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侯一字一句地道:“等死。”

“你们的确该死。”任逍遥抽出了刀,“若非那叛徒,你们二十年前就该死了。”

魏侯惨然一笑,摇头叹息:“哪里有什么叛徒……”

任逍遥双眉一挑。这话杨休也曾说过,为什么?“合欢教当年之败,就是因为出了叛徒。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合欢教毁在叛徒手中,我一定会杀了那叛徒,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挖出他的尸体来,让那些想要做叛徒的人知道,无论过了多久,合欢教也不会放过他们。还有九大派,都要血债血偿!你若不说出那叛徒的身份,我便杀光五灵山庄所有喘气的东西。你若说了,倒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这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魏侯额上汗水涔涔,忽地长叹一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合欢教真正的敌人是谁。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任逍遥又是一怔。为何他说的,与杨休死前的话这般相似?“真正的敌人?谁?”

魏侯哂道:“你和你老子一样傻,傻得可笑,傻得可怜!”

任逍遥勃然大怒,刀光过处,魏侯的耳朵已少了一只。魏侯捂着流血的耳廓,眼中却分明有一丝失望。任逍遥收刀入鞘,缓缓道:“你不说,我便一个一个去杀,早晚会杀到他。”他看了魏侯一眼,“你走罢。”

魏侯一怔:“你不杀我?”

任逍遥淡淡道:“你一心求死,想必活着比死了要痛苦得多。既然如此,我偏要你活着。想来孙自平也是如此。那么烦请魏大庄主转告一声,本教请他滚回碣鱼岛等死。”

魏侯眼神游移,不知想些什么,喃喃道:“我们这是何必,何必!难道这日子还没过够……世上为何有这样的男人,为何明知是死,明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不肯低头……那一口气真的那么重要?我不觉得……二十年了,无论什么都比死好上千百倍。你说我不配站着生,那我跪着好了,我活得好好的,我们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可是你呢?你又怎样?你能改变什么?谁记得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任逍遥愠道:“你说什么?”

魏侯看着他,笑声更加凄厉。笑够了,才道:“你若不怕死,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任逍遥不解,哼了一声道:“我想知道叛徒是谁。”

魏侯直直看着任逍遥:“魏某绝不会告诉你那人的身份,但你可以去问一个人。”

任逍遥道:“谁?”

魏侯一字一顿地道:“苏晗玉。”

任逍遥想到了陈无败,不禁皱眉。“她在哪里?”

“黄山,翡翠谷。”

任逍遥若有所思,道:“好,我去问。”

魏侯忍不住试探着道:“你不怕我是骗你?你不怕这是陷阱?”

任逍遥冷笑:“你骗不骗我都一样,我未必要去找她。”说完转身便走。

魏侯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喃喃自语道:“苏晗玉,不是我有意害你,只不过你就算说出来,江湖中也无人怪你,只因你本就嫁给陈无败,本就是合欢教的人了。可若是我说出来,即便合欢教放过我,我也无法在江湖,更无法在中土立足。诶,这件事情,说到底,总要有人来了结,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我们……一个也逃不掉,逃不掉。”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道:“魏庄主思虑极深,在下佩服。可惜的是,你还是非死不可。”

魏侯霍然转身,便看见一朵菊花。他还来不及抬头,便见刀光一闪。

帅旗镶金边的紫红色花瓣上淋了鲜血,于阳光下更显娇艳。

魏侯心口血流如注,跌在地上,嘶声大喊道:“任独!任逍遥!要灭合欢教的不是江湖,不是武林,你们斗不过天……”

