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言伸手揽住她的腰,半急半怒地道:“你为什么还要寻死!”

文素晖没说话。

青衣女子将承影剑拔出,端详片刻,赞声“好剑”,转视冷无言道:“可惜人却太狠,外面那些人,是你杀的?”

文素晖忙道:“他们是被合欢教杀的,与冷公子无关!”

青衣女子闻言身子一颤,欺身近前,疾声道:“合欢教?你这小妮子知道什么合欢教!”

文素晖见她声色俱厉,猛然想起峨眉掌门上官燕寒来,不由轻声道:“前辈既为峨眉派中人,难道不知上官掌门已死于合欢教之手了么?”

青衣女子一怔,喃喃道:“上官掌门?上官燕寒么?他竟做了掌门?”

文素晖奇道:“前辈不知上官掌门?”

青衣女子冷然道:“我当然知道。可惜我已不是峨眉弟子,不是了,不是了……”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清,突然劈手拎起文素晖衣领,一字一句道:“上官燕寒是怎么死的?”

文素晖心中暗惊,将合欢教重出江湖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们无意闯到前辈藏宝之地,还望前辈海涵。”言毕偷眼望去,只见这青衣女子神情大变,眉尖紧蹙,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青衣女子才长吁道:“他不该来。”说着放开文素晖,又自言自语地道,“师兄,你这是何必呢,我早已决心不回峨眉了。”她将承影剑还给冷无言,“你们走吧。”

文素晖讶然道:“前辈您……您不愿替上官掌门报仇么?”

青衣女子还未说话,冷无言忽然道:“上官掌门并非死于任逍遥之手,这一点前辈不可不察。”

文素晖不解冷无言为何替任逍遥说话,却听青衣女子道:“的确不是。”

这下连冷无言也不解了:“前辈如此肯定?”

青衣女子道:“照你们说,师兄是中鹤蛇毒而死。任逍遥若真是得到了鹤蛇毒,为何不用它杀了华山、点苍、崆峒派的人,却要折损自己的人手设阵拦截?”

文素晖猜测道:“大概,大概他的鹤蛇毒用完了……”

青衣女子摇头道:“丹青毒圣一生心血凝于此毒,若只是天下无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顿,又叹了口气,神情中满是惧色,“这毒是不死之身。”

文素晖吓了一跳:“不死之身?”

青衣女子点头:“中了鹤蛇毒而死的人,尸身不会腐烂,若取其身体发肤研磨成粉,便是新的鹤蛇毒。”文素晖听得浑身发冷,青衣女子接着道,“只有把尸身烧掉,才能永绝后患。你若真心救人,当务之急是找到我师兄的尸身,将他烧掉,免得遗祸山中人畜。”

冷无言不觉道:“前辈为何不肯做这善事?”

青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我不能离开此地。”

文素晖奇道:“为何?”

青衣女子向冷无言身后遥遥一指:“为了它。”

冷文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黑黑的岩石缝中,有一株艳紫色的草,似是水仙,却比水仙小了数倍。青衣女子道:“离尘草还有三年才可用,我怕山中鸟兽蛇虫将它毁去,便在谷底居住,又驯化白猿看守。今日它急急忙忙向我示警,我一路赶来,不想却遇到了你们。”说话间将白猿放下地来。白猿吱吱叫着,围着文素晖不住打转,显得十分亲密的样子。文素晖看着有趣,试着摸了摸它,见它并不拒绝,十分欢喜,又将它抱了起来。青衣女子道:“这小东西会带你们离开这里。天不早了,你们快些走吧。”

文素晖看了冷无言一眼,冷无言点点了头,突然又道:“前辈不肯离开此地,怕不单是为了这株草,也是为了一个人罢?”

青衣女子目光如水:“哦?为了谁?”

