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鸿笑偏不住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就是很简单的道理。这伙倭寇的下场,诸位岂非已看到了么!”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女子尖声道:“你这小子,满嘴放屁!”一阵咝咝破空声传来,八点寒星自谷口激射而出。华山弟子见状纷纷剑挺,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后,暗器尽数落地,却是八个桃花状的纽扣。云鸿笑心念转动,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莫非是桃花夫人在此?”

那女子吃吃笑道:“想不到江湖后辈中还有记得我这个人的,小子,我有些喜欢你了。”

文素晖低声道:“桃花夫人是什么人?”

顾陵逸道:“合欢教胭脂堂堂主。与如意娘子一样,都是任独的姘头。”

文素晖没再细问,她已从这女人的名号中猜到一些端倪了。

桃花夫人又道:“你这小子若想靠三言两语就乱了我们阵脚,可是打错主意了。老娘偏不是为了宝藏而来。”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娇羞无比,“老娘是为了瞧瞧任独那混蛋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果然跟他老子一样,咯咯咯咯。”

众人只觉头皮发麻。这老女人说起肉麻的话来,简直比发暗器的功夫更胜一筹。云鸿笑却微笑道:“可惜任教主对夫人你却未必放在心上。实不相瞒,我等能够全歼倭寇,靠得是任教主留下的一张机关消息总图。而诸位所在的位置,便有一处极厉害的陷阱。”

此言一出,谷口立刻传来一阵哗声。

云鸿笑慢慢上前,边走边道:“在下这就发动机关,是真是假,诸位立时可见分晓。”同时对顾陵逸等人使了个眼色,之后长剑一抖,向地上一块岩石狠狠刺去。几乎同一时刻,谷口突然涌出一大群人,尖叫着向竹林中奔去。顾陵逸一声长啸,趁乱带头杀向谷口。其他人猛醒这是云鸿笑之计,各执兵器紧跟上去。

天色渐渐发白,鲤鱼脊上依旧刀光剑影。这一战与断桥上一样,整整打了一夜。不知不觉中,一道红霞破空而来,仿佛利剑劈开混沌,黑暗轰然倒塌,太阳一跃而起,万千道金光射向人间,映出四野白茫茫一片。

云雾缭绕,群峰尽掩,光明顶浮于云上,金霞披身,虹彩氤氲。云雾随霞光律动,如浪花翻卷,万马奔腾,又似一片融化了的黄金,正在缓缓流动。鲤鱼脊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一尾巨鲤,正跃龙门。

云海日出,黄山奇景。

任逍遥却已全身冰冷。

阳光投在承影剑上,反射万千金光,华彩大盛,几令人不可逼视。梅轻清被这光华刺得惊呼一声,闭上双眼。任逍遥本可忍受,不料承影剑竟与这金色光影融为一体,一时之间,鲤鱼脊上,甚至天地苍穹几乎全是承影剑的影子。

承影之名,竟是为此!

冷无言却毫不知情。

他双目被蒙,平平静静一招使出。承影剑挟起万道霞光,仿佛自太阳中奔来,云海波涛汹涌,似在追随着这道剑光而动。也不知这是错觉,还是云雾真的被剑气激起。任逍遥眼前一片晕眩,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脚下站立不稳,连退七步。

剑未到,剑气已到。

任逍遥已不能再退,身后已是千丈绝壁。他强忍腹中剧痛,站定身子,一刀挥出,却不知挥向哪里,因为强烈的金光使他根本看不见承影剑,也看不清冷无言。

呛地一声,刀剑相交,刀意已老,剑势未消,仍是直奔任逍遥胸口刺来。任逍遥情急之下,左手一弹,一道指风倏然射出,紧接着多情刃呼啸追去。

哧地一声,血光突现,落入云海白浪之中,溅起朵朵浪花,便无声息。冷无言还剑入鞘,金色光影顿时消失,只剩下一片安详的雪色云海。

他没有看见自己那一剑的光彩,若是看见,不知心中会是什么滋味。摘下蒙眼之物,冷无言缓缓道:“杀害上官掌门的人绝不是你,否则,他不可能传你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

梅轻清听到他说话,睁开眼睛,见他胸前一道深深刀痕,长逾一尺,深达两寸,皮肉外翻,血染红了前襟,不由一阵狂喜。冷无言受了伤,那少爷岂不赢了?然而一望之下,心却凉了半截,几乎晕了过去。

