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阵声响还未完,便被一片暴雨般的□□啸声淹没。

□□打灭了所有火把,芦苇荡中漆黑一片。谢鹰白心念转动,大叫“小心戒备”,却还是说得晚了些,黑暗中响起一阵惨呼,人影接连扑倒,血腥气越来越浓。代遴波大喊:“散开,快散开,别他妈做肉靶子!”

凌雪烟眼前人影幢幢,分不清谁是谁,只大喊道:“任哥哥,你在哪里,任哥哥……”忽觉嘴巴被人捂住,耳畔传来盛千帆的声音“雪烟,别喊”。可她哪里听得进去。“别碰我,你这胆小鬼!”一脚抬起,结结实实踢在盛千帆身上。

盛千帆疼得冷汗涔涔,却抱得更紧。“我是胆小,可是我他妈的喜欢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小混蛋!”

凌雪烟脑中嗡地一声。

盛哥哥居然也会骂人?

冷不防身侧一人扑来,一刀斩下,凌雪烟双手不能动,吓得尖叫一声。盛千帆飞起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扯着凌雪烟躲进芦苇荡,才松开手,讷讷地道:“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凌雪烟平生第一次不知说什么好,只抓着他的衣襟。

盛千帆忧心冲冲地向四面望望,道:“这里情势古怪。”接着将一路所见说了一遍,并自己不为她作证的苦衷也说了,“不知林大哥和冷大哥作何打算,我们要先找到他们,再做打算。如今敌我都在暗处,千万小心。”

凌雪烟不置可否,任他拉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芦苇荡里。走了一程,喊杀声渐渐弱了,只剩时不时划破夜空的惨呼和惊叫。两人到了芦苇荡西,击退五次偷袭,数到峨眉派和唐家堡共二十七具尸体,都是被人一刀割破喉咙,想来今夜各派与合欢教一战之惨烈,怕是不亚于武林城了。

盛凌两人十指相扣,都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听到南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凄厉呼声,赫然竟是陆北北。循声望去,沧浪湖畔的联排屋舍已被大火吞噬,火中传来声声呼喊。盛千帆来不及多想,冲到湖边沾湿衣衫,径直冲了进去。

屋内浓烟滚滚,陆北北坐在地上,抱着桃花夫人大哭大喊:“娘,娘,谁杀了您,您说啊!”

桃花夫人仍穿着那身艳粉宫装,云鬓微散,胸腹被利刃穿了一个洞,已然咽气。盛千帆想到她真实身份,不觉潸然,上前道:“北北,夫人已经去了,快跟我走,这里……”

陆北北突然单手一扬,三点嫣红光芒迎面打来。盛千帆横剑一挡,叮叮叮三声,三枚桃花胭脂扣落在地上。陆北北脸上满是黑灰,又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眼中血丝纵横,恨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家伙,我看了就讨厌!”

盛千帆正要说话,就听屋外传来凌雪烟的怒叱,跟着是一串刀剑交鸣,心中大急,却急中生智,脱口道:“想知道谁杀了你娘,就跟我来。”说完反身冲出。陆北北果然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刚出大门,就听轰地一声,屋舍塌陷,梁木横飞。

陆北北身子一震,愣了半晌,才冲着熊熊大火跪下,泣不成声。盛千帆心中泫然,抬头发现凌雪烟正用剑抵着一人咽喉,地上有个蓝布包袱,还冒着丝丝青烟。

岳之风!

凌雪烟道:“盛哥哥,这家伙鬼鬼祟祟,想偷走这包袱,被我截了下来。”

岳之风仍是笑意可亲:“凌小姐何时学会教主的凤凰掌刀了?可惜用得不够纯熟,日后还须多与教主相处才是。”

凌雪烟满脸通红,惴惴不安地瞄了盛千帆一眼,口中叱道:“少说废话!你来干什么?”

岳之风答得很痛快:“奉教主之命,保存证据。”

盛凌二人闻言齐齐低头,见那包袱散开一角,露出许多头巾,头巾的眼洞周围有一圈暗青色卍字锁边。陆北北忽地尖叫一声,踉跄着冲过来,盯着岳之风,眼中几欲喷火:“这东西哪来的!”她伸开手掌,掌心,赫然也是一方一模一样的头巾。

岳之风道:“我不知道。”

啪地一声。

陆北北收回手掌:“这回知不知道?”

