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端木纭和岑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知道慕祐昌和玄信之间的关系,就忍不住问了。

“为什么就‘见不得人’了呢?”

还让二皇子方才不惜如此放低姿态哀求岑隐?!

那应该是个极大的把柄吧?!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纯净无垢得仿佛那山涧的清泉般,莹润透亮。

端木纭听端木绯这么一问,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她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姐姐……”端木绯急忙去拍端木纭的背,小手温柔地轻拍着。

待端木纭缓过来后,端木绯担心地又道:“姐姐,你可是刚才吹了山风,受了寒?……我让寺里给你备碗姜汤吧!”

端木纭咳得小脸微红,形容之间还有些尴尬,但是妹妹的贴心又让她颇为受用。

她清了清嗓子,道:“蓁蓁,我没事……只是一时喉咙有些痒。”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对着岑隐斜了一眼,透着一丝警告,意思是,这种污糟事可不能拿来污了她妹妹的耳朵。

岑隐怔了怔,瞬间明白了什么,握拳放在唇畔,唇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眉眼间全是潋滟的笑意,如那春日阳光下的粼粼波光……

然而,岑隐可以不说,却抵不住端木绯还想着那个话题,“岑公子……”

“端木四姑娘,老爷对几位公子一向管教甚严……”岑隐不紧不慢地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德缺一不可。”

端木绯凝眸想着,莫非二皇子是因为这件事连累了舞阳,是为“不悌”,怕在皇帝跟前白玉有暇?!

见端木绯似是若有所思却明显想歪了的小模样,端木纭暗暗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对着岑隐投以感激的眼神,然后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妹妹,这罗汉堂的五百尊罗汉像果然名不虚传。”

这罗汉堂也是大平寺著名的一景,名为“五百罗汉”,靠北居中是一尊巨大的如来佛祖像,两边井然有序地摆放着五百尊金漆罗汉像,破邪见尊者、无忧德尊者、行无边尊者……一尊尊金光闪闪的罗汉像映得整间罗汉堂一片金碧辉煌,一眼望去,十分恢弘壮观,肃穆庄严。

在罗汉堂里拜了罗汉后,三人就从殿内走了出来。

迎面一阵风吹来,吹得庭院两边的小竹林沙沙作响,岑隐想到什么,朝端木绯望去,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懂制箫?”

端木绯谦虚地说道:“略通一二。”

闻言,岑隐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浅笑。

认识了一年,虽然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他也大致知道了这位端木四姑娘谦虚的时候特别谦虚,狂傲起来又颇有一种“天下谁敢与她披靡”的傲气,有趣得紧。

端木绯好奇地问道:“岑公子,你是要制箫?”

岑隐含笑道:“是老爷刚才听主持提起这里的紫竹适合制箫,就吩咐我来替他选些竹材……”

端木绯应了一声,倒也不太意外,皇帝一向自诩雅士,突发奇想打算制箫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对端木绯而言,重点是她难得可以帮上岑隐的忙。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说道:“岑公子,这制箫优选紫竹,大平寺的那片紫竹林确是上上选。挑选竹材时,先看竹龄,一二年的竹子太嫩,六七年的竹子太老,四年左右的竹龄为最佳。竹箫以九结箫为贵,故而砍竹时当齐土截下为好……”她越说眸子越亮,亮如星子,熠熠生辉,“岑公子,不如我陪你一起去挑竹子吧!”

岑隐从善如流地谢了端木绯,跟着就带着姐妹俩一起再次去了后寺西北方的“紫竹碑海”。

三人在紫竹林里赏赏竹、挑挑竹,等办好了皇帝的差事,已经是近申时了,太阳开始西斜,三人这才分道扬镳。

岑隐带着竹材去找皇帝复命,端木绯与端木纭则一起去了之前用斋饭的西厢找端木珩,不多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回了西厢,众人聚在一起,又是一片语笑喧阗声,和乐融融,却是各怀心思。

待到申初,皇帝也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看着心情还不错,扇着折扇,随口问众人道:“你们都去哪里玩了?”

大皇子慕祐显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就听身旁的二皇子慕祐昌迫不及待地说道:“父亲,我刚才去了后山的玉清泉取山泉水,这玉清泉清冽甘甜,用以泡茶真乃上品也。”

慕祐昌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一会儿看看皇帝,一会儿看看岑隐,见皇帝眉目间并无任何不愉,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岑隐有遵守他们的约定,并没有把他和玄信的事告诉皇帝。

与此同时,他心底又升起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口沉甸甸的。

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办呢?!岑隐到底有何打算?

