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的盛千帆听了,想到冷无言的一番话,不禁暗自神伤:“我本以为江湖比武,虽是血腥狠辣了些,却是全凭本事,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干净得多。如今看来,有人的地方,便有权衡争斗。天下之大,竟没有单凭本事说话的地方!”

任逍遥扳着手指,指节噼啪作响。“你不愚钝,也并非不如岳之风。只要统御有道,下属根本不必以一当百。”说着,看了两血影卫一眼,两人立刻退了出去。任逍遥又望着英少容,目光捉摸不定:“岳之风精细稳重,是个以一当百的人。这种人用处很大,危险同样很大。他若背叛,等于百人背叛,这道理你明白么?”

英少容似懂非懂,苦笑道:“属下只知听从号令。”

“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任逍遥笑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毫不迟疑地服从。”

英少容不知他是不是在夸奖自己,便道:“正月初一的比武,教主要属下做什么?”这问题他已憋了许久。任逍遥向来提早安排血影卫的行动,可眼下已是腊月二十八,他却什么都没说。

任逍遥道:“这要看汪深晓的意思。若我料得不错,他很快就会把话挑明。”

盛千帆暗道:“任逍遥所料不差,汪深晓确是派了乔残来见他。我是不是该将乔残的来意探听明白再走?”正思忖间,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他偷眼看去,咳嗽的竟是任逍遥,不由一愣。

他虽未研习医道,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看过一些医书,可算半个大夫。听任逍遥咳声重浊,声音嘶哑,便知是经年内伤累积所致。可是,任逍遥怎会有伤在身?

第67章 卷三江湖白 谁家男儿如锦绣

四十三谁家男儿如锦绣

待他咳声平复,英少容才小心地道:“教主的病,似是越来越厉害了。”任逍遥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犹如一刀。英少容欲言又止,沉了沉,才道:“教主这伤该及早休养,费心费力的事也该暂时放下。”

任逍遥靠在椅子里,闭目吐了口气:“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你说的。”

英少容出了一头冷汗,唯唯道:“今日收到老教主的信……”

任逍遥猛地睁开双眼,怒道:“谁告诉他我受伤了?”

英少容忙道:“没有,教主吩咐保密,我、岳之风、宁不弃都绝不会说出半个字。”一顿,又道,“老教主信中说,希望您早些回去。”

任逍遥愣了片刻,心里五味杂陈,长长吐了口气:“川中武林如今的局面,不是一年两年做成,这种机会,怎能轻易放过。”轻咳数声,又道,“老家伙还说了什么?”

“老教主说,若您执意不回,就派金蜈上人和蛮七婆婆给您贺寿。”

任逍遥猛地站了起来,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好,很好,我倒要看看老家伙还有什么法宝给我。”忽然眼睫一翻,沉声道,“谁?”

盛千帆心头骇然,握着沉璧剑的手不觉一颤,剑身发出嘤微的声音。万幸的是,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将剑吟淹没得一丝踪迹也无。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教主,是我。青城派的乔残想要见你。”

盛千帆吃了一惊,不是因为乔残到了,而是因为说话之人,竟是唐娆。

那又甜又酥,仿佛抹了糖霜的油炸核桃一样的声音,任谁也忘不了。

她走进门来,瞟了英少容一眼,便脱去斗篷。

英少容的眼睛立刻亮了,却转身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关紧。

唐娆似是刚刚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透明的玫瑰色薄衫,深紫色贴身小衣清晰可见。如云黑发披散在身后,几缕湿发贴着红润双颊。水迹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打湿胸口一片,更显双峰丰满挺圆。

这样子根本就是逐客令,英少容若不懂,他就做不成血影卫第二统领。

盛千帆只看到唐娆紫纱裙中若隐若现的小腿,也禁不住心旌摇曳,浮想联翩,狠狠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又将脸贴着冰冷地面,才稍稍平复心境。

