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言拦住凌雪烟,朗声道:“薛大哥,此处交给你了。”说完撮唇为哨,飞雨奔来。冷无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姜小白怒道:“他妈的,你们想累死小爷!”身子再度腾起,一气不歇地追上去。

凌雪烟也想去追,却听一声锐啸,一支箭迎面射来。她长剑一挥,当地一声,箭簇落地,箭尾蓝星闪闪发光。

穿云蓝星箭!

凌雪烟手臂一阵酸痛,暗忖道:“七星破月弩当真厉害……”一念未绝,又是三箭射来。凌雪烟抽身一闪避过,却“啊”了一声。

她身后俱是手无寸铁的化城寺僧众,转眼间蓝星箭已洞穿四人身体,去势仍不减。凌雪烟额头满是冷汗,正待去救,一道白光忽地闪过,将蓝星箭深深钉入地面。

剑光凝璧,潋滟如水。

沉璧剑。

凌雪烟一怔,又听喀地一声,另两支箭已被一个青袍人一剑打落。这人三十出头,宽额浓眉,冷哼道:“七星破月弩果然名不虚传。”

俞傲的声音远远传来:“教主对昆仑七剑甚是看重,却怎么只来了一人?”话音刚落,七支蓝星箭便夹带尖利的风声从一幢民房边飞出。

没有一支箭的方向相同。这七支箭竟似七人同时射出,全是直奔僧人而去。

青袍人道声“卑鄙”,手中剑舞成一道屏障,叮叮叮弹飞三支箭。盛凌二人如法炮制,三人居高临下,封住山门,将七支箭全部弹飞。

噗地一声,血雾蓬飞。

俞傲射出了第八支箭。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第八支箭。

青袍人胸前中箭,所幸及时握住箭尾,反手拔出,轻叱一声,纵身向屋后掠去。屋后却是七个脸色清寒的白衣女子,为首一人,正是玉双双。青袍人微微皱眉:“暗夜茶花?”七女一句不答,七剑连成一道剑阵袭来。青袍人冷笑:“就凭你们,也配用我昆仑派的飞霜圣剑!”说话间一跃而起,剑光如水泻下。

宋芷颜乃昆仑弟子,她□□出的暗夜茶花自然也用昆仑剑法。双方一接触,便知武功深浅。青袍人只觉飞霜圣剑从这七个女子手中使出,已与本门武功大有不同。宋芷颜的剑法凌厉逼人,以快、狠称绝。而这七女的剑法却剑剑指穴,引而不发,气度优雅。他从未见过这种剑法,又不敢与玉双双手中云灵剑硬碰,一时有些忙乱。恰在这时,魏青羽赶了过来,道声“紫阳兄”便加入战团。

这青袍人便是昆仑派大弟子、昆仑七剑之首紫阳,见魏青羽前来相助,不觉皱了皱眉。若论单打独斗,暗夜茶花没有一个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如今缠斗这许多招,还要别人相助,实在有些丢昆仑派和自己的颜面,冷冷道:“魏公子好意,在下心领。”

魏青羽听出弦外之音,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凌雪烟大呼“杨一元”,转身便见一个紫袍老者夹着俞傲掠出,杨一元却口喷鲜血倒地。山门前乱成一锅粥,熊熊大火将化城寺三进大殿完全吞没,纵使薛武刚带了上百人来救,也只能眼看着这座千年古刹渐渐倒塌。僧人们已放弃救火,低低诵着佛号。

任逍遥那一万两黄金,原来是买这座古寺!

那老者和俞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盛千帆要去追,却听薛武刚沉声道:“莫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就听咻咻咻数声响,东北方响箭频频。薛武刚不觉皱眉,众人也错愕不已——任逍遥往山上逃,岂非自断退路?

九华集东北,沿山路上行,穿过回香阁、凤凰松、慧居寺,走上十五六里,山路渐险,山峰愈奇,便是九华主峰天台峰了。冷无言催着飞雨,扬声道:“任兄,请停一停。”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哨。飞雨迟疑片刻,居然放缓脚步。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冷无言拔剑,纵身,一剑将大网斩为两爿,身形复归马上。林中传出一个苍老清冷的声音道:“教主命我讨教几招凌曦剑法,不知冷公子肯否赏光。”冷无言循声望去,见松枝上立着一个布衣老者。枝桠在他脚下随风摆动,他的人也如枝桠般轻轻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下树来。

“踏雪无痕步蘅芜?”

