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好似暴雨前那一声惊雷,雷声未歇,骤雨暴降——点易派最先冲了过去,接着是黄陵派、青牛派、云顶派、唐家堡,芦苇荡中刀光剑影,呼喝不断,潮水般将青城派淹没。峨眉派虽没动手,却将崆峒派看死。杜暝幽权衡之下,静立不动。

盛千帆却什么都不管,只紧紧抱着凌雪烟,凌雪烟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任逍遥送她的金燕子骨骼尽碎,形如肉泥。居然是这小东西啄伤汪深晓,救了凌雪烟一命。

凌雪烟挣扎道:“我要杀了汪深晓!”

盛千帆按住她,一阵苦笑:“恐怕轮不到我们了。”

凌雪烟似懂非懂,举目望去,芦苇荡中血水融雪,已成汤蠖。“怎么会……”话音未落,就见夜空中耀目白光一闪,仿如闪电,贯穿三名云顶派弟子,又嗤地一声插入土中,兀自颤动不止。

承影剑,

所有人都愣了。冷无言的声音便在这刹那间传了出去:“任逍遥,你命血影卫假扮云顶派弟子,想要渔翁得利么?”

他以内力将话送出,每个人都觉耳鼓嗡嗡作响。盛凌二人霎时明白,岳之风等人在吟诗苑附近突然消失,并非隐藏行迹的本事了得,而是扮成了云顶派的人。等摩云子和凌川子到成都后,便大摇大摆住到了青羊宫。

冷无言身形划过,拔起承影剑,鲜血飞溅。他脸色沉寒,语声冷峻:“你若不现身,我便将你的血影卫一个一个都杀光!”

远处传来一声冷笑::“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所有的火把在一瞬间熄灭,四下立刻伸手不见五指。

“煤油没了,这火把被做过手脚!”

“青城派跟合欢教是一伙的!”

“不对,是云顶派干的。”

“不对,云顶派是血影卫冒充的。”

“担沙罐跶扑爬,别放过这群龟儿子!”

“十年嘞,老子要出这口气!”

“杀上青城山,抢回咱们的镇山宝典!”

……

耳边,喊杀不断,血雨纷飞。

远处,刀光剑影,久久不绝,两声马嘶,一阵疾蹄。

天边,晨光熹微,漫漫长夜,已将结束。

成都府西,百三十里外,青山幽洁,四季苍翠,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是为青城。

大雪连下三日,峰峦、溪谷、宫观仿佛皓玉雕成,山脚建福宫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益发沉静恬然。观后的丈人峰,蜿蜒着千层丹阶,直通山顶。丹阶两旁松枝叠叠,每隔一程,便有歇脚松亭,亭中站满了血影卫。

铜扣、银刀、连弩、黑衣劲装,与以往一样肃杀,却又有些不同的血影卫,因为每个人的脸上,竟有一丝罕见笑意。见任逍遥行来,齐齐行礼道:“恭喜教主。”

任逍遥随意点头,注意力却在身旁的岳之风身上。

岳之风臂上缠着纱布,渗出的血将纱布一角染红——昨夜他挑拨众人动手,若非任逍遥将冷无言引开,他必死于承影剑下。

“崆峒派迫于压力,今晨已离开成都府。黄陵、点易、青牛三派要拿回各自武学典籍,峨眉派要救时原和狄樾,唐家堡要报仇,更要观察大局,本打算连夜追击。冷公子和林枫痛陈厉害,他们才答应只拿回自家东西,让汪深晓立誓永不过问帮会中事,承认输给峨眉,并向唐家堡赔罪,便不动干戈。不知汪深晓会不会答应这条件。这时候,大概已在谈判了。”

又到一处松亭,亭中血影卫齐声道:“恭喜教主。”任逍遥摆手示意,又问:“这消息是摩云子和凌川子传来的?”

“他二人被软禁在唐家堡。密信是他们笔迹,但信上落款是冷公子。”

任逍遥冷笑一声,又对第三个松亭中的血影卫点了点头,才道:“他没说别的?”