他越想越是不安,可是俊秀的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眼角的余光忍不住暗暗打量着岑隐。

“原来慕二公子也是好茶之人啊。”付思恭扬眉笑道,“我和舍妹在碑林拓了些碑文后,方才也去了玉清泉取泉水,可惜没遇上二公子。”

慕祐昌身子微僵,笑着淡淡道:“那许是错过了。”

付思恭一副惋惜的样子,又道:“这大平寺比之京中大寺虽然名声不显,不过实在是个雅处,今儿时间紧,我只拓印了不到十块碑文,过几天等国子监休沐时,我定要再来……”

皇帝摇了摇折扇,含笑看着付思恭与他身旁的付盈萱,出口赞道:“你们兄妹俩皆是向学之人,不错!不错!”

得了皇帝的夸奖,付思恭眸子更亮,瞥了端木珩一眼,下意识地挺了挺胸。他们付家男儿又怎么会比端木家的差!

“老爷,时候不早了……”这时,岑隐出声提醒道。

皇帝外面看了看天色,道:“先去上个香,再下山吧。”

跟着,众人就随皇帝一起去了大雄宝殿,上了香,也都求了平安符,这才一起离开了大平寺。

住持大师心知这是位不愿摆明身份的贵人,亲自出寺相送,一路与皇帝相谈甚欢。

然而,一行人才刚出了大平寺的正门,正要下山,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气声。

“住持,不好了!不好……”

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脚步匆匆地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嗓门几乎喊破了音。

一看到这小沙弥慌得好像见了鬼似的样子,皇帝一行人下意识地驻足,循声望去。

小沙弥慌不择路,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住持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住持,玄……玄信他死了!”

小沙弥面色发白,六神无主,仿佛是三魂七魄被吓掉了一半。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他跟玄信相处虽然短短不过半个多时辰,却对这个年轻的僧人印象不错。

皇帝身后的慕祐昌瞬间脸上血色全无,瞳孔猛缩,端木绯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实在看不出他脸上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惊骇多一点。

住持也是面色一变,也顾不得斥责小沙弥竟然在香客跟前说这个,急忙问道:“寂空,这是怎么回事?”

“玄信从戒台上摔下去了,正好摔在了抱塔松前……”叫寂空的小沙弥说着,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画面,上下牙齿微微打战。

住持肃容对着皇帝单掌施了个佛礼,“慕施主,失礼了,贫僧就先告退了……”

住持也顾不上皇帝的反应,带着那小沙弥寂空匆匆离去了。

皇帝看着住持和寂空的背影面沉如水,眸光微闪,手上的折扇也慢了下来。

关于大平寺的戒台,皇帝也听闻过,这是京中最大的一个戒台,而且这戒台还建在大平山的最高处,可是这好端端的,玄信怎么会从戒台上摔下来呢?!总不至于是被一阵山风刮下来的吧?!

“父亲……”

慕祐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劝皇帝赶紧下山,却听皇帝已经开口吩咐程训离道:“程训离,你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老爷。”程训离抱拳领命,追着住持的方向匆匆地跑远了。

慕祐昌的脸色更难看了,惨白中似乎隐约泛着一种黯淡灰败的青紫,身子几乎要微微颤抖起来,眼角忍不住又朝岑隐的方向望去。

岑隐面不改色,还是如平日里般嘴角始终噙着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再一看,那抹笑容之中又似乎透着一分妖异。

慕祐昌只觉得心跳砰砰砰地回响在耳边,心神不宁。

端木绯不动声色地再次朝慕祐昌看去,微微蹙眉,思绪飞转。

当她听到玄信死了的那一瞬,她心里的第一直觉,就怀疑玄信之死会不会是二皇子杀人灭口……

不但是她,端木纭也同样想到了,悄悄地拉了拉端木绯的小手。姐妹俩手牵着手,飞快地彼此对视了一眼,抿嘴不语。

看皇帝的样子显然是暂时不打算下山了,岑隐便指着大门后的那片白玉兰树提议道:“老爷,不如到玉兰树下小坐片刻如何?”

