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蒲国士兵自正门一拥而入,一个个都拔出了刀鞘中的弯刀,神情冷峻,气势汹汹。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二王子牟奈倒在了蒲团旁,他右手死死地捂在右胸口上,鲜血早就从他的指间渗出,染红了他的五指,触目惊心。

一个手持血刀的黑衣人正往一侧的窗口撞去,“砰”的一声,他猛地撞开了窗户,身形如飞鹰般飞蹿而出……

这些蒲国士兵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人高呼着“二王子被刺了”,有两三人急忙朝窗口追去,叫着什么“快追”、“不能让刺客逃了”云云的话,还有一个卫队长装扮的高壮男子紧张地以蒲语大叫着:“快!快去找巫医!”

紧接着,就有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出了正殿,满头大汗地跑去找巫医。

神庙内外,一阵鸡飞狗跳,嘈杂喧闹,一个个士兵面无森冷地在神庙周边四处搜寻着刺客的下落,可是,直到匆匆赶来的巫医给重伤昏迷的牟奈大致处理了伤口,他们还是没有搜到刺客的踪影。

随行的王宫卫队长斟酌后,果断地下令命众人先护送牟奈回都城,留下几十人继续在此搜寻刺客。

一行人来的时候斗志昂扬,走得时候却是心力交瘁。

半个时辰后,一众士兵就把牟奈匆匆送回了他自己的府邸。

尽管牟奈还没有正式登基,但是当他在择君大典中大败大王子赤德如后,已经算是名正言顺的蒲国新王了。

他的遇刺如同凭空炸起一道旱雷般,眨眼间就传遍了都城上下,令得全城为之震动,一时人心惶惶。

王后许景思闻讯后,即刻下令卫队在都城内外搜查刺客的下落,于是,城门处开始戒严,出入城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与此同时,一队队面目森冷的士兵在神庙一带以及都城中一户户地细细搜查起来。

四处可闻那马蹄声、吆喝声、步履声……不绝于耳,整个都城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似有一层层沉甸甸的阴云压在了上空,暴风雨欲来,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少百姓唯恐引火上身,都开始闭门不出,街道上既嘈杂喧哗,又是前所未有的冷清,一眼望去,看不到什么路人。

午后,伏骞带着七八个蒲国士兵毫无预警地来到了驿馆,求见封炎等大盛使臣。

封炎一行人聚集在驿馆的大堂,接待了伏骞等人。

“封老弟,”伏骞客气地对着封炎行了蒲国的礼节,以别扭的大盛语唏嘘地说道,“想必你们也听闻了,今早吾国二王子在神庙祈福时遇刺,这刺客简直胆大妄为,穷凶极恶,现在潜逃在外。二王子被其重伤,暂时还昏迷着,这登基大典可能要延迟几日了。”

顿了一下后,伏骞以安抚的语气又道:“封老弟,你与几位使臣且安心在此多住上些日子。”

“不过这几日,城中怕是有些乱,为免误伤了几位贵客,最近若是无事,几位还是莫要外出的好。”他好心地劝道。

封炎也对着伏骞拱了拱手回礼,笑道:“老哥,我们大盛有一句俗话,吉人自有天相。既然贵国二王子是贵国的真命天子,想来定可以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承封老弟吉言了。”伏骞长叹了口气,也学着封炎的动作拱了拱手。

他面露迟疑之色,犹豫一瞬后,还是开口道出了此行真正的来意:“其实我今日来驿馆找封老弟,还有一事相求,听王后和巫医说,贵国的太医个个医术高明,不知可否借贵国的太医为二王子医治伤势……”

大盛使臣团自京城千里迢迢而来,这蒲国的地势环境又与大盛中原迥然不同,唯恐使臣团一行人水土不服,皇帝为表亲厚,特意命一个太医随行来此。

“老哥,你我两国怎么说也是姻亲,区区小事,不必如此客气。”封炎笑容亲和,二话不说地应下了,“我们此行还带来了不少中原的伤药,若是对二王子有所助益,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多谢封老弟。我下次再请老弟喝酒!”伏骞喜不自胜,对着封炎连连道谢,之后他就带着王太医与伤药匆匆离开了。

厅堂里,一溜的蒲国人都风风火火地走了,只留下封炎、温无宸、慕瑾凡等使臣团一行人。

外面街道上凌乱的步履声渐行渐远,屋子里静了一静。

人一走,坐在一侧的何大人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开始啰嗦了:

“真是化外之地!”

