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嘭,墙壁中镶嵌的鱼缸不断碎裂,大厅内光线渐黯。藤原村正退到墙角,只觉手肘被卡在墙壁凹处,眼见龙鳞切刀刃斜切向自己喉咙,大喝一声,手臂较力,村正刀发出一声刺耳摩擦,嘣地一声,竟划开墙壁,格断龙鳞切尖刺,脱出困境,反手一刀劈出。一青兆拧身后撤,手抚龙鳞切缺失的尖棱,冷哼一声。

藤原村正站定身子,伸手一摸,喉间滴下血来。他深吸一口气,立刀大喝:“再来!”话音未落,团身扑上,一股劲风扑向一青兆。

一青兆长刀一横,飞身迎上,只听喀剌剌一串连响,余下八根尖棱全部断裂。

月琉璃却失声惊呼:“小心!”

一青兆另一手掌中寒光一闪,一支短匕刺向藤原村正咽喉。

连断八根尖棱,藤原村正劲道已泄,尖棱断裂时的回震之力也将村正刀弹开,短匕正趁这一线空隙杀来。待藤原村正惊觉,已呼吸不畅,忙用手去抓。

龙鳞切正等着他的手。

一道流光飞过,当地一声,龙鳞切,断。

截断它的,竟是琉璃刃。

电光石火间,一青兆弃刀接刃,指节一转,刃尖抵在藤原村正喉间,快得令人目眩。

“藤原君!”月琉璃踏出一步,冻结般呆立不动。

藤原村正握住短匕,似是看了月琉璃一眼,道:“我输了。”

村正刀还在他手中,他却已不愿再战。

一青兆却未将短匕推进半分。

因为任逍遥忽道:“你还没有说第二件事。”

这句话是对碧琯说的。

碧琯看着任逍遥与宋犀,坦言道:“第二件事。太子亲兵会扮作随船朝拜的信众,进入高天原城,在天照大御神祭典上,与九菊一刀流和众位元老大臣一道,揭露真相,铲除国贼。”

所谓天照大御神祭典,便是一年一度的天照大御神显圣庆典,亦是南朝彰显国威之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数万虔诚信众,搭乘游弋在各国港口的山海鲸前往高天原城。昭信太子的人若要混进高天原,最好的法子就是冒充他们。是以那些信众救也无用,自他们出海那刻起,便已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碧琯接着道:“殿下希望两位贵客同行。待殿下登位后,自有厚报。”

“厚报?”任逍遥哈哈大笑,“若我要藤原村正不死,要天照大御神和大法师不死,还要分一半国库呢?”

藤原村正愣住,碧琯愣住,岳之风和俞傲也愣住。每个人都愣住。

任逍遥要一半国库很正常,合欢教本就是为此而来。要救藤原村正的命也说得过去。可要天照大御神和大法师活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屏风后传来昭信太子的声音。碧琯听完道:“殿下说,可以放过藤原村正,但那妖女和国贼祸乱大和,必死无疑。至于钱财,殿下不明白任教主为何这般眼界狭小。若任教主为我朝效命,他日挥师北上,光复平安京,任教主或是第一功臣,千古流芳,岂不比做大明钦犯、邪教教主荣耀万倍?岂不比钱财更有益?”

任逍遥眉尖一挑,指间发出叭的一声响:“好买卖。”

碧琯试探道:“任教主可是答应了?”

任逍遥不答,只看着宋犀:“看来宋大人已经答应了。”

宋犀仍是先前那句话:“宋某奉命与南朝之主会谈。至于南朝之主是谁,宋某并不在意。”

任逍遥将指节弹得叭叭作响:“说得好,本教记下了。”他盯着碧琯,话锋突地一转,“你可知我平生最恨什么?”

碧琯一怔,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任逍遥冷然道:“本教平生第一恨叛徒,第二恨他人做主。”

碧琯强笑道:“任教主这是何意?”

