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凌叔?”陆落问,说着就要去搀扶那小姑娘。

小姑娘紧紧拽住凌连祥的裤腿,就是不放手。

“落姑娘,这是一言难尽。”凌连祥冲陆落笑了笑,“您再等等,已经去叫人了。”

正说着,二太太那边来了四个小厮,连带着拉扯,终于把这小姑娘拉开了。

小姑娘不停的尖叫、踢打,不甘心被拉开:“凌先生,您最有良心了,您救救我们,否则我们没活路了!”

“这是谁啊?”陆落直接问。

四周围观的人也想问,却不好直接问凌连祥。

陆落这么一问,好几位看热闹的族叔也问。

“那姑娘姓腾,她家的染坊去年腊月被烧了,她爹烧死了。滕氏染坊的账目中,欠二太太铺子里最多,我们善心容滕家缓缓,没想到滕家见我们好说话,竟恩将仇报,想让我们买下他们的染坊......”凌连祥解释道。

他被个小丫头抱着腿哭,不知道要传出什么名声,他不得不解释一下。

陆落的眼睛却转了转。

第062章归宁

碰到了凌大管事,陆落就顺路跟着他,到了二伯母的院子。

尚未进门,陆落就听到了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正想着是哪房的孩子过来玩,进府一看,却是嫁到杭州的四姑奶奶回来了。

二伯没有妾,只有二伯母生的三个儿女。四姑奶奶是今年二十三岁,比二哥陆茂小,比进了宫的陆芙大。

“落妹妹!”四娘先看到了陆落,站起身和陆落见礼。

四娘和陆芙是胞姊妹,性格却有天壤之别。

和陆芙的疯癫任性不同,四娘打小就懂事,见人说话无不练达,为人又开朗热情,敬重长辈、疼爱弟妹,深得老太太的器重。

老太太说众多孙女中,没人比得了四娘。

“四姐,您何时到的?”陆落笑问,旋即看到四娘身边的男人和孩子,陆落又叫了声姐夫。

“刚到不久。”四娘笑着,“今天路上顺,我们早起赶路,竟这会子就到了。”

说着,她的眼神往陆落的头顶一挑,又不着痕迹撇开。

她个子比陆落矮很多,哪怕再不经意,也要微微抬眸。

四娘八岁的时候,就和湖州府的望族订了亲。

没想到,她婆家生意越做越大,竟然搬到杭州去了。

二伯母后悔不跌。

五娘陆芙从小就生反骨,二伯母想留个女儿在身边,就打定主意将四娘嫁到湖州。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四娘如今随夫家定居在杭州。

不过,杭州是离湖州府较近,大半天的车马就到了。湖州府不少有钱有势的搬到杭州去。

彼此见礼之后,四娘的丈夫也好奇陆落的银发。

相比较之下,这位四姐夫就大方很多,光明正大看陆落的头发,甚至问:“落妹妹头发是怎的了?”

四娘大惊,立马瞪了丈夫一眼。四娘会照顾旁人的情绪,生怕陆落有难言之隐。

她这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太直率了。怎么教他都教不会一根弯弯肠子。

“是得了仙机。”陆落道。

四娘的丈夫就更好奇了,四娘拦都拦不住他问:“怎么得了仙机?”

“你妹妹是天师,算命看卦都很准。以后也可以替你算算。”二伯母适时开口,打断了女婿的刨根问底。

四娘的孩子才五岁,却极其懂事。见大人说话,他就默默在旁边看着。绝不敢乱插嘴。

“四姐回来走娘家了,不知我家二姐何时回来。”陆落在心里过了下。

陆落的二姐由二伯母和老太太做主。嫁到苏州去了。

二娘陆苏去年八月初生了个儿子,那是她的第二胎。

孩子有八斤半,顺产极其困难,差点要了二娘的命。生了两天一夜,而后大出血。

所以,陆落和闻氏扶灵回湖州府安葬陆其钧。只有沈家姑爷过来祭拜,二娘并未回来。

她太虚弱了。不适合车马劳顿。

十月里,二娘写信来说这段日子好转了,过年一定会回去祭拜父亲,看望母亲和五妹等。

陆落看到了从杭州而来的四娘,就想到了自家姐姐,有点走神。

“......落儿晚上留在这里用膳。”耳边,二伯母说道。

陆落知晓这是询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不了,二伯母,我是在门口遇到了凌大管事,顺道过来问您点事,晚上就不叨扰你们了。”陆落道。

