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烟感到疼痛减了大半,接着热力扩散至四肢百骸,全身说不出的舒服,不觉愕然。

他竟然以内力为自己化解腹痛吗?

平时凌雪烟所见的男人,即使碰一下她的衣服都不行,现在她却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让一个坏男人抱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衫揉着小腹,这件事连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然而现在她一点也不想反抗,有些贪婪地享受着这种惬意的感觉。

过了很久,任逍遥也没收手,竟似有使不完的内力一般。她心中开始不安,忍不住悄悄扭头。

谁知任逍遥正在看着她:“不用谢我。我不累。”

凌雪烟又气又怒,那点不安荡然无存:“呸!谁要谢你!我只问你使的什么功夫而已。”

任逍遥笑了笑:“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

“骗人!你怎么会峨眉派的功夫。”

“就算是骗你罢。”任逍遥也不解释,突吹着她的耳朵道,“其实你若想暖身,还有更好的功夫。”

“什么功夫?”

“点穴。”

“哪个穴?”

“止痛发热穴。”

“又骗人!人身上哪有这个穴!你点来我看看!”

“现在不成。”

“为什么?”

“方才有人踢了我一脚,这功夫一时半刻使不出了。”

凌雪烟霎时明白过来,抬肘想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发根感到他鼻息热气,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怎么脱口道:“不许你打坏主意!”

任逍遥似乎笑了一下:“丫头,快睡吧,你再闹,我就真的管不住自己了。”

凌雪烟脸上烫得厉害,心也突突狂跳,幸好任逍遥看不到。

睡在这样一个男人怀里,她本该害怕才对,可是现在却觉得很温暖,很安全,也很有趣。

一觉醒来,任逍遥已不在。

凌雪烟一惊而起,穿衣下床,看见他站在窗前,才舒了口气,又呆呆地看着他背影出神。

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忽然很想了解他。

她不知道,爱慕,都是从好奇开始的。

任逍遥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对她一笑。

凌雪烟不由自主还给他一个笑容:“你在干什么?”

“疗伤。”

凌雪烟立刻有些不好意思。昨晚自己打了他一掌,他却耗费许多内力给自己暖身:“那,要紧吗?”

“不清楚,”任逍遥一本正经地道,“你的膝盖太用力,昨晚搂着你的时候,我怎么努力也没有半点感觉。若想知道伤势如何,只能再搂着你睡一晚,直到能给你点穴为止。”

凌雪烟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怎么这样下流!”

任逍遥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男人就是这个样子。你以为喜欢你的男人只想把你当仙女供着么?他们要骗你,才不说,怎比得上我这样心口如一的男人。”

“呸!胡说八道!”

骂归骂,任逍遥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任逍遥见她红着脸低下头去,漆黑的秀发散落纷纷,仿佛一片黑云,依稀是轻清娇羞的模样,看得有些痴,忍不住叹了口气。

凌雪烟听了奇怪,仰头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从来,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

任逍遥淡淡道:“我有什么特别?”

凌雪烟想了想,道:“你对我特别好。”

任逍遥笑道:“我对你好?”

凌雪烟点点头:“嗯,起码,”她飞快地低下头,“昨天,你没有欺负我。”

任逍遥又笑了:“你怎知我没有欺负你?”凌雪烟一怔,任逍遥慢条斯理地道,“你知不知道,若想治你的腹痛,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熬些红糖水,喝了便好?”他变戏法似的递过一杯红糖水,命令道,“趁热喝。”

凌雪烟几乎晕倒。

她实在拿这个男人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任逍遥看她喝着水,又道:“还有,昨晚你醉了,是我给你沐浴更衣。”

“噗”地一声,凌雪烟喷了一桌子水,刚要发火,想到他一贯喜欢作弄自己,疑道:“真的?”

任逍遥反问:“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因为……”凌雪烟憋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天啊,居然要她绞尽脑汁替这个混蛋开脱?