任逍遥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淡淡道:“在这里,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碧琯不答。

山海鲸内,深海之中,的确没有人能反对昭信太子的任何提议。

任逍遥忽地一笑,话锋再转:“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弹手指?”

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很平静,就像任何一个地方茶馆里闲聊的客人一样。碧琯心底却漫过一丝寒意,干咳道:“小女不知。”

任逍遥娓娓道:“弹手指可以舒活筋骨,让拔刀的动作更顺畅。”一顿,接下去道,“弹手指也可以当做暗语,吩咐排兵布阵。”

话音未落,大厅里忽然闪过一片炫目银光。

刀光。

刀光过处,血线飚飞。

蟹爪菊刀已倒下八人,出击的血影卫身形未落,第二排血影卫的十连弩已爆射而出。第三排血影卫则抢占两个角门和大厅前后入口。一青兆长啸一声,贴地一闪,连弩砰砰砰射穿墙壁鱼缸,厅中一片黑暗。黑暗中文素晖尖叫一声,接着砰的一声响,昭信等人、宋犀、文素晖都已不见,整个山海鲸静如坟墓。

藤原村正忽道:“你本不必与他们翻脸。”

任何人都清楚,即便任逍遥不肯合作,也大可在登岸后再行筹划,此刻翻脸,风险实在太大——在深海中与山海鲸、大和鲨相抗,胜算可以说是零。

任逍遥笑了笑:“要救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藤原村正沉默片刻,道:“逍遥君是个奇怪的男人。”

任逍遥双眉一轩:“哦?”

藤原村正道:“我虽然不明白你的用意,却知道,你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救我。可你说出这种话来,我却不觉厌恶,甚至觉得你很好。这还不奇怪么?”

任逍遥禁不住笑了:“不奇怪,只因我确有一点点救你的心思。”他收起笑容,望向俞傲,“去看看走廊有多长。”

俞傲应了一声,取下七星射月弩,挽弓搭箭,嗖的一声,穿云蓝星箭挑起一道亮光,扑入走廊深处,远远传来夺地一声。俞傲侧耳细听,道:“十三丈长。”

任逍遥自语道:“时间足够了。”言毕当先而行。

藤原村正忍不住道:“你要做什么?”

任逍遥顿足回身,嘴角浮起一丝冷酷而恼人的笑意:“杀人。”

藤原村正能想到先虚与委蛇、待登岸后再行筹划的法子,昭信太子又岂会想不到?他绝不会满足于任逍遥的口头承诺,而会在这段路程中想方设法彻底控制住任逍遥。当他发现无法达成目的后,绝不会让任逍遥活着。与其接下来时刻防备暗算,不如现在翻脸。现在翻脸,只需要对付一艘山海鲸,若是等上几日,便不知还有多少强援了。

所以现在任逍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人。

走廊两侧,依稀可辨鲸鱼巨大的肋骨,骨间都是房门,廊壁上嵌着鱼缸。只是缸内发光鱼很少,微弱光亮只照见一尺远近,和满地鲜血。

血影卫已突入八间屋子,杀了十五个人,推进三丈有余。

任逍遥踏血而行,提气沉声,多情刃在廊壁划出一串串火焰,发出刺耳声响:“一青兆,碧琯,出来受死!”

他算得很清楚,自己可敌宋犀,藤原村正可敌一青兆,岳之风、俞傲可制住碧琯、月琉璃,余下都不是血影卫对手。己方虽无人懂得操纵山海鲸,但对方只要有一人不想窒息而死,便会乖乖将船升上海面。只要出了海面,冲霄隼早晚会寻来。

长长走廊空无一人,只回荡着任逍遥的声音,久久不散。忽然,地面猛地一震,接着传来喀喇喇的声响,走廊内登时腥气扑鼻。

海水!

竟有海水满了过来!