岳之风半边脸肿了起来,话音却丝毫未变:“陆小姐若想知道杀害令堂的人是谁,逼唐家让步,最好听教主吩咐。”又对凌雪烟道,“二小姐若想出一出被人冤枉的恶气,也要听教主安排。”

凌雪烟口中不答,剑却微微下垂。盛千帆担心岳之风寻机逃脱,道:“你先告诉我们,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岳之风摇头道:“在下奉命监视云顶派,不敢擅离,这两天的事,两位还是问陆小姐罢。”

陆北北抹了抹眼泪,将这些日子的变故说了一遍。

盛千帆潜入百花园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也是“唐娆”出嫁的日子,川中大小门派都到唐家堡道贺,包括峨眉派回风剑武玄一和烈阳剑焦道真。酒宴后,唐栖川留他二人与冷无言彻夜长谈。陆北北身份低微,无法探听他们说了什么,便回报任逍遥“唐家态度不明”。今日是腊月三十,与乔残“吵架”而未来唐家堡的桑青花突然出现,身负重伤,说百花园遭合欢教屠杀。消息传开,各门各派都带了人来,林枫也与三派前去助阵。唐栖川与冷无言、武玄一、焦道真坐镇唐家堡,以防合欢教声东击西。陆北北忧心忡忡,拼命赶回,却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与母亲说上一个字,只捡到半块暗青卍字锁边的头巾。

岳之风接着将汪深晓借刀杀人的计策和盘托出,道:“教主很不喜欢被人利用,何况是被汪深晓利用。所以教主吩咐迷晕胭脂堂的人,撤走了血影卫和暗夜茶花。”

各派大张旗鼓地杀来,却发觉百花园没有一个合欢教弟子,即使汪深晓杀了桑青花,青城派也没脸面在江湖立足。

“那,任哥哥为什么不走?”凌雪烟一言出口,讪讪瞄了盛千帆一眼。好在盛千帆似乎并不生气。

岳之风瞥了地上的包袱一眼,道:“因为酉初三刻,戴这头巾的人闯了进来,后面发生什么,盛公子应该看见了。”盛千帆咬牙点头,岳之风又道,“陆小姐,桑青花到唐家堡报讯,是什么时辰?”

陆北北恨声道:“酉初一刻。”

岳之风悠然道:“现在三位是不是明白,凶手是谁了?”

汪深晓发觉合欢教撤走,而川中各派已在来百花园的路上,为了这场戏能有个交代,只好命埋伏在百花园周遭的弟子潜入胭脂堂作案,嫁祸合欢教。酉初一刻到三刻,他们来不及更换行装,又或许被桃花夫人识破了身份,便趁众人聚集到白鹭洲时杀人灭口,同时将头巾和房子一起烧掉。

陆北北握紧双拳,吼道:“青城派杀人的时候,任逍遥就在百花园,他为什么不救人?难道胭脂堂不是合欢教的?我们的人,命比别人贱吗?他这样对待手下,血影卫不寒心吗?你们不怕有一天,他也这样对你们吗?”

岳之风沉默片刻,道:“教主撤走血影卫和暗夜茶花,孤身在此诱敌,我只有佩服。如果有朝一日,他需要血影卫牺牲,我也不会犹豫。”

他不能说任逍遥有伤在身,又是孤身在此,若出手,一旦不能及时突围,则必死无疑。盛凌二人也知道这点,暗想自己若处在任逍遥的位置,会出手吗?想着想着,额头不禁冒出一层细细汗珠。

岳之风又道:“陆小姐放心,教主命我保存证据,就是要为胭脂堂讨回公道,他答应你的事,也都会做到。”

盛千帆暗忖道:“难怪任逍遥杀了七个人后就没了影子,原来是去找岳之风。等他回来,雪烟正与各派对峙。照岳之风所说,百花园除了他已没有合欢教弟子,可是当众杀死代家老七,一瞬间打灭所有火把,决不是他一人能做到。是谁在帮他?难道是……”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周身骨髓都被这阴险黑暗的江湖浸得冰冷。

陆北北道:“好,你说,要怎么做,才能给胭脂堂讨回公道?”

