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卷二快意城 九华竹海暗流汹

六九华竹海暗流汹

枫林幽深,火光明灭,一条闪闪的溪流蛇行林间,偶尔露出泛着银光的水面。凌雨然拨弄着火堆,火光暗淡,如一团蓝冰在眨眼,衬得黑夜广袤伟岸。

任逍遥从溪边返回,手已洗干净,略带戏谑地道:“怎么不逃走?”

凌雨然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语声轻柔:“我逃不掉,何况你……”

她说不下去,因为任逍遥已坐在她旁边,撩起她的头发,呵着气,柔声道:“你的确逃不掉。你是我的护身符,又是个大大的美人儿,我怎会舍得让你离开。”

凌雨然心中打鼓,向后缩了缩身子:“你和狄樾过招时,用的是什么武功?为何总能封住他的剑?看起来,那像是一套指法。”

任逍遥拿过她手中树枝,继续翻弄着火堆:“聪明。”他充满欣赏地看了凌雨然一眼,接着道,“这世上有许多漂亮女人,但是有脑子的漂亮女人并不多,像你这样有脑子的漂亮女人就更少。”他伸手想扳起凌雨然下巴,凌雨然扭头躲开,任逍遥也不恼,又抓住她一只手。

凌雨然心里怦怦跳得厉害,用力挣了挣,却觉他的手越握越紧,箍得她掌骨生疼,只得放弃挣扎,任他去握,眼中已快落下泪来。

任逍遥撤去力道,轻轻揉着她的手,只觉柔润无比,自言自语地道:“有脑子,会说话,不吃眼前亏,还有个好家世的漂亮女人。”

凌雨然感到他手中力道松了,又猛地一抽。哪知任逍遥比她快,立刻恢复了原先劲道。如此三四次,凌雨然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任逍遥却笑了起来:“别哭,再哭,我可要吃亏了。别人见你哭得这么厉害,一定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可是我分明没有动你,却要背这个黑锅,你说是不是我吃亏?所以还是……”他顿住不说,另一只手环在凌雨然肩头。

凌雨然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世上还有如此歪理,尖声道:“你!”

任逍遥握着她的手,慢慢凑近:“既然你已哭过,就让我亲你一下。”

凌雨然感到他口鼻中的热气渐渐逼近,手心全是汗,一偏头,突然发现对面的树林中有三双发亮的眼睛,对她打了一个手势,不禁怔住。

就听任逍遥道:“你不躲?莫非是不讨厌我?”

凌雨然的确不讨厌任逍遥,她恨不得杀了他。然而一瞬间,感到他的唇已印在自己脸上,立刻全身发麻,脸上又红又烫。想推开他,却突然没了力气。任逍遥贴近她的身子,从脸颊一直吻到耳根。凌雨然全身都软了下来,心如擂鼓,感到他的手伸进自己衣领。他的手干燥温暖,温柔地摩挲着自己肩头,心中五味杂陈,傻傻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树丛中人影儿一闪,三束银光势如急电,向任逍遥后心打来。任逍遥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抱着凌雨然就地一滚,夺夺夺三声,树干上多了三支发亮的飞镖。三道人影包抄跃起,一棍、一剑、一刀打向任逍遥头、胸、腿。任逍遥抽刀一撩火堆,三截燃着的树枝飞上半空,劈头盖脸地往这三人脸上撞去。其中两人拨开树枝,使剑的人却被烫得惨叫一声。

任逍遥站起身来,冷冷瞧着凌雨然:“你帮别人偷袭我,以为我不知道?”他盯着自己刚刚抚摸过的地方,“如果他们迟迟不出手,你是不是还会做出别的动作来勾引我?”