走廊狭窄,海水滔滔,浪头打着旋喷涌而入。众人蹚水前行,见走廊尽头是一个巨大水池,上架吊桥,通向对面走廊。四个蟹爪菊刀武士正推动绞盘,放进海水。水面飞速升高,已漫过半个吊桥——走廊高低不同,任逍遥这边即使被水吞没,对岸走廊也漫不进一滴水。任逍遥道声“好设计”,纵身跃上吊桥。血影卫跟着冲出,回头时,走廊已被水吞没。

就在这时,水池中突然卷起一个漩涡,吊桥被涌起的波浪拍得高高飞起,又重重跌下。水花激射中,一头暗青色巨兽高高立起。它水桶粗细,眼似铜铃,张着血盆大口,全身鳞片青铜铠甲一般,闪着斑驳诡异的光芒。

藤原村正大叫一声,众人见他如此,心下俱都骇然。

岳之风戛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藤原村正仿佛惊醒,用汉话大喊:“八岐大蛇!八岐大蛇!八岐大蛇!”状若疯癫。众人见他如此失态,又不知“八岐大蛇”是何物,一时又惊又怕,将目光投向任逍遥。

任逍遥的回应就是一声冷笑。

他虽也惊骇,却认得出,这不过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用来烹制“海上生明月”的食材、海鳗而已。只不过眼前这条海鳗,比寻常所见大得太多。

巨鳗向吊桥猛冲下来,带起一股强大旋风,夹杂着浓烈刺鼻的腥气。任逍遥暴喝一声,一刀砍去。喀嚓一声,巨鳗的头滚落水中,溅起大片浪花,脖腔中的血倾盆而下,没头没脑浇在任逍遥身上。任逍遥只觉一股腥臊恶臭通贯全身,口鼻无法呼吸,胃猛地一缩,几乎要吐出来。

嘭嘭嘭,水花四射,吊桥四周竟又探出十余条巨鳗,将众人团团围住,吊桥剧烈晃动,渐渐扭曲。

任逍遥却已完全冷静。

山海鲸全长不过二十丈,计算走过的路程可知,对面已是尽头,这些巨鳗是蟹爪菊刀最后一道纺线。想到此任逍遥深吸一口气,定声道:“摆阵。”

这两个字犹如洪钟大吕,震得人心悸魄动。血影卫见他一刀斩杀巨鳗,恐惧顿消,再不犹疑,两两一组,银刀扬起,迎着海鳗砍去。

然而他们的刀不比多情刃。海鳗鳞甲坚厚,又覆了一层滑腻腻的浆汁,银刀只将皮肉划伤,却难致命。海鳗受痛,身子疯狂扭动。吊桥完全变形,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跌入水中。

任逍遥长啸一声,腾身而起,骑在一头海鳗脑后,五指如钩,噗的一声,力透血肉。海鳗痛得长尾一甩,仰头后倒,直直摔在水面,拍起一人高的浪花。浪花谢时,任逍遥身形再起,向前猛冲,多情刃砍在另一头海鳗腰身,血花四溅。任逍遥借力一跃,直扑吊桥桥头。待桥头四个武士反应过来,多情刃已至眼前,心口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腥气大盛,血影卫士气亦大盛,刀光血影中,池中已浮起七头海鳗的尸体。任逍遥转视走廊,就听咣的一声,廊内落下一道闸门,与此同时,桥头的绞盘竟转动起来,池水飞速上升。任逍遥一把扣住绞盘,不想绞盘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甩得一个趔趄。当下双臂较力,押上十成内劲,要将绞盘转回。哪知这绞盘竟似突然沉重十数倍,走势只缓不停。

哗啦一声水响,藤原村正奔过来,顶住绞盘,咬牙道:“他们,恐怕是,开了大水门。”

任逍遥心中一沉。

以那四个武士的气力,根本转不动这绞盘,闸门落下时一定触发了其他机关。而能产生如此压力的机关,一定是全船最大的水闸:与外界相接的水闸。换句话说,昭信太子为自保,已决意将任逍遥等人投进深海。