他睚眦欲裂,眼角溢出丝丝血痕,可惜任逍遥一个字也听不见。

第11章 卷一多情刃 文曲星少主

十一文曲星少主

任逍遥五人沿着钱塘江岸西行,经象山浦绕过阳明谷,便折向北。待到了荆山,西去便是临安。此临安非杭州故称,乃是杭州府境西一座古城,亦是吴越王钱镠故里。天目山环其三面,自古便是韦驮菩萨道场。任逍遥一手牵着沉雷,一手挽着梅轻清,满目皆是山清水秀、佛法昌明。梅轻清却走走停停,娇声喊累,任逍遥心知她是故意,却不说破,带她进了一家清净敞亮的酒楼歇脚。

酒楼掌柜见他们几人丰姿俊逸,衣着不凡,连马都神气得紧,早抢在伙计前面迎了出来。任逍遥却发现这间很大很气派的酒楼冷冷清清,大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掌柜让过任逍遥、梅轻清、梁诗诗和云翠翠,对姜小白皱了皱眉。门边伙计心领神会,伸手一拦,道:“出去出去,没得剩饭剩菜”。

姜小白一怔,指着任逍遥道:“小爷是这家伙请来吃饭的,凭什么不让小爷进去?”伙计望向任逍遥,任逍遥等人却已上了楼。姜小白一跺脚,退到街上,纵身跃上二楼,见任逍遥坐在窗边,便骑在窗户上,叉腰骂道:“任逍遥你这个混蛋,你一个人占三个女人也就罢了,连顿饭也不给小爷吃,小爷还请你吃过烧鸡呢!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掀到西湖里喂鱼!”

任逍遥只是微笑,三个女孩子却笑得直不起腰。正在这时,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妇人的啼哭,声音凄厉嘶哑,听得人心中一颤。姜小白噗通一声翻倒在地。任逍遥看着掌柜,掌柜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公子,你是外地来的,这事不能说得太深。我看,就不要问了罢。”

姜小白爬起来道:“对对,掌柜的我来点菜,那个,你们有菜谱么?”

掌柜笑道:“这个自然有,敝号……”

姜小白打断道:“行,素的不要,荤的每样来一盘,再来两坛酒,马马虎虎差不多了。”

掌柜瞠目结舌,梅轻清忍不住笑道:“姜公子,你吃得下那么多?”

姜小白挺胸道:“小爷的饭量,与宰相的肚量一样。”

云翠翠冷冷道:“你要撑死自己我不管,只是这样的死法太糟蹋粮食了。”

噗地一声,邻座一个绿衫男子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姜小白看了这人两眼,见他面皮白净,蓄着一撇小胡子,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云翠翠身上瞟,神色轻浮,心中不悦,便挪到云翠翠身边,道:“翠翠,你还是关心我的。”

云翠翠哼道:“你死了,还要劳动我们埋!”

任逍遥看他俩斗嘴斗得有趣,也似乎忘记了那一声啼哭。掌柜见任逍遥不说话,以为他默许,便道:“诸位客官可有什么忌口?”任逍遥笑了笑:“忌慢。”

掌柜一怔,旋即打个揖,兴高采烈地下去了。楼下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叹道:“天可怜见,那李婆婆已哭得咳血了,却不明白那帮官老爷分明是一伙儿的。”另一人道:“莫若你我提点提点她,叫她回乡去吧。”前一人道:“偌大个临安城,谁敢?劝你还是别生事。”任逍遥等人暗暗听着,总算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街上啼哭的老妇人是城东住的李婆婆,她有个女儿,在这间酒楼卖唱。前日被到此喝酒的几位爷看见,硬拉去雅间陪酒。也不知因为什么,人们只听到一声闷响,那小姑娘从二楼跳了出去,摔死了。尸体脑浆迸裂不说,衣衫也撕得破烂,满手都是血痕,面目狰狞。掌柜的吓坏了,喊人报官,那几位爷倒也乖乖跟着官差去了临安县衙。县令断案神速:李氏女子盗窃客人财物,被客人发现后扭打,不慎坠楼而亡。李婆婆不服,可是没办法,因为喝酒的那几位爷是杭州府的官吏,比临安县令还高了一品。那几位爷住在县衙,这两天都在清凉峰游春上香,玩得不亦乐乎,李婆婆拦不了,告不了,只有每日在衙门街口哭。

这两人吃了饭,自顾自下楼结账。姜小白闷闷喝了几杯酒,道:“这些狗官,该杀。”

任逍遥不咸不淡地道:“无怪这间酒楼的客人这么少,原来是刚出了人命。”

姜小白瞪他一眼:“你对这事无动于衷?”