任逍遥玩够了,才道:“因为我是个淫贼,若是我给你沐浴更衣,哪里忍得住不动你,对不对?”不等她答话,又嘴角微扬,笑道,“跟了我,小花豹变聪明了。”

凌雪烟跺脚道:“你为什么又对我好,又要气我?”

“因为我高兴。”

这绝对是实话,只不过实话通常不讨人喜欢——凌雪烟一把将杯子掷了过去。

任逍遥一侧身,杯子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凌雪烟立刻又抄起凳子砸过去,任逍遥继续侧身躲过。凳子撞破窗户,院子里传来哗啦一声……

结果便是,任逍遥将玉碗抵给客栈老板,才得以与这赔钱如流水的小花豹继续上路。两人联骑并辔,取道云梦、安陆、随州,直奔襄阳。一路上,任逍遥对凌雪烟关怀备至,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立刻办到。有次凌雪烟故意说想吃荔枝,以为一定能难倒他——冬天哪有荔枝!

谁知第二天的早点便多了一份冰糖荔枝。

她好奇地问任逍遥是怎么办到的,任逍遥却说,即使你要天上的星星,也没什么不可以。

于是她索性说我要月亮。

任逍遥道:“嫁给我就给你月亮。”

凌雪烟只好闭嘴,却压制不了嘴角上翘。

任逍遥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所以他变本加厉地娇纵起凌雪烟来。

你若问为什么,答案是他是人,不但需要别人对他好,也需要对别人好,在付出与回报之间,才能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太需要一个可以让他释放自己的“好”,而对方不但能欣然接受、更能给他同样“好”的女人。

他不知道凌雪烟是不是这个女人,但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把凌雪烟变成这个女人。从小到大,他想办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除了,轻清……

轻清,轻清,九泉之下,可有一个疼你的人?

卷三 江湖白

第50章 卷三江湖白 各怀鬼胎各为政

二十六各怀鬼胎各为政

襄阳据汉水,守秦岭,虎视中原,遥望荆楚,自古为兵家必争。只是在这大明盛世,三丈高、四丈宽的城墙,和足足六十丈宽的护城河,已显得有些破败多余。大雪小雪后,正是农闲时节,漂泊在外的人也纷纷归家。城南官道边的茶棚里坐满了人,白雾从一张一合的十几张嘴里涌出,飘飘摇摇,散入冬风。

“要说咱这宣德皇帝还真了得,年纪轻轻就登基,登基就御驾亲征,亲征就平了汉王叛乱,咂咂,山东的兵祸可算到头了。”

“那是普天同庆啊。你可不知道,京师、山东、河南、南京、浙江,这两年为了迁都的事儿,早闹个底朝天了。阿弥陀佛,再若迁回来,我这匠户出身的哪能出来跑生意,工部的活计还做不完。怕是也要跟着什么唐赛儿、李赛儿上山落草啦。”

“汉王这瓜娃儿,有点意思。二十年前叔叔反侄子,二十年后又是叔叔反侄子,咱大明朝有点意思!”

“嘘!当心被官差老爷听见,抓你去当蟋蟀。”

“这当口,他们都在被窝里搂相好的,哪舍得出门。咳咳,说到蟋蟀,我还差着几只。”

“那有什么办法,皇帝老爷喜欢斗蟋蟀,咱们也就跟着捉蟋蟀啦。废话那么多有用吗?那些老爷们又不会因为你抱怨就不收蟋蟀了。”

“也是,也是,呵呵,他们还指望咱逮的蟋蟀升官发财呢。”

“兄弟们知道不?黑市上一只四寸金将军,已经炒翻三倍价格了。”

“哟,看您这位的样子,赚了不少吧?”

