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连他自己也快要忘记那些或辉煌、或悲怆的故事。

直到昨日。

藤原村正眼中浮起一层莫名哀色,默然良久,突道:“你可喜欢她?”

任逍遥愕然。

“她的容貌天下无双,通晓文墨书画,茶道、花道都是一等一的好,又温柔体贴。”藤原村正自顾自说着,目中闪过一丝美丽的虹彩,就像在说他心爱的刀剑,“你该喜欢她。”他看着任逍遥,“男人都喜欢她。她若有事,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救她,对不对?”他突然站起来,鞠下身去,“藤原村正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话虽说完,却未直身。

任逍遥沉吟道:“她的确很美,我喜欢她,即使你不求我,我也会保护她。”

藤原村正霎时直身,眼中闪过丝丝愤怒火焰,却很快熄灭,握拳道:“你配得上她。”

任逍遥眼中不见丝毫欢喜,甚至有些许悲哀:“我想知道,你这样的人,怎能甘心把心爱的女人放开。我若是你,七年前决不会一个人离开日本。”

藤原村正望着窗外的大海,望向遥远的东方天际,缓缓道:“她有她的信仰和追求,宁死也不会让步。我也一样。”他看了任逍遥一眼,“我爱她,可是,她是敌人,我决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是忠于光明天皇的藤原家武士,在他的思维中,决不允许对天皇、对藤原家族有一丝一毫的背叛。月琉璃却是忠于后龟山天皇的九菊一刀流武士。藤原村正没有揭穿她的身份,是因为深爱着她。可他那颗忠于光明天皇的心,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折磨得他失去了本该得到的一切。他只有不断地喝酒,比刀,狂嫖,滥赌,才能暂时忘记这痛苦。

昔日藤原家的骄傲,突然成了败军之将,成了别人眼中的魔鬼,你说他会怎样?

他只能远离日本,他的生命,也只剩下了刀。

他爱刀如命,一切有来历、有故事、有风骨的刀,他都爱不释手,顶礼膜拜。唯有这种疯狂的爱,才能填满他寂寞悲怆的心。

任逍遥道:“她也很爱你。”

藤原村正不语。

当然爱。

若不爱,当年月琉璃根本不必冒全军覆没的危险,向他坦诚一切。如今她遇到了麻烦,而且这麻烦很可能来自橘贞宗这个北朝兵库锁大臣,她却依旧没有挽留藤原村正,更没有向他求助,足见月琉璃爱他、了解他,更尊重他。

不知怎么,任逍遥脑海中忽然闪过梁诗诗纤细柔弱的身影。

风声,水雾,晨曦,浪影,她白衣飞舞,凌波而去。

如今她在哪里?过得可好?

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假若时光流回原点,自己愿不愿了解她、迁就她?更重要的是,尊重她?

万安桥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密促声响,一群日本武士吆喝着涌来。他们穿着蓝色斜纹上衣和灰色打袴,系着白色角带,腰间露出两截黑色刀柄。陆北北见了,拉着玉双双奔到船舷上,与旁人一道比比划划。

任逍遥却坐了下来:“现在已没有人注意你。”

藤原村正见所有人都看着窗外,才道:“橘贞宗和平正近是为调查高天原而来。”

任逍遥毫不意外。

国使不可能把御番锻冶大臣当做随从,橘贞宗和平正近肯屈尊,必是为高天原而来。

“他可知道月琉璃身份?”

藤原村正紧锁眉头:“知道。这场比武便是蜂玲菊刀挑起的。”

无怪日本人一进城,便强夺荷香小榭做公馆,还闹出人命,原来都是九菊一刀流的计谋,目的就是要制造摩擦。

藤原村正继续道:“比武过后,公使会在荷香小榭宴请泉州官员。橘贞宗会揭穿琉璃的身份,激怒大明官员。这样的话,今后日本国便有借口,要你们大明出兵,一同剿灭南朝势力。”一顿,又道,“橘贞宗对我说,他可以放弃这个计划,但要我向琉璃问出高天原所在,还要遣散蜂铃菊刀。事成之后,我可以重返日本。”

任逍遥道:“你不会逼问月琉璃,对不对?”