凌雨然气得说不出话,偏偏无法反驳,那感觉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羞耻。此时那三人连成一线,再次袭来。任逍遥跃起,反手一刀,劈中一人面门,又撤身撩起,斜飞入另一人肩头,再转身劈下,砍掉第三人手臂。三人重伤跌倒。一人的脸变成了裂开的两半。一人抱着断了的手臂颤抖不止。一人被削平了肩膀,嘶声喊道:“任逍遥,你莫得意,丐帮弟子终有一天会杀了你。”

任逍遥一步步走过去,刀锋挨着一个人的头顶。他看着凌雨然,语声冷峻:“你还没回答我。”凌雨然不语,那人立刻惨叫一声,身首异处。任逍遥的刀又放在第二人颈间:“回答我。”

凌雨然浑身颤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不出声就会有人出声。第二人闷哼半声,便倒了下去。第三人已是魂飞魄散,大声道:“姑娘救我!”

这次任逍遥根本不等凌雨然回答,一刀结果了他,冷冷道:“靠女人活命,丐帮也风光不了多久。”又对凌雨然道,“你帮他们杀我,是害了他们。所以,这三条人命应该算在你头上罢?”

凌雨然大叫一声,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枫林间的露水打湿她的衣襟,她不在乎;尖利的树枝刮破她的手臂和脸,她也不在乎。她只想离任逍遥这个邪魔越远越好。跑着跑着,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倒。泥土蹭了一身一脸,膝盖钻心地疼。然而她还来不及哭出声,就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

“漂亮女人不该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任逍遥的声音十分温柔,然而这温柔却令凌雨然心中一寒,晕了过去。

狄樾仰面躺在林子里,只觉一阵晕眩,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冷意。不知过了多久,落叶忽又沙沙轻响,有人来。狄樾心头一惊,感到一条阴影映在脸侧,却看不到这人的脸。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轻笑声响起,却听不出是男是女,只见刀光一闪,直向颈间斩落。狄樾心中一悲,却听呛地一声,震得耳膜生疼,眼前一片金星。

忽地有人解开他的穴道,起身一看,是个绿衣女子,二十出头,凤目巧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春水般的俏媚之意。狄樾长在峨眉,何曾见过这般可人儿,只看了一眼,便心如小鹿,赶快将目光移向别处。

不远处一男一女相斗正酣。那女子身材消瘦,白衣飘飘,剑法却凌厉无匹,把使刀的男子逼得手忙脚乱。突见她剑花一挽,剑尖掠过对方耳际,剑身下挫,血花突现。男人惨叫一声,一只耳朵已被削了下来。

果然是那不男不女的声音。

绿衣女子道:“哎哟哟,合欢教何时多了这么些不男不女的人了?”话未说完,飞身扑上,一脚踢向对方腰眼。男子闷哼一声,倒地昏了过去。白衣女子稍稍掸了掸衣衫,绿衣女子却仔仔细细从发髻到裙角整理起来。

眼看两女都没有理睬他的意思,狄樾只得上前一揖,道:“在下峨眉派狄樾,多谢两位姑娘相救。”

这时他才看清白衣女子的容貌:细眉杏目,态如西子,让人平生怜惜之意。

绿衣女子扯着他的衣襟道:“哎,这位狄少侠,你看看你,流了很多血呢,还是少说两句罢。”说着不由分说给他敷起药来。狄樾觉得她的小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摩挲,面红耳赤,却不好推辞。

白衣女子问道:“狄少侠可知昆仑七剑在何处?我们姐妹有要事相告,不知少侠可否为我们引见。”

狄樾的脸又是一红。

上官燕寒死后,峨眉派有的主张找合欢教寻仇,有的主张趁青城派理屈,一报多年宿怨,有的主张先立新掌门,三方争执不下。偏又赶上勇武堂疏于江湖事务,峨眉派一时乱作一团。狄樾是上官燕寒最小的弟子,一心要为师父报仇。得知合欢教在九华山后,便不顾一切赶来。他第一次出门,哪里识得昆仑七剑这等成名人物。

绿衣女子见他神态窘迫,放开手道:“梁姐姐,咱们走吧,看来这小子也帮不上咱们的忙。实在不行,咱们直接找昆仑七剑把事情说了,又有何不可。”眉目间全没了殷殷之意。

狄樾从未见过变脸如翻书的人,不觉有些丢了面子的失落,脱口道:“在下,在下承蒙姑娘搭救,如蒙不弃,这引见之事就交给在下罢。”