步蘅芜微一点头,身子自树颠滑至中段,缓缓道:“还有句话,教主要老朽转告公子。”

冷无言等着他说。

步蘅芜道:“教主说……”布衣一振,人已到冷无言面前。冷无言一惊,见步蘅芜五指袭向自己胸前,长剑来不及回撤,正待下马,就听姜小白的声音远远传来:“任逍遥的手下怎么净是些鼠辈!”

一支飞镖随着语声射向步蘅芜。步蘅芜只得收招。姜小白又道:“冷无言,你去追任逍遥,这老东西交给小爷了!”冷无言略一点头,飞雨复又疾驰。姜小白抡着绳镖,笑嘻嘻地道:“你就是那个轻功天下第二的步蘅芜吗?”步蘅芜哼了一声,未说话,却有一个年轻沉稳的声音道:“前辈稍待,在下想与姜兄过过招。”

说话的是任逍遥身边那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说第一句话时,声音还在山上,说完后一句话时,却已到了步蘅芜之前。姜小白竟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心中一沉,暗道:“合欢教不光残疾的轻功好,胖子的轻功也吓人!”嘴上却是笑呵呵的:“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沐天峰。”

姜小白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天翼神龙是,是你什么人?”

天翼神龙沐万山,江湖中亦正亦邪的浪子游侠,谁的账都不买,谁的情都不承,谁的轻功也比不上他。这个人简直是姜小白心中的神,是他修习轻功的最终目标。

沐天峰道:“正是家父。”一顿,又道,“教主向来对姜兄弟的轻功赞不绝口。今日免不得要领教领教。”

姜小白苦笑道:“任逍遥这混蛋只会给小爷找麻烦。”话未说完,身子便向山下猛冲。

打不过就跑,这是姜小白对敌原则之一。

可惜他忘记眼前两人都以轻功著称。步蘅芜没有动,沐天峰已挡住他去路。谁知姜小白的身子突然折返回来,狠狠撞向步蘅芜。

跑不了就智取,这是姜小白对敌原则之二。

步蘅芜脸色微变,身子一偏,让过姜小白半个身子,五指如钩,攥住他后衣领子,身子树叶般贴在姜小白身上。常人若被人如此贴着,只怕以为鬼上身,骇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姜小白却大叫一声“你这老怪物竟敢非礼小爷”,身子一缩,外衣滑脱,赤着上身,游鱼一般往山上跑去,只剩下步蘅芜拎着那件衣服怔在原地。

打不过也跑不了,就耍无赖,这是姜小白对敌原则之三。

沐天峰轻叱一声,纵身追了上去。他身材虽臃肿,身法却绝不臃肿。如果说姜小白是游鱼,沐天峰就是游龙。几个起落间,沐天峰与姜小白的距离只差一个指尖。

步蘅芜紧贴着沐天峰,沉声道:“这小子十个起落竟不换气,据老夫所知,便是令尊也做不到。但这小子的内力却绝不如你。”沐天峰一怔,又与姜小白拉开一段距离。步蘅芜道:“他能做到,只有一个理由。”

沐天峰心中一沉。

内力不如他,却能达到如此境界,除非姜小白任督二脉已打通,内息流转不绝。

烈焰驹分花拂柳,疾驰上山,不多时已至观音峰下。

观音峰顶的巨石形似观音御风而行,因此得名。风吹起凌雨然的裙裾,带来少女特有的体香。任逍遥不觉一笑,忽又目光一紧。

香是清香,风却不是山风。

六道白光自观音石后破空而来,像一个巨大的钩子。任逍遥嘴角抽动,随即出刀。

腥风。

多情刃重出江湖以来,已饮数千人血,挥出时带起一片腥气。血色刀光迎向白色剑光。六剑齐齐后撤,不与多情刃相碰,六个青袍人将任逍遥围了起来。这六人形色各异,年纪都是三十上下,正盯着任逍遥。

“昆仑七剑?”任逍遥饶有兴致地看着六人,“昆仑六剑?”