凌雪烟也放下了剑:“如果要我和盛哥哥帮忙,尽管说。”

盛千帆一怔,他虽然不齿青城派的行为,却没想到凌雪烟会代自己决定,当下酸甜苦辣一同涌上心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第70章 卷三江湖白 是非善恶终有鉴

四十六是非善恶终有鉴

白鹭洲内,星月黯淡。

任逍遥射飞最后一排十连弩,将弩机从腕上拆下,随手抛入芦苇丛,微微一笑,却又立刻皱眉。

沙沙,沙沙,芦苇横斜擦过,来人轻功不低。

一个清沉声音道:“任兄自有血影卫以来,已很少亲自出手,□□还你。”随着话音,十道亮光怒射而出。

任逍遥心中叹息一声,却未举刀格挡。□□悄无声息地落入身侧草丛。白影一闪,冷无言已在丈许外。任逍遥摇头微笑:“你也是来杀我的?”

冷无言将手搭上承影剑,注视着他的眼睛:“这要看你。”

任逍遥讽道:“除了代家八雄不巧是我杀的,今夜任何死伤,都与我、与合欢教无关。”

冷无言目中精光剔透:“此话怎讲?”

“汪深晓骗各派来此,是要借我之手,杀峨眉、唐家堡,再与崆峒派联手杀我。从此川中武林,青城独大,汪掌门与杜掌门的义举,也会传遍江湖。”任逍遥冷冷一笑,“就算我侥幸不死,死几个血影卫,也足够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

冷无言面无表情:“说下去。”

“所以我要血影卫和暗夜茶花全部撤走,这里除了我,便是吃了软筋柔骨散的胭脂堂弟子。汪掌门和杜掌门千辛万苦做成这个局,到头来却看到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任逍遥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脸上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

冷无言却几乎怒发冲冠:“你可知你害了多少人?”承影剑剑光一闪,挟千钧之力冲出。

任逍遥反手拔刀,呛地一声格开,身形后退,冷声道:“汪深晓若是正人君子,我又能害谁?”

冷无言不语,承影剑如虹,所过之处,积雪轮转泼出,催起一道雪幕。“我信你,别人谁信你?”

多情刃划破雪幕,绘出一条诡异红线,只听呛地一声龙吟,雪幕消弭,雪霰四射,夜空中只留一道淡蓝火花,转瞬即灭。任逍遥再退八步,神情肃杀,口气阴冷:“我任逍遥不想背黑锅的时候,谁也休想泼我一滴脏水,胭脂堂的人也不会白白被人欺辱。”

话音未落,多情刃一振而起,横绝夜空,二振拧身,迂回反侧,三四振后,芦苇横倒,已将承影剑逼退四步。冷无言暗暗心惊,以剑护身,总算没被他攻入中路。

任逍遥大笑道:“这招天龙行雨,如何!”

自他学得玄凝剑指后,已对天罡指穴手大八式有所顿解,此刻遇到冷无言,索性以刀为指,将第一式使了出来。没想到一试之下,自己内力输于冷无言的劣势竟被弥补,便是有伤在身,也不逊多少。任逍遥胸中大快,纵身前翻,多情刃转过整整一弧,自上劈下。冷无言猛退,任逍遥一刀劈空,转腕横推,刀光过处,芦苇齐齐拦腰而断,叶上积雪滚如海浪。

劈山排海!

刀尖剜过地面,挑刺而出,直冲中宫。

冷无言身形拔起,不退反进,承影剑卷起飒飒风声,吊冲刺下。谁知任逍遥双掌托刀,闪电般迎向剑刃。

拔山举鼎!

龙吟声起,久久不息。

一招硬拼,冷无言已是气血翻涌,却也察觉任逍遥气脉异象,道:“任兄,你伤得这么重,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任逍遥稳了稳神,哂道:“我救不得胭脂堂,只好利用她们做做文章。否则,你以为我这教主是如何让人心服口服的!”

冷无言定定道:“你要做什么文章我不管,我已请武玄一和焦道真两位前辈缠住汪深晓和杜暝幽。其余的人,交给林兄弟和黄陵、点易、青牛三派,你若想看什么戏,怕是不能了。”

任逍遥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口中迸出“佩服”两个字,又道:“敢问冷兄,胭脂堂的命案,你可有法子了结?”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莫非让她们也像唐娆一样,为大局牺牲?”

