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盈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眼神渐冷,心沉甸甸的:这端木家的家教实在堪忧啊……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后,就听到门外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传来,那个叫寂空的小沙弥出现在了厢房外。

寂空没有进屋,规规矩矩地停在了门外,抬手在房门上“得得”地叩了两下,然后合掌行了个佛礼,道:“三位女施主,各位可以下山了……”

付盈萱如释重负,率先站起身来,含笑对着寂空说道:“多谢小师父。”

窗边的端木纭和端木绯也都起身谢了寂空。

“施主多礼了。”寂空客气地又道,“容小僧带三位女施主去和慕施主他们会和。”

寂空领着三位姑娘出了院子,一眼就看到皇帝一行人也从隔壁的院子里出来了,他们身旁已经不见刘启方的踪影。

“走吧,应该还来得及在天黑前进城。”

皇帝一句话后,一行人就簇拥着他再次朝寺门口走去,这一次,终于平平顺顺地下了山。

当他们来到山脚时,夕阳已然落下了大半,黄昏的彩霞如锦缎似血海,散发着既绚丽又诡异的光彩。

玄信之死为今日的出游蒙上了一层阴影,回程的路上一路无语,一行车马马不停蹄地朝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端木绯也没再骑霜纨,直接就坐上了尚书府的马车,颠簸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在太阳彻底落下前赶到了城外。

本来他们应该先恭送圣驾回宫,可是皇帝看时间也不早了,再者,他也是微服出游,就直接让端木家和付家的几个小辈各自回府了,皇帝的车驾则径直朝皇宫驶去……

目送皇帝的御驾远去,端木珩与付思恭心底皆是长舒一口气,两个同窗彼此告别后,两方人马也分道扬镳,各归各府。

等端木绯他们回到权舆街的尚书府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了下来,漆黑的夜空中月明星稀,四周一片清冷寂静。

此时已是戌初了,尚书府因为三人的归来霎时喧嚣了起来。

端木宪是一个时辰前回的府,他已经听了那个回府来报讯的小厮的禀告,大致知道大平寺里死了一个和尚,端木珩三人、付家两位公子姑娘以及寺中的几个香客暂时被留在寺中,等京兆府的人去寺里查看。

端木宪当然相信自家孙儿孙女与那和尚之死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碰上这种事总让人觉得晦气,他正迟疑着要不要让次子亲自去大平寺看看,就得了门房来禀说,大少爷和两位姑娘回来了。

没一会儿,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都过来外书房给端木宪行了礼,歉然道:“扰烦祖父为孙儿(孙女)操心了。”

端木宪让三个孩子坐下后,就由端木珩把今日他们在大平山的望京亭如何偶遇了皇帝,以及后来与皇帝同游大平寺时,出了命案的事从头到尾地禀了一遍。

端木宪脸上难掩惊诧之色,回来禀报的小厮所知不多,只说和尚是失足摔死的,端木宪之前也只以为是一桩意外,没想到可能是谋杀。

而小厮更不知道那慕老爷父子竟然是皇帝和两位皇子。

只是短暂的惊讶后,端木宪就平静了下来。

对他而言,一个和尚的死,无论是失足还是谋杀,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帝恰巧也在,才让这件命案变得“与众不同”,至少京兆尹肯定要给皇帝一个结案的说法……

端木宪沉吟了一下,又稍稍询问了几句命案发生后皇帝的言行态度,就放下心来。

这玄信之死与他们端木家没什么关系,对他们而言,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书房里静默了片刻,端木宪慢悠悠地饮着茶水,似在思索着什么。

须臾,他再次朝端木珩看去,话锋一转,问道:“珩哥儿,你觉得付家姑娘怎么样?”

