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端木绯所料,北燕使臣拒婚一事让原本气定神闲的皇帝一下子就慌了神。

原本耶律辂一死让皇帝觉得扎在心中的那根刺消失了,松了一口气,但现在,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啪!”

皇帝气得直接把一个茶盅扫到了地上,茶水和碎瓷片四溅开来,前来禀报的传旨太监完全不敢躲闪,任由那滚烫的茶水浸透了他的鞋面……

他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这帮子北燕蛮夷真是给脸不要脸!”皇帝恨恨地咬着后槽牙,脸色狰狞地怒斥道,“他们莫非忘了是他们来找大盛求和……”

偏偏如今后方还有南怀虎视眈眈,否则的话……

他大盛堂堂天朝大国,竟然要被这等蛮夷小国所羞辱!这些个北燕使臣分明就是杀鸡给猴看,驱赶的是传旨的內侍,可是打的却是他这个大盛皇帝的脸!

皇帝想着更怒,又随手抓起一个墨锭砸了出去,“可恨!真真是可恨!”

须臾,等皇帝稍微冷静下来后,就果断地吩咐道:“给朕即刻传简王觐见!”

“是,皇上。”那个中年太监即刻俯首作揖领命,然后火急火燎地退下了。

御书房里服侍的小內侍眼明手快地开始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又给皇帝上了茶,可是皇帝心神不宁,根本就食不知味。

一炷香后,简王还没来,京兆尹刘启方就先来求见皇帝。

皇帝迟疑了一瞬,还是让人把刘启方给带进来了。

进屋前,小內侍在外头好心地提点了刘启方一句,因此刘启方这还没说正事,心已经是七上八下的,直打鼓,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时间来求见皇帝呢。

想着自己马上要禀的事,皇帝恐怕是不会喜欢的,刘启方就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了,只好硬着头皮禀了。

“参见皇上。”刘启方先恭恭敬敬,不露声色地给皇帝行了礼,“关于大平寺那僧人的命案,微臣已经有所发现。那个叫玄信的僧人是从戒台的西北角摔下来的,但是在戒台的东南角发现玄信的佛珠散乱在那里,而且旁边的树枝上留下了被人推搡的痕迹,可能玄信与什么人在那里起过争执……微臣基本上可以推断,玄信之死应该不是自杀。”

皇帝眯了眯眼,倒也不意外,神色淡淡地随口道:“接着说。”

刘启方理了理思绪,继续禀道:“那个叫玄信的僧人是京城附近一个小村子里的人,七岁父母双亡,被叔伯送入京中的普济寺,这十年来都待在普济寺中参研佛法。他自小性子温和,这些年来都从没跟人红过脸。”

“一个月前,他在寺中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只在信上说他自觉修行不够,想云游四海,参悟佛法,自此下落不明……直到三月初六,他才去了那大平寺挂单。”

“根据大平寺的住持大师所言,玄信天资聪慧,饱览群书,为人处世也通透得很,来大平寺不过短短几日,寺中上下都对他印象极好……”

御案后的皇帝皱眉看着刘启方,觉得他今日说话实在是主次不分,说这么多与案情无关的事,又有何用?!

刘启方敏锐地感受到皇帝不悦的气息,硬着头皮接着道:“今日一早,普济寺的一个僧人来衙门禀报,说……”

刘启方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地道:“说他正月里其实曾在‘葫芦巷’附近见过玄信,玄信平日子很少出寺,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刘启方说完后,几乎不敢呼吸,冷汗涔涔落下,心里哀叹:这京兆尹实在是不好做啊!

御书房里登时一片死寂,空气凝固。

皇帝的脸瞬间就蒙上了一层寒霜。

皇帝去岁赏了舞阳一栋宅子,却不会特意去记那宅子到底在何处,可是,前些日子御史连连弹劾了舞阳在葫芦巷里养和尚的事,“葫芦巷”这三个字也就深刻地印在了皇帝的眼中。

和尚和葫芦巷。

事情哪里有这么巧的!

难道说舞阳在宫外豢养的和尚就是玄信?!现在事发,舞阳就杀人灭口?!

想到这种可能性,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心也沉了下去,感觉自己好像从不曾认识过这个看着性子如骄阳的长女。

如果真的是如此,舞阳不仅是私德有亏,而且未免也心狠手辣了!