第89章 卷四观音泪 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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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卷四观音泪 高天原

十六高天原

它们,指的是冲霄隼。

英少容和沐天峰奉命跟踪月琉璃的船,以期找到高天原所在。这计划虽被山海鲸破坏,但他们必会派出大批冲霄隼,在山海鲸下潜的方圆百里内搜索任逍遥的踪迹。任逍遥见海鳗尸首引来了鲨鱼,便想到用腐肉引冲霄隼的法子。只要有一只飞来,自己便可得救。

天空传来一阵阵高亢清亮的鸣声,数不清的海鸟盘旋在半空,一个接一个向小船俯冲下来,啄食船头的腐肉,吱吱喳喳,你争我夺,撕抢扑打,滚开的汤锅一般。任逍遥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看着飞扑下来的海鸟。可是直到腐肉被啄食干净,也没有见到一只冲霄隼。

难道英少容和沐天峰也出了意外?

等下去,无食无水,死路一条;不等,又该去往何方?

任逍遥手上一紧,一股无名怒火翻卷至舌根。

“逍遥君,”竹取小枝伏在任逍遥膝边,双眼泛红,像一只襁褓中的小猫,轻声道,“いたい……”

任逍遥连忙松手。

他习惯将女子的长发挽在手中,不知是迷恋那顺滑柔软的触感,还是迷恋轻清给过他的一切霸权。但他不得不承认,竹取小枝的长发,是他所见最美的。这女孩的容貌称不上绝色,身子更有些过于羸弱,却总于细节处令男人欣喜若狂。

竹取小枝仰起脸,声音沙哑微弱:“逍遥君,我们会不会死?”

连日来,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在恳求希望。她白嫩嫩的身子已暗淡了许多,嘟翘水润的小嘴也干裂起皮。女人是水做的娇花,没有水,容貌便大打折扣。

任逍遥疼惜地看着她,沉甸甸地道:“不会。”

竹取小枝将脸贴着他的胸膛。这□□的胸膛炭火般滚烫,可她偏偏情愿死在这炭火上:“逍遥君说不会,那便不会。”忽然抬起头,怔怔望着天空,喃喃道,“下雨了。”

任逍遥抚着她的长发:“傻丫头……”话未说完,手掌猛地顿住。

一点凉凉的雨滴,滴在手背。

晴空万里,烈日如炙,但那分明是雨。

轰隆隆。

雷声沉沉,一串串雨滴仿佛尖刀,劈开棉被般闷热的空气。之后,箭一般的雨线倾斜而下,冲向海面,激起蒙蒙烟雾。

竹取小枝喜极大叫:“逍遥君,逍遥君,是雨,是雨,真的是雨!”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张开嘴,让雨滴落进小小的口中,又挥舞双臂,一圈又一圈地转,踩得小船荡出阵阵涟漪,快乐得像破土而出的青苗花叶。

“逍遥君不是天神,可天神都在帮逍遥君。”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僵,双眼直勾勾望着海面,脸上全是恐惧。

任逍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濛濛雨雾中透出十余个影子,在海中倏忽隐现。任逍遥心头一凛,拔刀沉喝:“什么人!”

影子在水面时隐时现,细看时,竟是十余个女子。她们挽着手,搭着肩,身上缠着淋淋沥沥的海藻,长长的黑发缠绕在身上,随着金的阳光,蓝的大海,从浪花深处游来,仿佛一群海的精灵。

任逍遥皱了皱眉。

《搜神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博物志》云,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

此处的确已在万里长沙大明海之南,莫非这竟是传说中的鲛人么?

雨势渐停,女子们远远围着小船,逡巡不去,鱼一般在浪花间穿梭,却并非鲛人。她们不但有腿,而且双腿修长笔直,水润光洁,被太阳晒成浅浅金黄,闪着青春燃烧般的光,美丽而诡异。最要紧的是——

□□。

这些女子居然□□!