藤原村正默认。

他不会问月琉璃,因为他知道月琉璃不可能说。他也不会做背叛光明天皇的事,所以他既未答应橘贞宗,也未向月琉璃示警,而是求助任逍遥。

“我希望逍遥君在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救她一命,并且照顾她一生。”

任逍遥不禁一笑:“你信任我?”

藤原村正的目光落在多情刃上:“人如刀,刀如人,我信。”

任逍遥端起茶碗:“以茶代酒。”

藤原村正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端起茶碗道:“谢谢。”

茶未入口,就听窗外传来一声尖叫,一个戴橙黄斗笠的女子被众武士摁倒在地,头巾也扯下大半。围观众人群情激奋,正要上前,就听一阵马蹄声穿过海浪,自桥东传来。远远有人高呼“孟总兵到”。呼声中,一匹枣红马狂风暴雨般冲到近前,劲风中白光一闪,血色飞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地上已多了半只血淋淋的手。

桥上静了一霎,接着欢声雷动。

马上之人沉声道:“惠安女子的脸,也是你们看得?”他年纪在二十五六,穿一身麻衣,一手勒缰,一手横刀,刃上反射出一道炫目光亮,“滚!”

船上有人扶栏大喊:“孟总兵干得漂亮!”

陆北北闻言讶然:“这人就是那什么崇武守御所总兵?”

说话那人点点头,满眼崇敬之色。

陆北北也频频点头:“不愧是峨眉弟子,手脚黑闷凶嗦。”一顿,又道,“那女人咋个不准别个看脸嘞?”

那人道:“我们泉州东有个惠安县,那里的女人除了丈夫,就是不许别人看脸的。”说完又补了一句“孟总兵在崇武公干,是知道这规矩的”。

陆北北笑道:“好奇怪的规矩。”

任逍遥也奇怪,却不是为惠安女的稀奇规矩,而是为孟箫手中那柄刀。

刀身狭长,切刃,刃宽占了刀面三分之一,整刀长逾四尺,刀条足有三尺半,刀柄略弯,长一尺有五,用两颗目钉固定,刀鞘满包绿鲨鱼皮,泛着幽幽光泽。

“唐大刀!”藤原村正突道。

任逍遥一挑拇指:“藤原兄认得唐物?”

藤原村正正色道:“八百年前,唐大刀传入日本,经数代刀锻冶研习琢磨,才有了大和、备前、山城、相模、美浓五大刀派,藤原身为刀师,如何不认得。”

任逍遥道:“藤原兄是哪一派?”

“美浓。”

其余武士反应过来,锵啷啷拔刀,将枣红马围住,嘴里乱喊乱叫。人们虽听不懂,却知道那绝不是和气话。跟在孟箫身后的官兵立即冲上来,亮出佩刀,将他们与自家长官隔开,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孟箫喝令左右让开,勒马前行,刀锋下沉,道:“本官再说一遍,滚!”

武士们暴起猛喝,立刀劈去。孟箫冷哼一声,双手握刀,转腕横切,枣红马与他心意相通,低头让过刀锋,呛啷啷一阵响,三个武士躺倒,蓝色外衣满是鲜血。桥上响起一阵喝彩。

彩声中,一个略显揶揄的声音远远传来:“孟老弟,你好大火气。”

马蹄声响,又一队官兵走来。为首之人三十上下,唇上蓄着两撇胡子,身后的军旗上绣着斗大的“方”字,正是金门守御所总兵方璨。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孟箫,皮笑肉不笑地道:“孟老弟,伯父要你来比武,不是要你来起事端。”

孟箫扫视四周,道:“小弟身为大明军官,保护百姓乃是职责所在。”

方璨语声渐冷:“孟箫,不要以为伯父信任你,又有孟威的功劳庇护,眼中就没了旁人。比武未开始,你无端伤人,叫知府大人怎么办?”

孟箫毫不退让:“任何人到了大明,都要守我大明律例。欺辱女子,人人可管,便是知府大人见了也要管,与比武什么相干。”说着跃下马来,背对方璨,抱刀而立,“知府大人若怪罪,我去领,但只要看见倭寇横行霸道,我忍得,这把刀却忍不得。”

随着最后一个字掷出,唐大刀夺地一声顿在地上。日本武士早忍得不耐,齐齐大吼,举刀劈来。孟箫双手握刀,刀随身走,刀刃砍、撩、挑、崩、挂,嘣嘣嘣一串响,将众武士的刀全部磕飞。周围百姓大声喝彩,方璨的眉毛却拧成了一股绳。

藤原村正赞道:“好刀。”

陆北北眨眨眼睛:“哪里好?”