任逍遥接过梅轻清斟得满满的酒杯,一饮而尽,道:“丐帮的人不是告诉过你,我是合欢教主?天下邪派领袖,岂会为了一条人命眨一下眼。”

姜小白手一抖,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他突然觉得,任逍遥这个朋友似乎变得危险起来,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离开丐帮这注下得准不准。

吃过饭,天擦黑,五个人索性住下。姜小白一间房,梁诗诗和云翠翠一间房,梅轻清和任逍遥一间房。任逍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还在陈无败车里。梅轻清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调皮的大男孩。或许唯有这样的时候,在她一个人面前的时候,任逍遥才像个男孩。她躺在任逍遥身旁,挽着他手臂道:“少爷有心事么?”

任逍遥既不动,也不睁眼:“明知故问。”

梅轻清笑了笑,手指抚着他的脸颊:“少爷是不是在想那位李姑娘的事?是不是想杀了那几个狗官?”

任逍遥终于睁开眼睛:“为什么?”

梅轻清翻个身,趴在他胸口道:“因为少爷是好人,是男子汉,是大英雄。”

“是合欢教教主,是通缉犯。”

梅轻清抿着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道:“那我不管,我只管自己的少爷。”

任逍遥愣了愣,忽然将她塞到被子里,柔声道:“乖乖等我回来。”梅轻清开心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温柔。

无论是邪派的女人,还是正派的女人,等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行侠仗义后回来,都是一件开心的事。但任逍遥并不是去行侠仗义,他只是忽然想到,大牢被劫,死囚逃脱,还牵连宁海王府,灵隐寺僧众又被尽数屠杀,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杭州府的官吏居然还有心思游春礼佛,且是到这偏僻的临安县?

他刚刚翻上屋顶,就发现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不止他一个。

一条淡淡的人影在街角一闪而没。

虽只一瞬,任逍遥已看出这是个女人,轻功不错,身材也不错,心中一动,便跟了上去。那女人穿过几条小巷,再转过一个弯,之后轻手轻脚地翻进一面高墙。

临安县衙。

任逍遥心中冷笑,攀上墙头细看,见整个县衙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不见,公堂里却亮着灯,那女子正向公堂走去。她穿着深紫色的怪异衣服,蒙着深紫色的面巾,头也包在深紫色的丝巾里,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那三个男人。但任逍遥看她不是因为她的小蛮腰,也不是因为她的婀娜长腿,而是因为她背上那把刀。

弯弯细细的胭脂红色刀鞘,刀柄上佩着一朵深胭脂红色菊花。

任逍遥不禁摸了摸怀中那绣了八叶金菊的丝巾。这女人,跟帅旗有没有关系?

廊下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竟是杭州府捕快首领、出卖宁海王府内卫的铁云济。另两人一个消瘦,一个大腹便便,都是衣着显贵。就听铁云济拱手道:“紫幢刀主果然准时。”任逍遥不觉皱眉。紫幢与帅旗一样,都是菊花中的上品。看来这个女人与帅旗绝对脱不了干系。

紫幢一动不动:“你们的,情报,准么?”