任逍遥后背正中有一点殷红,正在汩汩流血。

冷无言那一剑,竟然穿胸而过。

梅轻清尖叫一声,踉跄奔到任逍遥身边,颤声道:“少爷!少爷!”未几,眼泪便泉涌而出。任逍遥却对冷无言笑了笑:“这丫头,教冷兄见笑了。”

冷无言道:“今日一战,你我仍是不分胜负。”他语声冷淡,神情却温润,片刻又道,“得一对手如你,幸甚至哉。”

任逍遥道:“彼此彼此。”

冷无言一笑。

他很少笑,但只要笑,便很好看。胸前虽是血流如注,却似乎完全无碍,一拱手,转身缓步下山,消失在云海之中。

既然上官燕寒绝不是任逍遥所杀,那么他大约也不会与倭寇有什么往来。不知为何,冷无言竟有一丝欣慰。

任逍遥目送他离去,微一颔首,便仰面栽倒,倒在梅轻清怀里。

冷无言急于知道翡翠谷一战的结果,顾不得包扎伤口,一路疾行。他本以为流点血不算什么,然而任逍遥那一刀劈入极深,已伤到他的经脉和胸骨。到了百步云梯时,只觉锥心剧痛自骨缝渗出,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阵晕眩,只能倚着山岩坐下。

自己急于知道战事结果,强撑赶路,反倒耽误了更多时间。冷无言只能苦笑。

然而他这笑容还未完全绽开,便听到百步云梯下方传来一阵刺耳的刀兵声,夹杂着数声叱骂。他忍痛起身,穿过百步云梯一望,不禁皱眉。

百步云梯在莲花峰西北峭壁上,乃是黄山前后山的咽喉要道。凿在石壁上的百余级橙道穿山而行,上仅可见一线青天,下临万丈深渊,犹如靠在峭壁上的长梯,险峻异常。此刻窄窄的山道上拥挤着七八十人。华山、点苍、崆峒三派人马与合欢教卷裹在一处,杀得难解难分。再往远看,是神算帮、飞环门的人,只不过他们俱已身负重伤,莫说上前助阵,恐怕连下山也难。

山道两侧草木皆毁,石屑纷飞,鲜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人人好像都进入了癫狂之态,不仅合欢教的人凶狠异常,就连这些平日端庄朴质的名门弟子,也双目溢血,睚眦欲裂。不时有人站立不稳,跌下悬崖,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即使呼救,谁又能抽身来救?

冷无言不禁暗叹:“任兄,你何苦制造这等杀戮!”他目光落在血影卫身上,见这些人出手如任逍遥一般狠辣,有的虽已负伤,却似浑然不觉,如一群发了狂的虎狼。这股煞气似乎传染给了合欢教每一个人,挡着顾陵逸和云鸿笑等人,不死不休。顾陵逸、云鸿笑和杜家兄弟也看出血影卫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全力与之拼斗,谁也没有发现文素晖已是险象环生。

缠住文素晖的是一男一女。女的身着银披,男的一身金纱。女的身材高挑,男的却是个矮冬瓜三寸丁。女的手中一把亮银色的剪子,男的却用一根通体金黄的二尺细针。两人都戴着描金绘彩的面具,看不出长相,可这身打扮和兵器却是赫赫有名。

金针银剪,专做人皮锦衣,是江湖上要价最高、杀人最狠的金童子、银娘子夫妻。据说他们杀人之后,会将人皮剥下,制成衣服拿来炫耀。

文素晖自然知道这些,只觉面具后的四只眼睛阴冷异常,仿佛在看着一身上好的人皮锦衣,心中打颤,一不留神,长剑被金童子一针挑飞。银娘子咯咯笑道:“妹子,姐姐一定将你制成最漂亮的嫁衣。”说着,亮晃晃的剪子往她心口铰来。文素晖无路可退,惊呼一声,就听唰地一声,剪子被一道白光钉入地下。

银娘子定睛一看,却是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承影剑。可惜她不识剑,只怒道:“相公,你是死人呀,就让别人这样欺负我!”说着,手中突然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只匕首,往文素晖脸上划去。文素晖情急中顺势拔起承影剑一格,匕首咔地一声断为两截,将银娘子和她自己均吓了一跳。

金童子注意到了冷无言,见他脸色惨白,青衫尽被血染,便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哼着一针刺了过去。冷无言二指并拢,夹住金童子针尖,使他刺进不得。二人虽是僵持不下,然而他已满头大汗,运力之下,伤口又迸出血来。

所幸承影剑已经飞了回来。

文素晖一剑削断金针,挡在冷无言前面。

金童子先是一怔,然后便嘻嘻笑道:“怎么,大英雄展世杰尸骨未寒,他的未婚妻就有新相好了?”