岳之风道:“他说,请教主立即离开成都,赌约之事,容后再议。”稍稍迟疑,又道,“教主伤势未愈,如今青城山聚集了川中三大家、三大派,我们是不是避其锋芒,杀汪深晓的事,以后再……”

任逍遥一摆手,抱起双臂道:“我杀汪深晓,是要各分堂知道,我一定会替胭脂堂的人报仇,而且立刻就报,绝不耽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之风一眼,“姜小白杀了血蝠堂堂主,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在分堂中影响很坏。胭脂堂的事,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弥补机会,无论有多危险,我也要亲自上青城山走一趟。”

岳之风点头称是,不再劝阻。两人拾级而上,过了七八个松亭,眼前豁然开朗,泉水自千岩万壑涌出,汇成一个碧色小湖。唐娆撑着桃红油伞站在湖边,粉紫裙角随风飞扬,远远望去,仿佛一朵燃烧的杜鹃。

任逍遥看了片刻,道:“你带暗夜茶花下山,按原先安排好好休养罢。”

岳之风闻言略急:“教主,属下无碍。”

任逍遥笑了笑:“我知道。可是你太能干,立功的机会,也留一些给别人。”一顿,半开玩笑地道,“我不怕你功高震主,却怕旁人对你心生不满。”

岳之风愣了愣,垂首道:“全凭教主安排。”说完躬身一礼,山下走去。

任逍遥轻轻舒了口气,转头望向远处的唐娆。

湖面映着玉色群山,雪花洒下,荡起阵阵涟漪,她的倒影时碎、时圆。碎碎圆圆间,倒影忽地多了一个。唐娆心头狂跳,却不说话。任逍遥也不说话,只用指尖轻梳她的长发,良久才道:“你想说什么?”

唐娆稍稍低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话?”

任逍遥笑了笑:“你对着湖面张了七八次嘴,难道没话跟我说么。”

唐娆看着湖心,自语道:“这里叫做月沉湖,小时候,每到月明之夜,我都和爹娘来赏月。那时候,月亮就好像沉入湖底一般。月光带着水色,照在四面的山上,整个青城就像浮在月亮上一样。”

任逍遥点头:“好景致。”

唐娆道:“我小时候常想,如果能在湖边设张小案,摆上一壶酒,品酒品月品青山,论古论今论诗文……”忽觉腰身一紧,脸立刻红了,垂首靠在任逍遥胸膛,低声嗔道:“别让人看见!”

任逍遥柔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贴着唐娆的耳朵,呵出一缕白雾,“你想和我说的话,我怎么舍得教别人听见。”

唐娆任他亲吻自己鬓边耳廓,轻轻道:“你来青城山做什么?”

任逍遥吻过她的脖颈,才道:“这是你问的,还是唐家堡问的?”

“我问的怎样?唐家问的又怎样?”

“你先答我。”

唐娆怔了怔,低头道:“为我问,也为唐家问。你和冷公子是朋友,我知道你们的赌约。如果,如果你能和各派和解……”

任逍遥冷冷打断道:“你要我输给冷无言么?”

唐娆忙转过身来,辩道:“不是。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没有第二个法子,能让你,让你正大光明地,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模模糊糊地吐出“娶我”两个字,脸已变得和油伞一般红。任逍遥愣了一愣,心中一阵苦笑,不知这又温柔、又泼辣的女子何时动了这个念头。唐娆见他沉默,语声变得轻柔而幽怨:“我,我自小便仰慕三伯父那样的男人。我,我觉得你就是那样的男人。所以,所以我觉得我喜欢你。你想过,我们……以后怎样没有?”

任逍遥歉然道:“没有。”

唐娆身子一晃,怔怔抽回手,忽又握拳道:“告诉你,我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就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唐娆的男人是谁。你若怕,我便瞧不起你,再不喜欢你了。”

任逍遥笑了笑。这种火辣辣的感情,像轻清,更像自己。他忽然起了戏谑之意,故意道:“随你。”

“你!”唐娆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猛地将油伞扔掉,狠狠扑到他怀里,又捶又踢地道,“你这个混蛋、混蛋!你就不能留我、不能留我么?偏要我开口,偏要我开口!若是我开了口,你,你可一辈子也别想甩开我。你若敢不想着我、不喜欢我,我就毒死你,再毒死我自己!”

任逍遥抱住她笑道:“这脾气,倒像根朝天椒。”

唐娆不挣,只气道:“你怕辣?”

任逍遥不答,扳过她的脸,一个热吻掷下。唐娆立时觉得口中心中火烧一般,随着他舌尖点碾,不知不觉踮起脚跟,紧紧抓着他后背衣襟。

突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任逍遥,你不是说带我去找四师叔,你……”却是狄樾。看到任唐二人的样子,猛地住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唐娆脸色通红,将头偏向一边。任逍遥却将她搂得更紧,对狄樾笑道:“怎么,你没有心爱的女人?没亲过心爱的女人?”