“何事?”二伯母笑问。

陆落就把凌大管事和滕家小丫头的话,告诉了二伯母。

“二伯母,那个滕家是怎么回事?”陆落说罢,问二伯母。

在这个年代,官府还没有细化染坊,也没有限令。每个染坊不仅可以染各种颜色,甚至做买卖的也能兼开染坊。

二伯母生意做得那么大,当初陪嫁就有两间染坊,她也和滕家有生意往来,让陆落好奇。

“他家的鸂鶒绫,是我铺子里最赚钱的,我去年十月里就将今年一整年的绫都给了他们染坊,让他们染,也是想趁机给他们点甜头,买下这鸂鶒绫的染料秘方。哪里知道,他们铺子腊月里着火,把作坊烧了,我上万两银子的货也送葬在火海里......”二伯母叹了口气。

在布匹行而言,丝织物想要卖得高价,纺织工艺重要,染布工艺也重要,两头并进。

二太太有自己的染坊,却也和其他大豪商一样,遇到了新巧的手艺,就想买下来,提高自家的竞争力。

而然,绝大多数的小染坊要传承,就需要自家过硬的独门手艺,轻易不会卖的。

就像药铺,可以卖药,却绝不会卖祖传的制药秘方。

二太太想要鸂鶒绫的秘方,不能去硬抢,自然要费一番功夫,收买人心。

哪怕买不下这秘方,也要买下铺子,将鸂鶒绫作为她布行的独供绫,这样她才能赚更多的钱。

“我给大批的货,也是看着他们作坊小,接下了我的,他们就没办法接其他布行的,也等于是买断了这工艺。”二太太又道。

四姐和四姐夫瞥了眼二太太:怎么把生意上重要的秘密说给一个小孩子听?

二太太的真诚又无所保留的教导,让四娘夫妻俩很吃惊,二太太则笑笑,不以为意。

陆落也懂了。

“......那滕家如今想让您买下铺子,您买吗?”陆落问。

“一般独门的手艺秘方,只有当家做主的那个人知晓。这鸂鶒绫紧俏,肯定只有滕大郎会染。他没有徒弟,儿子才四岁,他死了之后,滕氏染坊还有什么意义?”二太太道。

言外之意,她是不会买的。

“那您介意我去看看吗?”陆落问,“滕氏染坊还有先生和伙计,也许他们知晓一二。若是价格合适,我倒想买下来。”

想要把布行做大,肯定要有自己的桑园、纺织坊和染坊。

这个年代的工业,还没有到彻底商品化的程度,大的布行都是自产自销。

想要有竞争力,就必须一条龙!

二太太先和滕家有了接触,陆落必须问过她,不能呛了她的行。

“我有好几家大的染坊,给滕家做生意,也是想买他们的秘方,如今知道秘方的人死了,我还要铺子做什么?你去瞧瞧,若是你喜欢,买下就是了,此前也花不了几个钱。”二伯母慷慨道。

陆落道谢。

她是要去看看的。

第063章贵人

二太太先接触了滕家的生意,陆落肯定要和她打个招呼,才能去滕家。

回府之后,母亲正在教十娘描红。

十娘人小鬼大,拿着笔竟然像模像样,让陆落大为惊奇。

“.......上午苏州来人说,二娘明天回来拜年。”闻氏见陆落回来,对陆落道。

“这么巧,我刚还念叨她。”陆落道,“四姐来了,就盼着二姐姐。”

“你四姐回来了?”闻氏问。

陆落点点头。

闻氏也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心思片刻又转移到了十娘身上,手把手教十娘写字。

陆落在旁边坐了坐,犹豫一下,把自己想买染坊的事,告诉了闻氏。

闻氏一愣。

“什么染坊?”闻氏问。

当初陆落开铺子,闻氏只当她是玩乐,今年也该关张歇业了。

没想到,陆落还要买染坊,这不是赔更多吗?

闻氏实在不想女儿陷在这个泥潭里。

可要怎么说,才不叫陆落伤心,又能阻止她买染坊呢?