唐娆走到任逍遥身边,带起一阵环佩叮咚,从身后拿出一只食盒,指尖挑起一绺湿发,还未说话,便被任逍遥抱于膝上。

任逍遥扳过她的脸,道:“妖精!白天你想杀了我,晚上却这个样子来见我,告诉我,为什么。”

唐娆凝视着他,胸膛起伏,声音发颤:“我活了二十年才明白,白道黑道,是一家人。爹、四伯父和哥哥不准我姓唐,不准我出嫁,要我来伺候你,做你的女人,要合欢教与唐家堡合作,就像八姑母当年一样。”她幽怨地看着任逍遥,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小酒坛,拔开塞子,满满斟了一杯,递到他唇边,“我逃也逃不掉,谁要我是姓唐的。”

任逍遥将酒一饮而尽,又用鼻尖蹭着她滑腻的脖颈,吸着她发上幽香:“剑南烧春,好酒,好女人!”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道理,道理就是强者的话。只有大家彼此差不多的时候,才只好讲起道理来。”他搂着唐娆纤腰,双手毫不客气地游走,“你心里再恨我,也要乖乖伺候我,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你说是不是?”

唐娆不答,只展眉一笑,愈发温柔可人。她取了双竹筷,从食盒内夹起一片油润红亮的牛肉,道:“当年大诗人元稹在四川为官的时候,见这牛肉极薄,用灯光一照,肉片纹理会在墙上映出影子来,就给它取名叫灯影牛肉。”任逍遥借着灯光一看,果如唐娆所述,细嚼之下,满口麻辣鲜脆,回味无穷。唐娆又夹起一块金黄色的白肉卷,道:“这是鳝鱼鸡蛋卷。先把鳝鱼切段加料烤熟,再用鸡蛋裹成卷,用油焗过,再裹一层,如此三层,吃起来层层分明,滋味各有不同。”又拿出一个白瓷小碟,里面码放着蜜饯樱桃,仿佛冰中冻着的红玛瑙。

任逍遥却示意她放下:“这樱桃不及你的好吃。”

唐娆一怔,猛觉胸前微痛,他居然伸手进来?脸一红,用力扭着身子道:“别……”

任逍遥两三下除去她的上衣,又将她扳回怀中,道:“你先来勾引我,现在却说不要,这可不乖了。”

唐娆缩成一团,双臂护在胸前,努力做出一副娇嗔的样子,却掩不住脸上的惊慌失措:“我以为你是个好男人,谁知你……”话未说完,双臂已被拗到身后,胸前一对美丽樱桃□□。任逍遥低头含住,唐娆只觉一股钻心剧痛涌来,尖叫连连,却挣脱不得。

盛千帆不知出了何事,只看到唐娆双腿乱踢乱蹬,痛声喊叫,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按住沉璧剑正要冲出,就听哗啦一声,书案倒地,酒菜洒得满地都是。唐娆跌坐在地上,衣衫滑落,露出大半个上身,却一动也不敢动。

多情刃抵在她喉间。

盛千帆硬生生顿住冲势。

这样的距离,他没有把握救唐娆的命。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无能!

任逍遥摸着自己的脖颈,感到血流并不严重,才道:“你在酒里下毒,当我不知道么?” 他轻轻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还没毒发?”刀锋一转,拨了拨她颈间黑丝,“因为那口酒全吐在你头发上了。”

头发是湿的,吐上一小口酒,确实难以察觉,何况面对任逍遥,又在那种情境下。唐娆将嘴唇咬得出血,眼中仿佛燃起烈火,恨不得将这男人活活烧死:“你这畜生!”