白衣女子点头道:“如此多谢少侠。”一顿,又道,“我叫梁诗诗,这位……”

绿衣女子抢着道:“我叫云翠翠。”她又开始笑靥如花,“少侠叫我翠翠便可。”

她的声音甜糯糯得像是蜜糖,狄樾脑袋里却嗡地一下。

云翠翠的名气,在江湖上可是极大的。狄樾想不到自己不仅见到了任逍遥,还见到了这个传说中让袁池明亲传弟子痴心爱恋的妖女。不仅见到,还莫名其妙答应给她和她的同伴引见昆仑七剑。这简直匪夷所思。

梁诗诗看在眼里,道:“狄少侠不必多心,我们跟合欢教没有关系,也未杀害过武林同道。我们找昆仑七剑,只有几句话要说。”

云翠翠撇嘴道:“你若是怕峨眉派怪罪,就装作不认识我们好了。”扭头看着梁诗诗,哂道,“怎么样梁姐姐,我早就说了,这群觉得自己很高贵很了不起的大中小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你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帮你的忙。”

狄樾这样的年轻人怎经得言语相激,当下便道:“不管二位跟合欢教有没有关系,救命之恩却是假不了的。就是师叔们责怪,在下答应两位的事也一定办到。”

云翠翠掩嘴一笑,略带自得地看了梁诗诗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小伙子还是要靠激的。

当下三人押着那人往九华集行去。此刻虽是夜半,九华集仍灯火通明。四人一进集子,便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来道:“四位是来游山的?想烧香拜佛可没着落,现如今化城寺的和尚都在南边的慧居禅寺挂单。”

这人三十多岁年纪,配上一身戎装,倒也精神,话语中半是客气,半是警惕。狄樾便道:“差官大哥,在下峨眉弟子狄樾,想要求见丐帮四位长老,不知……”

“哦哦,找叫花子,我们当兵的可不认得什么叫花子。”军官笑得不冷不热,“我们薛大人倒是在寺北的聚龙客栈,老弟要不要见见?”

狄樾皱了皱眉:“那,那倒也可……”

这人翻了翻眼睛,打断道:“薛大人公务繁忙,哪有工夫见不相干的人。”

狄樾碰了两个软钉子,不知如何是好。云翠翠笑盈盈地道:“嗳呀这位大哥,薛大人公务再忙,也要吃饭喝水不是?我们就说两句话,些许小事,倒不一定非要找薛大人呢。”

这人瞥了她一眼,登时满脸是笑:“小娘子不找薛大人,找谁?”

云翠翠转了转眼珠,伸手拍了这人肩头一下:“本来找大哥你也行的,可是你又说不认得叫花子长老,嗳呀,这可怎么办呢?”

这人骨头都酥了,瞄了她两眼,拍着胸脯道:“不就是叫花子长老,这有啥不认得。你跟我来。”说完贴在云翠翠身侧,伸手引她往前走。

狄樾见状叹了口气,梁诗诗却只是笑了笑。云翠翠这毛病,她早见怪不怪了。

化城寺已成一片焦土,寺前空场搭了十余个帐篷,巡夜官兵跟领路军官打声招呼,依稀听得一声“董旗长”。董旗长却嫌他们耽误了自己与云翠翠调笑,言辞颇为不耐。正在这时,一队人马自山上下来,为首一人,正是李沛瑜。

董旗长见了,忙不迭地上前:“李公子,怎么就您一个人下来?山上情形如何?”言语神情极为奉承,浑不似方才叫花子长叫花子短的样子。李沛瑜虽然是丐帮弟子,却也是荆州首富的嫡长子。行伍中人固然瞧不起江湖人,却绝不会瞧不起官商两路通吃的荆州李家人。狄樾不认识李沛瑜,只觉得眼前这男子沉稳中带着一丝精明,和善中藏着一股锋芒,随行之人身手俱都不弱,不觉有些羡慕。

