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是乔残、桑青花、代遴波、章紫萝等青城弟子,之后是峨眉派、唐家堡和冷无言等人。紧接着是一矮一高的金童子、银娘子,最后是血影卫簇拥下的任逍遥和唐娆。血手、锦衣、追风、射月四堂弟子没有跟进,散布山间,□□未卸。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却未上山,只在山下封锁道路——冷无言如此安排,显然对双方都很公平。

曲意秋环视众人,突然笑道:“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便是不相干的也来了。我便知道,任教主的手段必不一般。”

青城弟子都面露惊异,乔残更是愠道:“师弟,你要干什么!”一句话说完,猛咳不止,桑青花扶着他,脸上全是关切之意。冯子福若得见,怕是会唏嘘不已。

曲意秋冷笑一声,大步走到洞府中央,凝声道:“在下曲意秋,家师方采薇,是青城派十三代掌门宁封山人二弟子,专习乾坤返还法、钩提秘术、铸剑九法、炼药九诀、女子丹修法,是个医药双绝、诗书俱佳的奇女子。”

洞中无人答话,死一般寂静。

“师父偶得《阴阳双修心法秘要》,始知我青城双修法,乃是心交形不交,情交貌不交,气交身不交,神交体不交的清修真法。师父本意藉此光大青城门楣,造福世人,谁料所托非人,含冤而死。在下十八年来日夜所思,只有为师父昭雪沉冤一件事。”他猛然回头,目光如炬,直视武玄一、焦道真、时原和汪深晓,“无论承担什么后果,在下都要为师父讨个公道!”话音未落,手中已多了一把竹剑。

剑身龟裂,木纹模糊,显是年代久远。时原轻叹一声。这把剑,是自己当年与方采薇切磋所用,睹物思人,不禁心如刀绞。众人听了曲意秋的话,都被勾起了好奇,尤其是狄樾。他本就对这桩旧案充满疑虑,此刻催促道:“四师叔,您快些讲出实情呀!”

时原不语,额头青筋扭曲,仿佛一条钢箍,狠狠箍着他的心。

凌雪烟急道:“那心法又救人,又修身,为何要禁绝?前辈你要背这罪名,方前辈可不想。”

盛千帆也道:“时前辈,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您讲出实情,大家来论公道。”

时原长长叹了口气:“我无话可说。”

洞中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声。曲意秋的脸色也变了。任逍遥却道:“时原不说,我来说!真相便是,宁封山人垂涎方采薇的美色,忌恨她和时原,便毁了他二人名节,最后更将方采薇杀死。”

所有人的呼吸都重了三倍。乔残怒道:“任逍遥,休要信口雌黄,毁我派清誉!”话未说完,口角又涌出血来。代遴波冲过来吼道:“你龟儿子豁我蛮!你知道个屁!”

血影卫抢步上前,在任逍遥周身布下三层箭阵。任逍遥大笑道:“你们不说,百年之后,世人便只认我的话,谁敢说我错?”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唐娆已拍手道:“说得好!不说出来的实情,早晚变成谎话。说出来的谎话,却会变成实情。”她看着任逍遥,眼中全是绵绵情意。

任逍遥叹道:“你真的变成恶女人了。”

唐娆轻咬下唇:“你敢不喜欢!”

“不敢,不敢。”

凌雪烟见了,跺脚道:“时前辈,你若不说,我也要胡编乱造了,就说,就说……”自她看到唐娆的第一眼,便满心醋意,此刻不知怎地,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后面该说什么?凌雪烟懵然不知,只能求助似的看着盛千帆。

盛千帆更不知。

汪深晓却开口了:“我说。”时原猛地蹙眉,汪深晓却似没看见,“二师姐确有济世之怀,只是这心法既为祖师禁绝,自有不妥之处。”他看了曲意秋一眼,“你没有练,还算是个明白人。”曲意秋不置可否,时原唇角一颤,神色黯淡。任逍遥、盛千帆和凌雪烟脸色微变。汪深晓却只看着时原,道:“当年师父早已知道你和二师姐的事,但见你们是真心习武,便未阻止。只是后来,二师姐有了身孕,你却要离去。”

洞中一片哗然。时原几乎昏厥:“你说什么?”