端木珩微微蹙眉,站起身来,对着端木宪作了个长揖,正色道:“还请祖父作主,另择良配。”

少年的声音冷静明澈,没有一丝犹豫,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那么铿锵有力。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了进来,柔和地洒在少年俊朗的脸庞上,让他的肌肤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少年在这一瞬看来似乎骤然长大了不少。

话落之后,屋子里一片寂静无声,只剩下窗外庭院里夜风拂动花叶的声响,夜凉如水。

端木宪双目微瞠,惊讶地看着端木珩,目光微闪。

端木宪了解这个长孙,端木珩性子耿直,但也不是不通俗务之人,自然知道像他们这种人家,婚姻关系到的是两家的联姻和利益,而且,现在除了还没正式交换庚帖外,这桩婚事已经差不多定下了,端木珩应当知道其中的利害,不会贸贸然地提出反对。

端木宪捋了捋胡须,沉声问道:“珩哥儿,告诉祖父为何!”

端木珩心里早就有了成算,就直言不讳道:“祖父,付姑娘的性子高傲、处事张扬,不仅急功近利,而且无容人之量……如此为人,实在不堪为宗妇。”

端木宪皱了皱眉,眸色一片幽邃,右手握成拳头在一旁的案几上微微地敲动了两下。

他知道长孙不会随意评断一个人,显然,他是对付姑娘的印象极为不好,这件事可不好办啊……

在这个时候悔婚,无论说到哪里去,都是他们端木家的不是……

“四丫头,”端木宪忽然抬眼看向了窗边的端木绯,缓缓问道,“你怎么看?”

端木绯正歪着脑袋欣赏夜空中那弯银色的上弦月,闻言收回了目光,对着端木宪道:“祖父,我赞同大哥的意见。”

然而,端木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眉心也跟着笼起,书房里的空气随着他的沉默变得愈发的清冷。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静默,只听那远处似乎传来了粗糙的“呱呱”声。

过了一会儿,端木宪又徐徐开口道:“珩哥儿,付家是江南一带久负盛名的书香世家。付老太爷曾经封相拜阁,门生故交遍布朝野,还有付家的姻亲也都是高门大户。一旦我们与付家联姻,就代表着端木家也与这些家族成了拐着弯的亲戚……”

端木宪说了那么多,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端木家的家底实在是太薄。

话语间,窗外八哥“呱呱”的叫声更近了。

黑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了窗槛上,看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又叫了两声,仿佛在抱怨着,总算找到你们了!

“祖父……”端木珩眉头紧皱,想开口反驳。

可是,他后面的话还没机会说出口,就见端木宪抬手示意他噤声。

端木宪看着窗槛上的八哥,揉了揉眉心,又道:“珩哥儿,此事让我仔细再考虑一下,你们折腾了一天,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三个小辈便起身告退:“是,祖父。”

三人鱼贯地出了书房,径直走出了院子。

端木珩一直沉默不语,俊朗的脸庞上面无表情,目光深邃,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端木绯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小脸对着端木珩笑道:“大哥哥放心,付姑娘是嫁不进来的。”

迎上端木珩和端木纭狐疑的目光,端木绯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大哥哥,你今日没瞧见吗?!付姑娘也不愿意和我们结亲……接下来,就看是谁先提了。”

端木绯看得出来,付思恭、付盈萱兄妹俩皆是心气高得很,与付家相比,端木家就是泥腿子出生,他们压根儿瞧不上。或许,付盈萱本来是想“委屈”自己下嫁,但是今日这一游后,她怕是不想再“委屈”了……

只是两姓联姻,不是端木珩说得算的,也不可能是付盈萱说了算的。

端木珩看着端木绯眯了眯眼,想着今日在大平山上发生的一幕幕,眸光闪烁,亦是若有所思。四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

“大哥放宽心……”

端木绯双手负于身后,一副高深莫测样子,然而,下一瞬,小八哥拍着翅膀朝她俯冲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右肩上,“嘎嘎”地打断了她的话,两片黑色的鸟羽凌乱地落在了她的衣襟上,让她形容之中难免就透出一丝狼狈来。

端木珩忍俊不禁地勾唇笑了,原本绷紧的身形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眼底浮现点点笑意。

他知道端木绯是担心自己,才会特意与他说这些。

可是,很快,他的脸庞就又板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着端木绯训道:“四妹妹,明天你可再不许逃课了!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端木珩一训起人来就是如老母鸡般长篇大论,没完没了,端木绯听得头都痛了,她一把拉起端木纭的手就跑了,只抛下了一句:“大哥哥,我知道了……”

“呱呱!”