冷无言闻言一震,才知自己无意中救的这个女子是文素晖。展世杰曾经给他说过无数次未婚妻的贤淑秀慧,如今见她一身麻衣,知她是为展世杰而穿,心中不觉暗暗叹息。

文素晖怒道:“住口!”一剑刺出。

金童子身子一撤,银娘子长袖一甩,一片银粉劈头盖脸地袭来。文素晖不防之下吸入一些,立刻一阵头晕。金童子阴阴笑着,半截金针打在她腰畔。文素晖便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还有承影剑!

冷无言大惊,一抓之下,手掌登时被剑刃划破。文素晖悬在半空,感觉剑上流来一股热热的东西,抬头便看到冷无言,眼中忽然涌出一丝平静的笑意,说了句“谢谢你,剑还你”,然后竟然松开手,任由身子飞坠下去。

“文姑娘!”冷无言手中一轻,脑海中猛地出现了展世杰的影子,竟然跳了下去,把身后的金童子和银娘子吓得呆住。

他岂能眼看着自己最好朋友的未婚妻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不会傻到摔死自己。而是将承影剑交于左手,一剑刺进了山壁,右手抓住了文素晖的衣领。她不知中了什么毒,已经昏了过去。两人的重量加上飞坠力道,承影剑顺着山壁飞速下滑,泥土碎石迸射,溅得他睁不开眼,突听咔地一声,飞坠之势猛然顿住,冷无言手腕几乎脱臼。抬头看时,见是一块巨石卡住剑身,再一望,离崖顶已有十余丈,连喊杀声都已听不见了。

此处云雾缭绕,只可见丈许内事物。冷无言四下张望,见一株海碗粗细的松树旁逸斜出,腕上运力,将文素晖横放在松枝上,再慢慢挪过去,最后拔出承影剑。

松树受他二人之力,咔咔作响。他又向四周望去,见下方绿蒙蒙一片,心知那是一片松树,便背起文素晖,慢慢向下攀援。此处的松枝上挂着许多带血的衣衫碎片,有的松树还拦腰折断。冷无言心知这是从崖上掉落的人所留,心中郁郁。然而走了一阵,却又暗暗心惊。

这一片松树越来越密,枝叶交错,山藤缠绕,如一条栈道蜿蜒向下。云雾中看不清谷底深浅,他正在犹豫,栈道却已到尽头。

一个方圆七尺的洞口,在雾中看来幽深恐怖,山风吹过,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冷无言握紧承影,一矮身钻了进去。

洞里长满青苔,弥漫着一股青草味道。洞内不高,冷无言无法站直身子,猫着腰走了不到两丈便顿住。原来这里是个死胡同,不觉自嘲地笑笑,将文素晖轻手轻脚地放下,见她气息均匀,宛如熟睡,脉搏也无甚异样,猜那银烟只是普通迷药,遂放了心。

紧绷的神经一松,冷无言立刻虚脱一般,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看来他的确流了太多血。文素晖却醒了过来,先是一惊,继而看到冷无言一身的血渍,坐在自己身边,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没出声。

冷无言察觉到她的不安,道:“在下冷无言。”他不想说太多话,以他现在的情形,说话也是很费力的一件事。

文素晖面露惊讶。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浑身是血的人便是冷面邪君。虽然她无数次在展世杰的书信和别人口中知道这个人的许多事,但乍逢之下,还是觉得局促和意外。

宁海王府的表少爷,居然是如此淡薄出尘的人?

她低头瞧见自己一身麻衣,忽然感到有些失礼,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角。

冷无言只当她又想到了展世杰,本想说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话,最后却只是冲她点了点头。文素晖见他眼中神色,明了他的意思,报以一笑。两人沉默许久,冷无言才道:“你们是如何到百步云梯来的?”文素晖便将翡翠谷的经过说了一遍,冷无言听完,立时明白了任逍遥的意图。

任逍遥不想与九菊一刀流结盟,便将他们骗入翡翠谷,又将机关消息泄露给云鸿笑,借正道之手除去帅旗、紫幢两组人马,实是帮了自己大忙。想到此,冷无言不觉露出一丝笑意,暗道:“任兄啊任兄,你行事乖张至斯,倒也前无古人。”

文素晖忍不住道:“冷公子,你笑什么?”