刘启方等了好一会儿,见皇帝一直没说话,就悄悄地抬头察言观色。

皇帝那阴郁的面色吓得刘启方又立刻地把头低了下去。

御史在朝堂上弹劾大公主舞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刘启方自然也知道京里的那些传闻,却压根儿没想到大平寺这桩普普通通的命案查到后面,竟然又扯上了大公主!

这案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已经昭然若揭,接下来该不该往下查呢?!

不查的话,此案还能以一桩“意外”蒙混过去;这要是再往下查,一旦人证物证俱全,那皇家可就要成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非议的对象了!

可想而知,皇帝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那么自己这京兆尹还不是要被皇帝迁怒!

哎——

上次是武宁侯误杀亲妹,这次是大公主谋杀情人,自己今年果然是流年不利吧?!

刘启方独自关在书房里犹豫挣扎了大半天,还是进宫来求见皇帝。这案子到底要如何处理,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不语,刘启方也不敢再说话,令他透不过气来的沉默持续蔓延着,空气越来越凝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刘启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的时候,一个小內侍挑帘进来了,禀道:“皇上,岑督主来了。”

皇帝面色微缓,急忙道:“让阿隐进来吧。”

须臾,一身大红麒麟袍的岑隐就箭步如飞地进来了,朝刘启方的方向飞快地望了一眼,对着皇帝行礼道:“皇上,臣有要事禀告。”

看着岑隐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皇帝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随口打发道:“刘启方,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刘启方心里是如释重负,觉得岑督主还真是他的救星啊,无论是几日前在大平寺,还是今日。

刘启方暗暗地对岑隐投以感激的眼神,躬身快步退下了。

等他的步履声远去后,岑隐才正色禀道:“皇上,适才东厂的探子来报,以述延符为首北燕使臣不顾守卫的阻拦闯出了四夷馆,声称要立刻回北燕。”

“你说什么?!”皇帝惊得瞳孔猛缩,霍地站起身来,失态地撞到了后方的太师椅,发出“咯噔”的声响。

这一瞬,皇帝把舞阳和玄信的事彻底抛诸脑后,脸上掩不住的忐忑与慌乱,怒斥道:“怎么会这样?!五城兵马司到底是怎么办事的!由着那些北燕人胡来!”

岑隐微微俯首,躬身立于一旁,嘴角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

皇帝烦躁地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停下了脚步,沉声对着岑隐下令道:“阿隐,这件事让封炎去解决,务必要把人留下来!”

顿了一下后,皇帝又补充道:“还有……你亲自去盯着。”

“是,皇上。”岑隐领旨退下了。

岑隐一出御书房,就看到檐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候在那里,刘启方急忙迎了上来,打躬作揖道:“下官见过岑督主。”刘启方殷勤地赔笑道,“上次在大平寺还真是多谢督主的提点,下官铭记在心。”

岑隐漫不经心地瞥了刘启方一眼,道:“刘大人的心意本座明白了,本座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刘启方赶忙道:“督主请自便!”

岑隐对着等在外面的一个小內侍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即刻去五城兵马司传皇上的口谕,就说……”

那小內侍连连点头,立刻就领命而去。

而岑隐自己则带着东厂的人先火速赶往了四夷馆……

二十几匹高头大马奔驰在京城的街道上,那些百姓路人一见是东厂的人出行,如同那惊弓之鸟般避之唯恐不及,主动开出一条道来。

这一路,畅通无阻。

四夷馆的门口“热闹”得很,北燕的马车一辆辆地停在了外面的街道上,串成一条长龙。

那些北燕人正从四夷馆里慢悠悠地抬着箱子,还有一个身穿戎袍的大汉扯着嗓子在催促着:“还不快点!磨磨蹭蹭!”

岑隐“吁”地放缓了马速,冷眼看着那帮北燕人,马匹停在了几十丈外,没有再继续往前。

见到岑隐来了,骑在一匹黑马上的述延符亲自策马上前,对着岑隐拱了拱手,还算客气地打了招呼:“岑督主。”

“述元帅。”岑隐拉着马绳不冷不热地唤了一声,甚至没有拱手。

述延符眯了眯眼,看着岑隐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心里有些没底了:这大盛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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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出谋

“咴咴……”

述延符拉了拉马缰,胯下的黑马似乎察觉出主人的忐忑,打了个响鼻,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声。

岑隐与述延符二人相隔不过一丈远,静静地彼此对视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般,目光交集之处隐隐有火花跳跃。

述延符看似面无表情,心思却是转得飞快:耶律二王子已经死了,无论这桩“意外”中到底有没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他的死已是无法改变的定局。

按他们北燕的说法,人尽其才,物善其用。二王子身为北燕的王子,哪怕是死,也要对北燕有所价值!