冷无言忽然一笑:“冷面邪君本就不在乎几条人命。若论见死不救,冷某岂是你的对手。何况,”他悠然地道,“任兄不想背黑锅时,谁也无法泼你一滴脏水。你要如何为这些女子讨回公道,冷某拭目以待。”

任逍遥几乎气结。

冷无言看着他,又正色道:“川中武林,三足鼎立,无可更改。你我的赌约,其实无甚意义。今日之事,我尽力调停,希望任兄与我共立峨眉掌门,明日比武过后,川中三大家与合欢教同心抗倭,不知任兄……”

“不可能。”任逍遥断然道,“什么三足鼎立,不过是勾心斗角的把戏,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遭青城欺压多年,几近灭亡;横行川南的匪帮少爷,把峨眉掌门的位子当成晋身法宝;唐家堡与官府勾结,独霸兵器、刺绣、脂粉行,为了在黑白两道横行无忌,还制出那种没人伦的家规。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为何你要与这群小人为伍!”

冷无言闻言,蓦然想到了殷断天。

当年,殷断天未必完全猜不到朝廷的心思,可他依旧与九大派达成协议,为什么?

“门派兼并、官商勾结、两面三刀,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无可避免。你若以为杀了一些人便能解决,那就大错特错。为政之道,乃是导引,不是毁灭。”冷无言想起勇武堂,想起普祥真人自断武当绝学的无奈,尤其是想起快意城和九大派精英弟子的死,心中阵阵酸涩,“只不过,这都是朝廷的事,不是江湖中人该管,也不是江湖中人能管的。”

还有一句,“若你定要管,你就是反贼”,冷无言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自己都已觉得自己可笑。

任逍遥将多情刃指向远方,缓缓道:“我不管什么江湖事、朝廷事,只要碍着我事,得罪我的人,我就一刀一刀砍烂它。”多情刃倏然扬空一招,任逍遥身影隐没,遥遥道,“多说无益,后会有期!”

不知怎么,冷无言突然有些恐惧,对未来的恐惧。他叹息一声,转过身道:“出来吧。”芦苇丛中闪出一个清秀身影,正是唐娴。冷无言知道她已在一旁看了多时,任逍遥那蓬□□射的便是她。自己若不出手,这小丫头性命堪忧。

唐娴猛地冲过来,抓着他的衣角,浑身不住颤抖,尖叫道:“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冷无言不语。

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唐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巴张了张,一头扎到他胸口大哭起来。冷无言不言不语,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慢慢推开唐娴,道:“哭若有用,我也会哭。但若无用,何必给人笑话。”唐娴泪眼婆娑,满眼都是委屈,紧咬的双唇抑制不住地痉挛。冷无言心头一软,口气却仍是淡淡的:“有些事你早晚会知道,但是,你要装作不知道。”

唐娆抹了抹泪,咬牙道:“为什么?”

冷无言无法解释,只能涩然笑了笑:“算是帮我一个忙。”

唐娆歪头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片亮光由远及近,一个白袍老者和一个红袍老者施施然而来,正是峨眉二老回风剑武玄一、烈阳剑焦道真。随后是汪深晓、杜暝幽,崆峒、青城、峨眉三派弟子紧紧跟在后面,最后是唐家堡和林枫等人。

焦道真声如炸雷,远远便道:“哎呀冷小友,你要我与师兄助汪掌门、杜掌门一臂之力,果然不错,汪掌门竟然找到这个!”

五指摊开,一枚橙红色的玉石印章在火光照耀下,愈发绚丽夺目。

峨眉弟子低声欢呼起来。汪深晓却叹道:“黑暗中不辨敌我,误伤了峨眉派、唐家堡的人,汪某实难心安。”众人纷纷劝慰,唯有冷无言、林枫心中冷笑,静观其变。果然代遴波顿足道:“咳,咱们这么多人,也不知合欢教的妖人使了什么法,竟都不见了,谢老弟的四师叔和九师弟也不见了,咳咳,我和二师兄这一身脏水……”

谢鹰白截口道:“代兄说哪里话。你我交情,我岂会不信你!”他转目看着唐歌,“唐兄想必亦如此罢?”

唐歌略一点头,对唐缎道,“伤亡如何?”

唐缎道:“死了十一人,重伤两人,其余都是轻伤。百花园女工一百零七人,死伤过半,其余只是……”他没说下去,唐歌也没再问,只是叹气。唐缎接着道:“百花园怕是要停工几个月。我已告诉唐总管,按例抚恤,活着的人月钱照旧。”

唐歌面色一轻,还未说话,就听一声厉喝,一个淡黄人影冲到近前,冷冷道:“三少爷说得轻巧。”

陆北北

唐家兄妹见了她,神色愕然,唐缎已叱道:“陆北北,这是与东家说话的态度么!”