李沛瑜道:“冷公子和昆仑七剑去追任逍遥,我有些事需向四位长老禀报。长老们下榻何处?”一面说,一面看了狄樾几人一眼。

他自然想不到暗夜茶花中的两个女贼首会大摇大摆地到这里来,加之他们与董旗长走在一处,也未多想。只是忍不住多看了云翠翠两眼。云翠翠凤目微蹙,秋瞳剪水,抿嘴一笑。李沛瑜却不再看她,只看着董旗长。

董旗长叹了口气,道:“杨少侠受了重伤,好像是什么海天一线的什么掌,薛大人将他安置在聚龙客栈。眼下四位长老正合力救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命,哎,李公子……”李沛瑜不等他说完,已往化城寺后奔去。董旗长啐了一口,小声嘟囔道:“妈的,富家公子哥,脾气鬼扯鬼扯的。”

云翠翠嫣然一笑:“董大人方才的脾气也不小呢。这人是谁?”

董旗长嘿嘿笑了两声,道:“说起他可是大名鼎鼎。荆州府首富李家大公子李沛瑜,丐帮袁帮主最后一个入室弟子。说是小师弟,可阅历本事都不小,还混上了丐帮荆州分舵舵主。啧啧,说不定过上几年,就是丐帮帮主了呢!”

云翠翠笑道:“一个公子哥,却怎么去做叫花子?”

董旗长道:“有钱人的心思自然跟旁人不同,皇帝还有出家的。”略停了停,又道,“你们也听见了,这会儿你们去了也是谁都见不着,不如,不如……”一边说,一边撩起云翠翠的袖子,毛手毛脚地想要抓她的小臂。

云翠翠袖子一甩,轻巧地躲开,板起脸道:“董大人找什么呢?”她听见昆仑七剑还在山上,这个董旗长没了利用价值,自然不屑让他再占便宜。

董旗长倒也不纠缠,转头冲梁诗诗笑道:“你们峨眉派的女人脾气倒也怪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狄樾自报峨眉派弟子,他便将梁云二人也当做峨眉弟子。“好在董某不是个登徒子,郎有情妹有意的才有味道对不?你们要找的人在聚龙客栈,下官还有军务,就不陪几位了。”一顿,又正色道,“四位最好不要胡乱走动,眼下九华山贼人出没,兄弟们弦子绷得紧,黑夜里乱走动的话,容易生了误会。我们薛大人是少林弟子,可不想跟峨眉派结什么梁子。”说罢一摆手,再不看云翠翠一眼,大步往营地里去了。

云翠翠呸了一声,狄樾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个看似轻浮的董旗长,骨子里却是个爽快正直的人。

梁诗诗见人走远,道:“昆仑七剑既然还在山上,我们也去罢。”又一指那被削了耳朵的人,“这个人就留给狄少侠了。拜见丐帮长老总不好空手。”

狄樾迟疑道:“这人,是合欢教的,你们难道……”

梁诗诗冷哼:“合欢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狄樾一怔,暗道:“看梁姑娘说话的样子,确乎不是跟合欢教一伙儿的。可是她们找昆仑七剑做什么?是了,暗夜茶花的师父是昆仑派宋芷颜前辈,方才她们又对合欢教的人下狠手,大概宋前辈想要重回昆仑,又怕人信不过。怪不得要找人引见。”

他还在胡思乱想,二女已抽身往山上去了。他踌躇片刻,暗道:“我私自下山,回去定要给师叔们骂,罚我面壁思过三个月还是轻的。倒不如趁此机会,见识见识江湖名宿,回去后也好说给小师妹听。免得她整日里无聊,总是缠着师兄他们。这合欢教的人也正好打发了。”

峨眉派门规森严,年轻弟子莫说江湖,就是平日走动也只在峨眉山方圆百里之内。是以他们最喜欢的便是谈论江湖掌故。狄樾的师兄随师父出过几次门,平日里被师弟师妹们追捧得上了天。狄樾此番下山虽是为了给上官燕寒报仇,然而既然赶上九华山这场面,又有哪个年轻人不想多见见世面。何况方才听董旗长说起李沛瑜,心中早已羡慕得不得了了。

一念及此,他便扯着那人往聚龙客栈行去。刚门前,便听哗啦啦一阵脆响,紧接着一个女子道:“你们丐帮的人是怎样办事的,居然哪个真哪个假也分不出!”