被抛下的小八哥绕着端木珩飞了一圈算是道别,之后就追着姐妹俩飞走了,漆黑的身形眨眼便彻底地融在了黑暗中……

端木珩看着姐妹俩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

端木纭和端木绯手牵着手回了湛清院,张嬷嬷她们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姑娘们回府了,已经令下人备好了晚膳,四菜一汤,皆是热气腾腾。

姐妹俩大快朵颐的同时,小八哥不安分地绕着她们一会儿飞,一会儿停在端木绯的肩膀上,一会儿又在饭桌上跳脚,“呱呱”叫声不绝于耳。

张嬷嬷皱了皱眉道:“小八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很乖的啊!”说着,张嬷嬷心里也有些紧张,“小八不会是病了吧?”

还是端木绯看出了一分端倪来。

她无奈地放下了筷子,从自己的左袖口中取出了一朵白玉兰花,随手就往空中丢了去。

“呱!”

小八哥发出一声激动的鸣叫声,立刻就从饭桌上飞了起来,一口叼住了那朵白玉兰,然后喜滋滋地绕着端木绯飞了两圈,那模样仿佛在说,原来你还是记得给我带礼物的啊!

四周的几个丫鬟怔了怔,跟着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屋子里回荡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碧蝉笑得前俯后仰,“原来小八这是在讨礼物啊!”

“亏我还为它白担心了!”张嬷嬷好笑地指着小八哥说道,无奈地摇了摇头。

端木纭也勾唇笑了,这一日累积的坏心情瞬间一扫而光,含笑看着妹妹和小八哥,那明艳的眸子里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外面的夜色愈来愈浓,这一夜就这么静悄悄地流逝了……

自从这一日后,端木宪再也没有提起过付盈萱与端木珩的婚事。

端木绯心知端木宪很犹豫,就在三日后的黄昏去他书房做完功课后,再次提起了这件事:“祖父,您可是还在犹豫付姑娘与大哥哥的婚事?”

端木宪没有说话,从书案后蓦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抬眼看着窗外落下了一半的夕阳,面色微凝。

端木绯也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边的茶盅,嘴里不紧不慢地接着道:“祖父,付家是显赫,可是自从付老太爷过世后,已经开始有衰落的迹象了……”

她这一句话,一下子吸引了端木宪的注意力,他转身又朝她看来,眉头微动,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付大人这一辈中,除了付大人以外,只有付三老爷还担着四品的虚职,而付大人作为湘州巡抚,虽是封疆大吏,但一个月前被招回京后,再没有任命……”

“皇上十有八九是要冷他一冷,也不知道他在任上是不是做过什么……怕是得不到一个实缺了。”

“而祖父这次若真的能升任至首辅,届时,可供大哥哥选择的人家,决不止付家……”

端木绯点到为止地给端木宪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后,就捧起了手边的茶盅,啜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于端木宪而言,嫡长孙端木珩当然是不同的,端木宪想要端木家一代代地昌盛下去,从新贵变为世家,就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定下端木珩的亲事。

“……”端木宪的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眸中复杂深沉得如同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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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不甘

“不妥!”

一间空旷的厅堂内,一个看来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对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蹙眉斥道,声音猛然拔高,掷地有声地回荡在屋子里。

“父亲,这端木家……”

付盈萱想说什么,却被她的父亲付崇之直接打断了:“萱姐儿,你可知道付家这些年已经没有先帝时的昌盛了……”

付盈萱怔了怔,嘴角微抿,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那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一旁的付思恭也是亦然,觉得父亲真是太妄自菲薄了,父亲未及不惑就做了封疆大吏,这在朝廷上怕也是屈指可数。

付崇之沉沉地长叹了口气,面色缓和了些许,耐着性子又道:“萱姐儿,你年纪还小,又是姑娘家,姑娘家要娇养,为父以前也没与你说这些事……如今也该跟你说说了。”

“为父抵京这么久,皇上也就召过为父一次,任命到现在还没有下来……圣心难测啊……”

“为父四处打听过,端木宪这次荣升首辅的机会很大,等到了那个时候,内有贵妃和皇长子,外有内阁首辅,端木家就真的要崛起了!”