冷无言拱手道:“前辈不愿别人知道,晚辈自不便说破,就此告辞。”

文素晖听得奇怪,略一思索,已知道青衣女子身份,一偏头,正遇上冷无言的会意微笑。

姜小白见任逍遥晕倒,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着他左摇右晃,嘴里叫道:“任兄,任兄,你他妈别死啊,小爷还有事要问你,你死了我他妈不是白费力气!”他胡乱晃了一阵,任逍遥只咳嗽一声,嘴角流出一缕鲜血,仍是不醒。姜小白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封了他数处大穴。正待找路下山,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等你下山,恐怕他已死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初听还在十余丈外,可是这句话说完,竟已到了眼前。一个灰衣宽袍的人飘然而至,脸上带着一个古怪的鬼脸面具。面具在斜阳中闪着淡淡光泽,显得说不出的诡谲。

姜小白心知他就是方才出手相助之人,可此刻看来,这人却不像是要帮忙的样子。姜小白硬着头皮拿起多情刃,大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小爷刀下不杀无名之辈!”说完,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话实在太像戏文,他都不知自己想起这句大失水准的话来。

鬼脸人也被这句话噎得愣了,冷哼一声,一步步走来,目光盯着昏迷不醒的任逍遥。姜小白握刀的手不禁微微发颤。这人是冲着任逍遥来,此刻自己若是脚底抹油溜了,这人十之八九不会为难。可是……

还有三步。

姜小白狠狠咽了口吐沫,大喝一声,一刀劈出。

他没有练过刀,这一刀完全是胡乱劈出。

多情刃裹起一阵风声,几乎可嗅到那风中隐含的腥气。

鬼脸人的手只是动了动,姜小白便被一股大力压得喘不过气来,手里一轻,刀竟到了对方手中。鬼脸人把玩着多情刃,眼皮也不抬地道:“你可以走了。”说完身子一晃,夹起任逍遥,向山岭中奔去。

姜小白一张脸憋得通红,跳脚喊道:“你要将任兄怎样?”

鬼脸人的影子已经快要瞧不见了。

姜小白跺了跺脚,提气追了上去。

鬼脸人既意外又好笑,想不到这个武功差劲的小乞丐竟敢不顾性命地跟着自己,索性放慢脚步。姜小白见了,心里反倒一阵阵打鼓,不敢靠得太近。鬼脸人看得有趣,展开身形飞奔了一阵,再停下来看时,发现姜小白仍在不远处,不禁有些惊讶。

这小乞丐的轻功竟然比他料想的高明许多。

鬼脸人兴头一起,忽快忽慢、忽长忽短地走着,姜小白便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跟着,二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来到一处山谷。暮□□临,谷中松林逆着晚霞,仿佛一群淋了鲜血的鬼怪。山风吹过,针叶摩擦,发出咳咳的声音,鬼哭一般。

姜小白见鬼脸人走进松林,不觉踌躇起来。

说实话,他怕得要命。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全因鬼脸人认为他活着和死了没有分别。再跟下去,鬼脸人不知时恼了,就会将自己杀死。一阵风吹过,姜小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才发觉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他不想做个不够义气的朋友,却也不愿丢了自己的命,呆了半晌,使劲咽了口吐沫,猛然跳起来,一头冲进了松林。

松林中一弯清溪,溪畔一间木屋,屋中一灯如豆,灯下是那诡异的面具。

姜小白咬咬牙,大步走过去,边走边道:“你听好了,小爷打不过你,也不指望他妈的救人了。小爷是来给朋友收尸的,你总不能……”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差点将舌头咬掉。这鬼脸人竟在为任逍遥的伤口敷药,姜小白站在门口,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人居然是来救任逍遥的?他担惊受怕地跟了半天,原来是自己吓唬自己!姜小白怒火中烧,气呼呼地走进去,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喂,你耍我?”鬼脸人不理他,慢条斯理地将伤口包扎好,又封了任逍遥数处穴道,便倚着墙壁,闭目养神。姜小白简直气破肚子,又不敢翻脸,那感觉就像被焖在热锅里的蚂蚁。“老子若是有一身好武艺,哪至于受这等闲气!”他一边暗骂,一边想着云翠翠奚落之言,心中五味杂陈,不觉握紧拳头,嘭地打在凳子上。

鬼脸人终于看了他一眼,却是斜睨:“你是任逍遥的朋友?”