为首一人道:“六人亦可擒你。”

任逍遥吹着凌雨然颈间发丝,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不讲江湖道义的?”六人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交换一下眼色,身形错动,六剑又形成一个钩子,从六个方向刺来。

昆仑武学以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掌为绝。掌法众弟子皆可修习,剑法却只传掌门一人,这便是昆仑派人丁不旺的原因之一。到了曾万楚的师父绝云子这一辈,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一分为二,传于曾万楚与宋芷颜,名为玉龙神剑、飞霜圣剑。本是希望他二人琴瑟和鸣,光大昆仑门庭,可惜宋芷颜为了任独,叛门而出。曾万楚接任掌门后,将剑法改为剑阵,由七人使出,所有弟子均可修习。既使昆仑弟子武艺大进,又令他们齐心合力,光耀昆仑。

昆仑七剑便是这一代昆仑弟子中将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使得最好的。只是紫阳不在,剑阵便有了缺口。任逍遥与暗夜茶花相处许多时日,对昆仑剑法已算熟识,至少对脱胎于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的飞霜圣剑熟识,因此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缺口。然而他并不出刀,反抱起凌雨然向那缺口一砸。紫霞、紫云二人见凌雨然的双腿横扫过来,皆是一惊,剑势立收。

谁也不想削断云峰山庄大小姐的腿,谁也不会傻到为擒任逍遥得罪凌鹤扬。

任逍遥一招得手,正待再攻,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心知冷无言追了上来,便一催马,顺势一刀送出。

离他最近的是紫云。见多情刃袭来,也不硬碰,一矮身,反手一剑直刺马腹。任逍遥人虽过去,眼角余光却瞟到他这举动,一道指风倏然射出。嗡地一声,剑尖偏开四寸,与烈焰驹擦身而过。

六人正要追,冷无言一人一马已到得近前,勒马抱拳道:“六位师兄请了。”他不急于去追,只因人人都知道这条路一直走上去,乃是天台正顶,四面皆是万丈绝壁,除非插翅,否则绝不可能逃脱。

紫霞道:“冷公子客气了。我等得知合欢教在此处设伏,大师兄便命我们暗中盯梢。是以未能与冷公子在化城寺会合,还望冷公子见谅。”

冷无言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任逍遥踏上这条绝路已经够奇怪,居然还被最后赶到的昆仑派伏击,更是奇哉怪也。他大张旗鼓来九华山究竟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为了烧一烧化城寺罢?冷无言正在思索,姜小白已跟了上来。

昆仑六剑俱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个丐帮弟子武功不怎样,名气却大得很,许多半红不紫的名门弟子都对他嗤之以鼻,却又羡慕得紧。

姜小白停下脚步,回首望了望,发现身后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才抹了抹汗,道:“我的妈呀,可吓死小爷了。那个老家伙跟鬼一样。”

冷无言却注意到他根本没出汗,不仅没出汗,简直面不改色气不大喘,暗忖道:“看来天厨老祖与吃喝真人二位前辈很是器重姜老弟,不但传他武艺,还助他打通任督二脉。”嘴上却不说破,只道:“姜老弟何时没了衣裳?”

姜小白讪讪一笑,不说话。

紫霞却道:“冷公子,在下等以为,当务之急是抓住任逍遥,为武林除害。”

“除害除害,武林城是衙门口?”姜小白一向毒舌,且不分对象场合,“列位大爷是巡捕房的?要不要看看小爷的路引?”

紫霞冷冷道:“这却不必。自有丐帮的朋友关照姜少侠。”

姜小白笑嘻嘻地道:“他们有这么快?”

“的确没有五师兄快。”李沛瑜的声音和人一同出现,身边除了丐帮弟子,还有紫阳。他看着冷无言,道:“冷公子,天台峰已被敝帮围住,无论任逍遥往哪个方向走,不消片刻便可知晓。”

冷无言却问:“李舵主上山时可曾碰见一个轻功极高的老者?”李沛瑜摇头,冷无言心中一沉,又问,“化城寺如何?”