“这些蒲人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要把我们软禁在驿馆不成?!”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何大人,”封炎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对方,“您若是想要外出的话,尽管出去就是,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们大盛人!”他一副全力支持的样子,义正言辞。

“……”何大人看着封炎,嘴巴张张合合,一时接不上话。

他是可以出驿馆,蒲人也没拦着不让出,问题是出去了,要是被那帮野蛮的蒲人冲撞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谁会为他出头?!恐怕连皇帝知道了,都只会觉得他行事莽撞吧?

封炎也懒得再理会何大人,随口就把其他人都给打发了,只留了温无宸和慕瑾凡。三人离开大堂后,就朝温无宸和封炎居住的院子走去。

封炎亲自帮温无宸推着轮椅,轮椅的木轮不疾不徐地在庭院的地面上滚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单调粗糙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反复地回响着,一下又一下,可是这声音听在封炎的耳朵里,却分外的亲切,带着安抚心绪的力量。

小时候,他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无宸来看他了。

“无宸,”封炎的眸光闪了闪,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蒲人是在怀疑我们呢,特意带人过来看看我们都在不在驿馆。”

今天,明面上,他们这一行人中没一个人离开过驿馆,这一点,伏骞随便一问就知道的。

至于暗地里嘛……

封炎微微一笑,阳光下,他俊朗的面庞上,笑容分外明朗,带着一分少年人的肆意与洒脱。

“接下来,就让这滩混水搅得更混。”轮椅上的温无宸缓缓道。

缕缕清风迎面吹来,吹得他颊畔的几缕发丝凌乱地抚上他的左颊,让他温润如玉的面庞瞬间添了几分慵懒与随性。

慕瑾凡就走在温无宸的身旁,自然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下意识地脚步一缓,来回看着封炎和温无宸,清冷的眸子里难免露出一丝惊讶。

他们俩的言下之意显然是在说,刺杀二王子牟奈是他们派人所为!

而更令慕瑾凡意外的是,封炎和温无宸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说了,他们俩当然不可能忘了自己还在,却毫不避讳,所以……

慕瑾凡停驻原地,神情淡然地看向了封炎。

封炎也停下了脚步,轮椅滚动声随之也停了下来。

四周静了下来,只剩那风声与草木摇曳声不止。

封炎看向了身侧的慕瑾凡,笑眯眯地问道:“你觉得蒲国如何?”

“……”慕瑾凡眸色幽深些许,薄唇微抿。

时间在这一瞬仿佛停驻一般,驿馆内,寂静无声;而外面的金逻城还笼罩在一片喧嚣浮躁中,各种嘈杂的声音似近还远地传来……

夏日的暖风习习,阳光正是璀璨时。

封炎也没指望慕瑾凡回答,他抬头望着那碧蓝通透的天空,感慨地说道:“这片土地地域辽阔,雄伟壮观,而且资源矿产丰富,尤其是铜矿,远超中原。”

“不仅如此,它还是中原通往西方数国的一条必经之路,数百年来,中原的商队都是从这条路运送丝绸、茶叶不远千里西行经商,可是自从蒲国和北燕相继崛起后,就把中原两条西进的商路都阻断了。”

“这片青南高原地势奇高,地貌复杂,对于中原而言,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了西方诸国,也同时是觊觎在侧的敌人,不知何时就会再次挥兵东进……”

顿了一下后,封炎再次转头看向了慕瑾凡,“你觉得如今的大盛如何?”

慕瑾凡还是沉默不语,俊逸的脸庞上,神色淡漠,双手却不自觉地在体侧紧握成拳。

过去半年多的记忆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他想到了还在牢中的外祖家满门,想到了朝廷,想到了皇帝,眸子如汹涌的海面般起伏不已,眼神微微恍惚了……

封炎勾唇笑了,道:“蒲国虽好,但是两国邦交也好,交战也罢,总不能全靠女子的牺牲不是吗?”

什么意思?!慕瑾凡眉头一动,算是询问。

封炎笑容更深,拍拍慕瑾凡的肩膀笑道:“所以,接下来靠你了。”

慕瑾凡还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封炎前后两句话的逻辑在哪里,怎么就成了靠自己了?!

须臾,他淡漠的脸上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他有一种预感,似乎还挺有趣的!

322夺位(二更)

不止是大盛使臣,那些前来见证新王登基的各部族都默默地关注着牟奈遇刺之事,自是有所议论,各种流言议论在短短几天内传得沸沸扬扬。

在这片青南高原,强者为尊,新王牟奈被行刺,还受了重伤,毫无疑问,这是他能力不足的表现,在战场上多的是猝不及防的冷刀冷枪,若是没有强大的实力,又如何带领蒲国上下屹立在这片高原上。

不知不觉中,在这些部族族长中间兴起了一则流言,说是牟奈在比试时,服用了药物,才能赢了大王子赤德如。

流言也通过某人传到了赤德如的耳中。

“你说的是真的?!”

