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俩在短暂的停留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绯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起左腕的红色结绳,如蝶翼般的羽睫在阳光中微颤着。

今日,她若是不想进宫,其实也是可以避避的,但是,她想来见见舞阳。

她早就担心玄信之死可能会查到舞阳身上去,果然,事情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如果舞阳愿意的话,她可以帮她。

思绪间,钟粹宫出现在了前方,一个蓝衣宫女正伸长脖子往端木绯二人的方向张望着。

见二人来了,那蓝衣宫女似乎如释重负,快步迎了上来,“殿下,端木四姑娘,请随奴婢来。”

端木绯这才回过神来,与涵星一起跟着那宫女进了东偏殿,穿着一身海棠红牡丹缠枝花刻丝褙子的端木贵妃已经等在了那里,如往日般明艳动人。

当她看到端木绯进来时,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端木宪是外臣,进不来后宫,而贺氏和小贺氏婆媳俩又去了皇觉寺,端木贵妃本来往端木家递信说让侄女进趟宫,是想着端木宪可以让端木纭进宫传些话。

但是,来的却是端木绯这个年仅十岁的四姑娘。

端木贵妃盯着端木绯,微微蹙眉,有点搞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难道是怕端木纭在这个时机进宫太招眼?!

“侄女见过贵妃姑母。”

“母妃。”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齐齐地给端木贵妃行了礼,表姐妹俩站在一起,就像是两朵初绽的春花般清新动人。

若是平日里,端木贵妃还会在心里感慨一番,可是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没心情,随口就打发两个小姑娘坐下。

端木绯谢过端木贵妃后,就随涵星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端木绯一看端木贵妃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单刀直入地直言道:“贵妃姑母,您如今还是应当避其锋芒才是。”端木绯口中的这个“其”指的当然是耶律琛。

端木贵妃的面色微僵,隐约透着一丝被人说穿心思的尴尬。

刚捧起茶盅的涵星好奇地看了过来,那眼神仿佛在问,避谁的锋芒?

端木贵妃沉思了几息后,才缓缓问道:“绯姐儿,可是你祖父让你这么说的?”

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却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分析道:“耶律二王子死在了大盛,为了安抚北燕,皇上只会厚待耶律五公主。在这个时候,贵妃姑母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端木贵妃柳眉紧蹙,这些道理她也懂,只是……

“难道就任由其如此不可一世?!”端木贵妃沉声道。

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露出颊畔一对浅浅的笑涡,笑吟吟地抛出惊人之语:“耶律五公主这才刚进宫,贵妃姑母就这般慌张……等来日皇上要立其子为太子,姑母又当如何?!”

她说什么?!端木贵妃顿时惊得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端木绯。

“贵妃姑母,这才是耶律五公主进宫的真正意图。”端木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皇上本来是想封其为贵妃,而现在却成了皇贵妃,我猜,为了留住北燕使臣,皇上怕是已经对他们做出了如此承诺……”

闻言,端木贵妃身形越来越僵硬,脸上的血色慢慢退了,心中一片冰凉:她的儿子是皇长子,将来若是不能继承皇位,只怕新帝是容不下他的。

端木绯视若无睹,还在笑眯眯地往下说着:“如今南境战事已起,皇上是绝不会让北境再不太平!贵妃姑母,您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皇上这才而立之年,无论立谁为太子,谁任新帝,也不是这三两年内就能够定下的。与其在这个时候,一窝蜂地争得头破血流,还不如静观而动!”