狄樾心道:“这女子的声音听来十分年轻,可是对丐帮长老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不知是什么来头。”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凌二小姐息怒,敝帮见过任逍遥的人不多。他变出七八个替身来,纵使二小姐你,怕也不能一下子分清罢?”

这是李沛瑜的声音。

那女子又道:“认不出他,难道还认不出我姐姐!我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袁池明也休想赖掉这笔帐。”

狄樾又吃了一惊:“这女子居然直呼袁帮主的名讳,真不知天高地厚。”

此时一个和气的声音道:“凌姑娘,你莫担心……”

李沛瑜忽然口气一凛,截口道:“害得大小姐落入敌手的,似乎是二小姐你自己,如何算到我丐帮头上来?”

哗啦一声,不知打碎了什么东西,一个白衣少女从门内冲了出来,几乎与狄樾撞个满怀。

平眉飞挑,眼如黑晶,英气逼人,正是凌雪烟。盛千帆追出来,见了这般情形,忙道:“这位兄台切莫见怪。凌姑娘只是急火攻心……”

狄樾还未说话,就听凌雪烟哎呀一声,指着那被削了耳朵的人道:“这不是那个捕快么!”

盛千帆随她手指看去,见这个缺了耳朵的人果然就是当日在桃花潭遍寻不着的两个捕快之一,不觉讶然。凌雪烟一步来到狄樾身侧,冷冷道:“你是什么人?”话未说完,剑柄击向狄樾肘窝。

狄樾纵使脾气再好也容忍不了,身形一退,把那男人提起来扔了过去。凌雪烟跃起拔剑。然而剑出鞘仅有一尺,狄樾已一拳打来。

以二人的距离,狄樾本打不到她,但峨眉通臂拳妙处便在舒展关节筋腱。狄樾从小习练,一击之下,手臂暴涨四寸,一拳打在凌雪烟腕上。凌雪烟手腕吃痛,云霞剑落回鞘中,身子落地,啐道:“妖法!”

狄樾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妖女”,却疼得呲牙裂嘴。那一拳虽然打到了凌雪烟,却也崩开了胸前刀伤。

凌雪烟不服气地问:“你用的什么拳法?”她虽不认得峨眉武功,至少看得出是名门正统,只是被人打了手腕,有些折面子,语调也是冷冰冰的。

狄樾心道:“这位姑娘脾气大是大了些,倒也豁达,不似小师妹那般,输了一星半点都要抵赖。”当下忍着疼痛,昂首道:“峨眉通臂拳。”接着又将自己身份和一路所见说了,只是隐去了梁诗诗和云翠翠一节。

凌雪烟的心思已全落在那男人身上。盛千帆看在眼里,刚要过去将那人弄醒,就见李沛瑜闪身出来,对狄樾一拱手:“多谢这位小兄弟。”说完命人将那人押走。凌雪烟怒道:“本小姐还未问他话,你倒把人带走?”

李沛瑜心平气和:“方才这位小兄弟岂不是说,这是给我丐帮带来的人犯么?”

凌雪烟瞪着狄樾,狄樾面露尴尬。他方才的确是那么说的,因为他只知丐帮,不知其他。

李沛瑜道:“凌二小姐若是不急着去抓任逍遥的话,不如与鄙人一同问话。”

凌雪烟冲口道:“谁要跟你一同问话!”

李沛瑜笑了笑,转向了狄樾道:“这位小兄弟请随我来,几位长老想见见你。而且,”他看了他的胸口一眼,“你的伤似也不轻。”

狄樾心中感激,盛千帆却问道:“杨兄伤势如何?”