一间金碧辉煌的厅堂内,赤德如坐在一把高背大椅上,他的右大腿上还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整个人略显憔悴。

此刻他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蓝衣青年,瞳孔微缩,额角一条条青筋勃起。

“绝无虚言。”慕瑾凡看着赤德如微微点头,年轻清隽的面庞上神色清冷,举手投足间流出一种云淡风轻的随意。

赤德松咬牙切齿,深深的眼窝中,那双褐色的眼眸燃起两簇愤怒的火苗,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闪过了许许多多画面,想起了择君大典时的情景……

他当时也觉得奇怪,明明一开始牟奈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是到中场,牟奈却突然有如神助,变得力大无穷,以致自己的兵刃脱手而出,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难怪,难怪自己会输给他!

“咚!”

赤德如一拳重重地锤打在一旁的方几上,使得方几上的瓜果茶点微微震动了一下,一个嫩黄色的醉梨被震得从果盆上坠落下去,“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了出去。

屋子里服侍的女奴皆是噤若寒蝉,微微俯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好你个牟奈!”赤德如近乎一字一顿地念道,心口像是有几簇火苗在灼烧炙烤似的,腿部的伤口更是撕心裂肺得疼。

牟奈的那一刀几乎刺穿他的大腿,还算幸运的是没有伤到他腿部的血脉,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足以让他不良于行一段时日,也足以让他在牟奈的登基大典上,再次丢尽脸面!

牟奈心思之毒可见一斑!

赤德如越想越是愤怒,又是“咚”的一拳重重地锤击在方几上,双眼气得布满了血丝,如蛛网般狰狞。

须臾,赤德如那双好似被激怒的猛虎般的锐眸朝慕瑾凡看了过去,目光如箭似刀,声音冰冷得要掉出冰渣子来,以大盛语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慕瑾凡,锐利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给穿透似的。

慕瑾凡淡然一笑,随意地拱了拱手,“我大盛与蒲国是姻亲之国,如此不公之事,鄙人实在是看不过眼。”

慕瑾凡微微笑着,却又神情疏离,赤德如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信。

慕瑾凡也不在意赤德如信不信,泰然自若地继续道:“吾等奉我大盛天子之命,不远千里而来,是希望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从此两国和平相处,边关再无战事。无论于贵国,还是于我大盛,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我中原千年来,历来是以嫡长子继承这至尊皇位,如此方是正统。”

“大王子身为嫡子却被一个庶子以如此阴谋手段加害,实在是乱了纲常!令弟人品低劣,怎堪任贵国君主!”

慕瑾凡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串,说着,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语调放得更缓了,“更何况,贵国的新王也将是我们大盛的‘郡马爷’。”

慕瑾凡故意在“郡马爷”三个字上加重音量。

赤德如一开始只是随意地听着,神色轻慢,一直到慕瑾凡的最后一句,才微微动容,原本慵懒的倚靠在高背上的身子也下意思地坐直了,心里浮现某个念头。

难道,难道是王后许景思看上了自己?!

所以,她才让这些大盛使臣来襄助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性,赤德如双目瞠大,一阵心潮澎湃,在心里对自己说:也是,本来自己与牟奈到底孰强孰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想来王后也是知道的。

自己比牟奈出身更高贵,比牟奈更强壮英伟,王后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牟奈这种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呢!

赤德如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心里安心不少,但是表面上,还是没说什么,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不止赤德如在留心慕瑾凡,慕瑾凡也同样在留意赤德如的每个表情,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一眼就看透了赤德如,又道:“大王子,您可知不知道如今都城中都在传言,说是您不甘败在二王子手下,不甘失了王位,所以派人在神庙暗杀二王子想要夺位?”

什么?!赤德如气得一口心火直冲脑门,直觉地想要站起身来,却触动了伤口,一股刺骨的疼痛自右大腿传来,他又坐了回去。

赤德如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眼底浮现浓浓的阴霾,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是我干的,我当然认。不是我干的,也别想赖在我身上。”他一字比一字冰冷,冷如腊月寒风般,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冷。

相比下,慕瑾凡仍是清冷如竹,唇角微勾,道:“大王子您还是太天真了。”

“就算我没有来这一趟,当日比试的事,大王子难道就不会过疑?”

“您背靠甘松族,甘松族可是蒲国第一大族,若是您对当日的比试结果不服,那么甘松族就是您最有力的后盾。对于二王子而言,您的存在永远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钉!恐怕他对您是欲除之而后快!”

“我们大盛有一句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您是二王子,会不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呢?”