海面上漂来一张巨大的竹席,四周挂满竹篓,半沉海中,不知装了什么。女子游过去,身子一翻,滚上竹席,竟淋着雨,晒起太阳来。那纤细的臂,紧实的腿,丰挺的胸,弹性十足的腰,还有那双要人命的腿,再加上那要人命根子的豪放姿态,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活演出一幅海上烟雨春宫图,几令人目眩神迷、魂摇魄荡。

雨丝打在她们身上,想必是痒的?

任逍遥不知,但他的心确乎痒了起来。

竹取小枝语调泛酸:“海女有什么好看,逍遥君什么没看过!”

“海女?”任逍遥狐疑道,“你怎知我……”

话音未落,船身猛然一颤,哗啦一声水响,船舷上已多了一个女人。她年纪约莫二十七八,虽然容貌平平,嘴唇也稍显厚了些,一双眸子却透着精明坚毅,双眉一扬,嘤嘤咛咛不知说些什么,竹取小枝仰起头,细细对答。

任逍遥听不懂,便逐寸打量这女子,见她长发束于脑后,身上的淡蓝纱衣贴着起伏身姿,金色胴体若隐若现,比那些活色生香的女人更多一份魅惑,暗忖道:“此处已是高天原治下,不知她们是不是高天原的前哨。”他有些后悔,自己一心等着血影卫的冲霄隼,却忘记教竹取小枝要如何与高天原的人应对。

两女说了盏茶工夫,蓝衣女子忽然瞪大眼睛,细细打量了任逍遥一番,笑道:“好本事!”

一口涩涩的汉话。

不光任逍遥,竹取小枝也吃了一惊。

蓝衣女子下一句话更令人吃惊:“我丈夫也是汉人,他若见到任公子,一定很开心。不如两位跟我们一起回家。”

竹取小枝面露喜色:“夫人的家在哪里?”

蓝衣女子一指两人身后:“高天原。”

任逍遥和竹取小枝心中一震,齐齐回头,就见海天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一座山的阴影,峰峦如涛,势拔五岳,便连雨丝也无力爬上山巅。

高天原?

任逍遥心头闪过千百个念头,快得无法捕捉,快得令他喘不过气。这感觉与接近快意城时几乎一模一样,可是——

“我在这里两三日,那方位绝没有海岛。”任逍遥沉声道。

蓝衣女子道:“你们随海流漂到此地,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海流便是海中的河流,与陆上河流一样,只是海流四周仍是海,没有山川可供标记,非经验老道的舵手不能分辨。商队往来海外诸国,若能顺海流而行,不知节省多少人力物力。山海鲸那样庞大沉重的船只,远途航行不仅仅需要大和鲨,更需要海流助力。任逍遥出得山海鲸,却出不得海流。他本就不谙海上事务,又受了伤,自然察觉不到。

任逍遥只觉心口一闷。

无怪腐肉引不来冲霄隼,原来此地离山海鲸出事的地方已有数百里远!更想不到,自己竟已到了高天原。

大雨稍停,海女们将小船与竹席连起,向高天原漂去。她们毫不避讳对任逍遥的好感,一双双热辣辣的眼睛好像雨丝,从他脸上身上拂过。若任逍遥回了她们一个浅浅的笑容,立时便激起一串多情的浪花,和唧唧喳喳的耳语。

任逍遥本就生得英俊,笑起来又是那么动人,加上竹取小枝添油加醋的述说:只一人一刀,便杀死八条巨鳗。这样的男人,哪个少女不动心?有几个胆大的,干脆围住小船,和任逍遥嬉笑打闹。

所以竹取小枝很不高兴。

她现在就像一只充满警惕的小猫,伏在任逍遥臂弯,随时准备扑出去撕咬对手。

她和轻清都有些猫的模样。不同的是,轻清是只优雅娇糯的大猫,竹取小枝却是一只未长成的幼仔。小得可怜,小得乖巧,小得令人不忍侵犯,小得任逍遥也不忍再逗她,低低问道:“这些女人是什么来历?”