藤原村正道:“从形制看,这是大唐御林军刀。”

陆北北咋舌道:“那、那可不是□□百年的宝贝了么?”

藤原村正点头:“所以是一把难得的好刀。只是钢火不够纯,研磨也差,想来出自军械供给,不是名家之作。”他看了任逍遥一眼,“逍遥君以为如何?”

任逍遥不语,心头充满疑惑。

峨眉派没有这样的刀法。孟箫是峨眉长老武玄一的入室弟子,何以他不用峨眉武功?

不及细想,就听桥上传来咣咣咣的铜锣声,泉州知府和泉州卫千总的车马缓缓走来,伴着数位将官,为首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郁夏。

他翻身下马,高声道:“孟大哥,不忙动手。”

孟箫神色一松:“令尊可好?”

郁夏道:“我爹好得很,只是军务繁忙,一刻也不得闲,南宫世家的喜酒也要我代饮。”他谈笑风生,全没把那些武士放在眼里。

孟箫亦笑道:“恐怕郁兄弟不光想去喝喜酒,更要见见……”

郁夏面色微红,赶忙打断道:“孟大哥又取笑小弟了。”

这时桥上又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一群褐衣短打的人抬着两顶小轿走来,两旁各有一队轻胄高盔的武士护持。他们的铠甲大异中原,乃是藤条皮革缝制,外覆铁皮,从领口一径覆到膝下,在右侧绑绳固定,走动时哗哗作响。头盔上挑着二尺长的飞翅,下连铁皮面具,绘着华丽狰狞的鬼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邪僻气息。百姓见了,顿时停了议论,屏住呼吸,脚下不自觉地退后一尺。只有孟箫持刀不动。枣红马鼻子里喷着气,前蹄踏得地面哒哒作响。

吱呀一声,轿门打开,一个头戴高冠、身着黑衣的人走了出来,想来便是日本公使。武士们纷纷行礼。公使挥了挥手,转身来到后面那顶轿子前,打开轿门,一股浓郁花香立刻散播开来。

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着衣袂轻抬,月琉璃穿着华丽的彩绣吴服,盈盈步出。阴郁的天空仿佛洒下一道阳光,整座万安桥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包括藤原村正。

他身子佝偻,缩在阴影里,目光高高昂起,痴痴望着月琉璃。

他的脸完全扭曲,仿佛一头遍体鳞伤的野兽,绝望地看着拆卸捕兽夹的猎人。

她依旧如樱花女神一般纯净美丽,只一个身影便令人沉醉。他却已不是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武士。

公使挽着月琉璃,与泉州官员客套,然后一同走进临时搭起的席棚。泉州知府道:“今日是日本国武士与我大明将官比武切磋的日子,是泉州府为明日两国邦交永固而起的一件盛事。无论胜负,往日纠纷一概不提,从今以后,泉州府欢迎日本客人进埠经商,更欢迎公使先生与夫人常来走动。”

桥上好歹响起了一些稀稀落落的掌声,船上观战的人却连一指头也懒得动。

知府干咳一声,坐下不语。幕僚站起唱喏道:“因为一件琐事,原定两场比试,改为三场。”

他口中的“琐事”,自然是“藤原村正杀人案”。

“我方出战三人,乃崇武守御所总兵孟箫,金门守御所总兵方璨,及点苍派郁夏郁公子。日方三人,乃大日本帝国第一刀锻冶冈崎正宗的三位嫡传弟子,平正近,橘贞宗,藤原村正。”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嘘声。

有人故作高深:“昨夜我亲见了那个藤原村正,真是厉害,多少衙役也拿不住他。看来日本人保走他,是下决心要赢了这次比武了。”

这话立刻招来嘁驳:“你小子少来长鬼子志气,灭咱们威风。什么大日本帝国第一刀锻冶,刀锻冶是个什么东西!”

有人附和道:“对,管它输赢,难道赢了就不治他罪了?日本人要敢窝藏包庇,咱立刻轰走他们,绝不和他们做一文钱买卖。”

任逍遥也不解藤原村正为何出战,但藤原村正的表情明确说出了“拒绝回答”四个字。

就听泉州知府道:“公使先生,我大明将官已到了,您说的那三位高手怎么不见人?”