姜小白没好气地道:“废话!不是朋友,还是仇敌么!”

鬼脸人突然叹了口气:“他们父子确实很像。”

姜小白听了不觉脱口道:“你?难道,你认得任独么?”

余南通和牟召华虽然准备将他逐出师门,却还未通告各处堂口,所以他这丐帮帮主袁池明亲传弟子的身份还能拿出去招摇撞骗。姜小白除了得知不少合欢教的掌故外,还知道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袁池明失踪已有半月。

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失踪了,这个脸丐帮实在丢不起,是以这个消息并未在江湖中传开。只有四位主事长老、十二分舵舵主和一众亲传弟子知晓。在他们看来,合欢教毋庸置疑与此事有关,所以余南通、牟召华才会赶到正气堂助拳。姜小白一路跟到黄山,就是要抢在别人之前问一问任逍遥,是不是他害了自己师父。见鬼脸人不说话,姜小白眼珠转了转,又道:“前辈武功如此厉害,一定也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了?”

鬼脸人哼了一声:“你话太多了。”

姜小白听得出他并未生气,心中暗道:“他娘的,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当下放了心,继续拍道:“您救了任教主,今后在江湖上更要威风八面了。”

鬼脸人不悦地道:“老夫不需要合欢教荫蔽。”

“是是是,您一身武功也能平趟了江湖去。”姜小白赶紧打圆场,“所以您才甘冒与武林正道为敌的大危险救他,却不指望得到什么。这份义气,实在令人钦佩。”

鬼脸人冷笑一声,盯着他道:“你想问我为何救他罢。”

姜小白被他看破心思,登时觉得那目光就像万千支细松针,扎得他浑身刺刺痒痒。他讪讪一笑,两眼望天,闭口不言。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他除了假装沉默之外,还能做什么?

鬼脸人却拿起多情刃:“你有没有听说过合欢教的宝藏?”

姜小白立刻血往头顶上涌,心中暗道:“原来这人不是任兄的朋友,却是为了宝藏。”脸上却堆出一副十万分欠揍的笑容:“知道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鬼脸人目露凶光,冷哼道:“果然是个贪财的小子!方才老夫有意饶你性命,你却一径跟来,这便怪不得老夫了。”说着将多情刃抽出,一刀劈下。姜小白只觉得一道寒气自身侧闪过,背后传来哗啦一声,一张竹椅已被刀风斩为两半。鬼脸人瞪着他,竟然笑了:“小子,你若接得了老夫这一招,老夫倒可以考虑留你性命。”

姜小白看着那竹椅,咽了口唾沫,道:“说话算话?”

鬼脸人淡淡道:“未必。”

姜小白简直被噎个半死,偏又无法可想,暗忖道:“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打起架来想练功!”想到这人若真起了杀心,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索性站起身来捋胳膊挽袖子,大声喝道:“小爷就接你一招又如何!”

为了壮胆,他将声音提到了顶门,惊起林中飞鸟,夹杂着数声鸣叫,在黑夜中听来十分瘆人,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姜小白虽想做出一副昂首挺胸的英雄样子来,无奈这鬼脸人根本坐着不动。姜小白扬了扬下巴,还是不得不低下头来看他。

鬼脸人见他站定,说声“看刀”,又是一刀劈来。

这一刀中规中矩地攻向中路,俨然一记“力劈华山”。姜小白觉得这鬼脸人未免太小瞧自己,五指一翻,一支绳镖飞出,绕向多情刃的刀柄。镖绳缠住刀柄,刀锋去势却顿也未顿,依旧向顶门劈来。姜小白也不慌,身子猛随绳子飞起,躲过这一刀。可惜他还来不及高兴,便觉绳子上传来一股刚猛力道,又将他身子压了下去,恰好压在刀锋之下。他就像一块被人按在刀俎上的活肉。

姜小白立刻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嗡地一声,刀锋偏了三寸,嵌入姜小白右肩。姜小白松开绳子,怪叫一声滚出数尺,鲜血溅了一地。他忍痛抬头,见竟是任逍遥救了自己一命。

鬼脸人转头看着任逍遥,声音不冷不热道:“醒得够快,到底是年轻人。”

实际上任逍遥早就醒了,若不是看姜小白就要丧命,也不会拼尽全力弹出那一指。此刻伤口虽然止了血,却头晕目眩得厉害。他脸色惨白,坐起来道:“你是谁?”