声音虽然温柔娇美,话却说得拗硬之极,一听便知不是汉人,果然是个倭贼,杭州府中果然有人做了叛国之事,杭州府的官员跑到天目山下,果然不是为了游春礼佛。任逍遥暗暗冷哼,又听铁云济道:“若是不准,贵派又岂能兵不血刃地除去宁海王府大批内卫。”

紫幢伸出一只手:“拿来。”

铁云济笑眯眯地道:“按照规矩,都是你们先付代价。”

“我已付过。”

铁云济道:“可我们罗大人和王大人想要的除了银子,还有一样东西。”

紫幢冷笑:“贪心的汉人!你说,我马上去禀报主人。”

铁云济道:“这事倒不必惊动贵主人。只要紫幢刀主应允,我们还可将十万两银子送给你。”

紫幢一怔:“纳尼?”又用汉话道,“什么?”

铁云济整了整衣衫,赔笑道:“两位大人哪里缺银子了,只是对紫幢刀主仰慕得很,渴盼一亲芳泽,才与贵主人合作罢了。”

任逍遥看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所谓大人,心中暗笑:“原来是两个淫贼,难怪做得出大白天在酒楼淫辱女子的事。这三更半夜在公堂上卖国□□,倒也不稀奇。”他已明白,临安县衙连个巡夜的人都没有,定是被他们支走了。想到此,他已不急着出手,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伏下,想看看接下来的好戏。

可惜紫幢一时没有明白铁云济的意思。铁云济干咳一声,道:“在下的意思是,两位大人希望与刀主,呃,这个……”

紫幢眼珠转了转,道:“他们要我的人,是不是?”

铁云济眼睛一亮:“是,是,正是呢。”一顿,又试探着道,“刀主可愿意?”

紫幢点头道:“‘辛喏比’就要为了主人的目的不惜一切。”

“辛喏比”的意思是忍,忍术,也可说忍者精神。铁云济听不懂,却明白紫幢肯做这笔交易,当下搓着手,笑得不怀好意:“那,刀主请进,请进。”

紫幢却又伸出手,指着石阶道:“东西放在这里。”说完,便大大方方解开了衣服,好像那是别人的衣服。铁云济和那两位大人的脸上顿时露出狗见了肉骨头的表情。铁云济从怀中掏出一节竹节丢到石阶上,紫幢便一步步走了过去。

任逍遥只能看到她一双光滑的腿,突然想到那天和曼苏拉在地牢里的情形,一股热力自小腹腾起,赶快低头定了定神。待他再抬起头来,公堂里已传出了销魂的声音。任逍遥等了片刻,猛地掠至院中,抄起紫幢那支竹节,又一纵身翻上墙头。院子里立刻传来紫幢又惊又怒的怪叫,任逍遥轻轻一笑,飞快地越过几条街,闪身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

他并没走进小巷深处,而是贴着一侧墙壁站立,黑色的衣服几乎和墙壁阴影融为一体。可是紫幢却很显眼,现在她无论到了哪里都很显眼。

她身上只有一件半长不短的外衣,在胸前打了个结,两条白生生的腿隔着几丈远都看得清,更别说在这小巷子里。

所以她一进来就被任逍遥抓住了。

任逍遥抓住她的头发大力一甩,紫幢便整个人撞到了墙上。接着任逍遥冲过去,一把扣住她两手手腕,当地一声,胭脂色的弯刀掉落。

“你是什么人?”紫幢的声音很平静,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充满怒意,“为什么抢我东西?”

任逍遥笑道:“我看你肯为了这东西陪两头猪,所以就想抢来,叫你也陪我玩一玩。”

他说得很像实话,因为他现在死死顶着紫幢的姿势实在很不正经。紫幢似乎笑了笑,眼神温柔起来:“你看起来倒比那两头猪顺眼得多。”

说完,双腿便环在任逍遥腰间,轻轻摩擦。任逍遥解开她的外衣,看了两眼,略略失望地道:“也没什么了不起。”说完,居然把她扔了出去,就像扔垃圾一样。紫幢浑身□□地跌了出去。任逍遥左手拎着她的外衣,右手捏着一枚小巧的四角飞镖,嘿嘿笑道:“女人果然要先脱光了才能碰,否则死也不知怎么死的。”紫幢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句,抄起胭脂色的刀,迎面劈来。