“萱姐儿,”付崇之看着付盈萱眉头皱得更紧了,无奈道,“若端木宪真得升任了首辅,届时,有的是人家要和端木家攀亲,到时候,就是端木家挑剔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似是在叹息,消逝在一阵穿堂风中……

付盈萱微咬下唇,俏脸上惨白成一片,眼中晦涩难当,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 过去这六年来,他们一家随付崇之在湘州任上。付崇之是一州巡抚,可谓封疆大吏,她是父亲的嫡长女,在湘州当然也是水涨船高,没有一个姑娘可以越过她,所有人对她都是众星拱月,赞誉有加。

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如此。

今年到了京城后,她本想以一手琴艺在京中贵女们中间显露锋芒,一步步地站稳脚跟,却履履在端木绯那里受到打击……

此刻听到父亲这么一说,她才惊觉,原来不是端木家高攀他付家,是付家如今仿若一根漂浮不定的浮木,必须要攀住端木家!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付家可是享誉江南的书香世家,在她看来,除了楚闻章祁这四大家族,谁能与他们付家相提并论!

她的祖父可是封相入阁,显耀一时,她付家的故交姻亲哪个不是显赫大户,就连当今礼部尚书也是祖父的门生!

付盈萱攥着帕子的双手更为用力,“父亲,可是,端木宪也未必能坐上首辅之位!后宫不干政,就算后宫中有端木贵妃……”

付盈萱还想往下说,可是付崇之已经听不下去了,怒斥道:“住口!”

这两个字比之前的那句“不妥”可要冷厉得多,付盈萱一时僵住了,娇躯微颤。

“萱姐儿,为父以前真是把你宠坏了!”付崇之揉了揉眉心,训斥道,“我让你学琴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不是让你去争强好胜的!”

“端木家的姑娘与宫中的几位公主以及京中贵女都有交好,你无端端去惹了人家,京中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谁没看在眼里,谁不会四处去说,以后你又如何在京中立足?!”

“萱姐儿,你太任性了!”

付崇之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毫不掩饰其中的不满与怒意。

付盈萱长这么大,付崇之对她一向和颜悦色,把她视为家中几个妹妹的典范,还从来不曾这样训斥过她,她如遭雷击般震慑原地,羞愤之中更有不甘!

“父亲,都是端木家的那位四姑娘先招惹了妹妹。”付思恭在一旁双拳开开握握了许久,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为妹妹出声道,“那日在宣国公府,妹妹根本就不知道她是端木家的人,也不曾主动与她说话,是那端木家的四姑娘主动挑衅,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妹妹的脸……父亲,若是妹妹不反击,岂不是让人以为妹妹徒有虚名,让人以为我付家怕了他们端木家!”

“阿恭,怎么连你也……”付崇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倦,“就算是那端木四姑娘先挑衅,你妹妹不曾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便贸贸然挑战对方,就太过轻率狂妄!”

付思恭还想说什么,付崇之已经又道:“要是当日,你妹妹真的赢了那端木四姑娘,那也就罢了,好歹证明她当日所言非虚,占个‘理’字,别人也只当端木四姑娘小姑娘家家轻狂了……可是你妹妹输了,那就成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八个字反复地回响在付盈萱耳边,让她的娇躯几乎虚软下去,她的尊严与教养让她强撑着屈辱,挺直腰板站在那里。

付思恭的面色也难看极了,薄唇微抿,再也说不出话来。

付崇之来回看这双嫡子嫡女,他们俩自小就是他的骄傲,只不过,终究还是年纪太小,还没经过风雨……早点受点教训也好!

付崇之深吸一口气,果断地说道:“阿恭,萱姐儿,你们俩明日就去端木家登门去道歉!”

付盈萱身子又是一颤,双目微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道是: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两家的婚事还没定下,她就如此卑躬屈膝,端木家会怎么想她?!以后她真的过门后,又如何在端木家上下立足?!