述延符打算利用耶律辂之死极尽可能地来为北燕谋利,但是,现在大盛皇帝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述延符的眼神锐利如箭地射了过去,岑隐从容应对,绝美的脸上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浅笑,那双狭长幽魅的眸子如同一片浩瀚的大海般深沉难解。

“得得得……”

就在二人沉默的对视中,后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街道的尽头,一个着玄色锦袍的俊美少年带着十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策马朝这边疾驰而来,马蹄飞扬间,英姿飒爽。

述延符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视线遥遥地落在那个容貌俊美的玄衣少年上,眸色微深,神色有些复杂。

那玄衣少年正是领了旨赶来办差的封炎。

随着封炎一行人的到来,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来多,熙熙攘攘,都对着四夷馆的方向交头接耳,大多数的百姓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骇与不安。

事情越闹越大,北燕不会与真的再与大盛开战吧?!

在那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中,马上的封炎还是平日里那副笑吟吟的样子。

“述元帅,又见面了。”封炎在几丈外停下了马,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在场的一众北燕人都还记得二月里皇帝下令把一众北燕使臣软禁在四夷馆中,当时北燕使臣和四夷馆的守卫起了争执,封炎曾经特意来此,还借着北燕的规矩出手打断了耶律辂的鼻梁……

当时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闪过,述延符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不需言语,神色间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浓浓的敌意。

封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那日,他本来就是故意激怒耶律辂,想激他去找皇帝麻烦,让他俩自己斗法去,也免得皇帝嫌着没事就瞎折腾……

“述元帅,”封炎眉眼一挑,随口问道,“这‘又’是在闹什么?!”他故意在“又”字上加重音量,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

“封指挥使真是颠倒黑白!”述延符眸中一阵暗潮汹涌,勉强按捺着心口的怒火,“吾等只是要求大盛天子必须对吾国二王子之死给出交代。吾北燕的勇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但是绝不能死在小人的阴谋算计下!”

封炎嘴角微翘,冷笑道:“述元帅,贵国的耶律二王子‘的确’是勇士,才会死在马蹄下!”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胯下的奔霄打了个响鼻,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声。

“……”述延符的眸中顿时迸射出阴鸷的光芒,这个封炎一次又一次地不把他们北燕放在眼里,实在是欺人太甚!

封炎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上次皇上好心,劝耶律二王子留在四夷馆里没事少出门,偏偏耶律二王子还不肯,闹得一场轩然大波。现在好了,他难得出门一趟却意外死在马蹄下,客死异乡,真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好意……”

“封炎,你别欺人太甚了!”述延符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封炎,目光沉沉,“二王子可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你们大盛的领土上!”

封炎面色不改,语气淡淡地说道:“耶律二王子确实是在大盛领土上出的意外,可是皇上早就劝他莫要出门,他还充耳不闻,任性妄为。述元帅,耶律二王子也这么大人了,又不是五六岁的黄口小儿,难不成还要我们大盛一天十二时辰地看顾着贵国王子吧?!”

“这么说,大盛是想推卸责任?!”述延符的语气更为冷厉,声音几乎是喉头间挤出来的。

“那述元帅又想如何!述元帅莫非是想再与我大盛一战?!”

说话的同时,封炎脸上的笑意一收,原本仿如纨绔公子的少年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般,释放出逼人的气势。

一瞬间,四周的声音仿佛被某种力量吞没似的,那些围观的百姓都忘了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封炎。

封炎一眨不眨地与述延符对视着,缓缓地却铿锵有力地说道:“元帅可别忘了,我大盛十几万北境军铮铮血性男儿,可不是吃素的,岂会惧你!”