端木绯说得是口干舌燥,终于讲完了,迫不及待地捧起了她手边的茶盅,慢悠悠地抿起茶来,由着贵妃自己去想。

涵星在一旁频频点头,深以为然:绯表妹说得是啊。

端木贵妃定了定神,渐渐地冷静了不少,缓缓道:“你说的不错,无论现在皇上对北燕使臣做出了什么承诺,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不过是区区一个耶律琛罢了,终究不过是一个女人。皇帝一向风流多情,十几年来,身边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

当皇帝宠信一个女子时,可以把她宠得如珠似宝,让她以为她冠绝后宫,却不知道皇帝也同时最为喜新厌旧。这宫中有多少一度得了圣宠的女子因为没有子嗣,最后堙没在这三千佳丽的后宫中,被皇帝彻底遗忘……

是她急躁了,因为这耶律五公主携着北燕的势,以皇贵妃的身份来势汹汹,差点就让她自乱了阵脚!

端木绯饮了半盅茶,觉得浑身舒畅了不少,听端木贵妃明白了过来,微微善守,那小学究的样子仿佛在说,孺子可教也。

“正是真个理。”端木绯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浓,“说到底,耶律五公主背靠的是北燕,而北燕素来野心勃勃,贪心无度,且看皇上能忍到什么时候吧……”

此时,端木贵妃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眼神冷静通透。说来,耶律琛才刚进宫,宫里容不下她的绝对不止自己。

为了一双儿女和端木家,自己绝对不能冲动,必须步步筹谋,小心谨慎才行!

端木贵妃抬眼再次看向了端木绯,不由也跟着她翘了嘴角,眼神柔和了不少。

这个小丫头看着天真烂漫,却是落落大方,说起来话时的那股通透劲,也是不同凡响,有几分父亲的风采……

端木贵妃略有所触地眯了眯眼,也许父亲正是因此才选择让端木绯跑这一趟,一来不招眼;二来这小丫头委实是机灵。

端木贵妃看着端木绯的眼神又亲厚了几分,道:“绯姐儿,你难得来,待会让涵星带你到御花园走走……”

涵星却是不以为然,觉得母妃每次就知道让她带绯表妹去御花园,也太没新意了。

“母妃,绯表妹最喜欢喝茶了。”涵星笑眯眯地说道,“您不是前不久刚得了今年的明前新茶吗?”她说着还光明正大地对着端木绯眨了下眼,仿佛在说,绯表妹,你可别跟母妃客气!

今年的龙井新茶,而且还是明前龙井!端木绯顿时眸子一亮,如宝石般璀璨。

“你这丫头倒是知道慷他人之慨!”端木贵妃失笑地轻斥了涵星一句,语气中毫不掩饰的笑意。

端木贵妃随手做了个手势,宫女就屈膝领命,急忙下去取茶了。

对端木绯而言,这也是意外的惊喜了,她却之不恭地起身谢过了端木贵妃。

待又坐下后,端木绯话锋一转,又道:“贵妃姑母,我想去找大公主殿下玩。”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姑母让涵星表姐陪我一块儿去吧!”

端木贵妃怔了怔,完全没想到端木绯会提及舞阳,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妥,毕竟这一个月来,宫中上下谁人不知道皇帝对大公主舞阳极为不满……

可是,当话到嘴边时,端木贵妃又觉得端木绯的话似乎带着一些暗示,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些年来,她对外一直与皇后“不和”。

如今皇后和大公主正势弱,涵星在这个时候去探望舞阳的话,别人会怎么想?

别人恐怕会觉得自己有意与皇后联手,那么后宫中那些心思浮动的人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贵妃和皇后加在一起的分量,比不比得上一个刚刚才入宫的皇贵妃!

如此,后宫和前面朝堂的各股势力势必要重新划分……

也许可以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端木贵妃越想眸子越亮,正想问这是端木宪还是端木绯自己的意思,就见涵星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端木绯给拉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母妃,那儿臣和绯表妹就去看大皇姐了。”

涵星根本就没多想,只是高兴可以与端木绯一起去看舞阳。

“贵妃姑母,那侄女就先告退了。”端木绯对着端木贵妃行礼告退,就随涵星一起朝门帘的方向走去。

宫女在前面为她们打帘,端木绯正要出去,就听后面传来端木贵妃满含笑意的声音:“绯姐儿,以后你可要经常来宫里玩!”