“父……”

付盈萱想反驳,但是付思恭已经出声压过了她微弱的声音:“父亲,我们两家还没定亲,现在这个时候,让妹妹去端木家是不是不妥?”

付崇之皱了皱眉,心道也是。他们两家的婚事虽然谈得七七八八,但是毕竟还是两家私下的事,还未摆到明面上,这个时候,女儿要是去了端木家,万一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揣测,别人还当他们付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呢!

“阿恭,你说的是。”付崇之沉吟一下道,“萱姐儿,那就由你过两天给端木家的姑娘下帖,请她们过府‘一叙’。”

“是,父亲。”付思恭直接替妹妹应下,“那我和妹妹就先告退了。”他匆匆行了一礼,隔着衣袖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把人给拉了出去。

兄妹俩一路走出了百来丈,付盈萱终于忍不住甩开了兄长的手,那张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不甘、不平。

她是付家女,虽然知道联姻一事自己说得不算,但是没想到,在父亲的心里,竟是她配不上那声名不显的端木珩,她的自尊心又哪里能够承受!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父亲的寥寥数语间崩塌了……

兄妹之间沉默了一瞬,庭院里,风轻轻吹拂着,树枝沙沙作响,四周一片寂静。“妹妹,你莫急。”付思恭好言安慰妹妹,“我们才是一家人。父亲怎么也不会不帮着你,去帮着别人家。我会再想想办法劝劝父亲的……”

付盈萱那双平日里温暄明亮的眸子幽邃复杂如潮流汹涌,喃喃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也就嫁了……但是哥哥,这端木家,我真真是瞧不上他们。这端木家的家教堪忧,实在不是良配啊。其实……”

付盈萱咬了咬下唇,又静了一瞬,就缓缓地说起了那日在昌华街一带,亲眼看到端木纭和岑隐当众拉拉扯扯的事。

什么?!付思恭难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神色之中透着一种浓浓的鄙夷。

这端木家实在是“一言难尽”,妹妹轻狂,姐姐无耻,这端木珩看着光风霁月,一表人才,十有八九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家!

付思恭沉吟了片刻,沉声道:“那位公子看来高贵优雅,气度不凡,又颇受皇上的看重,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妹妹,我自会去打听一番。”

付盈萱轻轻地应了一声,暗自垂眸,四周此刻已经一片昏黄,她的半垂的小脸看来晦暗不明,透着一分沉凝,两分算计,三分冷厉。

兄妹俩没再说什么,付盈萱与付思恭告别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亲自执笔写了帖子。

帖子摊在案上静静地晾了一晚,次日一早,就被付家的婆子送到了端木家,很快就辗转送至端木纭的手里。

帖子里是付盈萱请端木绯和端木纭去付宅做客,说是要品茗评曲论琴,品茗赏花,请她们务必赏光。

端木纭看完帖子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捻起匣子里的一朵粉色珠花,细细观赏着,赞道:“这朵桃花珠花做得真是惟妙惟肖。”

锦瑟在一旁福了福身,“多谢大姑娘夸奖。”

忙了十来天,锦瑟终于把之前端木绯画的那几支珠花做了出来,比如这朵桃花珠花,按照端木绯的意思,花瓣以粉色的软烟罗制成,轻薄如蝉翼,中心的花蕊是一撮羽毛,夹杂着比米粒还小的珠子串成的珠串,轻轻晃动珠花时,花瓣细微颤动着,珠串彼此轻晃,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好看极了。

不仅如此,锦瑟还额外以其他颜色的软烟罗又做了另外三朵,绿牡丹,腊梅以及山茶花,还有蝴蝶和水莲珠花也都是分别作了三色,每一朵珠花都灵动漂亮。

“姐姐,我觉得可以多做一些,每种做十样,放在绣庄里卖。”端木绯把玩着一支蝴蝶珠花,颇为满意地勾唇笑了。

她对着碧蝉招了招手,把手里的蝴蝶珠花插在了她的鬓发间,打量了一番,正打算再搭配碧蝉今日这身碧色衣裙再给她戴一支绿牡丹珠花,然而,下一瞬,她笑脸一僵。

小八哥忽然从一旁的高脚花几上展翅飞了下来,准确地叼走了碧蝉鬓发间的那支蝴蝶珠花,还得意地绕着碧蝉飞了半圈,似乎在炫耀着什么。

碧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姑娘,小八是不是吃醋了?”