汪深晓冷笑道:“你号称川中第一儒侠,却轻狂自私,把无耻当多情,把下流当风流。你既与上官燕迎定亲,又引逗二师姐对你动心。你既娶了上官燕迎,又与二师姐藕断丝连。你既与她合修剑道,又与她有男女之事。你这伪君子,真小人,根本配不上二师姐。她不屑与你纠缠,青城派却不会饶了你。”他越说越激动,纱布上的血色越来越深,“我们就是要毁了你,毁了峨眉,这件事说到天边,也是我青城派有理,哪个不服?”

时原全身颤抖,厉声道:“采薇是怎么死的?你说!”

汪深晓指着神龛石座,狂笑道:“二师姐已知道阴阳双修心法症结所在,却不肯听师父的话,更不肯揭发你这峨眉未来掌门的无耻行径。师父气怒之下打了她一掌,眼看活不成了,我便和大师兄商量,给了她一个痛快的,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哈哈!”他笑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后来的事,你比谁都清楚,还要我说么!”

时原浑身虚脱一般。曲意秋叱道:“果然是你,是你杀了我师父!”竹剑划出一声刺耳尖啸,直刺汪深晓。却见金光乍现,咔嚓一声,竹剑已断。代遴波金错刀一横,冷声道:“以下犯上,三师兄莫怪我……”曲意秋反手握剑,五指拂出,漫天嗤嗤声不断,赫然是出神还虚指。代遴波金错刀一斩,嗡嗡声起,虎口酸麻,心下惊惧,未想到一向文弱的曲意秋武功竟至厮境。

乔残惨然闭目道:“大敌当前,自家兄弟却……”

章紫萝在一旁急道:“三师兄四师兄,你们这么斗,可还要不要青城了!”

代曲两人哪里管她,洞内风声大作,催得众人衣衫猎猎,仿佛有两股看不见的海浪对撞穿刺,压得众人胸口低闷,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呛地一声,一道白虹贯过洞中,凭空打了三个旋,才夺地一声钉入地面,碎石崩飞。

承影剑!

汪深晓、时原同声闷哼,口喷鲜血。汪深晓经脉尽断,五脏都已损毁。时原右臂软绵绵垂下,已没有半块完整骨头。代遴波和曲意秋已完全呆住,旁人也都说不出话来。

难道是,出神还虚指对天罡指穴手!

啪啪啪。

任逍遥三击掌,冷冷道:“冷兄又救了两条人命。”

冷无言淡淡道:“你要杀人,我便救人。”

众人这才明白,代曲两人拼斗时,汪深晓和时原皆在暗中相助,最后更是直接过招,那股沉沉力道根本不是代曲两人的修为能至。任逍遥在一旁观战,暗中点出两指,袭向时汪二人——汪深晓死,此行目的达到;时原死,天下便只有自己懂得天罡指穴手。两人死于指力拼斗,任谁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除了冷无言。

承影剑不但挡了任逍遥指力,也分开了代曲两人。所以任逍遥几乎气个半死!

汪深晓忽然大叫道:“二师姐,我无意杀你,你可知这些年,我好恨呐,好恨!”一语未歇,便即气绝。青城弟子悲天跄地,纷纷跪倒。

时原挣扎起身,对武玄一和焦道真说了上官燕寒遗言,勉力道:“大师兄,三师兄,狄樾这孩子,我见了喜欢,可是,我已无法传他天罡指穴手。如今这世上,唯有任逍遥懂得,可,可他决不会白白……”

狄樾泣不成声:“我不做掌门,我不拜任逍遥,我也不学天罡指穴手,我只要四师叔无恙。”

武玄一怆声道:“师弟,我懂,你放心,峨眉绝不会……”

焦道真却大哭:“师弟我们对不起你,十八年前没有为你说话,十八年后却骗你出山,害你,害你……”

时原摇了摇头,又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凌二小姐。”凌雪烟听了,含泪趋近半跪。时原待旁人退后丈许远,才压声道:“丫头,你还是不是处子身?”凌雪烟一怔,红着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日在白鹭洲,虽未见血,□□却痛不可挡,她实在不知算不算得破身。时原也不追问,只道:“阴阳双修心法的症结,便是须处男处女方可修炼。一旦破身,后患无穷。”他稍稍停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男欢女爱,阴阳合和,是万物生息之本,是天道。天道不可违,试问天下到哪里去找一对日日双修而不动情的男女?更遑论品性、悟性、资质俱佳了。丫头和盛小友练得成一次,未必练得成第二次。是故这心法虽妙,却违背人伦,你说它正也罢,邪也罢,总之对世人全无用处,若流传出去,反会坏了道家声名,乃至于祸乱天下。这便是我宁可含冤受屈,自毁前程,也不愿让它重见天日的原因,你,咳咳,你可明白么?”