公使的汉话说得十分流利:“他们已来了。”

桥的另一边果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两个人影穿过阴云密布的万安桥,渐行渐近。

这两人穿着整齐的黑羽织褂和灰色下袴,白色角带端端正正垂在胸前,腰带里插着一长一短两柄刀。羽织上星星点点的水渍,散着一股腥气。两人停在孟方二人对面。左边那人抱起双臂,目光微垂。右边那人下颌微扬,左手搭在长刀刀柄上,语声拗硬已极:“谁先?”

方璨立刻道:“永春方璨前来讨教。”

这人移开手臂,羽织上露出刺绣家徽,居然是一对千娇百媚的紫蝶。

陆北北看看藤原村正身上的绿色三叶藤环,道:“这人是谁?那花纹好漂亮。你为什么不用那个花纹?”

藤原村正愣了愣,才道:“扬羽蝶是平家家徽,不是我藤原家家徽。”

果然那人道:“平正近接招。”说着侧身拔刀,目中露出一丝诡谲笑意。方璨略一抱拳,接过部下抬来的枪,提在手中一抖,枪尖自腰侧飞出,鲜红枪缨矫若火龙,带起尖风厉啸。平正近刀手一线,避过枪尖。方璨反手一扫,枪尖急追,红缨飞散,五支精钢倒钩闪着银光,向平正近脑后抓去。

梅花枪!

枪缨暗藏五枚倒钩,平时夺人兵器,必要时夺人性命。

平正近耳廓微动,拧身转过,双手持刀自下划上,叮叮两声,衣袖声响,人影乍分,平正近的羽织裂开一个口子,地上却落下一对精钢倒钩。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喝彩,就见平正近手中赫然捏着第三支倒钩,随手一抛,刀光闪过,叮叮数声,钢钩断为两截,落在地上。

方璨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大喝一声,双手托枪抖出一个枪花,向平正近头顶砸去。平正近拖刀迎上,刀刃接在枪上,嗡嗡作响,卸了大半旋劲,反手仍是一撩,咔嚓一声,□□也断为两截。然而方璨余力未消,断枪“枪尖”一吐,噗的一声没入平正近衣上的蝶翼,鲜血立时浸透羽织。

平正近闷喝一声,肘下一刀横带,划向方璨脖颈。

双方距离不足半尺,方璨躲无可躲,观战之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电光石火间,方璨弃枪变拳,拳面只推半寸,击中平正近腰腹,嘭的一声,两人分开。

寸劲!

彩声暴起。

平正近只觉腹内翻江倒海,稍稍一动,就要喷出血来。方璨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虽击中了平正近,梅花枪却是毁了,再打下去也没有胜算。

泉州知府适时道:“这场的胜负,诸位有何见解?”泉州卫众将和日本公使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说了句“平手”。桥上立刻传来一片嘘声。方璨脸色微红,却也不能拂了知府的意思,悻悻退回阵中。

孟箫立即上前:“在下龙岩孟箫。”他将刀背于身后,朗声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他问的是那一直低着目光的人。

那人抬起头来,只见五官清淡,声音也是淡淡的:“橘贞宗。”

羽织上,露出一对橙红色的五瓣双叶橘。

橘贞宗扬刀道:“贞宗刀,地肌纹,甲伏锻,仕上研,五叶橘镡。”他看了看孟箫的刀,语气和雅,“你的刀,是一把好刀,却不是一把宝刀。你若认输,不打也罢。作为刀锻冶,我不想毁了这把刀。”

孟箫怒道:“只怕你毁不了。”持刀当心一划,左手呈虎掌,刀掌交错,劲风激荡,向橘贞宗扫去。

任逍遥看得出,孟箫用的是峨眉派六静功之一,龙虎混元掌。他忌惮橘贞宗的刀,便以刀为龙爪攻出,虎掌护持在侧。只要橘贞宗找不到破绽,想要斩断这把唐大刀,怕是不易。

橘贞宗眼中波澜微漾,脚下急退,上半身却不动,甚至抱臂的姿势都未改变。孟箫刀刀紧逼,人群随着他二人移动,叫好声越来越响。只是二十招过去,橘贞宗仍未出刀,孟箫心中叫苦,出手渐见拘束,忽然一声轻吟,一道焰光如水流过。

橘贞宗出刀。

刀光柔如飞絮,飘摇无痕,全不似平正近那般凶悍,而且,居然是——

刺!