冷无言一惊而醒,信口道:“云少侠智勇过人,无怪展大哥常常称赞于他。”说完他立刻后悔,略有歉意地看了文素晖一眼。

文素晖却淡淡道:“云师兄的武功、才智其实还在展师兄之上。”

她神情舒淡,目光中透着平和的味道。冷无言便觉自己小看了这个女子。她看起来温柔娴静,其实要比寻常女子坚强得多,根本不需要别人小心翼翼照顾她的伤口。冷无言放下心来,又想到了任逍遥,暗道:“任兄伤得不轻,此刻若被武林同道围堵,怕是很难脱身。”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文素晖先开口:“冷公子,你的伤,如何了?”

冷无言道:“不碍事。”

文素晖见他并未瞧自己一眼,不知哪来的勇气,道:“我帮你包扎。”说着撕下裙角,仔仔细细在他身上绕了两圈,打了一个结。这个结打完,她突然想到了展世杰,想到自己也曾为他如此包扎,不觉流下泪来。

冷无言不敢看她,只道:“怎么了?”

文素晖仰起头来,轻声道:“其实冷公子不必救我。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该去陪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眼中泪光晶莹。

冷无言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叹息一声,道:“他的确常常提到你。”说完他又后悔,这么说岂不是劝她去死?

文素晖果然怔了怔,低头道:“可是刚才从崖上摔下来,我真的很怕,觉得自己很没用。”

冷无言不觉道:“我也怕。”

正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眨眼已到洞口,一点红光蔓延进山洞,红光后,竟是一只长满白毛的手。文素晖吓得尖叫一声,那手便立刻缩了回去。然而电光石火间,一团白影猛扑进来。

第19章 卷一多情刃 珍宝惑人心

十九珍宝惑人心

任逍遥睁开眼时,伤口已被严严实实包扎起来。接着便看见梅轻清,听见她低低抽泣.他伸手拂去梅轻清脸上泪痕,故意板着脸道:“哭什么,我又不会死。”

梅轻清见他醒了,破涕为笑:“轻清是害怕,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

任逍遥继续板着脸:“就怎样?改嫁?你胆子不小!”

梅轻清捶了他一拳,半嗔半羞地道:“我就抱着少爷从这里跳下去!”

任逍遥听了,拢了拢她的长发,将她紧紧抱住,什么都不说。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心跳,在云海之上,一起一伏。

梅轻清心底涌来一阵暖流,加了蜜糖的暖流。她突然有点感谢冷无言,若不是他伤了任逍遥,他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可是她立刻又骂自己混账,怎么能希望少爷受伤呢!

任逍遥忽道:“我昏了多久?”

梅轻清道:“大概一个时辰的工夫。”

任逍遥暗想,此刻云鸿笑等人应该已杀了帅旗、紫幢的人,正跟合欢教旧部及黑道中人纠缠。他设翡翠谷这个局,一是要除去九菊一刀流两组人马,二是要试探出那些人的忠心程度。他们若是死战到底,凭华山、点苍诸派的力量根本攻不上来,守住一天一夜更不在话下。但他心知那些人不可能会为了自己一句话拼命,甚至大部分人不会。所以那些正派人士赶到光明顶的时间便不是他能计算得出了。好在他命血影卫战事一了即刻到此地待命,所以他并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后山。

钟良玉一定会前后堵截,所以他将二十猎甲精骑和暗夜茶花安排在后山。只不过他在翡翠谷亲徐盈盈的时候,还对她说了八个字:不要恋战,尽早下山。他不想对不起宋芷颜,因为他知道暗夜茶花的武功都很一般,若是钟良玉发起狠来,这些女孩子要吃大亏。

此时云雾散去了一些,红日高升,照亮了鲤鱼脊北面的浅山坳。山坳里突然出现了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浓雾中有上百双眼睛在冷冷地瞧着他们两人。

这目光令梅轻清冷汗直流。任逍遥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别怕。”梅轻清捂着心口,靠在他怀里,感到他透过衣衫传来的体温,心中稍稍平静一些,便也努力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任逍遥其实一点也不轻松。他稍稍一动,腹中便疼得厉害,肋骨不知刺伤了什么脏器。胸口的剑伤也在一刻不停地渗血。梅轻清虽然包扎得很仔细,却因为没有刀伤药,根本至不住血。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那里流走。但他仍是昂首挽着梅轻清,慢慢往山坳走去。