凌雪烟点头,时原又道:“告诉曲意秋,毁去那手绢,万勿流传于世。有些福祉,并非你我凡人可,可以承受。”说完,他目光游离,望着洞口一线天际,轻声道,“采薇,我来见你了,我来迟了……”声音渐低,直至停息。凌雪烟大哭起来,峨眉弟子垂泪不已。再加上青城弟子,两大派精英竟在朝阳洞内哭作一团。

就听任逍遥道:“汪深晓已死,百花园一案便算了结。至于上官前辈之仇,我却懒得管。只是峨眉掌门之位,”他故意顿了顿,“方才你们都听见了,上官燕寒传位九弟子狄樾,本教代传天罡指穴手。狄樾,还不过来拜师!”

焦道真喝道:“住口!峨眉弟子岂能屈膝于你!”

任逍遥根本不理他:“狄樾,你若拜我为师,我不但传你天罡指穴手,峨眉派若有不服你的,合欢教也会替你料理。”他的声音里混了一层捉摸不定的诱惑,“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峨眉掌门,就算勇武堂堂主、天下三品以下官员见了你,都要恭敬客气。你不是喜欢你那小师妹么?做了掌门,立刻便可娶她,对不对?”忽又声音一凛,“你若不应,我便将天罡指穴手公之于世!”

满山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狄樾。狄樾满头汗水,求助似的向四下望去,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这决定,总归要他自己来下。

谢鹰白干咳一声:“九师弟,师兄要劝你一句……”

狄樾定一定神,截口道:“六师兄,我自省得。”他望着任逍遥,“我不会拜你为师,也不想学天罡指穴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没有天罡指穴手,峨眉仍是峨眉;可我若拜你为师,便是学了,也不配做峨眉弟子,更别说什么掌门。习武本为强身健体,除暴安良,我派祖师创下白猿通臂拳时,也没想要受人跪拜。任教主,你救过我师父和四师叔,我感激你。你若要将天罡指穴手公之于世,我也不会怨你。”

任逍遥愕然,愕然中又有一丝苦笑——这小子果然跟上官燕寒一个脾气;上官燕寒果真没选错人。

洞内静默半晌,有人怯怯喊道:“九师兄说得对!”旁人似是受了鼓舞,立刻大声道:“先人板板,抓住任逍遥,叫他说出天罡指穴手的口诀心法,不就什么事情都没得嘞!”此言一出,峨眉弟子便叫喊着“抓住任逍遥”,步步逼近。余人也都压了过来。

唐娆一脸担忧。冷无言也有些不知所措。任逍遥却镇定如常,将这些人一一看去,缓缓道:“诸位想不想学天罡指穴手?”

涌动的人群立刻凝滞,峨眉弟子也屏住了呼吸。

任逍遥继续道:“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号称破尽峨眉神功,不知是不是真如此厉害。武玄一,焦道真,不如咱们演练演练,旁人也好看得清楚,学得明白。”说完,竟将多情刃交给英少容,一步步走出弩阵。

众人的心跳骤然加快数倍。

须知峨眉武学分十二桩动功和六静功。前者为身法基础,每个弟子都要一一练过,后者只传入室弟子,纵是九大派掌门,也不可能用八招破得。

峨眉二老没有动。

别人叫阵,他们本无不应之理,但以二敌一,却是他们做不来的。

任逍遥不管这些,身形一展,直扑焦道真——他看得出,比起武玄一,焦道真要容易激怒得多。

焦道真果然中计,右手呈龙掌当心一划,左手呈虎掌,龙虎交错,内力轮转,须发激荡,一身长袍如灌满了风的船帆。一掌拍出,虎啸龙吟,劲风吹起沙石,几欲迷人双眼。任逍遥大喝一声,剑指一振,带得身子一转,二振便到虎掌前,斜斜点出,竟似未看到迎面而来的龙掌。唐娆尖叫一声,正要以银针暗助,却见焦道真身形猛退,眼中俱是骇然。任逍遥收揽衣袖,神色淡然:“降龙伏虎,专破龙虎混元掌,诸位可看清了?”