丐帮四位长老本在救杨一元的命,此刻忽然要见狄樾,那么杨一元是死是活?凌雪烟听他一问,心里也不禁紧张起来。

李沛瑜叹了口气,道:“杨兄弟的伤已无大碍。两位一看便知。”

杨一元的确没有大碍。

他为了救凌雪烟,硬受海飘萍一记海天掌,胸骨肋骨尽碎,肝脾破损出血。虽然丐帮四长老保住了他的命,可也是半个废人了。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脸色苍白,手却紧紧握着断剑。

追魂金剑。

凌雪烟见了,鼻子一酸,轻声软语地道:“杨……杨大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她长这么大,从未对人如此和和气气,自己听了都有些别扭。一旁的盛千帆心中发酸,见凌雪烟亲自斟了杯茶水,送到杨一元嘴边,醋意更浓。可是转念一想,若非杨一元,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凌雪烟了,她对他特别一些,也无可厚非。倒是自己,没来由地跟着凌雪烟折腾了一路,简直不可思议。暗道:“我何时变得如此令人厌烦了,诶!”

雁荡山幽谷清潭盛家,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贯不喜纷争,若非母命,他对美人图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去看看美人图,有意思就在外面多玩一阵子,觉得无趣了就回来。不准惹事,无关性命,不准出剑。”

这是临别前母亲对他说的话。他不明白母亲为何一定要他来看美人图,却也不太想去弄明白。因为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拂了母亲的意思。从小到大,他根本就很少拂别人的意思。他自认是个谦恭有礼的坦荡君子,可是这几日却被凌雪烟拂乱了心性,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有些失望。就因为这个女子出奇美貌,出奇爽利吗?他暗暗决定要疏远凌雪烟一阵子。不为别的,只因他觉得眼下自己的心绪不够冷静。

突听凌雪烟气鼓鼓地道:“我又没有恶意,你若恨我连累你受伤,你就打我一掌好了,何必摆张臭脸不理人!”

杨一元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反而闭上了眼睛。凌雪烟哼了一声,将茶杯摔在地上,转身奔了出去。

盛千帆听她话中满是委屈,不由也跟了上去。跟出几步,心中又忍不住自嘲:“我才想一个人静一静,怎么凌姑娘一气,我也跟着跑出来了?”他一面笑着自己,一面跟着凌雪烟直扑后山。

后山立满了善主的功德碑,像一片白花花的林子。凌雪烟在一块新碑前停下来,拔出云霞剑便砍。刺耳的铮铮声和火花交错而起,不消多时,碑上“任逍遥、凌雨然布施于此,合欢教永震江湖”的字迹已模糊不清。盛千帆远远等着,一直等到她发泄完,提着剑在碑前发呆,才迈步走了过去。

凌雪烟听到脚步声,道:“你怎么又跟着我?”

这次的语声不冷不热,不讨厌也不欢喜。盛千帆不自觉地道:“我想和姑娘说,此地事毕,在下便要返家了。”

凌雪烟霍然转身,急道:“为什么?”

这些日子她虽没给盛千帆好脸色,可是自从姐姐不在身边,一直陪着她、照顾她的却只有盛千帆,此刻听他要走,竟有些莫名慌乱。

盛千帆苦笑:“江湖无趣。”一顿,又讽道:“无非是些仇恨和贪婪。”

凌雪烟道:“可是,也有姜小白这样有趣儿的人。”

“嗯,还有,还有姑娘这样的人。”盛千帆见她有意挽留,大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却说不出她是哪样人。

凌雪烟完全没注意到这句话:“你能等我姐姐回来再走吗?”

盛千帆心中一黯:“诶,她只不过是没有姐姐陪伴,才想要留我。”一念及此,反而更坚定了离开的念头,“这恐怕不妥,家母只准我出来十五天。”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微微发烫,好在夜里看不清。

凌雪烟失望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两人默默站在功德碑前,都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忽然碑林深处传来叮的一声。二人身子一震,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潜行。走不多远,便见一块石碑后豁然开朗,中间三五块石碑被推倒,地上影影绰绰坐了二十几个人。二人借着月光,一眼便看出他们的装束与之前假冒捕快的人一样,当下吃了一惊。

