天玑留她下来的原因。司刑房碧蔓并不是第一次去,但她的确是第一次见着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受刑的人一动不动,倒跟死了一般。毕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熏陶和调/教,碧蔓只初初惊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皱皱眉,“残花败柳还敢肖想留在娘娘身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碧蔓姑姑,现在要如何处理?”司刑房的小黄门一脸恭顺谄媚道。

碧蔓觑他一眼,“该如何就如何,咱们大昭的律例,公公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那小黄门一愣,方才打了八十板子,这女子就进气多出气少,离死不远了,这若是继续打下去,肯定没命了。

“救我…救我…”

这时,奄奄一息的人出了声,十分微弱,恍若蚊蝇。

宁清意努力地睁开眼,疼痛到极致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求生的意志告诉她,若继续下去,她就会被活活打死。

过去遇到过那么多艰难,她都一步步走过来了,怎能因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而死?

笼罩住视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抑或是血水,朦胧中,她艰难地搜寻中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可只看见了碧蔓的身影,“碧蔓…皇后娘娘呢?我要见皇后娘娘…她肯定对我有所误会…”

每一句话都扯得生疼,好不容易才说完整了。碧蔓冷冷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自称我,真以为娘娘还同小时候那样听你任意哄骗吗?”

“我…我对娘娘的姐妹情谊是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我呸!别以为你当初在沈府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你的真心实意只会留给你自己!”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宁清意说了一会儿话,倒是清明了几分,忍着疼痛缓慢开口道:“方才苏夫人在,有些事情…我想单独跟娘娘说。”

“什么事,你告诉我,我转告给娘娘也是一样的。”

人在面对死亡时,总要孤注一掷的,宁清意唇间冷笑,眸中满满都是笃定,“我要单独跟娘娘说。你若是现在把我打死了,以后定会后悔的。”

娇弱清丽的眉眼如今一片决绝孤冷,看得碧蔓也不禁心下犯疑。正犹豫间,外面响起叩拜声。

“见过皇后娘娘!”

原本打算打死完事,再不愿意看见这个让她心情变坏的女人。可是在去凤宸宫的路上,她还是折了回来。

她能轻而易举弄死宁清意,是凭借了权势地位。可那又如何?胜了就是胜了,既然身处在这个位置,手上有权利,她若是忸怩着不善加利用她就是傻子。

今日去见晋远侯夫人,本没打算这样撕破脸,毕竟现在苏府表面的荣光还在,她现在还不宜发作晋远侯夫人。可是,宁清意的忽然出现,又将深潜在她心中的那份如刀的锐利和狠戾激发了出来。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希望一个人能立刻去死,以解她心头之愤。她试探说要让宁清意进宫伺候时,对方难言的狂喜和雀跃让她知道,这种人是永远不会安分的。在她心里,她沈天玑倒是块当阶梯石的好材料呢!

沈天玑跨入室内,里面的血腥味让她一阵反胃。碧蔓连忙搀住她,“娘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沈天玑站定,双目平静无波,看向宁清意,“你不是有话与本宫说?说吧。”

宁清意这才彻底醒悟道,这个沈天玑,与自己所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沈天玑一身石榴红撒牡丹描金线锦缎宫装,容色娇美,气度雍容,立在光线昏暗的刑室中,仿佛一朵耀目之极的牡丹花。双眸淡定无波,透着隐隐的从容和高贵。

她是与帝比肩的一朝皇后,是天下间地位最高贵的女子。她腹中还怀有皇嗣,那将是大昭的皇太子或者长公主。

而她宁清意呢?很久以前就是仰望着沈天玑的,如今,差距越来越大了。她低到尘埃里,她则升到云端,睥睨众生。

“姐姐…你救救我…”宁清意双眸又流泪。

可她不知道,这声姐姐,只会让沈天玑愈发讨厌她。

“闭嘴,本宫不是你姐姐。”沈天玑打断道,“不要再继续演戏了,因为对本宫都没用。”她望向她惊疑的眼,轻笑道:“你可知道,当初在沈府背地里设法把你撵出去的人,就是本宫?你那肚兜,也是本宫让人送给那个老色/鬼的。”

宁清意身子一抽,目光染上几分恨意。她是因名声坏了才不得不隐姓埋名沦落到云华楼为卖艺的,原来她一直想要找到主谋就是她!