闻氏心里嘀咕着,那边陆落已经将滕氏染坊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闻氏。

“......落儿,染坊最独门的工艺,是不传给伙计的。滕家当家的死了,这手艺就失传了,你买下也是空余的。再说了,铺子被火烧过了,这不吉利。”闻氏道。

“这可不一定,火能改变铺子的磁场,也许会更吉利,不能一概而论。我先去看看,没说一定会买。”陆落道。

闻氏见自己说了一通,陆落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当即也不再多说了。

劝诫也是多而廉价。

晚夕,老太太那边给四娘开了宴席,请闻氏母女。

离初一的冲突不过几天,老太太和三太太还生七娘的气。也会迁怒闻氏和陆落,她们过去会扫兴。

人家姑奶奶回来,高兴的事,没必要添霉头。陆落和闻氏就推辞了。

“我这两天风寒,别过了人。”闻氏道,然后派了秦妈妈去支会一声,“问问四姑奶奶何时返程,我改日请她。”

秦妈妈就去了。

别说老太太和三太太。北府其他人也不太待见闻氏母女,七娘的事余味未散,历历在目。

闻氏识趣不去,大家都会满意的。

秦妈妈去了,回来告诉闻氏:“四姑奶奶要过了正月才回杭州。”

娘家太远了,不能像平常人家逢年过节就来,所以每次四娘回来,都要住到二月初再回去。

四娘在婆家是七奶奶,头上一堆妯娌,压根儿没要紧事轮到她管。她也清闲。

“那太好了,等她们请完了,我们再请四姑奶奶。”闻氏道。

陆落见这边没事,就回房了。

她刚回来,陆慕就过来找她,黏着她不放。

“二姐姐要回来了。”陆落对弟弟道。

陆慕对二娘没什么印象,想了想才说:“我记得有个姐姐,总是跨着脸不高兴,是不是二姐姐?”

“对,就是她。”陆落失笑。

陆慕就没兴趣了。

翌日。陆落早起梳妆,用过了早膳,就带着丫鬟倚竹,去了趟滕家。

滕家所在的地方。离青敖湾有一个时辰的路。

到了巷子,倒也能轻易找到滕家——丧事刚过不久,滕家的门上还有未揭去的白幡。

白幡是贴的,不能亲自动手摘,要等其自然掉落。

陆落派了倚竹上前敲门。

半晌,一个老眼昏花的婆子开了门。这婆子看不清人。只说:“要账的明日再来,太太病倒了......”

“我不是要账的,贵府其他人呢?”陆落问。

婆子又老又聋,诧异问陆落:“你要骑马?骑马去外头骑,怎么往人家家里来?”

陆落跟她解释不清,准备往里走。

这婆子却手脚缓慢拉住了陆落的袖子:“你要偷我家的马儿?来人呐,有个小毛贼啊。”

她声音倒不小,一会儿就惊动了四邻和滕家。

昨日去抱住凌连祥腿的小丫头,一身粗麻衣裳,头上带着白绢花,重孝打扮出得快步走出来。

她一边走还一边问:“怎么了?”

颇有大人的模样。

“大姑娘,她要偷马!”看门的婆子告状道。

滕家的大姑娘一头雾水,看了看陆落,随后就明白过来。

自家这位老奴又犯糊涂了。

“您......”滕元娘准备说点什么,眼眸微抬瞧见了陆落满头银发,面露惊愕。

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姓陆,昨儿你去找的那位凌大管事,是我家二伯母的人。”陆落道,“你家里如今谁做主?”

滕元娘收起震惊,心思回到了家务事上,对陆落道:“您不是来要账的吧?”

“你们家不欠我钱。”陆落道。

滕元娘一听,也对,陆家二太太要钱,也会派管事的来,而不是派侄女。

她年纪小小,世事倒也通透。

“......我娘病倒了,祖母管事,您是要做什么呢?她老人家身体也不好,若是不要紧,您改日再来可好?”滕元娘道。

她说话极其沉稳,她不卑不亢的眸子里,闪烁着成年人的睿智。

陆落道:“你家染坊要出手,我想看看。”

“您......您要买我家的染坊?”滕元娘瘦弱的小脸上,浮动着惊喜的光。她很急迫,听到话风,也不管陆落到底有没有财力,是不是靠谱,当即拽住了她的袖子,生怕她跑了。

“姑娘,您快里头请,请!”滕元娘见陆落虽然满头银发,却是少女红润的模样,而且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不是少奶奶。

她这个时候,才露出孩子的模样。拽了几下,又觉不妥当,怕惹恼了陆落,又松开了手。

陆落就跟着她,往里头走。

滕家这宅子,算是两进的,只是很窄小陈旧。

外院弹丸之地,四间小厢房,堆满了货物,就连院子里也塞得满满当当,勉强一条小径通往内院。

内外院一门之隔,三间正房,带着左右各两间小耳房,一家三代人挤在这里。

内院都是堆满了东西。

女人的咳嗽,从正房的西屋里传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惨烈。

滕元娘的脸上布满了愁云,这是她的母亲。

顿了顿,滕元娘把陆落领到了正房的东屋,那是她祖母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