任逍遥毫不在意:“对,我是畜生,你勾引畜生,又是什么?”他蹲下来,轻佻地摸了摸唐娆的脚踝,“说吧,谁要你来杀我,唐家有什么计划,杀了我,你如何离开,谁来接应你。”

唐娆神色悲戚,掩面哭道:“我不知道!唐家堡关我什么事!唐娆已经不是我了,唐娆就要出嫁了。至于我,我……”她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喘不过气,“我,我就是死了,唐家也没人在意,世上也没一个人在意。”

一夕之间,二十年的心血和骄傲被人拿走,所有人都说你不是你,另一个人才是,换做是你,你能怎样?唐娆久闻冷无言侠名,却不愿说出家族秘密,只望将身子给他,他就能救自己,谁知冷无言不但对她的美貌视若不见,甚至将她当做□□的女人。见到任逍遥后,她死也不从,任逍遥倒是没用强,只将她绑起来送到桃花夫人那里。

这意思很明显,要么劝你的好侄女乖乖听话,要么胭脂堂和唐家堡的关系公之于众。

桃花夫人当然选择前者。因为这是为了唐家,为了列祖列宗,因为你是姓唐的女子,你一出生,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唐娆的心冷了,绝望了。她居然决心毒死任逍遥——什么唐家大业,唐家已不是我的家了!可惜的是,她斗不过任逍遥,她没有半点江湖历练。

“什么家族,什么名誉,呸!都是骗人的,都是吃人的!这荣华富贵是带血的!带泪的!八姑母明明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却要做什么桃花夫人,一辈子任人取笑,连亲生女儿都看不起她!早知如此,我宁愿托生成乞丐,托生成丑八怪,也不要被人拿来做交易!”

唐娆边笑边哭,声色凄厉,听得盛千帆鼻子发酸。他和冷无言一直为各派利益奔走,谁也没有在意一个无辜女子,谁也没有想过,事情过去后,她这一生该如何继续。

如果侠客保护得了权力富贵,却保护不了一个女子,那算什么!

盛千帆正想着,突然唐娆的笑声戛然而止,吓了一跳,向外望去,就见任逍遥紧紧抱着唐娆,唐娆则挣扎哭喊:“放开我!你这畜生!”

任逍遥越抱越紧,仿佛要把她拢碎,语声却沉缓而温柔:“唐娆,你是唐娆,永远都是。”一连说了七八遍,唐娆才平静下来,伏在他胸口呜咽不已。任逍遥摸出一条纱巾,擦着她的眼泪,道:“我不会强迫女人。这里的事情了结后,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唐娆满眼是泪,抬头望着他道:“你,你不杀我?你肯放我走?”

任逍遥笑了笑,忽然不正经地瞥了她胸前几眼,吓得她裹紧衣服,才道:“我吃了你的樱桃,当然不会杀你。”他将纱巾放到唐娆手中,柔声道,“我若喜欢你,也不会放你走。”

唐娆一颗心怦怦直跳,垂下头,目光落在纱巾上。

半透明的纱巾上,绣着一朵活灵活现的八叶金菊,肌理分明,栩栩如生。

九菊一刀流的信物,金菊纱。

唐娆愣了一刹,忽然死死抓住纱巾,抬头道:“这纱巾,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任逍遥一怔,口气微寒:“你见过这种纱巾?”

唐娆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摇头道:“没有。可我认得这针法。”她将纱巾铺开,指着菊花花瓣道,“这是晕针,最宜绣花、鸟、虫、鱼,又易浸色,又显自然。”手指移到菊花叶脉,接着道,“这是滚针,宜绣树藤花叶,烟水衣褶。”又指着花瓣枝叶肥厚的地方,道,“这是扣针,专绣凹凸不平、薄厚不一的地方。”她抬起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蜀绣针法,皆出唐家。唐家的十九种针法,一个绣工最多会两三样。年年绣的都是自己最精熟的那一块,所以我家的绣品永远是最好的。”

说话时,唐娆脸上微微发红,眼中也有一股骄傲的神采。

任逍遥忽然明白,为何剥夺“唐娆”的身份,会令她如此痛苦。他沉下思绪道:“这菊花是唐家人绣的?”