“若不是你把祖母也算计进去,本宫也不会如此狠绝。当然,比起你的手段,本宫还差得远了。对了,你方才不是说有要紧话要说?若是迟了,本宫可就走了。”

宁清意只狠狠瞪着她,一双眼怨毒地仿佛淬了毒汁。

沈天玑笑一声,“就知道又是你的把戏。你总是这样坚韧,连本宫都不得不佩服。”

“沈天玑…我并没有害你…你为什么要来害我?”

一身华贵的女子又冷笑一声,“害人,并不是非要动手下毒使刀子的。这点,你比我清楚。”

宁清意知道已无退路。忽然觉得很累,疲倦之极。奋斗了一辈子,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一直以为,不管什么都要靠争取得到,所以她一辈子都在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比如地位,比如富贵。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从不曾争取什么,却拥有了一切。

世道何其不公!

视线落在沈天玑的腹部,宁清意嫉妒地快要发疯。她与苏墨阳早有夫妻之实,可苏墨阳每回都会看着她喝下防止怀孕的汤药。她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稳固她在苏府的地位,却始终不能如愿。

她咳出血来,“你有什么?就是皇上喜欢而已,等到残花败柳那天,看你还怎么得意!咳咳…如果…如果没有沈府,没有皇上,你什么都不是!”

沈天玑眸光一凝,继而又笑起来,“你说的对。可偏偏本宫就是有这些。”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不停呢喃着。

沈天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干半湿的血迹上,淡淡道:“你可知道,有上进心是好事,可若是心太大,太过痴心妄想,总是讨不到好结果的。你若是跟在苏墨阳身边,凭你的姿色谋略,做个妾室总是稳当的,你却偏要又来招惹本宫。你可知道本宫有多么讨厌你,你既然送到了眼前,就没有让你全身而退的道理。”朝一旁的小黄门示意了下,剩余的二十刑杖继续进行。

沈天玑终究是没有看着她断气,只吩咐碧蔓盯着。她身边的丫头也需要多历练历练,日后才好办事。

曾想过,留下她一口气,再捏个什么罪名让苏墨阳也彻底讨厌上她,再把她送回苏府。可想到苏府也是时日无多,这想法便歇了。

碧蔓来报回话的时候,她正在做窗下欣赏几幅新描的花样子。听后只淡淡应了声,并无多少雀跃之色。

“娘娘不开心么?”

沈天玑摇摇头,“未曾。是她的话让我领悟了几分道理。”

“什么道理?”

舒朗男声传来,纳兰徵跨入房中。

沈天玑一见他的身影,就下了地三两步跑到他跟前,扑到他怀里。

这动作迅疾得让他担忧不已。他一把搂住她,轻拍了下她的翘臀,“也不怕摔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更新速度,简直不忍直视。。。

大家见谅啊。。。到周末就会恢复更新力量啦。。

第121章 长相依兮长相伴(上)

殿中人皆尽退去,男子同过去一样,揽着她坐在南窗榻下。

“今日怎么这样早?”女子一落到他身上,就自然而然地全身放松,乖巧地伏在他胸口。

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黑亮的眸子闪出笑意,“倒是朕小瞧妍儿了。”

听到回禀说皇后今日去了司刑房,处置了一个丫头,原以为她会害怕,此刻看到她云淡风轻,心中更多是满意。

他这个小皇后,端庄严整做得不错,但心地太软了些,竟从未见过她严厉惩治什么人,比如那无意中知晓秘密的莲香,若是他,定会把人灭了口,可她选择把人放到点绛宫。点绛宫四面环水与外隔绝,一应来往都在严密监控下,这也算变相囚禁了。没想到今日这丫头会有这样的进益。