深褐色紧身靠,深褐色裹头,蜜色弯刀,泥雕木塑般的二十几个人,半夜猛然见了,胆小的会以为是坟墓里钻出来的僵尸。

凌雪烟纵使胆大,也不禁紧紧抓住盛千帆的衣袖。盛千帆心中暗笑:“凌姑娘虽行事泼辣,但终究是个女子。”这念头一起,又暗道,“我真的要疏远她么?若是她根本不在意,甚至忘了我这个人,岂非再也见不到她?何况她姐姐还在合欢教手中,她势必要继续追踪,这可不是危险极了。盛家虽无令名,也不能让一个女子单身涉险。”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动摇了要走的心思,却又不安起来:“凌姑娘若不是生得这般美貌,我真会为不相干的人做事?或许吧,可也不会这般死缠烂打。诶,我可真是混账,居然还以侠义之士自居。”

他正在神思不已,凌雪烟忽然贴近他的耳朵道:“这群人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在这里盯着他们,你去找人来。”

她童心未泯,又大方爽利,全然没有男女之防的心思,只一心要将声音压低,身子与盛千帆贴在一起,嘴唇也几乎碰着他的耳朵。盛千帆只觉得耳朵又热又痒,鼻息中全是凌雪烟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儿,全身都发起热来,手心里满是汗。强行定一定神,低声道:“太危险,我留下……”这句话还没说完,猛然瞥到凌雪烟耳后雪白的颈子,心中一颤,想起在万家酒店被她打的那一巴掌,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赶忙收摄心神,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他心中翻江倒海,凌雪烟却懵然不知,反而嘻嘻一笑,又凑到他耳边道:“这可由不得你啦!”说完一掌推出。

盛千帆猝不及防,大半个身子都被推出石碑外。那二十几个褐衣人见了先是一惊,倒不慌乱,三人抽刀飞扑过来,其余轻身而起,往石碑林深处掠去。盛千帆见凌雪烟已悄悄尾随那十余人而去,心中叫苦不迭,却也没了选择,见三柄钢刀砍向自己顶门、左肩、右腿,一按石碑,身子腾起,避过一刀,剑鞘击中袭向左肩的一刀,右手拔剑,迎上顶门一刀。

前面两把刀全都退了下去,唯有顶门那一刀仿佛粘在了剑上,使刀的人飞速贴过来,竟用刀把沉璧剑揽在怀中。盛千帆大惊,没想到对方如此了解沉璧剑。

盛家人习武只为修身养性,抵御外敌,剑法中少有进手招,家传宝剑亦未开封。这人敢将剑抱入怀中,必然知道沉璧剑是无锋之剑。盛千帆一怔的工夫,对方双腿已踢向他小腹。盛千帆一掌拍向他胸口,借力身子提起,剑也抽了回来,可是脸上惊异之色却更大了。

那一掌,他分明感到对方胸前两座小山,这男子模样的人,竟是个女子!

他立在石碑上,借着月光打量三人,尤其那个女子,脸上一阵发红,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沉璧剑……”

话未说完,三人同时掠起,三把刀仍是砍向他顶门、左肩、右腿,连出刀的顺序都不变。

盛千帆的头顿时大了。

第31章 卷二快意城 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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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卷二快意城 童埠小楼夜魂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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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卷二快意城 绿水凝噎葬鸳盟

九绿水凝噎葬鸳盟

凌雨然醒来的时候,被上、地上、墙上都爬满了金色的阳光,明明暗暗地游动,水波般温柔。然后她便听到了水声。

沉厚悠远的涛声,将整间房子包在中间。她心中一怔,莫非自己在船上?紧接着她便发现任逍遥正搂着她沉睡,鼻子几乎贴到她脸上。

凌雨然大惊失色,险些跳下床去。

好在她咬紧牙关忍住,又飞快检视一遍衣物,从里到外都还完好,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一转,一道灵光闪电般划过脑海——若此刻刺任逍遥脑后百会穴一下,自己就不会被他羞辱,江湖也可太平。

这样想着,她便悄悄拔出头上发簪,将手伸到任逍遥脑后,慢慢对准了百会穴。只要再用力一推,任逍遥就是个死人。可是她忽然一阵犹疑,手悬在了半空。

她从来没杀过人,甚至,连小猫小狗也不曾伤害过。任逍遥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的性子的确与刀剑和江湖统统挨不上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