陆北北眼中全是仇恨血色,冷笑道:“东家?”单手一扬,三点红光爆射,打向唐歌。

唐歌冷哼一声,一伸手,便将三枚暗器夹在指间,淡淡道:“你的暗器功夫,还是唐总管教给……”他猛地住口,怔怔地盯着指间的红色暗器,脸色变得惨白。众人一望,立刻有人喊了出来“桃花胭脂扣,这女娃是合欢教的人”,呛啷啷抽刀之声不断,数不清的刀尖对准了陆北北。

陆北北全无惧色,反而大笑:“奇怪么?唐家百花园的小丫头,怎么会用合欢教胭脂堂堂主桃花夫人的暗器。”她转了个身,大声道,“因为我娘就是百花园的掌柜,就是桃花夫人,就是唐堡主的亲妹妹,唐八小姐唐梦!哈哈哈!”

唐歌断喝道:“一派胡言!来人,把这风言风语的丫头给我拿下。”

唐家弟子正要上前,唐娴却高声道:“慢着。”她看了冷无言一眼,走到陆北北身边,声音微微发颤:“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陆北北笑盈盈地点头,一掌拍向唐娴面门。唐娴挥手去挡,两人双掌相贴,各自后退三步。唐家弟子惊怒交加,冲上来将陆北北按倒。然而唐娴掌心已被按进一枚桃花胭脂扣,人也晕了过去。陆北北冷冷道:“证据就是,唐家独门解药,可解桃花胭脂毒。”

唐歌脸色大变。

唐门□□配方诡异,非自家解药不可救。桃花夫人的桃花胭脂毒,也是非自家解药不可救。若是唐门解药能解这毒,等于说桃花胭脂毒就是唐门的毒,等于说桃花夫人就是姓唐的。

陆北北毫不放松:“唐大少,你还不给五小姐解毒么?你该清楚唐家□□的厉害,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就算以后把解药当饭吃,人也会变傻。你要看着你妹妹变成傻子么?哈哈哈!”唐歌额上泌出了豆大的汗珠。陆北北笑得更加疯狂:“也难怪,一个连姑母都杀,连亲妹子都可以送人的畜生,怎么会在乎一个堂妹!”

啪地一声,陆北北摔在地上,脸上多了一个通红掌印。唐歌恨恨收掌,在众人惊诧目光中掏出解药,给唐娴灌下,又将她交给身边人照看。

四下鸦雀无声,众人心里却电闪雷鸣。

唐歌看着陆北北:“表妹,唐家对不起八姑母,对不起你。”陆北北冷哼一声,唐歌也不在意,托起那三枚桃花胭脂扣,转目看着唐家弟子,“都哑巴了?”唐家弟子猛醒,齐齐收刀,躬身下拜道:“见过表小姐。”

陆北北忍了又忍,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泪却忍不住落下。

一直跟在汪深晓身侧的女子忽然笑道:“原来唐家堡跟合欢教是一家人呐。” 她二十出头年纪,身形矫健,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小鸟依人。眉心一颗朱砂痣,双目灿若星辰,嘴唇生得虽美,却嫌大了些。头顶上戴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橙黄色巴珠,长发梳向两边,编成无数细细发辫,发辫中又编入红色珊瑚珠串,垂于两肩。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唐缎。

这女子便是汪深晓第六个弟子、松潘马场大小姐章紫萝。松潘章家虽是汉人,松潘马场却地处四川行省、朵甘都司、乌思藏都司三省交界,颇有些藏人习气,是以章紫萝才是一身藏饰汉装的打扮。此刻又道:“任逍遥不会是唐少爷的妹夫吧?要不然,就是表妹夫?哈,唐家堡这是要进邪道了?”