李沛瑜长嗟一声:“毁了。”

三间大殿完全烧毁,虽然伤了俞傲和两个暗夜茶花,杨一元却挨了海飘萍一记海天掌,生死难测。

天台峰又称天台正顶,为九华之巅。峰前回首,九华集只如巴掌大小,北面长江如天际玉带,耳边松涛阵阵,四周群山臣伏。左有龙头峰,右有龙珠峰,对面十王峰,就像朝拜地藏菩萨的森罗阎王。任逍遥看着山间景致,自语道:“地藏菩萨的排场倒是不小,跨青龙,受朝拜,立地成佛,我却不羡慕。”一面说,一面将凌雨然抱下马来,吸着她身上茵茵香气,“我跨烈焰驹,携美人上天台,白日飞升,比他有趣得多。”

凌雨然冷冷道:“这里已是绝路。”

任逍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妹子这般美人陪我上绝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说着信步上山。

前方有桥,落于龙头、龙珠二峰之间,碑刻“渡仙”二字。石桥上落满了黄红杂错的叶子,似一条厚厚绒毯。由桥底登石阶十余步,便见一道三丈高、四丈深的卷拱石洞迎面而来。只是迎客的不是菩萨,却是个蜜糖般的女人。

她穿着蜜色夹袄、琥珀色长裙,俏生生立在洞口,像一颗甜甜的蜜糖。长发高高挽起,面容姣美沉静,却毫无表情,仿佛一尊石像。手中握着一柄短刀,形制略弯,配琥珀色刀鞘,刀柄佩着一朵蜜色菊花。

蜜珀,是菊花中极为娇贵的一种,虽不像帅旗那样难以成活,却极难开花。

这女子显然与帅旗、紫幢一样,是九菊一刀流的人。任逍遥想起绿水仙所说,蜜珀刀主,善易容术,明白这女子面容诡异,是因为戴着面具。

“蜜珀?”

蜜糖一样的女子微微欠身:“任教主好眼光。”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在下已替任教主将天台寺清理干净了。”这句话的声音却又变成了女子。这人不但善于易容,就连声音也可随意控制。

任逍遥脸上全是讥讽之色:“你主人还要与本教交朋友么?”蜜珀点头。任逍遥道:“美人图是他散布的?”

蜜珀纠正了一点:“美人图本就是合欢教之物,我们只是物归原主。”他眼睛里在笑,□□上却一丝表情也无,令人毛骨悚然。“主人知道任教主对江湖正道恨之入骨。但是依合欢教目前的力量,若想将他们一举铲除,殊为不易,故此主人替任教主送出一张美人图,给正道中人找些麻烦。”

任逍遥冷笑:“贵主恐怕是希望武林中人与合欢教纠缠不休,无暇去管沿海之事罢?”

蜜珀笑道:“主人一向认为,互相利用并无什么不对。难道任教主没有利用我们么?主人只希望,任教主莫要插手九菊一刀流行事。”

任逍遥冷哼:“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但你须回答我几个问题。”一顿,道,“陈景杭是否在你们手中?”

“红烛莲子”既已重现江湖,那么有可能将美人图带到九菊一刀流的只有陈景杭。不仅因为丹青毒圣的丹青造诣犹在毒术之上,更因为这幅画本就是陈景杭所作。

蜜珀道:“不知道。”他说得很认真,“一入主人门下,便没有过去。就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任逍遥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破绽,略一沉吟,又问:“袁池明在不在你们手中?”

“我不知道。”蜜珀显得很诚实,“各组菊刀只管完成主人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任教主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目中闪着光,似乎十分期望任逍遥问下一个问题,然后再把“我不知道”四个字重复一遍。

这分明就是挑衅。

任逍遥忽然笑了笑:“有。”他悠然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蜜珀一怔,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凌雨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任逍遥再不看蜜珀,挽着凌雨然向洞内走去。洞后便是天台寺山门。任凌两人一入天台寺,便嗅到刺鼻的血腥味儿。凌雨然变色道:“这,这里的人难道都被蜜珀杀了?”