刀送劲风,似带血气。任逍遥冷哼一声,一掌击出。

凤凰掌刀第一式,凤冲霄。

自他发现这套刀法的妙处后,还未演练过。如今遇上一个不强不弱的敌手,便起了一试的心思,手掌贴着刀背滑下,不偏不移切在紫幢双腕。紫幢不退反进,蛇一般贴着任逍遥滑到他身后,弯刀顺势向他撩去。任逍遥居然也是不退反进,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倒提起来。紫幢怪叫一声,刀尖扎向任逍遥脐下三寸。两人相距不足半臂,即使任逍遥不愿打女人,也不得不打。他一脚踢在紫幢胸前,刀尖走偏,在墙壁上撞出一溜火花。紫幢咚地一声掉在地上,身子却拧得麻花一般,又是一刀劈出。任逍遥叱道:“自找苦头!”一掌打在紫幢脸上,打得她撞在对面墙上。

紫幢长发散落,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竟然就地一滚,逃了出去。

此刻虽是半夜,月亮却大得很。明亮的月光照不到小巷子里,却照得到大街上。这女人居然一点也不害臊,居然光着身子便逃了。

任逍遥只能苦笑。

街上忽然响起紫幢的惊呼声。任逍遥立刻追了出去。

还有谁在打这情报的主意?是铁云济,还是宁海王府,抑或是紫幢的主人派了别人来?

都不是。

长街尽头,一个绿衫男子挟着紫幢,朝任逍遥招了招手,转身飞掠。任逍遥认出这人就是白天在酒楼里喝茶的那个人,有些意料中的果然如此,又有些意料外的居然是他,却毫不犹豫地紧跟上去。

他不担心这个人引自己去的地方有没有危险,更不考虑这个人是敌是友。因为他做事根本很少考虑后果,因为他自信有能力承受任何后果。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无力承担这场追踪。只因这个绿衣人的轻功实在高得骇人。若不是他故意走走停停,任逍遥一定追不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在一处山坡停了下来。绿衣人微笑看着任逍遥,道:“你好。”

他的声音很礼貌,很平淡,透着稍许的书卷气,就像在对一个老朋友讲话。紫幢穴道被制,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任逍遥借着月光望去,见她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圆圆的很是可爱,不禁叹了口气:“你怎么忍心把这样可爱的女人丢在地上?你至少应该给她披件衣服。若是冻病了,我不喜欢。”

绿衫男子诡秘地笑笑:“任教主已有三个美人相伴,还想再添个东瀛女伴么?”

任逍遥心中一惊,不知他如何识破自己身份,脸上却不表露半分:“你是谁?”

绿衫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凄凉之色,重声道:“我是个废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色的精致酒壶,坐下来喝了口酒,道,“令尊昔年的朋友中,任教主知道几个?”

任逍遥又吃了一惊,却冷哼道:“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为何?”绿衫男子竟有些失望的样子。

“他从前的朋友,未必还是他的朋友,更未必是我的朋友。”

绿衫男子怔了怔,点头道:“不错,时间的确会改变许多人。譬如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采花贼绿水仙,现在却对女人半点兴趣也无。”

任逍遥打量着眼前这绿衫男子,道:“你是绿水仙?”

“不是。”

“不是?”

绿衫男子咬牙道:“现在我只不过是躲在暗处、受申正义那老王八蛋管束的一条狗。”

任逍遥知道“申正义”这个名字。

当年快意城一战,九大派与武林正道共活下来四十一个人,除去三十二个九派弟子,其余便是追魂金剑杨休、神算帮王清秋、碣鱼岛孙自平、飞环门秦寒竹、五灵山庄魏侯、丐帮袁池明、威雷堡沈西庭、陆家庄陆千里和徽州正气堂堂主,铁鞭申正义。这九个人的名字、兵器、武功、势力、癖好甚至样貌穿着,任逍遥都从小熟记于心。

尤其是申正义。因为徽州正气堂与九大派交往最密,江湖中的名气也是最大。申正义能令昔日合欢教的座上宾绿水仙甘心做狗,可见这个人的本事也不一般。想到此,任逍遥便也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你是来重入合欢教的?”