那人笑而不语,众人也不细问,各自议论开来,渐渐听不清了。冷无言一语不发,只在心中暗叹:“一人喜好,便可影响千万人的喜怒哀乐,扭曲千万事物的价值,无怪千百年来,竞逐权力的人积尸成山,流血成海,却仍是奋不顾身。”

一旁的林枫、盛千帆和凌雨然碍于冷无言身份,不便谈及国事,俱都默然。忽听一个尖锐清朗的声音道:“无量那个天尊的,道爷我又迷路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蓝袍道人施施然而来。他身材中等,慈眉善目,一团和气,眼中还带了些许孩子般的调皮笑意。身边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左边的唇红齿白,面庞清秀。右边的浓眉大眼,骨骼粗壮。两人背上各背着七八柄剑,饶是冬天,也走得汗水涔涔。

那老道又自言自语道:“咱们该到襄阳西门,怎地绕到南门来?你们两个小牛鼻子绕得道爷头晕,当心回去挨你们师父的板子。”

清秀小道抹了把汗,嘀咕道:“太师父自己非要走岔路,却怪我们引错了路。”

老道一瞪眼,浓眉小道赶忙道:“太师父,反正都已错了,咱们先喝口茶歇歇腿吧。”道人“嗯”了一声,拍拍他肩膀,扭头对清秀小道瞪眼道:“看看,看看,还是你这师兄会说话。你也别总抱怨师父们不疼你。回去把《兰亭序》好好临了我看。”

浓眉小道听了,喜笑颜开,一叠声称是。清秀小道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太师父亲自教导师兄临字,可要保重身体。”

老道斜了他一眼:“你这小牛鼻子,想什么别以为道爷我不知道。你也把《兰亭序》临来我看,你也就不担心道爷我累不累得死了。”

清秀小道顿时眼睛一亮,想笑又不敢,低着头跑进茶棚。林枫等人不知他们身份,却看得出这老道行动间毫无声息,周身仿佛流动着一股强大而不伤人的真气,心下暗惊。

习武之人皆知,武功若是练到最高境界,便脱出武学藩篱,而至大道修真。所谓大道修真,便是炼骨洗髓,气血运行流畅不衰,遍身毛孔虚疏无碍,身体内没有任何污浊,过百岁而不衰,天人合一,无欲无求,乘风饮露,飘遥四极。眼前这老道无疑已臻此境。众人正想着江湖中何人能有此境界,冷无言已起身施礼:“晚辈见过普祥真人。”

林枫、盛千帆和凌雨然心中一震,连忙跟着起身施礼。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武当派掌教真人的师父,更加想不到这位江湖中神仙一般的人物竟如此平蔼。

普祥真人随便挥了挥手,算是还礼,又叫过两个小道与众人见过,说了浓眉小道叫松石,清秀小道叫松竹,俱是普祥真人的徒孙辈。说完,又对冷无言道:“许久不见,你小子的功夫好像又俊了些。”目光一转,看着林枫和盛千帆,“这两个小家伙也不错,有些慧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倒是这女娃娃……”忽然伸手一引,桌子上的云灵剑铮地一声出鞘半尺,白玉般的剑身熠熠生辉。普祥真人看了两眼,信手一挥,剑身退回,不但无声,剑鞘也未震动半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上还有此等功夫。

隔空取物在绝顶高手看来算不得什么,然而隔空拔剑还剑,又不震动剑鞘分毫,这样精纯的内力,这种劲道的拿捏,十个绝顶高手中也未必有一个做到。

普祥真人疑道:“无量那个天尊的,怪事!凌鹤扬竟未传你武功么?”不等答话,又愤愤道,“哈,凌鹤扬怎地如此小气,舍得宝剑,还舍不得那几手功夫么。”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冷无言、林枫和盛千帆,哈哈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你们三个,谁是这女娃娃的护花使者?”

三人都是脸上一红,松竹趁机凑过来道:“江湖七大剑法,自然是云峰配幽谷啦,我看定是这位盛公子。哎哟!”