赤德如的眸子越来越暗沉,也越来越幽邃。

如果他是牟奈的话……

为了永绝后患,他自当在甘松族还没有叛变起事之前,先把甘松族和自己彻底打压下去,从此永无翻身之地。

只可惜,他一直没把牟奈这个卑微的女奴之子放在眼里,他以为登上王位的人必定是自己,才会被牟奈这条毒蛇狠咬了一口!

牟、奈。

赤德如在心里恨恨地念着,忽然间灵光一闪,双目几乎瞪到极致,心里浮现某个念头:难道说……这场所谓的刺杀其实是牟奈的苦肉计,意图把矛头直指自己!嫁祸自己一个弑君之名,让自己百口莫辩?!让他之后对自己的剿杀变得理所应当?!

是了!定是如此。

赤德如瞬间觉得自己真相了。不然的话,刺客为什么没有杀了牟奈,明明可以一击必杀,便是一刀没刺中要害,也可以再行补刀,当时神庙中只有牟奈一人,受重伤的他根本就没有躲闪第二刀的余力!

赤德如的脸上一时疑,一时怒,一时惊,一时恨,变幻莫测。

慕瑾凡的嘴角勾出一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接着道:“作为友邦,我大盛真不想看到贵国动乱不稳。”

赤德如没有说话,胡须间的厚唇剧烈抖动了一下,褐色的眼眸一点点变得暴戾深邃,如龙卷风般疯狂肆虐着,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

“踏踏踏!”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屋子的大门被人被猛推开,一阵穿堂风随之灌入屋子里……

赤德如皱了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对着赤德如行礼,以蒲语禀道:“大王子,二王子有命,让人搜天一馆,说是要搜查刺客。”

天一馆历来都是甘松族来都城时暂住之处,赤德如当然是知道的。

“岂有此理!”赤德如登时勃然大怒地再次拍案,“牟奈简直是欺人太甚!”

牟奈表面是在搜查天一馆,分明就是剑指自己,想要让这蒲国上下都怀疑到自己身上!

慕瑾凡在一旁默不作声,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双手捧起了一个茶碗,慢悠悠地喝着,仿佛他根本就听不到这二人在说什么似的。

蒲国的水更混了……

七月八日,新王牟奈派兵搜查甘松族所居住的天一馆,遭到甘松族的反抗,而且大王子赤德如也出兵阻拦,并请王后许景思做主——

“王后,牟奈尚未登基,只要他一天未经登基大典,他就还不是蒲国的新王,无权调动‘私兵’擅闯甘松族驿馆!”

王后许景思赞同了赤德如,表示蒲国十族乃是一家,并下令不得对各部族的族长无礼。

如今新王尚未登基,按蒲国的规矩,除军政大事需与大臣商议外,其他一切事宜,王后均有权作主,此言一出,朝臣和其他各族族长也纷纷附和。

七月九日,大王子赤德如公然召集除甫族外的九族族长,表示当日比试二王子牟奈使诈,他绝不承认这次的王位传承。当日,甘松族、吉洛族、克巴族附议,另有五族表示观望,唯有承巴族站在二王子牟奈这边。

七月十日,大盛使臣以王后母族的身份提出,请两位王子重新比试,以择新君。

七月十一日,岑隐一行人终于从宁江行宫返回了京城。

赶了几天路的岑隐风尘仆仆地先回了中韶街,他的到来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东厂都为之震动,连着近一个时辰,东厂和司礼监的人络绎不绝地来此拜会岑隐,禀告最近朝堂和京中的琐事。

中韶街上不时有疾驰的马蹄声响起,行人百姓无不避让,还以为这东厂又要出动抄家了。

等岑隐沐浴更衣,换了一身衣裳,从中韶街策马来到权舆街已经太阳西斜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夕阳金红色的光芒中,空气里还是如同被烘烤过一般炙热。

一路驰来,小厮打扮的小蝎已经满头汗水,可是岑隐却是一副纤尘不染、干净清爽的感觉。

“咚咚咚!”

小蝎亲自叩响了端木家的一侧角门,角门被人从里面“吱”的打开,露出一个中年门房笑容可掬的面庞,客气地说道:“敢问这位小哥有何指教?”

门房一边说话,一边朝小蝎身后往去,但见几步外站着一个着蔚蓝色锦袍、腰环玉带的青年,他容貌昳丽,气质高贵,只是那么随意地往那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端木家的门房自然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了,一看就知道这位年轻的贵公子出身不凡,莫非是大少爷的同窗,亦或是来求见自家老太爷的?