端木绯又收住步子,转过身对着端木贵妃再次福了福身,脆声应了一声,然后就与涵星一起离开了钟粹宫。

表姐妹俩亲昵地手拉着手,熟门熟路地朝着舞阳的凤阳阁去了。

正午的阳光暖呼呼地洒了下来,照得这偌大的皇宫金灿灿的一片,金碧辉煌。

然而,凤阳阁中却是分外清冷。

自上月御史弹劾了舞阳开始,凤阳阁一下子就变得门庭冷落起来,其他皇子皇女大都对舞阳避之唯恐不及,就怕被皇帝迁怒了。

因此,当守在檐下的宫女远远地看到涵星和端木绯携手前来时,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后,就匆匆地进屋去禀报,另一个宫女又快步上来迎接贵客。

一时间,这清冷萧索了好一段日子的凤阳阁才算又有了几分生气。

宫女把涵星和端木绯一直领到舞阳的小书房,一眼就看到了舞阳正倚在窗边看书,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很是悠然随意。

见她们来了,舞阳放下手里的书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招了招手道:“四妹妹,绯妹妹,快到这边坐。”

舞阳的脸上神采飞扬,丝毫没有被皇帝冷落的不快。

“舞阳姐姐,”端木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舞阳,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来帮忙的!”

192败露

屋子里静了三息,舞阳先愣了一下,螓首一侧,跟着她似乎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忍不住站起身来,揉了揉端木绯那柔软的发顶,那简简单单的动作中透着几分宠溺与感动。

一旁的涵星慢了一拍,也听明白了,上前半步,跃跃欲试道:“绯表妹,你是不是在说大平寺那个和尚的事,本宫也要帮忙!”

话语间,宫女过来给两位贵客奉了茶,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屋子里。

舞阳随意地挥了挥手,屋子里服侍的两个宫女就退了下去,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绯妹妹,”舞阳直直地看着端木绯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端木绯也没藏着掖着,说道:“若我猜得没错的话,玄信应当是自杀的……”她的用词十分谦虚,可是语气却近乎笃定。

舞阳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眼底闪过一抹赞赏的光芒。

这时,窗外一阵微风吹过,树影摇曳,舞阳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窗外的庭院,乌黑的瞳孔中随着那婆娑起舞的树枝明明暗暗,娓娓道来:“当日是本宫让人找到了玄信,当时他已经被二皇弟送出京城了。本来,本宫是想把玄信带到父皇面前以证自己的清白,让父皇知道玄信是二皇弟的人,本宫是替二皇弟做了替罪羔羊……”

但是在临门一脚时,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是皇女,再尊贵却也抵不过皇子,她可以确定父皇知道真相后,一开始会震怒,会惩罚二皇弟,却不会把这件事闹到明面上,甚至于为了保全二皇弟的名声,父皇哪怕知道真相也会选择让她咽下这口气,让她担上这污名,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最多再给她一些赏赐做为补偿……

反正事情也已经出了,不是吗?

但这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封号是父皇取的,父皇说过,说她是他的长女,也是大盛的骄阳,一辈子都灿烂耀眼。

她自认坦荡磊落,无愧于父母和天地,她不甘心一辈子背上这样的污名!

所以,她让表哥谢愈告诉玄信,他那个情人真正的身份是大盛的皇次子慕祐昌。

知道自己被骗,玄信立刻赶回了京城……

那个时候,谢愈进宫来见舞阳时,就提过,玄信似乎有求死之心,回京也不过是想在死前给自己讨个说法。

所以,此刻听端木绯说玄信是自杀的,舞阳并不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父皇连玄信的死都能赖到她的身上。

想着,舞阳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失望,一闪而逝。

一旁的涵星听得是瞠目结舌,直到此刻方才知道那个和尚的事居然还和二皇兄扯上了关系……

涵星的小脸皱在了一起,实在不懂二皇兄为何要如此栽赃大皇姐。

“大皇姐……”涵星想要安慰舞阳,却又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感觉。

舞阳恍若未闻地喃喃说着:“本宫还记得小时候,父皇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无论再忙,每日一处理完政务,就会耐心地陪本宫和弟弟妹妹说会话,问我们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又去了什么地方,连本宫的琴棋书画都是父皇亲自给本宫启的蒙;五六岁时,父皇还会偶尔带我们几个出去踏春,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可是不知不觉,父皇就变了!”