唐娆摇摇头,指着滚针的地方道:“这种针法绣菊花叶脉的话,须得叶藏滚和亮滚三五交替,错不得半点。这里却错得一塌糊涂。可见这绣工学过唐家针法,却学得不精。”

任逍遥追问:“唐家近年来,可有绣工远走海外?”

唐娆失笑道:“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敢用我家的针法,绣别人的东西。”她上身微直,衣衫立刻滑落,不觉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好。

任逍遥却对这春光视而不见,反倒回身捡起地上纸笺,找出唐家一册,一页页翻看,心中疑虑万千。

莫非九菊一刀流中有唐家人?

他忽然道:“你那位三伯父,究竟为何离开唐家?”

唐娆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他得罪了皇帝,连蜀王千岁也保不得他,为了唐家平安,他便走了。诶,从小到大,我们姐妹兄弟都不能提起他,否则就要挨骂。可是,三伯父的宝刀、文章、毒道、绣艺,真是……”

任逍遥眼中寒光乍现:“男人也学绣艺?”

唐娆点头,眼中满是景仰之色:“别的男人学不来,三伯父却学得来。听人说,三伯父天赋异禀,聪慧异常,无论学什么都比旁人学得快、学得好。”

任逍遥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起姜小白来。这厮也是学什么都快,不知他在荆州如何了,有没有做上丐帮帮主。

唐娆仍沉浸在对那位唐三少爷的向往中:“十六岁时,三伯父就取了乡试第一,唐家的冶铁锻兵、毒道医理、暗器功夫,也没有师父能教得了他。他锻造的第一把刀,一出世就斩断了祖父带了十年的佩剑。第二年春闱时,他佩刀乘舟,鲜衣入京,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在锦江两岸偷看他。可是,唉,”唐娆语声忽然低沉下来,“不知为什么,他不但没有高中会元,反被礼部革了解元功名。三伯父回到家中后,一开始没半点话语,后来便是纵酒狂歌,与青楼女子纠缠,与他从前看不起的纨绔子弟把酒言欢,把祖父气得差点病倒。”

任逍遥冷哼道:“我倒能猜到一些原因。”

唐娆低头不语,叹了口气,语声又变得明朗起来:“有一次,他喝醉了酒,闯到唐家织造坊里,看到绣工们刺绣,不知怎么,来了兴趣,从此天天泡在织造坊里。别人都说他疯了,祖父也对他死心,不再管他。谁知,三个月之后,三伯父竟将蜀绣针法融入暗器功夫,创出……”

任逍遥颔首微笑:“巫山云雨神针法?”

“对!”唐娆一脸兴奋,“不光如此,他还创出十九连针绣法,绣的时候,闩针、晕针、车凝针,滚针、飞针、扣针、撒针,拨针、梭针、虚针、续针随心变化,即使用一条黑线,也能绣出纹理深浅、明暗变化的写意山水,比画的还要精致漂亮。他饮宴时若来了兴致,挥毫泼墨还在其次,蜀王千岁最爱看的是他撒针走线,在素绢画屏上做泼墨山水,再绣出蚀刻散记来。全四川那么多才子,没一个不佩服的。后来,蜀王一句话递到布政司学部,他的功名就回来了。”

任逍遥静静听着,心中渐次萧索,叹道:“你那三伯父,一定不开心。”

唐娆一怔:“你怎么知道?”