龙虎混元掌是六静功之一,这路掌法以龙掌出击,虎掌采气。任逍遥便以天罡指穴手大八式中“降龙伏虎”导引龙掌侧偏,尔后击破虎掌。只是个中玄妙,无人能看清。

焦道真大感无颜,双掌叠于胸前,立有风雷之声,掌间仿佛腾起一个漩涡,将周身事物卷了进去,再一一绞碎。

旁人都感到呼吸困难,任逍遥却神色不变:“阴阳五雷掌么?”指尖一引,身子便随漩涡转动起来。

焦道真不禁心中一沉。

阴阳五雷掌以掌心和指尖收放真气,双掌运转,周身便成一小乾坤,人一旦进入掌风范围,就会被四股循环流转的真气缚住手脚。说穿了,这便是四道看不见的绳索。若想挣脱,除非内力强于焦道真,震断这绳索。但即便如此,却伤不到焦道真分毫,是故阴阳五雷掌即使不能制敌,却能令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可焦道真想不到的是,任逍遥竟未上当,反以指尖发气,几次三番,竟似探到阴阳五雷掌的四道循环真力一般。焦道真每每想将他缚住,却不能成。

唐缎轻笑道:“看来四妹眼光不差。”

代遴波脸色不好,却没出声。

林枫却对冷无言道:“江湖果真是江湖。冷大哥也不想管这事么?”

冷无言淡淡道:“运可改,命不可改。”

唐娴瞟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唐娆,叹了口气,自语道:“那四姐怎么办?要我管任逍遥叫姐夫?”

陆北北哼道:“你也可以叫他夫君。”

唐娴脸一红,啐道:“你这小蹄子,暗算我,我还没……”话音未落,猛听凌雪烟大叫一声,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就见任逍遥的身子忽然一荡,腾空而起,双足踏入阴阳五雷掌的漩涡,却不是硬闯,而是随之一转,未满一轮,倏然一指点出。焦道真哇地一声大叫,口鼻喷血,踉跄后退。任逍遥得势不饶人,腾身而起,指尖飞出嗤嗤风声,直奔焦道真心口打去。忽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影,一人揽住焦道真,一人单掌击出,轰地一声,硬是抗下五道指风。

出手的是崔尚农和马争鸣。他二人都是焦道真的弟子,崔尚农学的正是阴阳五雷掌。任逍遥未再逼近,看着崔尚农道:“这招叫做驾鹤登空,是阴阳五雷掌克星。”

崔尚农只哼了一声,扶着焦道真退回。马争鸣却嚷道:“老子来试试你那什么天罡指穴手!”话未说完,左腿搜裆踢出。

他自小练的是金刚三昧掌和罗汉伏虎功。这两门功夫,一为掌法,一为腿法,都是刚猛至极的功夫。任逍遥见他足尖上翘,后踵一蹬,心下明了,冷笑道:“罗汉伏虎功,当以丁甲七煞破之。”马争鸣不管他,足尖一点,后踵收缩,身形欺近,双掌以劈空劲攻出。

任逍遥却十指齐划,指风凄厉,刚劲冲猛,竟是硬碰硬的打法。冷无言看得一惊,忖道:“丁甲十二神,七煞将星,这招果真凶险。”

马争鸣见腿法挡不住任逍遥,索性主攻掌法,任逍遥猛一转身,后背露出空门,引他一掌拍来,却自肋下点出一指。马争鸣只觉掌心一热,继而冰冷,一怔的工夫,任逍遥已闪到面前,一掌拍来。

背锁乾坤!

焦道真惊呼一声,呼声中一个人影掠过,不知怎么,便将马争鸣托出战圈。

武玄一。

任逍遥一怔,暗道:“武玄一是峨眉五侠之首,上官燕寒的师兄,他所学诸天化身功和玄凝剑指,只比天罡指穴手差了一点。我若赢他,今日之事可了。”他内伤初愈,不宜鏖战,是以出狂言叫阵,却又限死了峨眉二老出手功法。只要自己赢得一招半式,对方也要认输。

这法子只对君子有效,若是小人,倒毫无约束。

峨眉二老是君子,冷无言和林枫也是君子。君子是什么?君子就是明知中计,也不肯撕毁承诺的那种人。

武玄一剑指驭气,身子前扑,口中道:“一飘金牛头。”

一道劲风斜斜划下。这平平无奇的一招,配合诸天化身功身法,竟虚实难辨。任逍遥耳边风声呼啸,身子疾退。

武玄一继续道:“横端日月流,倒下千斤坠,飞挑鬼神愁。”剑指变换如风,天罗地网般向任逍遥罩来。任逍遥暴喝一声,五指如刀迎上,横手一扫。

劈山排海!