“这个小八,越来越坏了,都学会争风吃醋了!”一旁的绿萝闻言也跟着笑了。

小八叼着那蝴蝶珠花又绕了半圈后,居然把珠花又放回了匣子里,然后停在匣子边,“呱”地叫了一声,那抬头挺胸的样子看来得意洋洋,好似在训碧蝉说,这匣子珠花可不是用来玩的,是用来卖的。

东次间里,静了一息,跟着又洋溢起一片轻快的欢声笑语。

端木纭笑得肚子都要痛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清清嗓子吩咐道:“碧蝉,你把这些珠花送去绣庄给石掌柜吧。”

“是,大姑娘,”碧蝉脆声应道,捧起那匣子急忙领命而去。

锦瑟看着碧蝉离去的背影,嘴角微翘,一双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焕然新生般。

端木绯随意地打发了几个丫鬟后,就懒洋洋地歪在窗户边看书,端木纭则忙着看账本,小八哥“呱呱”叫了几声,却是无人理会,没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趣,拍着翅膀朝花园的方向去……

屋子里的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静谧平和的气氛,岁月静好。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碧蝉就精神奕奕地回来复命:“大姑娘,四姑娘,奴婢已经把那些珠花都送到了绣芳斋。”

顿了一下后,碧蝉又道:“奴婢还在绣芳斋听到了一些消息。”说着,她的小脸上有些复杂。

端木绯随口让她说吧。

碧蝉就禀道:“听说今日一早,皇上就命人去了四夷馆正式传旨,封那耶律五公主为贵妃,却被那些北燕使臣直接拒绝了!”

本来在看账册的端木纭瞬间就从账册中抬起头来看向了碧蝉,微微蹙眉。

碧蝉跟着端木绯快一年了,如今说话办事已经颇为干练,先说了重点后,接着就有条不紊地把她知道的细节一一回禀了。

其实,皇帝派人去四夷馆传旨封耶律五公主为贵妃的事,又不是抬轿子娶媳妇,既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特意宣扬,本来这件事也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可是皇帝派去的传旨太监一行人是被北燕使臣从四夷馆里乱棒打出来的。

那几个北燕使臣在四夷馆的门口义正言辞地对着传旨太监怒斥了一番,说他们北燕是不会被大盛皇帝轻易收买的,对于耶律辂之死,大盛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如此一嚷嚷,就引来了不少百姓路人围观,这才没半天,北燕使臣拒旨的事街头巷尾都知道了,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在绣庄里,碧蝉还听那些来买东西的夫人们都忧心忡忡的地谈论北燕与大盛会不会再开战……

端木纭的神色愈发晦涩不明,那张明艳的脸庞上再没有了一丝笑意,眉宇紧锁,面沉如水。

端木纭是在北境长大的,骨子里就是个北境姑娘,性情明快爽利,爱憎分明。父亲端木朗是在和北燕的战事中战死的,她心底对北燕人的感觉极为复杂。

她捏着账册的素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捏皱了几页账面,长翘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父亲和无数将士好不容易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又要被打破了!

想到这里,端木纭就觉得心口一阵发紧,心底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激流,翻涌叫嚣不已……

端木绯微微垂眸,抬眼看着窗外阳光灿烂下的一片姹紫嫣红,思绪飞转:无论北燕是不是查出耶律辂之死是皇帝所为,他们显然是想利用这件事来谋求更大的利益了。

而皇帝心虚在先,恐怕会如了北燕使臣的心意,在两国和谈上不断让步。

前方将士在北境浴血奋战换来的这一切,却被皇帝轻飘飘地给毁了……

想着,端木绯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明明正午时分,阳光正暖,可是她却觉得心凉如冰……

窗外微风飒飒不止,像是不知烦恼般与庭院里的花草树木嬉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