狄樾蓦地想起小师妹,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任逍遥不再揶揄,牵着唐娆的手,沿湖边缓缓而行。唐娆有些担忧地道:“你真的要去天师洞?你不怕……”

任逍遥不看她,沉声道:“胭脂堂的仇我记着。”唐娆侧目看着他,眼中荡起一层温柔情意。

狄樾紧跟几步,哂道:“天师洞不在丈人峰,建福宫北面才是。”

任逍遥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只不过,”他看了看唐娆,淡淡道:“第一,我喜欢和唐姑娘在这里散步赏景。第二,我不是好人……”

唐娆忽地停下脚步,定定望着任逍遥道:“谁说你不是好人?昨夜你教凌二小姐说的话,我,我也想说呢。”她扫了狄樾一眼,“喂,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话痛快极了?”

狄樾愣了愣,看着任逍遥,嗫嚅道:“是,所以我才跟着你,才相信你会救四师叔。可是,正邪有别,我不会拜你为师的。”

任逍遥目光一寒,冷冷道:“经过昨夜,你心里还有正邪之分?”狄樾不服,正要反驳,忽然远处山间腾起一道焰火。任逍遥握着唐娆的手,道:“路已扫干净,跟我走罢。”

唐娆吃了一惊:“我也去?”

任逍遥笑了笑:“你要正大光明地做我女人,自然要跟着我。怎么,不敢?”

唐娆脸一红,忽然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亲,拉着他往丹阶跑去。

狄樾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份儿。

第71章 卷三江湖白 青城雪色追往事

四十七青城雪色追往事

天师洞在建福宫西北,三面环山,一面临涧,古树参天,三清大殿掩映其间,便是青城祖庭。此刻殿门大开,两侧站着装束整齐的血手、锦衣、射月、追风四堂共两百弟子,全是劲装打扮,背后五连弩,腰间箭囊,手中长刀,见任逍遥与唐娆走来,躬身行礼道:“恭喜教主。”一声接着一声,穿过大殿,越过数重屋瓦,直到天师洞前。

唐娆忍不住低声道:“他们恭喜你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任逍遥随口道:“娶你的日子。”

天师洞前有一株二十余丈高的银杏,树下分别站着青城、峨眉、唐家堡和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弟子,约莫三百余人。冷无言、林枫、盛千帆、凌雪烟都在。陆北北一身麻衣,手扶白幡,不住地厉声喝道:“叫汪深晓出来,出来!”身后是英少容、白傲湘、金童子、银娘子、俞傲和沐天峰,六人听到脚步声,都转身行礼,口中仍是那句“恭喜教主”。

冷无言看着任逍遥,眼中明明白白有一丝忧虑:“你还敢来青城山!”

任逍遥一笑:“为何不敢?”

“所为何事?”

“第一件事,杀汪深晓。”任逍遥的眼睛依次望向唐歌、唐缎、唐娴、武玄一、焦道真、颜慕曾、崔尚农、谢鹰白、马争鸣,最后是黄陵派的葛新、闻人龙,点易派的冯子福和青牛派的夏敌、吴天、杜武。“诸位都想杀汪深晓,只是九大派掌门有朱批金印在身,轻动不得。不过,本教主既已杀了曾万楚,也就不怕再多一个汪深晓。本教替你们动手,诸位不必言谢。”

山间极静。

任逍遥所说,正是在场所有人所想,只是这层窗户纸被挑破,人人都尴尬不已。乔残沉声道:“既如此,任教主便请出刀。”

话音刚落,英少容突道:“好。”纵身猛扑,一刀劈出。

他在剑门关落败,得了任逍遥指点后,一直盼着与乔残再比高下。乔残虽不惧他,但此刻青城危在旦夕,汪深晓重伤不能出手,自己身为众弟子之长,万不可有半点闪失,出手便嫌犹豫,此消彼长之间,与英少容僵持不下。

一旁观战的银娘子忽道:“嗳,死人,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金童子哼道:“你还惦着这小白脸么。”说归说,金针却一挑,扎向乔残环跳穴。银娘子咯咯笑道:“人家只是看上姓乔的这身皮,想给你做身薄坎肩,你怎地不领情。”笑声中,那把银光闪闪的剪子倏然突前,绞向乔残脖颈。