“……”述延符瞳孔微缩,更为用力地握住了手里的马缰,手背上青筋凸起。

见状,周围的百姓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人群随之骚动起来,他们的神色从惊骇渐渐转为激动,神采焕发。

本来他们大都有些担心大盛与北燕会重燃战火,但此刻听着这位少年公子的一字字、一句句,却一下子被激起了心头的热血与豪情壮志。

是啊,战败之国明明是北燕!

他们大盛的北境军在简王的带领下,大败了北燕蛮夷,是以才会有今日北燕派使臣来大盛和谈。

这北燕二王子分明是被疯马践踏而死的,而这些北燕人却咄咄逼人,还想大盛给他们一个交代,真是欺人太甚!

他们堂堂大盛天朝大国,何惧北燕这等蛮夷小国!

百姓们的目光一个个炽热如火焰,仿佛是找到了某种信仰一般,连带四周的空气也灼热了起来。

述延符面沉如水,眸光闪烁,嘴唇微启……

“得得……”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岑隐驱动胯下的马儿慢悠悠地来到了封炎身旁,嘴角一勾,含笑轻斥道:“封指挥使,皇上有命,我大盛是礼仪之邦,要好生招待北燕使臣,你怎可对述元帅这般无礼!”

他阴柔的嗓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四周,仿佛在那些百姓的心头浇下一桶冷水般。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静,那些百姓表情怔怔,失魂落魄。

述延符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道:太好了!这岑隐是大盛皇帝的心腹,依对方这句话中透露的言下之意,原来大盛皇帝还是想求和的!

封炎却是眉头微蹙,薄唇紧抿,年轻俊美的脸庞上透着一抹倔强。

岑隐接着又对述延符道:“述元帅,还请稍安勿躁,莫要意气用事。”说着,他客气地伸手做请状,“不如我们到四夷馆中坐下细谈如何?”

岑隐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云淡风轻,但是那轻缓的语调又似乎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感觉。

述延符静默了片刻,在封炎和岑隐之间飞快地来回扫着,心中视衡量着利弊。

只犹豫了一瞬,他就有了决议,拉着马儿调转了马头,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岑督主,请。”

述延符决定先退一步,试探一下大盛皇帝的诚意。

封炎、岑隐和述延符三人就慢悠悠地朝着四夷馆的方向策马踱去,在大门口纷纷下马,然后三人大步进了四夷馆,把街上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隔绝于大门外。

这场热闹看着是散场了,不少百姓便也随之散去。

但还有不少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复杂,愤怒、不甘、激动等等的情绪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他们的耳边还清晰地回荡着刚才封炎的那一句句话,心有同感:堂堂大盛何惧蛮夷!这才是他们大盛铮铮男儿该有的气节!

人群中隐约传来一些私语声:“你们说,天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北燕不是败给了我大盛吗?我大盛何须对这些个北燕使臣卑躬屈膝!”

“毕竟人家的二王子死在大盛,大盛总是理亏一分……”

“可是看着,真是让人憋屈啊!”

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甘地怒道,他身旁的同窗谨慎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很快就把他给拉走了。

渐渐地,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了,四夷馆外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一炷香后,又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彻在这条街道上,简王带着几个亲兵也策马来到了四夷馆。

四夷馆中到底讨论了什么,没人知道……

直到三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五日,一记晴天霹雳在皇宫上方骤然炸响,耶律五公主被皇帝下旨封为皇贵妃,迎入宫中。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眨眼就传遍整个后宫,后宫中一片哗然,尤其是皇后和端木贵妃。

这七八年来,宫中各方势力已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皇后和端木贵妃表面上是你争我斗的状态,但是实际上,唯有她们俩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后宫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两人暗地里虽不算是姐妹情深,可这么多年来,也有着相互扶持的在里面。

说穿了,她们俩要是倒下去一个,皇帝怎么也要再扶起一个,与其对付一个未知的敌人,她们宁可维持现在这种局面。

然而,现在皇贵妃要入宫了!