鬼脸人不答:“我不杀你,只要你说出多情刃的秘密。”

任逍遥冷笑不语。

鬼脸人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一顿,又道,“我不杀你,却会杀了你的朋友。”说着,一双眼睛便朝姜小白望去。

姜小白忍不住骂道:“这他妈关小爷什么事!”

任逍遥道:“我说。”

姜小白差点哭出来:“任兄,你太他妈够义气了,也不枉我挨这一刀了。”

鬼脸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双眼睛在面具后睁得大大的。

哪知任逍遥却显得十分轻松:“不过你最好先杀了这小子,免得他知道以后乱说。”

鬼脸人闻言怔住,姜小白破口大骂:“任逍遥你这混蛋!那宝藏,有命藏没命花的东西!你,你,你太不够意思了!”鬼脸人手腕一翻,有些狐疑。任逍遥的样子太过冷静,这冷静令他感到不安。仿佛这间小木屋四周弥漫着一股寒入骨髓的杀机。

任逍遥又道:“你究竟是谁?”

鬼脸人目光闪动。

任逍遥的嘴角又浮现那丝恼人笑意:“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出手,我早晚会看出来。”

鬼脸人大笑:“莫非你想与我动手?”

“不错。”

鬼脸人狂笑数声,似乎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笑声中,多情刃忽地斩下。

他要杀的依然是姜小白。他要看看任逍遥还有没有力气救这个朋友。

蓦地,一阵凄厉的叫声响起,两团褐色影子从窗外冲了进来,挟着劲风向鬼脸人身上袭去。鬼脸人身子一矮,躲过一击,定睛一瞧,竟是两只褐色鹰隼。鹰隼一击不成,绕梁而返,再次俯冲下来,叫声更加凄厉。鬼脸人心头大怒,一掌击出。砰地一声,掌风击中一只鹰隼,撞破木墙,跌了出去。另一只扑到鬼脸人右手边,狠狠一啄。

鬼脸人手背上顿时连皮带肉被生生撕下一条肉来。他怒叱一声,手腕一翻,多情刃将鹰隼砍成两截。鹰隼坠在地上,嘴中叼着那条鲜肉,扑棱数下,终于不动弹了。鬼脸人捂着手背,脸色已经变了。

小屋不知何时已被十余个人团团围住。

十余个身穿黑衣,手握银刀的年轻人。

第20章 卷一多情刃 八卦迷呈坎

二十 八卦迷呈坎

是血影卫。那两只鹰隼,是合欢教传讯所用冲霄隼。

方才姜小白大声说话,惊起一群飞鸟,任逍遥便从鸣叫声中听出冲霄隼的声音,知道它们片刻即可引血影卫到此,是以全然不惧鬼脸人。

鬼脸人挟起姜小白,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握着多情刃,狞笑道:“你莫忘了,我……”说到此,猛然痛呼一声,多情刃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姜小白“呸”了一声,随之吐掉嘴里的血肉,高声道:“想挟持小爷,没那么容易!”

他居然又从这鬼脸人的手上咬下来一块肉,鬼脸人手上隐隐可见白骨。

就听砰砰砰一串响,十把倒钩飞抓穿破木墙,齐往鬼脸人身上扑去。小小的木屋被穿了十个大洞,已是摇摇欲坠。鬼脸人的身子冲天而起,撞破屋顶欲逃,却又啪地一声跌了回来,而且直接跌到了十把飞抓正中。

噗噗噗噗,一串血污射出,飞抓紧紧扣住他的身子。血影卫只消运力一收,便可活生生将他拆成十块碎肉。

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自屋顶传来:“敢动我任大哥的宝刀,给我杀了他!”