竹取小枝说,蓝衣女子名叫岛津姬,是高天原海女首领。海女便是靠采集珍珠、海贝、珊瑚和各色药材为生的女子。她们清晨出海,日落而归,累了便在竹席上休息,采来的货品都由岛津姬售卖给药材和珠宝商人。至于裸身下海,只是为了行动方便。竹取小枝知道后龟山天皇素有惜才爱才之名,臣民们便群起效之,是以她只说自己和任逍遥是主仆关系,出海遇到风暴,又遇到海鳗,走投无路。果然岛津姬一听,便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中休养,还说要将任逍遥举荐给天皇。

说完,竹取小枝将手臂在任逍遥腰间紧了紧,不安地道:“逍遥君一定会被天皇陛下重用,无论是后龟山天皇陛下,还是昭信天皇陛下。到那时候,喜欢逍遥君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你、你该不会忘了小枝吧?”

任逍遥轻轻叹了口气:“但不知昭信天皇肯不肯将你送给我。”

竹取小枝身子一震,说不出话来。

“昭信天皇”再如何惜才爱才,也无法坐视这人才强占自己的爱姬,更何况这爱姬似乎并不讨厌强占她的人——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背叛,任何人都不会原谅。

云销雨霁,浓雾散开,蔚蓝的海天之间虹霓双现,烁烁穿过群山。山上披冰挂雪,一片银白。虹彩映着雪色,散成七色锦霞,笼罩着山脚下一座宏大城池。城周原野平阔,风动绿芒,恍如仙境。竹取小枝怔怔看着,眼中神色瞬息万变,不知想些什么。海女们提起竹篓,走进沙滩椰林,细细点数一天收获,嘻嘻哈哈地束发穿衣,丝毫没有羞怯之意。

任逍遥没有回避。

他从不吝惜对女人的赞美,更绝不会错过任何欣赏的机会。

岛津姬换了一身栗色吴服,比先前多了七分亲切温柔,少了三分机敏凌厉。她提着竹篓,挡住任逍遥视线,微微昂首:“你应该转过身去。”

任逍遥笑道:“不转身,我心中什么也没有;若转身,倒有些不该有的。”

岛津姬回以一笑,对竹取小枝道:“你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我若是没嫁人,一定和你抢。”

竹取小枝望了任逍遥一眼,低头绞着手指:“谁说他是我男人。”

岛津姬点着她的额头:“是谁一路上抱他抱得那样紧?”

竹取小枝红了脸,偏着头不说话。海女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趣。她们穿起花枝招展的小袖吴服,露出柔美白皙的颈子,披散着一头长发,比裸身时更惹人喜爱。但任逍遥并未继续对她们微笑。他的心思,早已飞到那座宏伟的高天原城去了。

高天原城依山而建,规模之大,竟将襄阳、武昌、成都、南京全比了下去。笔直城墙用青灰砖石砌成,楼宇森穆,角铃叮咚。门楼高约十丈,广有二十丈,下设五门道,顶上刻着“明德门”三个汉文。门内外没有兵丁把守,也没有岗哨盘查。

岛津姬见任逍遥面露讶色,便道:“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天照大御神和天皇陛下的忠贞子民,所以不需守卫。”

任逍遥不语。

他已被眼前一片暖暖浅浅的花雨攫住。

明德门后,是一条十丈宽、十里长的南北大道,随地势缓缓升起,直通到城北影影绰绰的皇城根下,仿佛卧于城中的巨龙。大道两侧遍植樱树,盛于四月的樱花,不知何故,竟在此刻开到荼蘼。千万樱花随风飘逝,雪白花瓣随着柔和的阳光,压下枝桠,裹上尘埃,铺满大街小巷,像情人低柔的语,飘出满城的圣洁与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