乔残以一敌三,杀气骤现,长啸一声,剑光打偏,一招拨云见日荡开金针银剪,五指微屈,弹出五道指风。英少容不敢硬拼,抬肘按动机簧,十连弩尖啸着往他身上打去。乔残大惊,正面无路,左右又被金针银剪堵住,只得后退。岂料后背一凉,不知被什么兵刃刺中。他忍痛大喝一声,不退反进,一剑扫落□□,斜刺里却有一道银光飞来,咔嚓一声剪过手臂。乔残闷哼一声,半只手臂带着长剑掉在地上。代遴波、章紫萝赶忙扶住他包扎上药。英少容却踉跄后退,腿上现出一道细细血槽。

银娘子收起剪刀,惶然看了任逍遥一眼,冲金童子怒道:“死人,你瞎了眼,打英统领做什么!”

金童子却不理她,舔了舔金针上的血,冲英少容嘿嘿笑道:“他娘希匹,老子说过,老子有空一定扎你一针,就扎在你腿上。如何?”

英少容心知他记恨自己在快意城使诈赢他,见任逍遥神色如常,便没言语。任逍遥道:“现在起,你们便算两清,以后不准再有争端。”金童子、银娘子道句“遵命”,退回阵中。任逍遥手扳刀柄,目视乔残,沉沉道:“叫汪深晓出来,否则青城派就是第二个正气堂。”

无人说话。

乔残推开代章二人,望着峨眉、唐家堡及三派中人,惨然道:“川中武林,辅车相依,想不到,今日却眼看我青城遭祸。”一面说,一面拔下背后兵刃,却是一只小小的飞镖。他看了一眼,眼中无尽嘲讽,又狠狠将它摔在地上,喟然道:“更想不到,竟有人做这等落井下石之事!”他转过身来,口气一凛,“任逍遥,你动手罢,我青城弟子若眨一眨眼,便不是好汉。”

任逍遥冷哼一声,还未迈步,就听一个凄厉的声音道:“等一等!”

一点青影掠过,竟是桑青花。她奔到乔残身边,双目噙泪,伸出了手,却不敢碰他,低头道:“相公。”

乔残怒道:“你来做什么!滚!”桑青花倔强地摇摇头,满眼皆是凄苦,却一动也不动。乔残见她脸色惨白,心中一阵疼惜:“你的伤……”

“为了这伤,我也要死在你前边。”桑青花大声打断他的话,咬牙道,“我这辈子没决定过什么,拜师,嫁人,再拜师,再和你躲到剑阁,再和你出山,再被人打得半死……”她瞬也不瞬地望着乔残,“这世上,只有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打过我,从来没有逼我做过任何事,我把命赔你,你说可好不好?”

乔残握着她的手,长叹一声,说不出话。

汪深晓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合适的境况将各派弟子引到百花园,便命代遴波打伤桑青花,让她送信。这件事情乔残心知肚明,可一来他已休妻,二来他确实怨恨桑青花,三来这是师门之命,四来事情已经发生,他犯不着跟代遴波翻脸,更犯不着惹汪深晓不高兴。可方才那枚飞镖,却令他彻底心灰意冷。

桑青花看着他的神色,哀声道:“相公,相公,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说完,便咳了起来。她本就有豆腐西施的绰号,如今一咳,竟有□□分病西施的模样。乔残心中更软,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听一人道:“川中武林,同气连枝,青城派即使做了错事,也是正道名门。岂可因此放任邪教中人为所欲为!岂不是要江湖朋友寒心么!”

说话的竟是冯子福。

盛千帆想起那日酒馆所见,忍不住道:“冯掌门说得对。”停了停,不知下面该如何接。所幸林枫替他接了下去:“三派虽已不属青城,但兄弟伙听我一句,川中武林百年来不曾为人所侵,靠的就是同心同德,自家事关起门来自家说,万万不可落井下石。”

人群中立时有了骚动。

任逍遥心中一沉,暗道:“不可逼得太急,否则各派联手,却也麻烦。”他正有些进退两难,忽觉袖子一紧,唐娆轻声道:“逍遥,放了他们罢。”任逍遥心中一动,立时有了主意,浅浅一笑,柔声道:“好,先办咱们的事。”说完单手拢着她的肩,伸手点指道,“代遴波,把唐娆的嫁妆拿来。”

代遴波一怔,旋即怒道:“放屁,我老婆……”

任逍遥冷哂:“你老婆已归我了。”他单指点了点唐娆唇峰,“说句话,免得家人担心。”

唐娆点点头,冲唐歌、唐缎、唐娴道:“大哥,三哥,五妹,我,我愿意跟着他,跟着,就是,就是任逍遥。你们别担心我。”短短一句话说完,脸已红得像熟透的蜜桃。

唐家兄妹早已注意到她,却想不到她竟会亮明身份。果然代遴波跳了起来:“你是唐娆?”