剑网,破!

任逍遥化掌为刀,一刀点出。

凤凰掌刀,凤还巢!

盛千帆、凌雪烟齐声惊呼,只道武玄一躲不开,却见三道金光电射任逍遥掌心,局势立刻反转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唐娆娇叱一声,指尖三点银光爆射,叮叮叮点中金光。金光变向,倏然没入旁侧一个峨眉弟子体内。银光却一抖,飞回唐娆指间。

银光是她的绣花针,针上连着细细紫线。

任逍遥闪身退回,柔声道:“多谢娘子。”

唐娆心中受用,轻轻拭去任逍遥额头的汗。

第72章 卷三江湖白 四十八 承影多情化云渊

四十八承影多情化云渊

那峨眉弟子忽然倒地翻滚,哀嚎不已,鼻涕眼泪一同流出,连裤裆也湿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却见谢鹰白脸如死灰。

他暗算任逍遥,只为断了天罡指穴手传承,如此狄樾即使做了掌门,也是他这个勇武堂管事手中傀儡,是以他想也不想,便使出杀招“逆血梅花针”,准备一击格杀任逍遥,这样一来,别人既看不出他用邪功,自己又可独占擒杀任逍遥的头功。哪知竟被唐娆搅了局,还将金针撞入同门体内。

逆血梅花针发作惨烈,谢鹰白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自己人灭口,怎能不变色!

凌雪烟跳起来大声道:“我早说了,谢鹰白不是个好东西,他用活人修炼逆血梅花针,这下你们可信了罢!”

峨眉派众人仿佛挨了当头一棒,齐唰唰盯着谢鹰白,旁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谢鹰白不等质问,噗通一声向武玄一跪倒,垂首道:“徒儿知罪,求师父原谅。”武玄一登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眉毛胡子抖成一团。

按门规,谢鹰白足够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可他是勇武堂正式选任的管事,身后更有谢家寨这等大豪。罚得轻了,峨眉无颜,罚得重了,峨眉派与谢家寨同处川南,今后如何相见?谢鹰白正是拿住这点,才抢先认错。果然如他所料,武玄一甚至整个峨眉派都难以抉择。

正在这尴尬时候,山道间突然传来一阵飘飘忽忽的笛声,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嗤嗤声从地底传出,铁刷子一般。石缝草窠中爬出一条条火红蜈蚣,尺许长短,足足上万条,火焰般烧过洞口,将合欢教与各派弟子隔开。胆小的人已惊叫出声。然而更骇人的是,洞外又传来一阵刺耳摩擦声,仿佛千百双巨大的树枝压擦过岩壁,不多时,洞角上方探出一个牛头大小的金红脑袋,扬着尖利螯足,竟是一条鳞甲厚硬,闪着灿灿金光的蜈蚣。众人只觉头皮发麻,站都有些站不稳。

金蜈蚣来势虽凶,却不突前伤人,只随着笛声扭动身子,好似舞蹈一般。山路上走来一个吹银笛的小姑娘。她穿着靛蓝色蜡染百褶裙,戴着抽丝银冠,颈上佩七重骨牙银项圈,缀着数不清的银铃,叮当脆响,若非这铺天盖地的蜈蚣作衬,也是极伶俐可爱的女孩。

小姑娘走到任逍遥身边,停了笛声,脆生生道:“逍遥哥哥,你过生日,可有什么东西送我?”

唐娆这才明白血影卫说的“恭喜教主”原来是祝寿,而不是恭喜他娶了自己,不觉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任逍遥一眼。

小姑娘见状打趣道:“哟,这是逍遥哥哥几房夫人?长得不错哩!”

唐娆脑中一空,猛地推开任逍遥,瞪着他道:“你有夫人了?”

任逍遥不答——说不清的事就不解释,这是他对付女人的杀手锏。“朵雅一个人来,阿公阿婆呢?”