任逍遥淡淡道:“因为我是男人,男人最讨厌被人当玩偶。”

床下的盛千帆心中戚戚,既为那位唐三少感到惋惜,又为任逍遥这句话暗暗击节。

唐娆脸色绯红,凝目偷偷看着任逍遥,片刻后轻声道:“三伯父拿回功名,成了蜀王的座上宾,所有人又都开始佩服他,仰慕他。可是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常常把百炼洞府反锁。有人说,半夜听到他的哭声,又有人说,那是笑声。总之,谁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只知道,每次三伯父出来,都会带一把好刀,所以,大家也就都不怪了。”

任逍遥沉默。

他隐隐觉得,这位唐家三少爷的故事,一定跟合欢教有些关系。想到此双臂一伸,将唐娆横抱起来,道:“乖乖听话,哪里也别去,否则我不保证桃花夫人没事。”说完,将她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好,“凭你的功夫,无论黑白两道都难立足,何况,你生得这么美,像我这样的畜生都会打你主意。”唐娆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怔住,一时不防,脸上已被轻轻印了一印,吓得全身僵住。

“你若毁在别人手上,我大概要心疼。”

任逍遥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只剩唐娆一脸惊异,和咚咚不停的心跳。

英少容看见任逍遥颈上伤痕,脸色微变,递上一块药巾。

药巾就是用药汤熬煮裁好的棉布巾,血影卫随身携带的物件之一。受伤时只消拿出来一绑,即刻止痛止血,普通伤口不出三天便可痊愈。

任逍遥随意擦了擦伤口,道:“抽几个人看着唐娆。”

英少容看着他眼中别样神色,心领神会:“是。”

“乔残在哪里,我要见他。”

出梅园,过廊桥,便是万树园。园中满是银杏、桂花、玉兰,还有一座坐西朝东的大厅,徐盈盈带着几个女子正在陪客。客人之一是乔残,他正襟危坐,目光低垂,冷得如面前的茶碗。另一人是个三十开外的红袍大汉,正拉着徐盈盈说笑。他身形微胖,面庞黝黑,一脸络腮胡,穿了一身藏家皮袍,偏又披了件长衫,露出腰畔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显得不伦不类。见任逍遥和英少容进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任逍遥只觉这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只道:“看来本教来得不是时候。”

“格老子,老子和师兄等得……”大汉话未说完,乔残已截口道:“这位是在下四师弟、川西代二公子代遴波。”

任逍遥一怔。

这就是方才自己怀中那个蜀中第一美人的丈夫?

这简直是糟蹋!

这是任逍遥第一个念头,第二个是:“与我联系的一向是乔残,代遴波本该在洞房里,却跑到这来,莫非事情有变?”

代遴波起身抱拳:“一别经年,任教主身边仍是美女如云,老子羡慕得很。”说着,眼睛还不忘瞟着徐盈盈。

任逍遥终于想起,代遴波便是跟随汪深晓截杀上官燕寒的人,心中的异样感觉又增加了些。

代遴波又道:“不过上天总算对老子不薄,娶了唐四小姐,四川的两大美女,就都在我们青城派嘛。”

乔残轻咳一声,代遴波赶忙闭嘴。

任逍遥淡淡一笑:“川中的确多美女,乔夫人便有杨妃之风。”

乔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任逍遥继续道:“不知乔夫人怎么没一道来,本教有些想念她的豆腐。”

乔残眼光跳动,沉沉道:“任教主若是喜欢豆腐宴,可以去剑阁县品尝,如今,正事要紧。”

任逍遥笑了笑:“汪掌门有何见教?”

乔残从袖内抽出一卷白绢,道:“这半幅美人图,是崆峒杜掌门送上。”

任逍遥心头一沉。

杜暝幽和汪深晓肯将到手的肥肉吐出,所求必然不小。

果然乔残道:“正月初一比武得胜后,家师会带领武林同道包围百花园,杜掌门的高足在成都卫任职,会调兵封锁浣花溪、草堂、百花园一带,只在上游留一个出口。请任教主早作准备。”

任逍遥指尖敲着多情刃,发出嗒嗒的声音。“准备什么?”身子微微前倾,“借刀杀谁?”