唐娆道:“我是,我不想嫁你,把我的嫁妆还来!”

代遴波上下打量,见她长发如瀑,纤美端丽,眼中荡着一丝令人心痒的娆媚,却毫不轻佻,心头火起,怒道:“好哇,当年唐八小姐不要脸,如今唐四小姐更不要脸,哼,你们唐家的女人,未免太下贱了些!”

唐娴怒道:“代遴波,你骂哪个?”

陆北北不言语,扬手便是一梭子桃花胭脂扣。

唐娆故意委委屈屈、却又提高声音道:“我何时嫁过你!我根本没见过你。”

代遴波一刀弹飞陆北北的暗器,仰天大笑:“百花园的血案?呸!我看唐家堡和合欢教根本就是串通好的,却把罪责推到我青城派身上,这一招狠毒哇,漂亮哇!”

唐娆见任逍遥微笑不语,猛醒自己说错了话,狠狠掐着他的手背,道:“你利用我拖唐家下水,你,你……”任逍遥仍是不语,唐娆心中更气,掐得更狠。

银娘子突道:“教主英俊潇洒,唐四小姐青春貌美,本来就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金童子怪声怪气地接下去道:“所以唐四小姐嫁给别人,根本就是天理不容。”

白傲湘敲着铁钩手,阴沉沉地道:“所以我们要把李代桃僵,把唐四小姐抢来。”

沐天峰抹了把汗,笑道:“唐四小姐不拘小节,慧眼识英雄,与教主佳偶天成,可喜可贺。夫人,属下背你走了大半夜,喜酒可要多给属下一杯。”

俞傲道:“但唐四小姐的嫁妆,尤其那二十件彩绣嫁衣,可不能不讨回来。”

合欢教众人跟着叫嚷“把嫁妆还来,把嫁妆还来”。英少容冷笑着挥了挥手,四堂与血影卫全部搭弩上箭,二百副五连弩、五十副十连弩闪着寒光,对准了天师洞。

唐娆又惊又喜,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任逍遥手下这么说,唐家便一点责任也没有了,而合欢教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又实在太“正常”不过。唐娆满心甜蜜地依着任逍遥臂弯,轻声道:“你这么说,别人会把你当成欺男霸女的人了。”

任逍遥一笑:“我只欺男,没有霸女,是你要跟着我。这件事拿到哪里说,我都不怕。”

唐娆瞪了他一眼,嗔道:“那也是邪道恶人。”

任逍遥道:“当好人,许多事情就难办,我不喜欢。”

唐娆抿着双唇,偏头道:“那,我就做个恶女人。”一顿,又揉着他被掐得青紫的手背,嘤声道,“疼吗?”

不容任逍遥答话,代遴波已骂道:“仙人板板,任逍遥,唐娆,你们这对狗男女!欺人太甚!”

唐娆听了,立时拿出唐家小姐的威风来,劈头盖脸地道:“本小姐想嫁谁便嫁谁,想跟谁便跟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是什么东西,凭白占着我的嫁妆,还有脸叫嚣!”

代遴波不仅不生气,反倒暗暗高兴。青城屠杀别派的事闹开,于他这个青城勇武堂管事的官路不利。唐娆这么一闹,事情矛头便转向唐家堡。便是汪深晓的罪责,也可囫囵推到合欢教甚至唐家堡身上。是以代遴波看着唐歌时,语气立时冷苛下来:“唐公子,这事你怎么说?”

唐歌答得举重若轻:“舍妹在任逍遥身边两三日了,便是她回心转意,莫非代兄不计较?任逍遥素来心狠手辣,他杀人没什么,可代兄你就要背上为了女人在青城祖庭大开杀戒的罪名。”代遴波微微变色,唐歌继续道,“代兄身为勇武堂管事,将来进兵部任职,一切事宜都要写进案卷。尚书大人看了,会作何想?”