这声惨叫是因为普祥真人在他头顶狠狠敲了一指头。

“你懂什么配不配的,小小年纪,满嘴胡言乱语!”普祥真人吆喝着,又对凌雨然道,“你们女娃娃当然不喜欢别人说这个,道爷我也不问了,免得别人说我为老不尊,调戏后辈。你那护花使者又打不过我,只能干瞪眼。让他丢了男人面子,道爷心下也过意不去。”

众人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道爷还是不明白,你这孩子既然不会武功,拿把剑做什么?刀剑无眼,这可不是好玩的。”

凌雨然看看冷无言,不知该怎么说。冷无言倒是痛快,将自桃花潭镇起的事情说了一遍。普祥真人“咦”了一声,笑道:“怎么,杜暝幽和汪深晓这两个家伙如此不济,竟会让任逍遥跑了?看来这姓的小子是个人物,道爷这趟总算来得不赔本。”

松石听了立刻道:“太师父除魔卫道,任逍遥看来要玩完。哎哟!”

这声惨叫,是因为普祥真人在他头顶也狠狠敲了一指头:“狗屁!什么除魔卫道,你们这些小牛鼻子,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什么时候能有些长进?我讲了多少次了,武当功夫,不在技击搏人,而在自在清修,拳脚器械皆是末技而已。”

两个小道吓得吐吐舌头,连连点头。众人一脸迷惑,不知这位太掌门何以如此贬低自家武学。普祥真人也不解释,只看着冷无言,道:“江湖中的后辈,道爷最看重你小子。你且说说,任逍遥比你如何。”

冷无言思索片刻,苦笑道:“晚辈不知。”

普祥真人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好,能让你揣测不出深浅,看来这小子值得一见。嗯,道爷这趟走得不但不赔本,简直要赚!”

冷无言心中一惊。若普祥真人出手,任逍遥绝无胜算。但,听话音,普祥真人又不像是要对付任逍遥。他看了看松石、松竹二人,试探着道:“前辈可还带了别人来?”

普祥真人脸一沉,啪地一拍桌子。声响虽大,桌上的茶水却半丝波澜也无。愤愤道:“怎么,对付一个任逍遥,用得着武当派倾巢而出么?”

众人都为普祥真人的率直一笑,猛听一个尖锐紧促的声音调侃道:“哎呀呀,自从永乐皇帝崇信武当道,跑到这山上修什么八宫、二观、三十六堂、七十二庙,牛鼻子们的鼻子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昔年燕王大军入南京,朱棣将黄子澄、铁弦、方孝孺等一干建文朝臣凌迟灭族,上万人流放,一时间人神共愤。江湖中刑场救人者有之,寄柬留刀者有之,便是□□皇帝立下的军户制,也无法阻止众多卫所兵士偷逃出走。

朱棣经过深思熟虑,除了重新重用锦衣卫,便是建立一个忠于燕王宗室的武人体系,除去、抑或说拉拢忠于建文朝的江湖势力。那就是敕封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青城、点苍、华山、龙山九派为武林正统,一方土地永不征税,年节庆典赏赐丰厚。并于京营五军营下设“勇武堂”,配二品正堂管事,直接向兵部举荐九大派弟子中家世清白、德行端正、武艺出众的弟子。

须知军户弟子虽然都属兵部管理,但做官与做兵,无疑天渊之别。若能拜入九大派学艺,再得到勇武堂一纸荐书,直抵得三五十件军功。是以天下军户子弟几乎全拜入了九大派,江湖中其他门派只能日渐凋零,有的倚靠九大派,做个挂名掌门,有的则干脆消失不见。合欢教一灭,再无异端。不到十年,朱棣便将□□皇帝苦心孤诣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夺下,同时将明军战力提高数倍,供自己东征西讨,南下北上,创出一个大明朝的煌煌盛世来。后来朱棣许是感到少林一家独大,便力崇武当道教,两度亲祭太和宫。自此武当道教成为道门正统,俨为国教,武当弟子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如日中天。

说话这人如此不把武当派放在眼里,众人只道普祥真人会发作一番,却见他抿了口茶,道:“多年不见,师兄仍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震。武当派中根本没有人与普祥真人同辈,这位“师兄”会是谁?