山坳中是一群赤脚汉子和乞丐。站在这些人前面的三个人,是钟良玉,余南通,牟召华。

任逍遥不禁有些头疼。

就听钟良玉道:“任逍遥,宋芷颜在哪里?”他无法忘记,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是死在宋芷颜手里的。

任逍遥握紧刀柄,道:“本教主倒想看看,你打算用什么手段逼我说。”他是个直接干脆的人,懒得多费口舌。

钟良玉一挥手,立刻有八个白衣少女从人群中被推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岑依依。八个执刀的赤脚汉子将她们的头发撩到一侧,露出雪白的颈子来。钟良玉一字一顿地说:“用她们的命。”

余牟二人闻言变色,道:“钟帮主,这恐怕为江湖不齿。”

钟良玉冷笑道:“长江水帮本是黑道起家,合欢教中人本就该杀。两位长老若想行侠仗义,大可向钟某出手。”

余牟二人不禁面露难色。他们不能与钟良玉动手。一旦动手,任逍遥便有逃脱的可能,更何况,长江水帮与丐帮若为了几个邪教女子火拼起来,说出去岂非太没面子。

啪、啪、啪。

任逍遥击掌道:“钟帮主不愧是黑道翘楚。你不敢上来与我较量,便要杀我的女人,本教主佩服。”

钟良玉怒道:“宋芷颜究竟在哪里!”

任逍遥不语,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他。

钟良玉简直气结。他并非恶人,不愿与任逍遥动手并不是怕输,而是怕连累自己的兄弟死在多情刃下。他本以为将岑依依等人推出来,便可不动刀兵地逼任逍遥说出宋芷颜的下落。谁知任逍遥竟毫不在意她们的命,自己却已骑虎难下。

突听岑依依大声道:“教主万万不可将师父的行踪告诉这姓钟的!”

任逍遥似乎看了她一眼,便淡淡道:“你杀吧。”

钟良玉一股无名怒火自心底翻卷至舌根,鬼使神差地大喝道:“杀!”

噗地一声,四个白衣少女的头滚落在地,身子扑倒,脖腔里喷出一股血泉,染红了周遭草木。鲜血溅了岑依依一身,还冒着腾腾热气。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其他女子也吓得浑身发抖。

她们毕竟都是不到二十的女孩子,这样活生生被砍了头,无论谁都会不忍。

牟召华已经站了出来,沉声道:“钟帮主,她们就算是合欢教中人,也不过是一群孩子,你这般做,实在有失大丈夫风范。”

钟良玉杀了四个女子,本有些后悔,然而听到“孩子”两个字,登时沉着脸道:“牟长老教训得是。小孩子的确无辜。”言毕手一挥,另外四把刀立刻挥了下去。

牟召华大惊失色,正待阻止,就听当当当当四声连响,那四个汉子嗷嗷怪叫,手中的刀已脱手,手腕俱已被石子击碎。

钟良玉霍然转身,只因这石子飞来的方向是身后,而他身后,只有丐帮弟子。“两位长老,你们……”他忽然闭了嘴,因为余牟二人也转过身往人群中张望,出手的并不是他们。

任逍遥也觉得奇怪。他第一个想到血影卫,却又觉得只伤人而不取其性命,不是自家作风。这个暗中相助的人会是谁?

钟良玉突然夺过一把钢刀,向岑依依脖颈砍去。岑依依吓得花容失色,钢刀眼看便要挨着她的脖子,却猛地一翻,平平挥了出去。叮地一声,一颗石子弹了出去,没入云雾。钟良玉这次看得分明,那石子是从左侧飞来。

余南通也看到了,当即沉声道:“摆阵。”丐帮弟子涌出,打狗阵立时将任逍遥和梅轻清围了起来。

任逍遥突然火起,冷冷道:“余南通,你叫这些人送死来么!”

余南通亦冷冷道:“你已不能出手,否则又怎会眼看自己女人被杀。”岑依依等人不禁都往任逍遥身上瞧去,果然见他神情有异。就听余南通一声“拿下”,便与牟召华齐齐扑了过去,丐帮弟子一拥而上。钟良玉则全神贯注地盯着左侧的云雾,以防那暗中之人再度出手。

谁知那里毫无动静。钟良玉心下狐疑,突然听到打狗阵中传来一片惊讶之声。

任逍遥刀已出鞘,正待拼死一战,突然腰间一紧,低头看时,一条麻绳已经环住他的腰际,紧接着一个人影斜刺里冲了过来,将麻绳往自己身上一绕,背着他向光明顶掠去。这人轻功极佳,三纵两纵便扑入云雾,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到。

丐帮中人立刻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谁会想到,负责打狗阵最后一环的乞丐,竟会出手救任逍遥!