为了方便香客欣赏那五百年的白玉兰,大平寺特意在玉兰树下摆了几张茶桌,供香客饮茶赏花。

皇帝应了一声,就大步流星地又往回走去,后面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零零落落地跟了过去。

此刻,阳光还是那般灿烂明亮,那朵朵晶莹的白玉兰也还是那般圣洁美丽。

众人的耳边不由得再次回响起玄信那如丝竹般清雅而空灵的声音——

“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人这一辈子最多不过短短百年,能看见活了五百岁的白玉兰开花,也不枉此生了!”

他的音容似乎还犹在眼前,可是他的人却已经逝去了……

想着,众人的脸上都有几分唏嘘,几分哀伤。

阵阵微风中,片片白玉兰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看着似冬日的鹅毛大雪,又好似那漫天飞扬的纸钱般……

慕祐昌的脸色更难看了,整个人如坐针毡,几次欲言又止地想劝皇帝离去,但又怕自己的言语中不慎露出什么马脚,反而会引来皇帝的怀疑。

天空中的夕阳还在不断地往西方沉下,一点点,一寸寸,时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放慢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后,程训离便疾步匆匆地回来了,走到皇帝的跟前,躬身抱拳禀道:“老爷,属下去看过了……玄信已经死了,确实是从高处摔落致死。”

顿了一下后,程训离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地从头禀来。

适才程训离已经询问过了那个叫寂空的小沙弥,玄信的尸体是他和一个师兄去抱塔松那里打扫落叶时偶然发现的,玄信就横尸在塔后,摔得头破血流。当他们发现时,人已经没气了。

程训离也大致检查了玄信的尸体,他身上除了摔伤以外,没什么其他的伤痕,本来看着是意外,但是玄信的右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点缀着青色流苏的白玉双鱼扇坠,这双鱼扇坠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质剔透,触手温润,实在不像一个游方行脚僧能拥有的。

再加上,戒台四周都有栏杆围着,照道理说哪怕玄信是凭栏观景,也不至于摔下去啊,所以,住持大师怀疑玄信的死会不会不是意外,而是被害,方才已经让人赶紧从后山的捷径下山去报官。

众人听着皆是心惊不已,如果这不是意外,那岂不就是——

谋杀?!

一想到这个大平寺中可能潜藏着一个灭绝人性的杀人凶手,付盈萱的俏脸愈来愈白,其他的人的面色也大多不太好看,其中以慕祐昌为最。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瘫软下去。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却可以确信玄信手里抓的那个白玉双鱼扇坠是自己的。

他苍白的嘴唇微颤,无声地反复呢喃着:“怎么会?怎么会……”

这一瞬,慕祐昌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噩梦中,在梦中,他置身于一片无底的泥潭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这一切都要怪玄信!

若非是他痴缠不放,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对于慕祐昌而言,这脚步声就像是那黑白无常朝他一步步走来似的,他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透着一种局促烦躁的气息。

皇帝也注意到了,微微蹙眉,心里觉得这个次子今日的言行举止一惊一乍的,不够稳重,实在是有失皇家风范!

众人循着脚步声望去,就见那个叫寂空的小沙弥又跑了回来,气喘得更急促了,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滴。

“几位……施主。”寂空几乎快喘不上气来,合掌对着他们行了佛礼,歉然道,“恐怕要请几位在寺中稍坐了。”

寂空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也知道现在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这太阳差不多就要彻底落山了,若是把这几位香客留住了,没准他们就赶不及在京城的城门关闭前回京了。

慕祐昌终于忍不住了,冷声对着寂空斥道:“放肆!你们大平寺难不成还觉得我们与那玄信之死有关不成?!本……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们!”

皇帝的目光更为幽暗,手里的折扇也停了下来,心里越发不快:平日里,他觉得昌哥儿年纪虽小,性子却温和稳重,不比显哥儿差。没想到今日这不过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就露了毛躁,实在是不知分寸!

慕祐显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对着寂空安抚地微微一笑,起身对着他拱了拱手,道:“寂空小师父莫要介怀,舍弟只是一时性急。我们知道贵寺并无恶意,还请帮忙准备两间厢房容我们小憩。”

“这是自然。”寂空松了口气,圆圆的脸庞上露出讨好的笑容道,“还请几位施主随小僧来。”

见状,皇帝的脸色总算稍缓,站起身来的同时,手里的折扇又慢慢地摇了起来。

皇帝就在附近,慕祐昌不敢对着长兄恶言相向,但是背着皇帝时,那阴沉的目光却像是淬了剧毒的刀子一般射向了慕祐显,阴冷无比。

慕祐显只当没看到,直接从慕祐昌的身旁走过,大步地跟了上去。

端木珩看了看天色,微微蹙眉,知道今日怕是要耽搁了。他招来了一个小厮飞快地叮嘱了几句,那小厮就匆匆离去,打算赶回京去报个讯,也免得家里着急。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端木纭拉着端木绯的小手,轻轻地握了握,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浅笑,用口型说,蓁蓁,别害怕。

端木绯拉着端木纭的手微微地晃了晃,像是撒娇,像是安抚,与此同时,她仰首对着端木纭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也用口型说,有姐姐在,我什么也不怕!