此刻再回想记忆中那张俊朗慈爱的面孔,舞阳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一种浓浓的悲怆萦绕在心口,一点点地弥漫开去,直至浸透四肢百骸。

涵星听着眸光闪烁,脑海中随着舞阳的一句句浮现小时候的一幕幕,也是有所感慨。

大皇姐说得没错,父皇他变了……现在的他更多是一个“君”,而不是一个“父”!

端木绯静静地倾听着,看着舞阳的那悲伤却倔强的小脸,有些心疼。

然而,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聆听。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变得沉重起来……直到舞阳那明朗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寂静:“本宫可是大盛朝的皇嫡长女,岂是任人随意攀扯的!”

舞阳的小脸上神情坚定,眸子里迸射出异常灿烂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顿了一下后,舞阳又道:“玄信留下了一封信,本宫已经让人送去普济寺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封信就会送到父皇的御案前……”

父皇每日下朝后,约莫会在巳时过半开始召见朝臣,想必京兆尹也会在那个时间去求见父皇……

她必须设法把这件事闹大了,她不能让父皇无声无息地把这件事遮掩下去,让她替二皇弟背了这个黑锅!

端木绯眼里不由浮现一抹引以为傲的笑意,嘴角微翘。

既然要闹,干脆就闹得再大一点!

端木绯笑了,眸子里亮晶晶的,一脸天真地说道:“舞阳姐姐,我进宫时在宫门口好像看到宝亲王府和辅国公府的朱轮车……”

舞阳也没多想,随口道:“她们是来给母后道喜的。”皇帝纳了皇贵妃,无论皇后高不高兴,这都是一件喜事,因此今日几个命妇就相携来给皇后道喜。

端木绯意味深长地提醒道:“舞阳姐姐,皇贵妃昨日刚入宫,声势赫赫。我看现在宫里流言四起,宫人似乎有些懈怠,皇后娘娘不想整顿一下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舞阳愣了愣,神色间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何止是从昨日起,早在皇帝下了那道册封皇贵妃的圣旨时,就等于在为耶律琛造势了,以致宫中人心浮动,上上下下都在观望着中宫会不会因为这位年轻貌美的皇贵妃而地位不稳……

皇后执掌后宫,天经地义,这宫中乱了,皇后自然要设法整顿,难得今日有几位命妇在,皇后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命妇和后宫中立威!

舞阳眯了眯眼,眼神坚韧而果断,犹如一片浩瀚星空……

“来人!”

舞阳一声喊,青枫立刻就挑帘进来了,快步走到舞阳身旁听命。

舞阳对着青枫吩咐了几句后,心情颇为畅快,跟着又令人上了瓜果点心。

屋子里宫人们捧着托盘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唯有涵星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看着舞阳眨了眨眼,俏丽的脸庞上一脸的懵懂,显然还没想明白。

舞阳看看涵星,又看看端木绯,觉得比起绯妹妹这机灵样,四皇妹这傻乎乎的样子别有一番趣味,怪可爱的。

“涵星……”舞阳对着涵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而涵星还真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起身过去了。

舞阳笑得更欢,神秘兮兮地附耳在涵星耳边窃窃私语……

“哗哗哗……”

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阵微风拂过,那枝叶摇摆的声音很快就压过了她们的细语声。

接下来,三个小姑娘坐在舞阳的小书房里,聊聊天,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不悠哉,就仿佛这后宫中的风风雨雨与她们没有一点关系。