山路尽头飘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难为教主还惦记我这把老骨头。”小女孩笑道:“婆婆不老。”那声音道:“老了就要承认。”一顿,又道,“要不是峨眉派的小鬼嚎得小金子心痒难耐,我这把老骨头,倒不想这么快上来。”

随着话音,一男一女走到朝阳洞前。这两人五十上下,与朵雅一般苗家装束,尤其那女子,一身叮铃银饰,虽然眼角脖颈皱纹横生,却能令人相信,她年轻时,一定和这小姑娘一样可爱。男子道:“承蒙教主挂念,属下等是来给教主贺寿的。”说完,撮唇打了声长哨。

数声尖啸响起,西北冲来一团乌云,竟是上百头尖喙利爪的冲霄隼。群隼在半空围出一个大大的“寿”字,遮天蔽日,半空登时血雨纷纷。

一块块带血的衣角、皮肉、毛发、内脏掉落下来,朝阳洞前满是残片碎肉,不知是多少人残骸。火蜈蚣一拥而上,争抢进食,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炸。纵是合欢教众,也不敢多看。

血影卫此刻才齐声行礼:“见过金蜈上人,蛮七婆婆。恭喜教主。”话音未落,半空的冲霄隼倏然散开,低低盘桓,敖啸不止。羽翼带起劲风,吹得山间积雪横卷,仿佛纱帘一般。

这一男一女,居然就是□□血影卫的金蜈上人与蛮七婆婆,苗疆第一用毒高手!

唐娆尖声道:“任逍遥,你不可以伤害我家人!”

朵雅笑了笑:“逍遥哥哥也不知道第几房夫人的家人,我自然不会伤害。”

银笛又响,蜈蚣王盘上一块巨石,身躯扭动。火蜈蚣停止夺食,窸窸窣窣分为两阵,绕过唐家弟子爬来。众人被蜈蚣围在中心,握兵器的手已在颤抖。

朵雅停了停,又道:“但逍遥哥哥若说要杀,我可也得遵命……”

唐娆见任逍遥毫无解释的意思,一双手攥成拳头,眼中泪光点点:“你去找你的夫人罢!”说完纵身掠起,挡在唐家弟子之前。唐歌沉声吩咐道:“摆阵。”唐家弟子立刻将各派围在中心,又戴上皮手套,插于腰间。

冷无言按剑道:“任兄,你收手罢,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利用。正邪之间的分别,便在于此。”

蛮七婆婆冷笑道:“毒砂阵便想破蜈蚣阵法?老鬼,露一手给这小子看看。”

金蜈上人桀桀道:“请教主示下,先吃哪一个。”

任逍遥本在犹豫,但见代遴波挨着唐娆,不由火起,冷然一指。朵雅笛声响起,火蜈蚣阵中冲出约莫三十条,向代遴波扑去。代遴波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十道银光闪过,点刺不断,所有的蜈蚣都已被刺死。

唐娆竟用十根连着紫线的银针,眨眼间刺死了二三十火蜈蚣。唐家众人纷纷吃了一惊,不知她暗器手法何以如此精进。代遴波抹了抹汗,一叠声笑道:“夫人好身手!”唐娆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冷无言对唐歌耳语道:“这些畜生若攻上来,你能守得多久?”

唐歌沉吟道:“三轮攻击内,毒砂阵可保我等无恙。”

唐门毒砂乃是用□□炒过的铁屑,包在精巧的三尖铁片中,打中人身,铁片便将伤口撑开,毒砂灌入,即使有解药,这块皮肉也是废了。这暗器极耗手工,卖价远高五瓣梅,便是唐家弟子取用,都需报备。唐歌此次率众出门,根本未想到会遇到这局面,每人只有三枚。

冷无言观察着任逍遥一举一动,忽道:“先为我开路解决蜈蚣王,再保护众人冲出去。”不等答复,人已掠起,因为他看出任逍遥已决意拔刀。

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唐歌不敢犹豫,挥手大喝一声“着”,毒砂顺着唐歌手势射出,火蜈蚣纷纷倒毙。冷无言提气纵身,一个起落便到近前。蜈蚣王见有人来,腰身一折,一对三尺长的腭足向下猛刺。冷无言反手出剑,削断一只腭足。蜈蚣王拧身一甩,横扫过来。冷无言踩住蜈蚣尾节,一剑迎上巨口。蛮七婆婆惊叫一声,朵雅的笛声也变得急促起来。蜈蚣王随着笛声抖身避过,尾节狂摆,冷无言几乎站立不稳。

火蜈蚣没了首领指挥,疯了一般涌上,唐家弟子的暗器囊见了底,眨眼间便有多人被咬,众人只能靠兵器苦守。

任逍遥见唐娆长发散乱,一身衣服快要湿透,心中不忍,拉起朵雅冲了过去,火蜈蚣纷纷让出路来。唐娆却扬手射出一排银针,没想到任逍遥根本不闪避,任银针没入胸腹,再连着紫线硬生生拔出,绕上唐娆手腕,将她扛在肩上。唐娆又羞又气,大叫道:“放开我……”唐家人急得跺脚,却被火蜈蚣所阻,无法上前。

代遴波怒声道:“站住!”