妹妹那全身心信赖的小模样让端木纭颇为受用,替妹妹稍稍整了整鬓发间的珠花,两姐妹就不紧不慢地也朝着皇帝他们的方向跟了上去。

前方十几丈外,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虽然他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岑隐已经知情识趣地走到了皇帝的身侧。

“阿隐……”皇帝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口吩咐道,“要是刘启方来了,你就让他过来见我。”

“是,老爷。”岑隐含笑应下,躬身行礼后,就退下了。

慕祐昌不由双目微瞠,死死地盯着岑隐,拇指的指甲深深地抠着掌心,想说话,却不敢说;想追上去,却又怕引来皇帝的疑窦,只能无声地对着岑隐投以哀求的眼神。

岑隐在他身旁如一阵风般走过,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就毫不停留地离去了。

后方,一大片白玉兰的花瓣被山风猛地吹来,打着转儿,轻飘飘地落在了慕祐昌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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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拒婚

随着夕阳西沉,山林间的气温下降极快,仿佛骤然进入了萧索的秋季般,黄昏晚风忽来急,满树春花穿庭过。

当京兆尹刘启方来到大平寺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不过他是被人用滑竿抬上来的,因此整个人看来还算气定神闲。

这大平山虽然是在京城西郊,但是因为其属于西行山脉的一部分,而这西行山脉从青龙山到翠微山一带,是皇陵所在,因此这一带虽然不在京城,却都是归京兆府管的。

寺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这大平寺自建寺后,除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死了一些僧人,还不曾出过命案。

刘启方听了那去报案的僧人陈述后,第一反应就是那叫玄信的僧人是否是失足跌落戒台,因此就带着仵作匆匆来了,想的是也是尽快结案,免得这桩命案在香客中引起骚动。

然而,当刘启方看到从大平寺的正门后走出的岑隐时,吓得差点没被脚下的滑竿给绊倒。

这这这……这一位怎么会在这里啊!

而且,瞧对方的样子显然知道自己要来……莫非这寺中死的僧人不是什么普通人,还与东厂有莫大的关系?!

刘启方忍不住就开始多想。

他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赶忙快步上前,对着岑隐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道:“岑……岑公子。”

刘启方唯恐岑隐是隐藏身份微服出行,怕自己坏了他的事,硬是把“岑督主”改成了“岑公子”。

“刘大人,无须多礼。”岑隐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轻描淡写地说道,“慕老爷正在寺中。”

慕老爷?!刘启方先是怔了怔,跟着差点没脚软。能被岑隐尊称为“老爷”而且姓“慕”又能有几个?!

皇帝的圣驾竟然光临了大平寺!

刘启方吓得背后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这京中比起理藩院的吴尚书更倒霉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

前不久武宁侯杀妹案这才刚刚落下帷幕,现在又是一道坎摆在了他跟前。

百年古寺出了命案,而皇帝还恰好御驾亲临,自己此行哪里是来审案断案的,根本就是来审他自己的吧?!

这件案子要是不能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京兆尹的乌纱帽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这短短的几息时间,刘启方的额头已经隐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岑隐只当没看到,随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大人,请。”

“不敢当不敢当!”刘启方殷勤地赔笑,也是伸手做请状。

二人并肩而行,在岑隐的带领下,朝皇帝所在的西厢走去。

而那个去京兆府报案并陪同刘启方一起前来的年轻僧人已经傻眼了,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心道:常听那些香客说京中藏龙卧虎,没准随便遇到一个提着鸟笼遛鸟的老者那就是亲王阁臣,还真是所言非虚啊!

也不知道那位慕施主到底是哪一位亲王郡王令得堂堂京兆尹如此卑躬屈膝?