乔残一字一顿道:“峨眉,唐家堡,黄陵派,点易派,青牛派。”

比武当日,各门各派都是精英尽出,若将他们一网打尽,川中便是青城派一家的天下。

任逍遥大笑:“汪掌门未免太看得起本教。这几派人马,加上冷无言等人,纵然有青城崆峒两派暗中相助,本教也没把握吃得下。”他虽是在笑,心头却疑虑重重。代遴波其人,并不像个可以谋大事的,为何汪深晓派他随乔残同来?

乔残欠身道:“任教主过谦了。在芜湖,二十血影卫迫退丐帮、长江水帮,江湖朋友有目共睹。”

那次取胜,是用了花若离的“明月照天山”,这烟火极耀目,可令人“失明”片刻,血影卫能够不为所伤,是因为有特制的纱布蒙眼。汪深晓显然希望任逍遥故技重施。任逍遥忖道:“明月照天山一出,我若连青城、崆峒一道解决,成都卫必然不会为我留下出路。合欢教虽不怕他们,厮杀却会耽搁时间。焰火效力一过,我便难脱身。调来府卫兵丁既可以封锁这一战的□□,更可以牵制我。汪深晓果然是个老狐狸。”

乔残又道:“家师还希望任教主留一副毁掉的假美人图。”

如此一来,就算冷无言知道是杜汪二人偷了美人图,也无法用此事弹压他们。

“汪掌门深谋远虑。”任逍遥沉声道,“先与我合作,擒杀时原,断了天罡指的传承,挣到武学第一。再骗峨眉、唐家堡围攻合欢教,暗中与我联手重创这两派精英,挣到实力第一。最后仍是借我之手,洗刷盗取美人图的罪名,叫冷无言无话可说。如此谋略,令人佩服。”一顿,又道,“不知他想怎么处置夜雨剑。”

乔残很简单地说了一个字:“杀。”

任逍遥心中冷笑,也很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我不杀。”

乔残一怔,哼道:“那么任教主便走不出四川。”他盯着任逍遥,一字一句地道,“唐家堡的靠山是都司,他们绝不会得罪兵部的人,绝不会与崆峒派撕破脸。”

言下之意,你若依仗唐家堡的支持,不把青城派和崆峒派放在眼里,那是打错了算盘。老奸巨猾如唐家堡,更是天下最容易变卦的门派。

代遴波见状干咳一声:“夜雨剑非死不可,任教主……”

任逍遥淡淡一笑:“既如此,不如代兄亲自动手。”代遴波一怔,乔残也愕然。任逍遥不理他们,转头看着徐盈盈:“盈盈,把美人图送到梅园,就说我想看到一幅完整的美人图。”

徐盈盈一怔,点了点头。

唐娆被盛千帆吓了一跳,问明情由后,却冷冷地道:“冷公子也要利用我么?”盛千帆无言以对。唐娆又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否则也不会……”她走到窗边,嘴角泛起一丝无助的惆怅,“只是唐家的事,实在不该由外人管,这全是唐家人自作自受。”一顿,又道,“你知道陆北北是谁么?”

盛千帆不知道。

“她是八姑母的女儿。”唐娆转过身来,“也就是我的表妹。”

当年的唐八小姐唐梦“死”后,便丢掉蜀中第一绣女的绣艺,丢掉唐门暗器,丢掉身份骄傲,更丢掉贞操和名誉,一步步建起胭脂堂,一步步打入合欢教,连陆北北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一个没有父亲、又不讨母亲喜欢的胭脂堂小姐,是不是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譬如软禁母亲,独揽胭脂堂大权,将唐门隐秘告诉任逍遥,假他之名逼唐家献女合作,别人都没资格教训她?