皇贵妃是北燕五公主,身为堂堂一国公主,本就身份尊贵,如今这入宫的阵仗又大得很,可见皇帝对其异常重视。

今日的钟粹宫中一片寂静无声,殿内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端木贵妃那染着鲜红凤仙花汁的素手紧紧地攥住一旁案几的一角,神色冰冷幽暗。

她是贵妃,这十几年来,在后宫中尊贵无比,本来仅次于皇后,如今却莫名其妙又出来一个年轻的皇贵妃压在她的头上。

这皇贵妃可是像皇后一般有金册金宝的,等于就是类似于平妻的地位。

一个嬷嬷咽了咽口水,出声安慰端木贵妃道:“贵妃娘娘,照奴婢看,该担心的人不是您,是皇后娘娘才是……”

这位耶律五公主还没进宫,北燕使臣就先大闹了一场,可想而知,那耶律琛就不是一个安份的。

端木贵妃似乎意有所动,掀了掀眼皮,朝那嬷嬷看去。

见状,那嬷嬷便放大胆子又道:“您说,皇上会不会废……”废后。

嬷嬷最后的一个字没有出口,但是端木贵妃已经明白了,眉头紧蹙,心又提了起来。

中宫无子,要是真的让这位年轻的皇贵妃怀上了龙子,那还真不好说!

可是,若真的到了这一步,自己这贵妃恐怕更压不过那耶律琛了!

那嬷嬷的三言两语非但没有宽慰到端木贵妃,反而让她的心更沉重了。

端木贵妃半垂眼睑,红润妩媚的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偏偏太后不在宫里,谁也没法劝劝皇上……”

她该怎么办呢?!

钟粹宫中的气氛更冷了,连着两天都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钟粹宫上上下下皆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办错事激怒了贵妃娘娘。

犹豫了两天后,端木贵妃终于还是借着女儿涵星的名义给端木家递了信……

三月十八日,端木绯就凭着这封信理直气壮地又翘了闺学的课,天方亮,她便启程进宫。

端木贵妃特意派了嬷嬷在宫门口等着端木绯,亲自领她去钟粹宫。

她们才走到一半,就看到前方一道樱草色的倩影步履轻快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绯表妹!”涵星对着端木绯露出比这满园春光还要灿烂的笑靥,亲昵地挽起了她的胳膊。

算算日子,自二月宣国公府的茶会后,她们也有一个月没见了。

主要是因为这段日子宫里也委实事多,端木贵妃就特意警告女儿,让她没事就别出宫了。

涵星嘟了嘟嘴,抱怨道:“哎,本宫都快闷出病来了。”

三月中旬的皇宫一片姹紫嫣红,春意盎然,花香怡人。

表姐妹俩亲昵地一边往前走,一边彼此咬着耳朵,而那嬷嬷则识趣地退到了后方十来丈外,由着二人说悄悄话。

端木绯歪着小脸,笑吟吟地表功道:“涵星表姐,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涵星似笑非笑地斜了端木绯一眼,仿佛在说,别以为她不知道是母妃招她进宫的。

涵星蓦地停下了脚步,联想到了那个最近闹得她母妃寝食难安的女人,问道:“绯表妹,你可知耶律琛昨日已经进宫了?”

皇帝纳皇贵妃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端木绯又如何不知,便点了点头。

阵阵春风迎面而来,涵星的唇角逸出一声嗤笑,眨眼就消失在风中,她挽着端木绯继续往前走去,接着道:“父皇安排耶律琛住进了景仁宫,那里奢华得连母妃的钟粹宫都比不上。”

“听说,耶律琛昨日还特意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进宫,也不知道是穿给谁看的!”

“今天早上,她甚至没去凤鸾宫请安……”

如无意外的话,后宫宫妃每日一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耶律琛是外族人,也许原来不知道,可是自有宫里的教养嬷嬷会告诉她宫中的规矩,耶律琛没有出现,那自然是存心要下皇后的脸。

涵星忽然长叹了口气,心里也颇有一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感慨,叹息道:“母妃好歹有大皇兄,母后最近的处境更糟了,大皇姐前两天又被父皇训斥了……”

她说了一半,就见端木绯停下脚步,询问地朝她看去。

端木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眸中幽沉幽沉的,那张平日里可爱的小脸这一瞬显得分外恬静。

她徐徐问道:“可是为了大平寺的事?”

涵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咋舌问道:“绯表妹,这事你也知道?”

端木绯踮起了脚,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涵星耳边说悄悄话:“其实那日我和姐姐也在大平寺……”

原来如此。涵星恍然大悟,跟着压低声音又道:“父皇觉得是大平寺死的那个和尚是大皇姐派人所杀,指责大皇姐这是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还说他对她太失望了!”

说着,涵星的小脸略显黯淡。她总觉得大皇姐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