那人笑嘻嘻地道:“多年不见,师弟不认得路的毛病,似乎愈来愈厉害了。”

他的声音忽而在数十丈外,忽而近在咫尺。茶棚里的客人见了这架势,已全都悄悄溜走。冷无言等人也各自小心戒备起来。普祥真人却毫不在意,甚至闭起了眼睛,淡淡道:“师兄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说完,双目猛地一张,精芒四射,一口茶水喷出,势如急箭,射向棚顶。

噗地一声,水箭洞穿草棚。

众人不及叫好,水箭竟掉头而返,来势比去势更急,但,却轻轻盈盈地洒在地面,化成一个浑圆水渍,无一滴洒溅。

举重若轻,收放自如!

普祥真人叹了口气,轻轻敲着桌子:“师兄的修为,小弟拜服。你既不愿相见,小弟亦不勉强。只不知,师兄此来何为?”

四野寂寂,良久无声。那个人竟似走了。普祥真人终于没了涵养,跳脚骂道:“无量你个天尊的,你来就来,走就走,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话音刚落,襄阳城里忽然走来一队车马,车上装了两人多高的货物,都用油布蒙着。赶车汉子敞着怀,口中呼出一圈圈白烟,卖力吆喝,车队却仍是走得臃肿缓慢。倒是护队的二十几个汉子彪悍得很。只是个个紧抿双唇,神情略显悲凉,偶尔动一动手臂,催促马车快行。经过茶棚时,一个红面大汉往茶棚里看了几眼,忽然催马奔来,三步并作两步趋近,对着普祥真人深深一揖:“威雷堡郑振飞恭迎真人仙驾。”

声若洪雷,充塞耳鼓,正是威雷堡大弟子,湖广武林赫赫有名的千锁横江郑振飞。

普祥真人抠了抠耳朵,捻起茶盅,叹气道:“无量那个天尊,道爷我本不喜张扬,这才改走南门,谁知还是被你们这群孩子逮到了。诶,快起来吧。”他嘴里虽客气,手脚却未动半分。松竹、松石二人也像没看见郑振飞一般。

这份骄傲,当今江湖上也唯有武当弟子做得出。

郑振飞直身谢过,又与众人一一见礼。冷无言问起威雷堡情形,他叹了口气,恨恨道:“射月堂和追风堂的贼人嚣张至极,每日都来堡外袭扰,口口声声要威雷堡臣服,交出十三省绿松石买卖堂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所幸陆家庄,华山派,还有荆州李公子鼎力相助,才没被他们突入堡中。”说到李沛瑜时,不提他丐帮荆州分舵舵主的身份,只说荆州李公子,个中深意,不言自明。“诸位能来相助,在下,”郑振飞忽然双眉一扬,脊背微倾,声音有些哽咽,“在下便替威雷堡八十八人先行谢过。”

众人不禁唏嘘,冷无言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合欢教只派两个分堂,便如此托大,莫非湖广武林无人前来?”

郑振飞的拳头砰地落在桌子上,点头道:“正是。可,这却怪不得别人。”他摇了摇头,满面皆是无奈之色。

茶棚里寂静无声。

合欢教血洗正气堂的手段,实在太过狠辣。九华山设伏和攻占快意城两战又赢得实在利索,湖广武林无人相助威雷堡,这本在冷无言意料之中。只不过,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感觉,与听到普祥真人贬低武当功夫时一模一样。

松竹见众人神情凝重,打个哈哈道:“这有什么,他们是不知道太师父要来,若是知道啊,哎哟!”

普祥真人慢慢收回指头,吹着胡子道:“这群人若是知道,道爷就直接回山,也不给他们当怪物看!”

一句话说得众人莞尔,郑振飞的眉头也松开不少。冷无言望着缓缓经过的马队,道:“郑兄采买的,是陆公子与沈小姐大婚之物?”