刺向唐大刀刃尖。

叮的一声,双方各退一步。孟箫见刀尖缺了个口,心中痛惜,转腕一刀,吊向橘贞宗左肩。橘贞宗仍是退,刀光却飘洒而出,风声尖嘶,直取唐大刀刀身。孟箫急急变向,锵的一声,两刀刀脊相撞,燃起一串蓝色火焰。

喝彩声已停。

橘贞宗步法灵活,只有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才出手一刀,化解孟箫攻势。孟箫忌惮他的刀锋,不得不撤招。如此四五番,孟箫越来越急躁,猛然大喝一声“我岂怕你这倭刀”,飞身一跃,大刀当头劈来。橘贞宗仍用老办法对付,哪知孟箫竟压上全身力气,拼着刀断,也要立毙对手。橘贞宗不禁眉尖一挑,道声:“好!”

贞宗刀侧身上翻,迎头撞上。

任逍遥心中轻叹,这□□百年的唐刀恐怕保不住了。

人影一闪,仿佛海浪冲上桥头,锵啷啷一串金属激鸣,震得人耳根生疼。

火花褪去,三把刀架在一起。

唐大刀和贞宗刀之间,赫然多了一把诡异的□□。

它的刀姿比一般□□更狭长、更弯曲,中间厚,两端薄,刀尖呈四角尖刺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邪力量。

村正刀!

藤原村正竟从船上掠出,替孟箫挡下了这一刀。

人群中不知谁喊:“这厮是什么人?捣乱的吗?”

平正近嘎嘎笑道:“他?他就是大日本帝国最出名的刀锻冶,也是最可怕的魔鬼,藤原村正。”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橘贞宗瞳孔微缩,一字一句道:“藤原君为何肯出手了?”

藤原村正收刀入鞘,冷然道:“毁刀无耻。”

橘贞宗神色和蔼,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刀:“藤原君的刀愈发凌厉了,可喜可贺。”一顿,又道,“藤原君既然站了出来,不妨打完最后一场,”他瞥了孟箫一眼,浅浅笑道,“让泉州卫输得心服口服。”

孟箫脸色一变。

方璨与平正近战平,自己却输得不折不扣,第三场即便胜了,双方也是平手,何况未必能胜。泉州官员也明白这道理,个个脸色阴沉,连过场话也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郁夏身上,只觉这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断不是藤原村正这类凶神恶煞的对手。

郁夏不慌不忙起身,对席棚中众人一礼,包括日本公使,而后缓步走出,停在藤原村正五步外,将无渡剑一横:“请。”

藤原村正不动:“你胜不了我。”

郁夏面色一窘:“胜不胜得了是一件事,比不比试是另一件事。”

藤原村正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岭南武林,只有相思剑才配与我比试。”

他的声音很大,很不客气。

郁夏的脸色更难看,泉州知府却似得了大赦一般,朝幕僚使了个眼色。幕僚立刻高声道:“藤原先生可是想与南宫世家切磋?”

藤原村正语声铿锵:“是。”

“切磋结果算作本次比武结果?”

“是。”

幕僚望望日本公使,见他神色如常,强忍欢喜道:“南宫少主大婚在即,恐怕无暇接受比武。”

“我可以等。”藤原村正看了橘贞宗一眼,又看了公使一眼,“我的对手,只有相思剑。”

橘贞宗沉吟不语,却听一人道:“好大的口气呀,藤原先生。”

这声音又甜又沙,还有些许小女儿的任性温柔。人群分开一条小巷,一个撑着红油伞的少女快步行来。人们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上已飘起了细雨。

这少女的年纪与郁夏相仿,穿着藕荷色的半臂交领襦裙,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更显脸庞娇小、双目如星,红油伞的色泽洒在她身上脸上,闪着青春活力的光。

郁夏皱了皱眉,走过去低声道:“子如,你怎么来了?”

少女望着藤原村正,哂然道:“我想看看,什么人这么骄狂,竟然要挑战相思剑。”

藤原村正也在看着她:“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