女子不知他的喜悦从何而来,本来还准备认个错什么的,因宁清意是宫外的人,却在内廷司刑房处置了,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凭她这死命钻营的功夫,若是不立刻处置了,只怕又要被她跑了,保不准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可沈天玑不得不承认,宁清意的那些话,的确是种进了她的心里,让她耿耿于怀。

她位列皇后,又有沈府在背后撑着,只要不行差踏错,顺利诞下嫡子,这一辈子总要享尽国母尊荣的。可是她看重的从来不是什么皇后的荣耀,她在乎的只是他。他对她痴迷得很,可她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建立在这副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的容颜上的。

若到了人老珠黄那一天,他还会爱她吗?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到过,只是不愿意深思。说到底,她是对自己不自信。

“怎么了?”他在她面前,早就练就一手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平常抱着她,她神情便如小猫儿般慵懒,现在却隐隐有些轻愁。

沈天玑顿了一下,心中所忧却着实开不了口,只轻轻咬了下唇,双眸水汪汪仿佛清晨的山岚水雾,小手抓住他放在她腰际的大掌,放到她的小腹上。

本就是微微显怀,厚厚的衣物隔着,着实感觉不到什么乾坤。偏女子嫣唇微撇,声嗓娇脆清甜又暗含委屈:“小宝宝又饿了。”

男子一阵阵心软,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宇,抱着她到外殿吩咐摆饭。

这丫头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她倒也没撒谎,的确是饿了。身怀龙嗣,她如今的膳食可是慎之又慎,且十分营养。口感粘糯软和的汤羹被一勺一勺喂进她的嘴里,她吃得迷迷糊糊,前一刻还在思索问题的脑子就逐渐混沌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晚。她有些懊恼,发觉自己越发像只猪了,除了吃就是睡,还能一边吃着一边睡过去,这也是个本事啊。

身子一翻,这才发现身边冷衾凉被,本该抱着自己一起睡的男子不在身边。

听到纱帐里的声响,宛盈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正见沈天玑掀开了纱帐下了榻。

“娘娘!才刚到丑时呢,外头天冷,还是不要起身的好。”

沈天玑坐在榻上,果然听见外面狂风呼啸之声,树枝被卷得发出巨响,仿佛有一两声枝条断裂的脆响。

“皇上呢?”

“戌末时周公公来禀说常怀大人来求见皇上,皇上便出去了。娘娘莫担心,估摸再过一会子,皇上就回来了。”

宛盈把一件厚厚的狐裘袄子披到沈天玑身上,又呈上去一个汤婆子。沈天玑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厚重的帘子,借着宫灯的亮光,透过窗户纸望见一片漆黑,无星无月,只有树枝狂摆击打的声音,甚是可怖。

这样晚了还要起身,大约是极重要的事吧。天气这样恶劣,不知他今夜还能不能回来。

外面刮着大风,却未曾下雨。京城东北角,国中天牢所在地,距离重重宫阙的禁中不过数里,正历过一场慌乱。

这里都是天子亲自下令关押的囚犯,上半夜不知为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火势借着风势疯狂蔓延,幸好及时调派了训练有素的军队来救火,才没酿成大祸。

天牢烧毁了一角,只有几个囚犯受了伤,并没有人殒命。兼管天牢安危的刑部侍郎朱迁擦了擦额角的汗,一颗悬着的心正堪堪放下,却冷不防迎来皇上冰冷的目光。

“天牢重地都能出这样的纰漏,朱大人倒也能耐。若非有人通报朕,朱大人是不是预备知情不报?”

朱迁身子一抖,连忙伏地道:“微臣有罪!”

男子未曾理会他,明黄的骏挺身影一脚踏进天牢,后面跟着一身黑色的脸色肃整的常怀。若是其它牢狱也就罢了,这天牢里的囚犯,每一个都极其重要,一分差池都不能有的,虽然没有人数缺失,但总要检查一番为好。

有些人总是有吸引人目光的本事,即便是在尘土之中,也能散发出珠宝的光华。看到那抹静坐的白色纤影,纳兰徵微微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