任逍遥面无表情:“嗯。”

凌雨然道:“可是别人会以为是你杀的。”

任逍遥仍是“嗯”。

凌雨然喊了出来:“你难道情愿给他们背黑锅?”

任逍遥这次连“嗯”也省了,目光在大殿中游走,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凌雨然拦在他眼前:“没想到你那么怕九菊一刀流。”

任逍遥眼中划过一丝不屑的光,将她拨到一边,淡淡道:“我不情愿又能如何?”

凌雨然怔住,片刻道:“你问丹青毒圣,又问袁帮主,难道,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任逍遥道:“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丐帮认为是谁做的。”

不知为何,凌雨然竟感到心头一喜,脱口道:“那,你不是江湖中说的那样,那样杀过许多人?”

这次轮到任逍遥怔住,忽又冷哂:“我已亲手杀死两千人,将来只怕更多。”

凌雨然心中一震,手脚冰冷。

冷无言等人赶到天台寺的时候,只见到满地的死尸。

天台寺僧人无一活口,三进殿堂内尸积如山。众人将寺庙搜了个遍,一无所获,猛听寺后一声马嘶。姜小白脸色一变,率先冲了过去。寺后是一片小小的开阔地,抬眼便是龙头峰,四周皆是峭壁。烈焰驹正嘶鸣不止。身侧树干上被削掉一块皮,刻着一行字:姜老弟,照顾好惊风。

惊风便是风雨雷电四匹烈焰驹中跑得最快的一匹。以姜小白的轻功,配这匹马倒是相得益彰。姜小白拍了拍惊风的头,心中喜爱,却苦笑道:“惊风呀惊风,小爷自己也常常吃不饱,跟着我,你可要受苦了。”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一只巨大的兀鹰,正在山峰之间翱翔。细看之下,竟是一只巨大风筝。风筝下两个人影,虽瞧不清面貌,但所有人都想到了任逍遥与凌雨然。

他居然用这法子飞天遁地!

众人目瞪口呆,却又哭笑不得。他们倒是可以用暗器打坏风筝,可是如此一来,凌雨然也要一同摔死。谁敢害死云峰山庄的大小姐?众人眼看着风筝隐没在夜色中,却无计可施。李沛瑜探手入怀,放出一只响箭。姜小白脸色微变,他知道那是丐帮的“杀无赦”令,心中不觉一沉。

不是替任逍遥担心,而是替丐帮弟子担心。任逍遥虽然认自己这个朋友,却不会认丐帮的人为朋友。

任逍遥听到响箭的时候,已落到了地上。他丢开风筝,挽着凌雨然绕过天台峰,直奔莲花峰,竟似要回到青阳县去。

凌雨然默默不语。任逍遥抱着她从峰顶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吓得双手双脚都死死缠在任逍遥身上。即使对未来丈夫,凌雨然怕也做不出如此“放荡”举动。此刻一阵阵脸红耳热,低垂着头,任由任逍遥牵着疾行,林间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行了一程,任逍遥突然停住。凌雨然一抬头,便见一个麻衣少年挡住了去路。

这少年虎背熊腰,麻衣似是数十天未换洗过,许多地方已经开线,臂上黑纱也被划了数道口子。他年纪不过二十,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虎目通红,正射出仇恨的光。“你就是任逍遥?”他声音很大,嗓子却是嘶哑。

任逍遥目光落在他的剑上,剑柄上挂着一个金色铃铛:“峨眉派?”

少年道:“我是来杀你的。”他扬了扬头,“我叫狄樾,上官掌门就是我师父。”

狄樾?任逍遥想到上官燕寒临终所托,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不觉满腹狐疑。上官燕寒怎么会选了一个这样年轻的人接任峨眉掌门?

“你就是任逍遥?”狄樾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是。你若是来报仇的,死的一定不是我。”任逍遥终于开口。他不想去解释上官燕寒的死因。

狄樾咬牙道:“放开这位姑娘,我们单打独斗!”