十根飞抓锁链立刻绷得笔直。

鬼脸人眼中精芒爆射,两手各抓五条锁链一抖,锁链上立刻跳出一个小小圆弧,一闪而没。外面传来数声闷哼,锁链也死蛇般垂了下来。

屋顶娇柔的声音道:“不想你还有些本事!”话未说完,一个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

曼苏拉。

十指纤柔,却爆着淡淡橙光,急抓鬼脸人顶门。鬼脸人将手中十根飞抓同时甩出,喀拉拉一阵墙倾屋倒。

姜小白背着任逍遥冲出了门。回头一看,小屋已变成了一堆烂木头,心悸不已。突又见两个人影哗啦一声跃出,斗得难解难分,异常凶暴,周围的碎木块纷纷激射而起,散落在三四丈外。

血影卫拔刀出鞘,聚到任逍遥身侧。任逍遥看着曼苏拉与鬼脸人拼斗,并未说话,连衣襟被雨水打湿也没注意到。百招一过,曼苏拉渐落下风,姜小白忍不住道:“这老太婆要输了。”

任逍遥自然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并不下令解救。此时就见鬼脸人右手一扬,一点火星伴着尖锐声响腾入夜空,爆出一个巨大光晕。只一瞬,又被淅淅沥沥的夜雨吞没。

求援响箭。

任逍遥冷笑一声,一挥手,血影卫立刻飞身扑上。鬼脸人应付曼苏拉已是吃力,血影卫一来,立刻有些顾此失彼,不多时,身上已被划出三道伤痕。任逍遥冷冷道:“我劝你莫要凭着内力撑下去,还是快些亮出本门功夫吧。”

鬼脸人的回答就是一声冷哼。

任逍遥暗道:“此人武功高强,想来援兵也决不会差,此处凶险,还是速战速决为妙。”想到此,目中杀机立现,沉声道:“杀。”

“杀”字一出口,血影卫十余把刀围成一个莲阵,倏然收缩,像一个口袋突然扎紧一般。鬼脸人见躲不过去,竟然大笑起来,喝道:“死了也好!”便一掌击出。一个血影卫迎面中招,立刻跌了出去。其他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一片银刀在雨中幻成一张大网,狠狠劈了下去。这次就算鬼脸人内力再如何深厚,也已无法可躲。

嗡嗡嗡……

雨中猛地响起十三声闷响,所有的银刀全飞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来。鬼脸人一惊,不敢耽搁,猛一纵身,消失在夜幕中。

曼苏拉正打得兴起,突然不见了对手,不禁恶狠狠道:“谁?”

一个淡淡的青影自雨中缓缓而来。

看似缓,却转眼便到了眼前。来人是个秀美的中年女子,脸上蒙着一方白巾。

曼苏拉打量着她:“你内力不弱。”

说到“你”的时候,她一爪抓向青衣女子面门,说到“弱”的时候,她已攻出五招。青衣女子却不还手,一味闪避,身法优美端庄,显然根基极深。

血影卫捡回自己的刀,见任逍遥没有出声,便侍立一旁,其中一人从木屋废墟中找回多情刃,交到任逍遥手中。正在此时,松林外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往这边潜了过来。

任逍遥不禁皱眉。眼前形势,青衣女子一人便可缠住曼苏拉,若再来二三十个高手,恐怕单凭血影卫也顶不住。他立刻命令:“走。”

姜小白吃了一惊,看了曼苏拉一眼:“可是她……”

任逍遥冷冷道:“她不需要别人保护。”

雨渐渐小了,雾却更重,浓重的雾气奶汁般充塞天地。

姜小白坐在松枝上,看着对面闭目运功的任逍遥,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简直想一拳打过去。

他们的所在是一株高大古松。背靠山壁,前临峡谷,下有山道,既可远眺,也可监视过路之人,姜小白不得不佩服血影卫,居然找得到这样一出藏身瞭望的好地方。只不过现在血影卫又不知藏于何处,真如任逍遥的影子一般。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鬼影子。

姜小白想到袁池明,不觉又焦躁起来,道:“喂!你……”话音未落,就听松针唰唰作响,一金一青两条人影追逐而来,却是曼苏拉和那青衣女子。

曼苏拉身法迅疾,一眨眼便藏在任逍遥身后,勾着他的脖子吃吃地笑。青衣女子却不疾不徐,飘飘而来。姜小白明明见她还在树下,忽然又到了眼前,不禁咂舌。

青衣女子站定,目光落在任逍遥身上,道:“任教主。”

语声平和冷静,既不像朋友,也不像敌人。任逍遥居然也不惊讶,对曼苏拉道:“你带她来的?”