半个时辰后,青枫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本正经地对着舞阳禀道:“殿下,皇后娘娘刚才大发雷霆,罚了文淑妃、杨惠妃和高才人闭宫思过,又罚了一些在躲懒碎嘴的宫人,每人都是杖责二十大棍……”

舞阳眸子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脸上还是笑吟吟的,起身提议道:“涵星,绯妹妹,你们随本宫去凤鸾宫给母后请个安吧。”

涵星和端木绯飞快地互看了一眼,表姐妹俩都是兴致勃勃,心道: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三个小姑娘就从凤阳阁鱼贯而出,朝着凤鸾宫的方向去了。

外面的天气还是一派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而后宫中的空气却隐约有些不同了,那些走在路上的宫人们浑身紧绷,一个个就像是惊弓之鸟般,给两位公主行礼时,在恭敬之余又多了一丝惶恐。

相比下,三个小姑娘仿佛丝毫没受一点影响,一路上言笑晏晏。

阵阵春风中,朵朵白色的梨花如鹅毛大雪般随风而落,端木绯看着这漫天飞花顿时就想起了自己刚酿的梨花酒,笑眯眯地说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等你们下次出宫,我请你们喝我酿的梨花酒。”

舞阳眉尾一扬,端木绯酿酒的功力那可是一等一的,把皇帝、君然还有谢愈他们都馋得不轻。

涵星在一旁接口道:“绯表妹,光梨花酒可不够,本宫还要听你弹的《十面埋伏》……大皇姐,你可知绯表妹的琴也弹得极好?”

说着,涵星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端木绯那日在宣国公府弹奏那把“春籁”并力压付盈萱的经过,说得是眉飞色舞,天花乱坠,差点就把端木绯捧上了天。

舞阳当然知道那把“春籁”是楚青辞所制,听那付盈萱竟敢对着“春籁”出口狂言,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什么“琴艺之绝,北楚南付”,这个什么付盈萱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她的辞姐姐,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涵星忽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楚大姑娘是舞阳的闺中密友,小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怕触及了舞阳的伤心事。

舞阳看向端木绯微微一笑,惋惜地叹道:“绯妹妹,可惜那日本宫不在……”

三个小姑娘说话间,凤鸾宫出现在了前方几丈外。

宫人见大公主和四公主来了,急忙上前恭迎,领着三位姑娘去见了皇后。

凤鸾宫的东暖阁里,不仅皇后在,宝亲王妃婆媳、辅国公夫人婆媳和永定侯夫人也都在,屋子里的气氛透着一丝僵硬。

坐在金漆凤座上的皇后正捧着一个珐琅粉彩茶盅轻啜着那热腾腾的茶水,外表看着还是如平日里般雍容华贵,但是那袅袅白气后的眼眸中却隐约透着一丝忐忑。

皇后膝下没有嫡子,这些年来,她虽然手掌六宫,却一直有些底气不足,在后宫里也是以宽仁御下。

刚刚女儿舞阳命宫女来传说,让她好好地治一下宫里那些乱嚼口舌的人,皇后当时就有几分犹豫,皇帝昨日才纳皇贵妃,今日自己就下令整顿后宫,这要是传到皇帝耳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针对皇贵妃……

只想到舞阳……

舞阳已经失了宠,自己若再不立起来,她在后宫的处境只会更糟。

为了女儿,皇后还是做了。

舞阳若无其事地与涵星、端木绯一起上前给皇后行了礼,跟着,又与宝亲王妃、辅国公夫人以及永定侯夫人等人纷纷见礼。

等众人都坐下后,宝亲王妃就含笑道:“皇后娘娘,这姑娘家就是长得快,这才两个多月不见,舞阳和涵星就又长高了不少,真真是我慕家的两朵娇花啊。”

宝亲王妃是云华郡主的母妃,与皇后、舞阳还算熟悉,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亲厚。

一旁的宝亲王世子妃却是半垂眼眸,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谁不知道大公主舞阳德行有亏!说来,只可怜了舞阳以后的驸马爷!