代遴波听了,也有些疑心娶的是假唐娆。代家为首的青城弟子,和谢家为首的峨眉弟子,都嚷着要陆北北说出合欢教的下落。马争鸣嗓门最大:“你们人亲戚人安逸咯嘛,是不是该说哈,这儿咋个起嘞喃?”唐家弟子听不惯,还了几句口。双方一时僵了起来,这边说“扯眉毛盖眼睛,当别人瓜娃儿”,那边说“铲铲!较场坝的土地,管得宽哩”,这边说“你龟儿卷起舌头说黄话,啥子意思”,那边说“狗坐箢篼,不识抬举”,场面几乎失控。

汪深晓和杜暝幽隔岸观火,一语不发。冷无言一心要看任逍遥如何揭发青城派,也示意林枫不要轻举妄动。武玄一与焦道真不明就里,心下着急,正要呵斥峨眉弟子,就听唐缎长啸一声,将吵嚷声盖得片甲不留。他目光沉凝,一字一句地道:“八姑母如何成了桃花夫人,唐家堡不想解释,也望诸位放过这一节,否则今后,谁都不好过!”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汪深晓则微微动容。

唐家有权有势,本就在川中呼风唤雨,又与合欢教有些渊源,细想章紫萝那句话,说不定任逍遥真是唐家堡的女婿。与唐家堡撕破脸,纵然能毁了它,于自己可没有半点好处。冷无言、林枫想到这点,不禁对唐缎有些钦佩——公然仗势欺人,却痛快淋漓。

唐歌的眉毛却拧在了一起。这个弟弟实在太大胆了些,简直是拿唐家百年基业当儿戏。

唐缎又道:“八姑母既是胭脂堂堂主,那么今日奸杀女工的人就绝不是合欢教。咱们来此许久,可有人见到一个血影卫?”汪深晓脸色一变,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唐缎继续道:“凶手是谁,唐家堡迟早要查出。但眼下更为重要的,是弄清楚什么人设了这个圈套,将我们骗来此处。又是什么人打灭火把,令大家自相残杀。”他看了冷无言一眼,接着道,“若不是林盟主发现得早,不知还要枉死多少人。”

传来消息的,是桑青花。想到凌雪烟所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青城派身上,眼中满是警惕,手也纷纷搭上各自的兵器。

章紫萝叫道:“唐缎,你不要血口喷人,你……”

唐缎却冲她一笑:“你还想嫁我么?”

章紫萝讪讪闭了嘴。对大多数女人来说,终身幸福比道义重要得多。

啪啪啪。

汪深晓三击掌,淡淡道:“说得好,矛头直指青城。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血影卫没见到,任逍遥倒是出现了。唐公子该不会怀疑,那是假的罢?”

代遴波跟着道:“老子现在倒要回去看看,唐娆是不是真的!”

忽然有人叫道:“看锤子看,看这个!”

说话的竟是云顶派凌川子。他重重掼下一个蓝布包,内中散落四五十方暗青卍字头巾,道:“看清楚,这就是凶手戴的头巾,这头巾是我云顶派买的!”

一时众皆哗然,吵嚷着要云顶派说个清楚。摩云子拿出那三封信来,看着汪深晓,一字一句地道:“汪掌门,十年前,云顶派与你约定,用八阵剑图换一世清净,再不问江湖是非。你既违背誓言,逼我们为你做事,便莫怪云顶派不讲交情!”

汪深晓眼中一丝波澜也没有:“你想说什么?”

凌川子冷笑:“汪掌门何必装傻,你命我们在青羊宫挂单,无非是为了监视合欢教罢了。你一早就知道合欢教胭脂堂所在。”他大笑着将汪深晓与合欢教合作设局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打灭灯火的,就是青城派!”众人吓了一跳。摩云子出前一步,朗声道:“云顶派虽不是有心,却也做了这伤天害理的事,现在说出来,任凭诸位处置!”说罢将拂尘一抛。紧接着呛啷啷声响不断,云顶派弟子已把兵器解下。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芦苇荡里沙沙、沙沙的声音,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明白无误地写着“电闪雷鸣”四个大字。

沙沙,沙沙。

随着苇叶摩擦,人们已分为三阵,青城派一阵,其余人一阵,崆峒派横在中间。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却没有一个人先动手。

九大派掌门个个呈案御前,怀丹书金印,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动手,都等于对勇武堂动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态度不明的崆峒掌门杜暝幽!僵持关头,就听一个泼辣爽脆的声音道:“任哥哥料得不错,你们这些人什么事情都清楚,就是不肯做出头椽子!”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如九天落虹,交叠飞向汪深晓。头一道剑光瑰艳如霞,全攻而不留后路;后一道剑光沉凝如璧,全守而不贪功。

有人惊呼:“云霞剑,沉璧剑!”