代遴波皱眉道:“话虽如此,可这亏我吃不得。便是唐公子你,难道任由亲妹子被人欺辱?”

唐歌笑了笑:“女大不中留。”

代遴波见唐娆与任逍遥亲昵模样,心中生出一股醋意,却也明白轻重,哼道:“依唐公子,又该如何?”

唐歌道:“唐某不知,是以,”他将目光转到冷无言身上,声音稍稍提高,“冷公子对今日之事有何高见?”

代遴波心中一动,跟着拱手道:“冷公子,百花园的案子分明是合欢教搞鬼。请您看在青城派与宁海王府的渊源上说句公道话罢。”他看着凌雪烟和盛千帆,“至于两位,涉世不深,被人利用,在下也不计较了。”

凌雪烟双眉一挑,还未说话,陆北北已冷冷道:“汪深晓都不急,你急锤子急!叫汪深晓滚出来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谢鹰白忽然打开折扇,道:“冷公子是当今江湖第一剑客,更与九大派掌门平辈论交,百花园的案子,您怎么看?”

冷无言淡淡笑了笑,眼中寒意如冰。

人人都清楚百花园的事,人人都不希望这件事摆上桌面。否则无论谁是谁非,峨眉派、青城派、唐家堡,至少有两家要在江湖上撤了字号。这件事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不了了之。之前唐缎所说的抚恤和月钱,也是此意。但这番心思若直说出来,于理法不合,是以唐歌、谢鹰白和代遴波三人心照不宣地将这烫手栗子递给了冷无言。任逍遥嘴角浮起一丝挑衅笑意,等着看冷无言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冷无言也在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诸位愿意听我调停?”

唐歌、代遴波异口同声道:“这是自然。”谢鹰白将目光望向武玄一和焦道真,见他们点头,便道:“全听冷公子安排。”

冷无言略一颔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第一,青城派归还川中四派武学典籍,再不干涉别派内事。第二,桃花夫人已死,她的一切不必再提,唐家堡是正是邪,可观后效。第三,既然乔师兄、代堂主坚持没有杀时原前辈,那么便请他与汪掌门出来一见,纵有天大的事,也可商量解决。第四,代唐两家姻亲之事,冷某不便调停,更不会调停。”他四下扫视,“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任逍遥却几乎笑出声来。

天师洞后行数里,便是朝阳洞。洞口青岩堆叠,上下皆是绝壁,洞内深广数丈,可容百人,石桌、石椅、石床、石龛一应事物纤尘不染。汪深晓脸色苍白,胸腹间裹着厚厚纱布,坐在石龛前的蒲团上。时原在他对面,眼睛却看着曲意秋。

曲意秋仍是雪巾白衣,清雅出尘,只是面色冷峻。“前辈还认得晚辈么?晚辈是泸州人氏,虽然家境殷实,却自小体弱多病,是以家父才送我上青城学艺。”时原眼中一片迷茫,曲意秋略略失望,又道,“晚辈的师父,姓方名采薇。”

时原身子一震:“是你?”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当年你只有六岁,如今你长大了,我也认不出了。”忽然局促起来,“你为何救我?”

曲意秋不答,将目光转向别处。“晚辈一向在此清修,却在石像基座下得到一本手绢,研读之下,才知当年师父和前辈都是冤枉的。”时原听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曲意秋盯着他,目光难以言述:“晚辈不解的是,您明明冤屈,为何认罪。”

时原轻抚洞箫,道:“这件事我不会说。”

曲意秋双眉一挑,望着汪深晓,道:“难道您不想为家师报仇?”

时原愕然:“报仇?”

“不错。”曲意秋眼中掠过一道凌厉光芒,“师父入殓前,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发现她的脖颈上没有勒痕。”

啪地一声,洞箫摔在地上。时原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曲意秋一字一句地道:“师父的脖颈上没有勒痕。”

时原眼前一黑,后退半步,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洞外传来一个的声音道:“吊死的人脖子上若没有勒痕,自然是先死后吊。这样的人皮最适合娘子做衣服了,娘子最讨厌被弄得满是伤痕的皮。娘子,我说得对不对?”

一个女子道:“我管你说得对不对,我只管提醒你,咱们做杀手的,最好走在别人后面。”

“娘子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洞外涌进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