曼苏拉将嘴巴凑近任逍遥的耳朵,一头长而卷曲的红发水草般滑过:“这位姐姐说,不会与任大哥为敌,只是打听事情。”

“哦?”任逍遥眉尖一挑,转而看着青衣女子,“也是问多情刃的秘密么?”

青衣女子冷然道:“我问一个人。”她语气微微有了些波澜,似在努力压制内心情绪,“陈无败在哪里?”

任逍遥忽然笑出了声,笑得姜小白莫名其妙,曼苏拉虽不知他因何发笑,却乐意陪着他笑。笑够了,他才道:“苏晗玉,原来是你。”

青衣女子的声音依旧平静:“不错。”

姜小白一时瞪大了眼睛,曼苏拉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峨眉五侠之一的玉女剑苏晗玉,二十年前也是名动江湖的十大美人之一。只不过比起其他九位或嫁给一派之主,或痴心任独之外,她显得更加神秘。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嫁的人是任独的家奴,天下第一神驭手,无影鞭王陈无败,更因为江湖中人对这段姻缘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被合欢教硬抢去的,有人说她是为江湖大义甘愿以身为饵潜入快意城的,也有人说她的确是为了陈无败背叛峨眉派的。而峨眉派对此事一直三缄其口,关于她的事情便有了更多更荒唐的说法,那些故事加起来,足够一个说书人连赶七场。然而所有这一切,都随着快意城破、合欢教灭而烟消云散,江湖中再也没人见过她。那些曾经缠绵悱恻的故事,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江湖上永远纷争不断。然而苏晗玉此刻看来,却仍如二十年前一般,像一朵青天上的白云悠悠飘落,似乎不曾存在过。

曼苏拉咯咯笑道:“新娘子,你怎么还蒙着脸,天地都拜完了,再说任大哥已经认出你了,咱们是一家人,你还不好意思么!”她本认得苏晗玉,许是因为心智失常,直到此刻方才想起。

苏晗玉闭口不言,只看着任逍遥,双眸平静,平静中又藏着一丝渴望。

任逍遥沉吟道:“上官掌门要接你回峨眉一事,你可知晓?”

苏晗玉叹了口气,道:“师兄的事,我已知晓。”她定定看着任逍遥,“我也知道任教主不是凶手。”

任逍遥眼中掠过一丝诡谲笑意:“快意城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苏晗玉眼中的神情复杂,似在掂量那些往事该不该说。

曼苏拉见状不耐烦地道:“新娘子,你若不说,任大哥肯定有办法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新郎官,这道理你懂不懂!”

苏晗玉当然懂,她叹了口气,缓缓道:“城破之时,不知怎么便有了宝藏的传闻。朝廷命勇武堂过问此事。九大派为了给勇武堂一个交代,只得讯问被俘的合欢教弟子。只是无论何种酷刑,他们都抵死不说。”

姜小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样的”,又小声嘀咕道:“皇帝老爷也缺钱花么?”

苏晗玉道:“未必贪财,只是为了长生不老。”任姜两人想到宋芷颜,又看着一旁妖艳逼人、年轻貌美的曼苏拉,不禁同时叹了口气。苏晗玉接着道:“合欢教的弟子一个一个死去,师兄看不过,希望我再去找陈无败,他或许知道,只要我劝他弃暗投明,说出宝藏或者任独的下落,师兄就尽量保住其他人的性命。可是我,我却不愿做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了解他,他绝不会背叛任独。甚至,我做了这样的事,他很有可能杀了我。我,我也不想再和九大派、再和勇武堂的人在一起,哪怕一时半刻,我也会被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