汪深晓不敢轻触云霞剑锋芒,身子一矮,剑已撩出,当地一声对上沉璧剑,冷然道:“凌雪烟,盛千帆,你们要造反么!”

盛千帆沉剑身前,凌雪烟剑指前伸,声音清越,目光如电:“谁说我们造反?切磋武艺罢了,莫非汪掌门怕输么?”不等回答,两人再度联手攻来,云旌蔽日和静影沉璧齐出,直将汪深晓逼到中央。青城众弟子不敢上前,因为旁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平心而论,汪深晓无论用春蚕剑法,还是云中十八式,抑或出神还虚指,都可以不把盛凌二人放在眼里。然而两人联手攻来,竟有些双剑合璧的味道,若非汪深晓内力于二人许多,几乎要败下阵来。

僵局一成,凌雪烟便不急抢攻,开口道:“二十年前,玉女剑苏晗玉为什么和青城弟子打了起来,还要劳动无影鞭王相救?不就是因为青城派几个不争气的弟子,偷看她师妹洗澡,被苏前辈发现么!”

这件事坊间流传已久,只是没人敢当众提起。如今从凌雪烟口中道来,青城弟子俱都汗颜不已,峨眉派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谁知凌雪烟下一句是:“十八年前,时原和方采薇的冤案,你们峨眉派为了颜面,不为他说话。如今峨眉有难,却又设计骗人家回来。这是哪门子的名门正派!”

峨眉派众人听了,纷纷低下头去。

剑影重重,芦苇沙沙,凌雪烟一剑出手,接着道:“十年前,青城吞灭蜀中四派,唐家堡和峨眉派都不说话,早就忘了什么叫公道,更忘了什么叫唇亡齿寒。”

仍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神色凄凉。冷无言暗道:“任兄,你教凌姑娘说这些话,又有何用?这并非九大派的意思,是勇武堂……”

“三年前,江戍臣哥哥和李月池姐姐情投意合,就因为他们无权无势,你们便只顾着门派之争,哪管他们相思之苦。如今汪深晓已经要你们的命了,若不是任哥哥,你们以为今日这百花园,是谁的葬身之地?”

呛地一声大震,汪深晓一剑撞上云霞剑,剑身折断,目中却在冷笑。凌雪烟一退七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盛千帆扶着她急道:“雪烟,怎么了?”

凌雪烟摇摇头,突然做了个奇怪手势,而后一剑刺出。

冷无言不禁惊呼起来!

这招赫然是凤凰掌刀,凤冲霄!

更惊人的是,盛千帆也跟着变招,沉璧剑贴着云霞剑,平抹而出,封死汪深晓所有退路。汪深晓手中无剑,身子腾起,运力一点,嗡嗡之声不绝,躲过一劫。哪知凌雪烟一剑“劈”空,并不回身,反手五指一擒,扣住汪深晓足踝,运力一带。沉璧剑趁机自下刺出,直逼汪深晓眉间。

凤回头!

冷无言暗暗心惊:“任兄竟将凤凰掌刀教给凌姑娘了么?但盛兄弟何以能跟这刀法配合无间?”

汪深晓无处可躲,一掌向沉璧剑拍去。嗡地一声,盛千帆身不由己,和凌雪烟撞在一处,却反手一挥,沉璧剑脱手飞出,应着汪深晓一掌之力,旋切而上。喀喀喀三声脆响,汪深晓闷哼一声,身形落地,一张脸已扭曲变型。

沉璧剑一击三响,竟将他腿骨打成四段。凌雪烟转过身来,云霞剑立时化为万千虹影。

云旌蔽日!

噗地一声,血光四射,剑身贯入汪深晓胸腹。他脸色霎时灰冷,侧身别住云霞剑,一掌拍出。盛千帆相救不及,大喊道:“雪烟快躲开!”

凌雪烟刺伤九大派掌门,心里正突突跳个不停,又与汪深晓近在咫尺,哪有半点闪避之意。眼看这一掌就要打中她心口,倏然一线金光飞来,狠狠迎上汪深晓掌心。汪深晓痛呼一声,掌势稍偏,正中凌雪烟肩头。云霞剑拔出一道血箭,汪深晓扑通坐在地上。青城弟子立刻围拢上去,只见他掌心血肉模糊,不知被什么所伤。

忽然一个声音道:“这么多江湖好汉,竟不如一个女娃娃,真他娘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