皇后没注意宝亲王世子妃,慈爱的目光落在了舞阳身上,感慨地说道:“岁月如梭啊,再过半年,舞阳也该及笄了。”

见皇后嘴角隐隐有了笑意,辅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连忙跟着也恭维了舞阳和涵星几句,这四周的气氛总算热络了一些。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后,皇后就温声提议道:“舞阳,涵星,难得端木四姑娘和两位世子夫人入宫,这御花园里现在杏花、紫藤开得正好,你们几个不如去御花园里逛逛吧……”

涵星闻言,嘴角一抽,心道:又来了!母妃和母后都是这样,每次说不到几句,就把来请安的小辈都打发去御花园,好像这偌大的皇宫就没别的好地方似的?!照她看来,建福宫花园,畅音阁,梵华楼……也有趣得很啊。

舞阳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宫女打帘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文淑妃在外求见。”

端木绯与舞阳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四下顿时一静,宝亲王妃等人面面相觑。

文淑妃是二皇子慕祐昌的生母,皇后这才刚下了口谕罚文淑妃闭宫自省,可是文淑妃却堂而皇之地跑来了凤鸾宫,显然透着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

仿佛在验证众人心里的猜测般,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皇后微微蹙眉。

青衣宫女咽了咽口水,继续禀道:“文淑妃说……说她不服,不肯领罚,要与娘娘说个清楚明白!”

话语间,外面的喧闹声更为嘈杂。

皇后半垂眼眸,有些迟疑。文淑妃好歹是二皇子的生母,是不是该给她些脸面?

舞阳一声冷哼,拔高嗓门不悦地说道:“母后,文淑妃无视您的凤谕,根本就是藐视中宫,该罚!”

宝亲王世子妃听着,眉头蹙了起来,心道:大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敢越过皇后,管束起嫔妃来,委实是目空一切!果然,空穴来巢,未必无音。

皇后看了女儿一眼,舞阳既然都这般说了,她怎么也不能当着宝亲王妃她们的面扫了女儿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女儿这些日子已经受够委屈了,让舞阳出口气也好。想到这里,她立刻吩咐道:“文淑妃无视本宫凤谕,藐视中宫,实在是轻狂,该罚!传本宫口谕,让她给本宫跪着!”

“是,皇后娘娘。”青衣宫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门帘上的珠链“叮咚”碰撞着,其他人心里都升起一种来得不巧的感觉。

皇后刚才只说让文淑妃跪着,却不说让她跪多久,如果文淑妃是个刚进宫的妃嫔也就罢了,可是文淑妃膝下可是育有二皇子的。

二皇子得知文淑妃被罚跪后,为了一个“孝”字,也不能当自己什么也不知情。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这件事恐怕没法善了……

辅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皆是暗暗地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想着不能再留了,还是要尽快托辞告退的好。

辅国公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皇后娘娘……”

她的预感应验了,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一个小內侍满头大汗地进来了,打断了辅国公夫人没说出口的话:“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求见……”

舞阳闻言,手中才端起的茶盅又放了回去,嘴角勾出一抹意料之中笑意,悄悄向着端木绯眨了眨眼睛。

那小內侍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二皇子殿下跪在了文淑妃身旁……”

皇后下意识地握了握凤座的雕凤扶手。

她心里明白慕祐昌这哪里是“求见”,是用“下跪”在逼她呢!他人既然来得这么快,想必是知道文淑妃往这边来了,就急忙赶来阻拦了。

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皇后心中叹了一声。

自己是中宫皇后,管束嫔妃是份内事,最多也不过被皇帝责骂几声,怎么也不能让皇帝迁怒到舞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