任逍遥仿佛没听见,转身边走。

朵雅一旁巧笑:“嗳,你是要这女人,还是要驱虫粉呢?”说话间从腰间解下一个蓝布袋,远远抛了出去。布袋落在蜈蚣群中,蜈蚣纷纷闪避。众人见了,奋力去拿,代遴波一跺脚,不再管唐娆,带人去抢布袋。

唐娆大吼道:“放下我,任逍遥,你这混蛋!我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

朵雅咯咯笑道:“很快就是了,很快很快。”

却听唐娴尖叫一声,冷无言已被蜈蚣团团围住。原来朵雅笛声一停,火蜈蚣天性护主,全部返回蜈蚣王身畔。众人趁此机会冲出,却被血影卫十连□□雨压得抬不起头。唐娴从代遴波手中抢过蓝布袋,猛地一抛,布袋嗤啦一声撕破,药粉洒了一地,火蜈蚣反被逼得离冷无言更近。唐娴急得掉泪,拔剑冲上,冷无言却一掌将她逼退:“回去!”两字之间,所站之地已被火蜈蚣淹没。冷无言踏着蜈蚣王尾节攀上它的身子,一剑削去。朵雅大惊,飞奔过去,却听耳边风声尖啸,青光湛湛,唐娴已缠上了她。

金蜈上人暴喝一声:“转!”

蜈蚣王立刻身子一转,向后仰倒。冷无言双腿夹住它,剑身后挫,叮地一声,借力反弹,蜈蚣王硬被弹起,再度直立。金蜈上人和蛮七婆婆这才真的吃了一惊,想不到冷无言内力竟至厮境,只连声道“转转转”,蜈蚣王依言四下乱滚,想将冷无言丢到地上,怎奈次次发力都比冷无言慢了一瞬,硕大的身躯竟倒不下去。

凌雪烟大叫道:“你们怎能只顾自己,怎么不帮冷无言!”

马争鸣喊道:“格老子,谁说我们只顾自己,老子不过是想找根柴火!”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起随身火折子,俯身去燎,火蜈蚣被逼得节节败退。英少容见状望向任逍遥。此刻正是放箭突袭的绝佳时机。只要任逍遥一声令下,便可将峨眉、青城、唐家堡的精英弟子尽数歼灭。

任逍遥的神色犹疑不决。

他很清楚,此刻不光是突袭的大好时机,更是杀冷无言的大好时机。可他下不了这决心。

唐娆猜到他的心思,挣扎道:“你若趁人之危,我便再也瞧不起你。”

任逍遥冷哼一声,还未说话,就听到一声奇异的剑啸。

说它奇异,是因为这剑啸竟如巨浪排空,又如千百利剑脱鞘齐飞,向朝阳洞奔涌而来。

一道深蓝光束飞过,洞口几个血影卫闷声跌倒,蓝光直直射入蜈蚣王口中,又将它硕大的身子顶起,嘭地一声钉入洞顶。一瞬间土石崩泻,灰尘弥漫。

噗通一声巨响,蜈蚣王尸首掉落。濛濛灰尘中,冷无言挽着唐娴跃出。

蛮七婆婆悲呼道:“小金子!”与金蜈上人和朵雅奔过去,抚尸大哭,火蜈蚣也安静下来。众人先是一惊,接着彩声雷动,只有凌雪烟失声道:“云海剑!”

众人这才注意到冷无言手中多了一柄深蓝长剑,不觉胸中一悸,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海剑,云峰山庄四名剑第一。难道是……二十年未下阴山的天下第一剑凌鹤扬?剑奴无数的云峰山庄庄主,随侍御前一百零八带刀侍卫的师长?

所有人都罢手不斗,林枫更是屏住了呼吸。

凌鹤扬亲来,那,雨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