门房正想着,就听小蝎拱了拱手开口道:“老哥,我们公子想求见你们家大姑娘。”

大姑娘?!门房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去,他没听错吧?

323公子(一更)

时间仿佛停止了几息,只听到四周刺耳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门房迟疑了一下,差点想跟对方再确定一遍,但还是改口道:“不知你家公子贵姓?”

小蝎只简单地报了一个姓氏:

“岑。”

“呱呱!”

几乎是同时,后方传来两声粗嘎欢快的鸟叫声,小蝎不由扬了扬眉。

“还请两位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门房客气地笑道,忍不住多看了小蝎身后的岑隐一眼,心里努力想着这京中到底哪个世家贵胄是姓“曾”的。

消息递进去后,没一盏茶,后院那边就有了回应,紫藤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亲自赶来迎客。

紫藤看着还等在角门外的岑隐,有些胆战心惊。刚才门房婆子去湛清院传话,说有一位相貌十分漂亮的曾公子要见大姑娘,大姑娘立刻猜出可能是门房听岔了,来者十有八九是岑督主,就命她先来看看……还真是岑督主!

紫藤调整了一下呼吸,朝岑隐走近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督……公子。”

“督主”两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紫藤硬生生地又改了口,“我们姑娘请公子去里头小坐。”

门房也听到了,疑惑地挑眉,心道:这位公子不是姓曾吗?!怎么紫藤又唤他“杜公子”呢?!那他到底是姓“曾”,还是姓“杜”呢?

莫非……这位公子是故意在隐藏身份?

在门房揣测探究的目光中,紫藤把岑隐请进府,又一路引到了外院的朝晖厅。

暖暖的夏风徐徐,在蝉鸣声中不时加入阵阵枝叶摇摆声与雀鸟振翅声。

朝晖厅里还空无一人,不过,已经有丫鬟提前在厅中摆好了冰盆,一进去,就觉得四周清凉了不少。

紫藤一边请岑隐坐下,一边拘谨地解释道:“请岑公子在此稍候,姑娘马上就来。”

她又赶忙示意一旁的小丫鬟给岑隐上茶,唯恐怠慢了贵客。

小丫鬟急忙把刚斟好的茶捧了过来,却见那位年轻公子没有落座,反而是在厅堂中央停下了,他转过了身,目光似是望向了厅外。

然而,厅外空无一人,只有几棵茂密葳蕤的梧桐树矗立在庭院中。

紫藤正想问岑隐可有什么不对,就听岑隐已经开口唤了一声:“小八。”

紫藤怔了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呱呱!”

熟悉的鸟叫声很快响起,一只黑色的八哥拍着翅膀从其中一棵梧桐树上飞了下来,黑色的羽翅擦过那梧桐的枝叶,引来一片枝叶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几片树叶被它擦落,打着转儿落了下来。

小八哥展开双翅滑翔着飞进了厅堂中,绕着岑隐飞了两圈,“呱呱”地又叫了两声。

紫藤忽然想起,去岁秋猎回京的路上,小八哥“走丢”时,还是岑隐派人把受伤的小八哥找了回来,莫非小八哥还是个感恩图报的鸟?

小八哥又绕着岑隐飞了一圈,飞得更低了……

岑隐一手按住了腰侧的青色荷包,双眼对上小八哥那“虎视眈眈”的琥珀色眼眸,忍俊不禁地勾起了唇角,笑眯眯地说道:“这个可不能给你。”

“呱?”小八哥又发出一声粗嘎的叫声,在四周盘旋不去。

紫藤登时明白了什么,感情这小八哥是看上了岑隐的荷包?!

这……这……这真是不知死活啊!

紫藤撇了一旁面无表情的小蝎一眼,真担心这只八哥会变成烤八哥。

就在这时,小八哥突然调转方向朝厅外飞去,翅膀欢快地扇动着。

厅外七八丈外,一个着一袭海棠红缠枝杏榴花刻丝褙子搭配一条肉桂粉马面裙的少女身姿优雅地朝这边走来,少女身段修长纤细,步履轻盈,明媚中带着几分飒爽。

今日的端木纭只简单地反挽了一个弯月鬟,鬓发间斜插了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那累丝飞燕的双翅轻薄精致,她徐徐走动时,那对金翅微微颤动,十分灵动。

“呱呱呱!”小八哥一边叫着,一边绕着端木纭飞了一圈,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右肩上,一声比一声响亮,叫个不停,似乎在告状一般。

端木纭有些惊讶小八哥怎么会在这里,安抚地摸了摸肩头的小家伙。

红衣的少女与黑色的八哥,乍一眼看去,实在是一个古怪的组合,再一看,又说不出的和谐。

端木纭很快就来到了厅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