任逍遥看着他,只觉有趣,有心要试他一试,便依言松开手,眼前立刻出现一道剑光,剑尖直取肩井,干净利落。任逍遥微笑不动,凌雨然“呀”了一声,眼看剑尖就要刺入他左肩,任逍遥身子一转,食、中二指一弹,嗡地一声,剑尖偏开数寸。狄樾拧身变挑,荡向任逍遥后脑。任逍遥仍不闪不避,最后一刻二指轻弹,化解他的招式。如此七八次,狄樾已有些急躁,任逍遥却仍不出手,一面躲闪,一面暗暗默记他的剑式。

当初上官燕寒与汪深晓一战,他虽也在场,但两位掌门出招速度自不是常人能比,又对彼此武功颇为了解,大多招式使不出三成便已变招。是以他虽看得过瘾,却学不到什么。如今与狄樾过招,正可一窥峨眉剑术高妙。凌雨然这般剑术名门出身的人岂会瞧不出任逍遥的心思,刚刚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道:“狄少侠,峨眉剑术精妙,你还未得精髓,何必在人前显弄。”

狄樾身子一震,停手怒道:“你为何不出刀!你瞧不起我么!”

任逍遥道:“你一定要我出刀?”他眼睛瞟着凌雨然,满是调笑意味。凌雨然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狄樾的回答却简单明了,一剑刺出。

多情刃一闪,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影子,便又回到鞘中。

狄樾剑断。

他怔了半晌,忽然道:“你如何会峨眉武功?”

任逍遥笑了笑:“我不会。”

“你分明会。”狄樾大声道,“我的功夫虽不如你,却绝没差到一招就会被你毁了兵器。除非你知道峨眉派的武功招式。”

任逍遥开始肯定上官燕寒的眼光了:“是上官燕寒告诉我的。”

“胡说八道!”狄樾抢前一步,身子微微颤抖,“我师父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与你这邪道中人结交。”

任逍遥故意道:“我可以逼他说出来。”

狄樾怒火更盛:“我师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漫说教你武功,就算向你低一低头,都绝无可能。”

任逍遥再次肯定了上官燕寒的眼光。

狄樾直直走了过来,昂首道:“话已说完,你动手罢。”

任逍遥点头,一道血光冲天飞起。狄樾闷哼一声,胸前多了一道刀口。他面容扭曲,却半步不退,甚至脊背也没有弯半分。任逍遥心中赞了一声,又一刀直刺心口。

他要看看这少年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刀猛地顿住,顿在凌雨然眼前,刀锋离她的鼻尖不过半分。她胸膛起伏,面色煞白:“你,能不能放过他?”

任逍遥的刀不动。

“求,求你放过他。”凌雨然的声音很低,头却昂得高高,“你根本不是江湖中说的那样子,为什么……”

话未说完,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任逍遥的刀忽然劈了出去。咔咔咔咔一串声响,狄凌二人身边落下五只飞镖,每一只都被削成两半。树林中人影一闪,五把长刀破空袭来。任逍遥冷笑一声:“找死。”身子不动,多情刃从肋下反刺,噗地一声没入背后偷袭一人,刀尖一转,一颗怦怦跳的心已被剜了出来,打在旁边一人的眼睛上。那人目中剧痛,信手一抄,抄到一颗带血的心,登时尖叫一声,呆立当场。

任逍遥收刀,左手却劈了出去。

凤凰掌刀,凤冲霄。

左边冲来的第一人惨呼一声,左肩已经深深陷了下去。任逍遥反掌一勾,第二人只觉腹中一空,低头看时,肠子已流了一地。

凤凰掌刀,凤回头。

任逍遥转身,对最后一人吐出一个字:滚。

那人呆了一呆,猛然转身,掩面奔出,那握着同伴心脏的人也哇哇叫着跟了出去。

任逍遥回头看着狄樾:“你也滚。”

狄樾本被他杀人的样子吓得颤抖,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下来:“峨眉弟子,不知什么是滚。”

凌雨然脸色变了。这年轻人居然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她看着任逍遥,欲言又止。

任逍遥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无怪上官燕寒最是器重你。”他牵起凌雨然衣襟,“今日我不杀你,因为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信手一指,已封住狄樾八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