刘启方诚惶诚恐地随着岑隐一路西行,根本就没心思欣赏什么“老寺兰香”,只顾着往前走。

走了百来丈后,刘启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岑……公子,还请公子替下官在慕老爷跟前美言几句……”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的味道,想试探皇帝此刻到底是何态度。

岑隐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刘启方看去,那双幽暗魅惑的眸子微挑,昳丽的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越发妖娆,仿佛那志怪小说里的鬼魅妖精一般。

刘启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

一阵轻笑声自岑隐的唇间逸出,又转眼就被庭院里的风声盖了过去。

“那就要看刘大人自己了。”岑隐意有所指地缓缓道。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刘启方又是一阵心绪起伏,他想再问,但是岑隐已经又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那笔挺的背影如修竹似利剑。

刘启方停留原地,怔怔地盯着岑隐的背影,细细咀嚼着他方才的那句话。

岑隐的言下之意莫非是说,虽然皇帝今日遇上这么件晦气的命案,但现在的心情还不算太糟,接下来,就看自己这京兆尹如何处理这桩案子了!

他要是处理得符合圣心,那自然讨了皇帝的好,也讨了岑隐的好。

可要是没处理好,惹了龙颜大怒,那可就是……

刘启方忍不住就浮想联翩,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突然,一阵清凉如水的晚风迎面吹来,吹得刘启方打了个寒颤。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忙朝前面的岑隐快步追了上去,这一次,二人再没有停留地一路来到了西厢。

岑隐带着刘启方进了皇帝所在的厢房,门“吱”的一声关闭了,也把某些窥探的目光隔绝在了外面。

一个蓝衣小丫鬟在院子口张望了几下,就匆匆地跑到隔壁的院子去了,嘴里叫着:“姑娘,姑娘……”

丫鬟小跑着进了厢房,对着坐在厢房中间的一张红漆木圆桌旁的付盈萱禀道:“姑娘,京兆尹刘大人来了,刚才进了慕老爷的厢房里!”

付盈萱登时面上一喜,黯淡的眸子也亮了起来。

坐在窗边的端木纭和端木绯自然也听到了,姐妹俩互看了一眼,也是眉眼微扬。

“姐姐,既然京兆尹来了,”端木绯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笑眯眯地对着端木纭说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下山了。”

端木绯心知肚明,皇帝决不可能在这里待到破案后才走……

皇帝之所以在这寺里留了这么久,只是不想曝露他的身份,把他和两位皇子扯到这桩命案中,平白又让皇家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话题。

现在京兆尹来了,皇帝自然顺理成章就能走了。

端木纭抿了抿嘴,微微蹙眉,朝窗外隔壁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午后,她们姐妹俩在抱塔松附近偶然听到了二皇子和玄信的事,现在玄信忽然横死,端木纭心里总觉得很有可能是二皇子为了灭口才下狠手杀了玄信,然而,这些话却又不能直接跑去跟皇帝说。

以二皇子的身份,哪怕人真是他杀的,也不可能真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恐怕皇帝为了隐藏皇家丑事,还会草草结案,不仅不能让真凶绳之以法,反而会让她和妹妹显露于人前……

再者,她和妹妹都能猜到真凶很有可能是二皇子,岑隐又如何不知……既然连岑隐都没说什么,她若是胡乱开口,更是不妥!

知姐莫若妹,端木绯看着端木纭那微蹙的眉心,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她抿着小嘴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儿,十分可爱,转移话题道:“姐姐,这玉清泉的泉水果然是清冽甘甜,我觉得不仅适合泡茶,用来酿酒也是极好的。”

端木纭脑海中不由浮现了一句古语,笑着抚掌道:“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

一旁的付盈萱听着,不赞同地看向了端木绯。

这个端木四姑娘为人行事委实是剑走偏锋,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家不好好钻研琴棋书画,没事竟然想着酿酒!

端木绯笑得更欢了,“姐姐,所以我想着干脆过几天再来一趟大平山,取些泉水回去,我来酿几坛梨花酒怎么样?”端木绯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琢磨梨花酒可以送给谁了。

“蓁蓁,你酿的梨花酒一定好喝。”端木纭兴致勃勃地附和道。

付盈萱皱了皱眉,面沉如水,心道:这端木绯果然是被端木纭彻底教坏了。

妹妹行差踏错,她当姐姐的不管着点,反而还一味哄着,那不是让端木绯越走越偏吗?!

付盈萱抿了抿红唇,想劝,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今日发生在望京亭中的一幕幕,话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这个端木绯性子乖戾张扬,就算自己好心劝她,她也听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