梅轻清惊叫道:“少爷!少爷!”正待去追,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牟召华制住她的穴道,沉声道:“那人是谁?怎会混入了咱们的人里?”

余南通脸色十分难看,他似是知道那人是谁,跺脚道:“追!”

追不上。

无数碎石暴风雨般往人群中打了过来,丐帮和长江水帮的人嗷嗷叫着扑倒在地,眼看着那小乞丐的身形消失。

任逍遥也知道这人是谁。

轻功这么好的小乞丐,天下只有姜小白一个。

姜小白一路狂奔,仿佛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恍惚中任逍遥也不知他转了几个弯,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喘气,立刻骂道:“你这混蛋!轻清,轻清……”姜小白一把将他丢在地上,一屁股坐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轻什么轻!小爷我快被你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他突然闭嘴,因为任逍遥已经听不见了。

他已经晕了过去。

冷无言侧身挡在文素晖身前,一剑刺出。哧地一声,白影惨叫猛退,地上留下一串血迹。

文素晖紧紧抓住冷无言的衣襟,骇然道:“那,那声音,不像是人?”

冷无言道:“是个白毛畜生。”

他的声音冷静依然,文素晖不觉松开了手。外面的红光却更近了,松枝沙沙作响,仍有什么东西向洞口逼近。两人心中忐忑,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洞口。就听一人道:“两个小贼,是来偷宝物的么?”

这声音愠而不厉,竟是个女子。

文素晖听到人声,顿时放心,正要开口分辩,嘴却被捂住。冷无言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眼色,立刻又移开手。文素晖点了点头,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绝壁中云雾缭绕,洞口松枝繁茂,纵是白天,洞外也无法看清洞内情形。只要不出声,外面的人就不敢贸然入内。

女子的声音冷冷道:“你们以为不出声,我便没办法了么?”

随着说话,一盏红灯笼被扔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文素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漫天咝咝破空声。她只觉冷无言推了自己一把,同时身上披的麻衣也不见了。再抬头,只见冷无言用麻衣一卷,漫天咝咝声立刻消失。文素晖心中佩服,却已红了脸。虽然她的麻衣内衣裙整齐,但是猛然间被一个男人脱去衣服,还是不免难堪。她偷眼望着冷无言,见他没看自己,才稍稍松了口气。

冷无言只看着那件麻衣里裹挟的暗器。

一把绿油油的松针。

外面这女人竟能将松针当做暗器。这份武功修为,就算点苍掌门顾陵逸,怕也不是她的对手。若非山洞易守难攻,他们两人此刻大概已遭毒手。文素晖双肩微耸,望了冷无言一眼,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谁知冷无言却突然道:“前辈是峨眉派中人罢。”

文素晖吓了一跳。刚才他不让自己出声,此刻怎地竟说起话来。

更奇怪的是,外面那女子一阵沉默,居然问道:“何以见得?”

冷无言道:“唐门针法与前辈不同。除去唐门,武林中以针法见长的,只有峨眉。”

女子又沉默片刻,道:“果然好见识。”说话间,一个白巾蒙面的青衣女子闪了进来。她眉如柳叶,目若秋水,若是眼角没有皱纹,便是个秀美温婉的女子。她怀中抱着一只白猿,淡淡道:“既然你道出我的师承,我便正大光明地杀了你们。”

文素晖道:“前辈,我们未曾得罪你,你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们若不死,出去乱说,自会有别人觊觎这宝物。更何况,伤了我的白猿,便是得罪了我。”

白猿臂上果然有一剑痕,想来是被冷无言所伤。文素晖见她右手扬起,急道:“我们不是来偷宝物的。”

青衣女子愠道:“还敢强辩!”手指一动,一道劲风飞出。文素晖拧身跃起,指风砰地击在山壁上,土石飞溅。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华山派么?”手中不停,三道指风射向她伯劳、风门、盖膝穴。

洞中狭窄,文素晖无处可避,又不想她伤了冷无言,想到展世杰已死,自己独活于世也甚无趣,竟然咬牙不动。冷无言见了大惊,将承影剑掷出,叮叮两声脆响,承影剑被两道指风击中,方向一变,呛地一声没入岩壁。文素晖却捂着胸口向后跌倒,显是被最后一道指风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