绿水仙点头:“如今江湖上想要重投合欢教的人,已经全往江南来了。只要教主现身,不消半日,便可召集到三五十好手。在下不敢说是令尊的朋友,但看昔日情分……”

任逍遥摆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人也奇怪。当年四十九分堂怕死,便眼看着快意城沦落,却不肯驰援。如今怎么不怕死了?哼,看来,合欢教有宝藏的事情,倒该早些散布出去。”他盯着绿水仙的眼睛,“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有时候并不全对。”

“教主心思缜密。”绿水仙的神情有些难看,却不是心虚,“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这世上也的确有人为了钱财不顾生死。但对我来说,无论金山银山、纵然是长生不老药,我也不会放在眼里。”他的声音竟有些哀凄,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慢慢将唇上那撇漂亮的小胡子撕了下来,“老子二十年前就再也碰不得女人了。”

任逍遥皱眉道:“伤你的是申正义?你来投靠我,是因为我正往黄山走,你希望我能到徽州替你出这口气?”

“不错。”绿水仙的眼睛突然变得怨毒,目光蛇信一般微颤,“就算教主不想对付他,他却要对付教主。我是他的狗不错,他却是九大派的狗!我这条狗只看他一个人的脸色便罢,他却要看九个主子的脸色,哈哈,哈哈哈!”任逍遥不语,他知道绿水仙一定有消息要告诉自己。果然,绿水仙笑够了,正色道:“九大派统领江湖多年,绝不肯让出这位子来。教主与暗夜茶花在杭州一现身,华山、青城、崆峒和点苍派的高手便昼夜兼程赶往正气堂,如今怕是已经到了。”

任逍遥一怔。

为何是这四个门派?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沉声道:“这局面我早已想到,多谢你好意示警。合欢教也欢迎各种各样的朋友。只不过,”他口气忽地一冷,“申正义既然是九大派的狗,为什么不杀你?你能离开正气堂来寻我,为什么要给姓申的做二十年的狗?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我只能把你当做奸细。”

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绿水仙不说话,眼神望向地上的紫幢。任逍遥随着他的目光一瞧,不觉怔住。

紫幢脸色绯红,胸膛起伏不停,连那双蓓蕾似乎也变得大了起来,眼中溢满索求之意。绿水仙轻叹道:“这东洋小娘们中了‘金枪失魂散’,如果我能在两个时辰内与她交合,今后无论她与什么样的男人上床,也会觉得比不上我。这就是申正义不杀我的原因。”

江湖第一采花贼不是浪得虚名。绿水仙除了轻功超绝,金枪失魂散也可算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催情迷药,只可惜绿水仙永远用不上了。“整个徽州,没吃过逐花坊滋补药的男人,恐怕不多。只要我乖乖做逐花坊的买卖,乖乖给正气堂送药送银子送女人,申正义也不太过问我的事,更不暴露我的身份。与其在江湖中漂泊,不如暂且寄人篱下,以图长久。教主以为呢?”

任逍遥冷哼一声:“正气堂不过如此。”

绿水仙笑得像一根针:“男女之事乃是天地间第一件大事,人越老,就越怕女人觉得自己不行。所以越是老男人,越是喜欢未□□的小姑娘,因为那些未经人事的小雏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算好,什么样的男人算孬。何况,名门正派也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正气堂能成为九大派最好最壮的狗,没有银子怎么行?狗吃得屎,又怎会嫌钱不干净?这世间,谁敢说自己的每个铜板都是干净的!”