唐娆缓缓道:“三哥知道大哥才是唐家堡未来的主人,所以他恨大哥,也就,也就恨我。让我执行家规,是他一直坚持的。唐家各房的家长,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都这样想。所以大哥才急着把我嫁出去。谁知……”唐娆死死攥着衣角,全身都在颤抖。“我本死也不愿入黑道,可是大哥他,他给我跪下了。他说,妹子,哥对不起你,你若晚生几年,等哥坐上掌门的位子,死也要保着你。可现在不行,这都是你的命。又说,我们这些公子小姐,生下来便比别人尊贵,别人只知道羡慕,却不知道我们还比别人多了一副枷锁。唐门,诶!唐门给了你那么多别人没有的,你凭什么不能为了它牺牲?可,可唐门给我的,我并没要过,是老天把我生在这里。如果可以选,我、我决不选这里……”

唐娆泣不成声,盛千帆递上金菊纱,心却沉入了湖底。唐娆垂下头道:“我见八姑母,她也是这么说,我倒也想开了一些。如今‘唐四小姐’和代二公子入了洞房,我若回去,便是害了唐家。我不能为它做什么,但也不会害它。冷公子的好意,唐娆心领了。趁任逍遥没回来,你快些走吧。”

门外忽有一人道:“唐美人肯留下最好。”

唐娆脸色一变,手指探入妆台上的竹箩,再抬起时,指尖已飞出二十枚银针。

在任逍遥面前,她不敢用暗器,但在别人面前,她仍自信得很。从竹箩中取针虽说慢了些,却只慢了一眨眼的工夫。

夺夺夺一阵响,银针全部打偏。

盛千帆放开唐娆手腕,歉然道:“唐姑娘,你莫伤害徐姑娘。”

唐娆不知何故,眼生警惕,指尖又扣住二十枚银针。徐盈盈却不怕,冲盛千帆微微点头,对唐娆笑道:“教主想要唐美人复原这幅图。”

她手指轻捻,两幅美人图便铺展在唐娆眼前。

十位美人,粉面桃腮,眉目含情,衣袂飘摇,步步生莲,便是每一根发丝、每一件饰物都折光带影,鲜活得令人几乎嗅到了二十年前江湖中的气息。

唐娆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突然丢开银针,捧起白绢,一遍遍地喃喃道:“十九联针绣,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

盛千帆也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根本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美人图。

徐盈盈望着他:“盛公子,好久不见。”她语声平淡如水,仿佛全忘了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盛千帆猛醒,暗暗戒备,道:“徐姑娘打算如何?”

徐盈盈目光飘忽,神情涩索,轻叹道:“我也不知。”她新月般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这么久他都没有消息,人人都说他死了,我偏不信,我想去找他。可是,教主不许我们泄露踪迹,便不准任何人去找。”

盛千帆想到宁不弃,心头黯然,道:“你的伤,可都好了?”

徐盈盈点头:“托盛公子和凌姑娘的福,已经不碍事了。”一顿,又道,“盛公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帮我离开这里么?我可以带你去找凌姑娘。”忽又一笑,有些精明,有些阴险,“凌姑娘和教主打赌,七日之内,她若能劝狄樾拜教主为师,教主就向冷无言认输,若不能,教主就不再等了。”

盛千帆全身一震:“什么、什么不再等了?”

徐盈盈幽幽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男人和女人做的事。”她别有用心地看了盛千帆一眼,“今天是第七天,明天……”

盛千帆急道:“她在哪里?”

徐盈盈眼中挑起一丝胜利的笑意,偏不说话。

盛千帆脸上微烫,暗道:“她想利用我和雪烟逃出合欢教,这本没错,只是手段……诶,黑道和白道,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分别。”忽又一惊,“何必分什么黑道白道,每个人的行事手段,岂非都不一样,想用一条规矩道理来分高下,那便如给武功分正邪一样,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糊涂。从今以后,我行事只看天理人伦,便尽够了。”

徐盈盈看着他呆呆出神的模样,噗哧一笑。

沧浪湖西北,是一片洲屿杂陈的湿地,浅浅水面闪着冷光,光影中栖息着成群的白鹭,正是杜工部诗中上青天的那一行。只是群鹭全无诗中优雅闲适的姿态,反而个个支起身子,来回走动。

怎么回事?

因为刀鸣剑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