郑振飞笑了笑,喊住一辆马车,挑开油布,众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马车上拉的,竟是五口棺材。

崭新的棺材。

众人暗想着其余马车若都是拉棺材的,这棺材恐怕有一百之多。

郑振飞沉声道:“正气堂出了事,师父就算到这一劫早晚必来,如今威雷堡中的老弱妇孺和玉石匠人已全遣散,大半买卖堂口也关了。原本,师父师娘也想赶我们师兄弟走,说老辈的事不关小辈的事。我说小师妹也是小辈,她可以为了威雷堡嫁给素未谋面的陆公子,我们是男人,就是死,也绝不离开。”

这话说得稍稍声高,几个黑衣汉子转过身来,神情肃穆,微微点头。郑振飞有些激动,大声道:“这八十八口棺材,不是合欢教用,就是我们用!”

风声呜咽,汉水滔滔,沉重的车轮碾过地面,压抑而悠长的声音撞击着众人耳鼓。

眼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茶棚里一时冷清下来。卖茶老丈哼着小曲儿,收拾桌上的碗碟,忽然“呀”了一声,恨恨道:“这牛鼻子不与我斗,便不耐么!”

只见普祥真人桌上有一行蝇头小楷:师兄开茶棚,师弟不给钱。边角圆润,不知什么事物所刻。

后厨传来一个细嫩如女子的声音:“你们两个老东西斗了一辈子,还嫌不够?小辈们的事情也要来插一手?”

卖茶老丈嘿嘿一笑:“他既然来得,我为何来不得?我倒要看看,那场浩劫过去二十年,他可想出化解的法子没有。”

细嫩如女子的声音冷哼道:“你怕是想寻机与他斗一斗法罢?”

卖茶老丈眯起眼睛,点头道:“你不想斗一斗?”

细嫩如女子的声音道:“凌家人在,我不能破了自己的誓。”一顿,忽又叹道,“其实,九五天方阵纵然破得武当字拳又如何?如今人家的弟子都做了快二十年武当掌门,他若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就须跪下接那两枚镇山宝印,哈哈,如此一来,你可没有老脸了。”说到最后,已笑了起来。

“呸!”卖茶老丈一蹦三尺高,将外衣一甩,叉腰道,“老子若稀罕武当派的什么破掌门,早就荡平他太和宫了,岂会与你这秃驴浪荡江湖。”

“怎么?与我浪荡江湖不好?”

“好,好极了,简直给十个掌门也不换。”大笑声中,卖茶老丈手中一碗茶汤已闪电般泼进后厨。

襄阳西,汉水阴,万山北麓。

威雷堡依山而建,面朝汉水,三面俱是陡峭山壁,仅有一面通向外界。全堡皆以三层青灰石砖构筑,城门更是厚达两丈。城墙上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恍若春来。细看时,那些花儿全是彩纸扎成,不知有几万朵,在萧瑟寒风中哗哗作响,平添了许多喜气。

然而城墙上道道血迹,却提醒着人们,这里不久前正在激战。

城头上一个马脸汉子大声吆喝道:“大师兄回来了,开城门!”

喀拉拉一阵沉重的绞盘声响,城门开启。

马脸汉子匆匆走下,边走边指点着道:“你,你,还有你,招呼人把东西卸好,都给我麻利着点,搬到后院顺着墙根码好。小师妹出嫁,这等不吉利的东西摆远些。”一句话说完,刚好来至众人面前。

只见这人吊梢眉,三角眼,再配上一张长脸,委实有些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架势。他礼貌性地笑了笑,施礼道:“在下威雷堡三弟子夏振腾……”话音未落,人群忽然分开,六个人抬着三具尸体走了过来,领头一个年轻男子,个子不高,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似是刚刚哭过一场。

郑振飞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叮嘱几句,便掀开第一具尸体的白布,强忍悲痛道:“这位,是在下二师弟江振黄。”又指了指左边那尸体道,“这位,是陆庄主的弟子韦强。”再一指右边的尸体,“这位,是荆州李家的竿子刀卢源。请恕他们不能起来给各位见礼。”

夏振腾微微蹙眉,添了句“是丐帮荆州分舵的竿子刀卢源”,却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