任逍遥盯了他半晌,终于道:“有一件事,你若能做好,合欢教便永远欢迎你。”他指了指紫幢,“既然你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就帮我问问这个女人。只要是她知道的,无论什么事情,问得越多越好。”这句话说完,人已在三四丈外。他不想跟绿水仙纠缠下去,对这样的人和事他只觉得头大。现在他只想搂着梅轻清好好睡一觉。

可是他一回去就知道自己休想睡了。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摆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了人,十几支火把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

第一张桌子上摆着一把新月状的弯刀,一看形制便知是上古之物。旁边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贼眉鼠眼,瘦小精干,女的却已肥得站着和躺着没有区别。

第二张桌子上摆着两匹用整块翡翠雕成的二尺高的奔马。坐的是两个银发老人,一个着红袍,一个着绿袍。

第三张桌子上是一支长长的玉如意,上面镶着一块核桃大的夜明珠。人却围坐着七个。每个人的面色都一样苍白,就像七个痨病鬼。

第四张桌子上放着一支足有七两重的人参,坐的是三个土得掉渣的人。他们浑身都是泥,就像刚刚从土里钻出来一样。这些人形色各异,却都瞧着任逍遥那间黑漆漆的屋子,似乎站在他们面前的梁诗诗和云翠翠根本是透明的。

梁云二人眉头紧蹙,姜小白却笑嘻嘻地看着这些人,道:“合欢教有什么好,值得诸位拿这么值钱的东西来拜山?”

这话不对。因为第五张桌子上什么也没有。桌子后立着五个年纪不等的随从,警惕,精干,就像五条忠心耿耿的猎犬。前面只坐着一个男人。他的年纪与任逍遥相仿,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高挺的鼻梁就像一只待飞的兀鹰。淡烟色衣服做工考究,用料上乘,束发的银色绸带上镶着一块墨绿翡翠。

所以任逍遥径直走到第一张桌子前,心思却留在第五张桌子上。众人见了他,不由全站了起来,既兴奋又紧张地道:“任教主……”任逍遥不理他们,抄起桌上那把刀,峥地一声抽了出来。

刀如新月,寒气逼人。

任逍遥微笑着道:“这是什么刀?”

那一男一女见任逍遥拿了刀,心知拍对了马屁,就听男人朗声道:“这是战国徐夫人的佩刀,寒月刃。”

寒月刃!

听到这个名字,任逍遥不觉精神一振。

徐夫人乃欧冶子后又一铸剑名家。昔年燕太子丹求天下之利匕,得寒月刃,重以毒煨淬,制成见血封喉的毒匕,荆柯刺秦王,用的便是这把刀。

那女人笑道:“我们夫妻知道教主爱刀如命,趟了无数古墓,总算摸到了这把宝刀,送给教主做见面礼。”

任逍遥把玩着寒月刃,嘴角忽然现出一丝诡谲笑意:“两位是‘鹰燕□□、盗倾天下’卫红鹰、于紫燕么?”

女人赧然道:“不想教主居然知道我夫妻的名号。”说话的时候,轻轻扭动着腰肢。除了卫红鹰,别人已经快要吐出来了。

因为她实在已经没有腰了。

任逍遥又问:“你们两个谁的力气大?”

卫红鹰不假思索地道:“她!她跺一跺脚,整座山都会颤。有一半的墓,是她凭着颤声找到的。”

于紫燕抿着嘴笑道:“死人!明明是你的力气比我大,要不然,当年,你怎么能在墓道里强迫人家跟你,跟你那样的?”

这次姜小白真吐了,把刚刚灌到嘴里的一口酒全吐了出来。

任逍遥将刀递到卫红鹰手中,抽出多情刃,道:“给我试刀。”

卫红鹰捧着寒月刃,惶恐地道:“这,这恐怕不合适。”

任逍遥冷冷道:“你想抗命?”

卫红鹰怔了怔,忽然面露喜色,深吸一口气,运足十成功力,举起寒月刃狠命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