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崖下。

崖下便是黄河。

人群大哗。慕容华予大急,正待轻身,就见一个人影倏然飞出,接住香魂剑,凌空一转,变向掠回,赞道:“好一把香魂剑,好一个真武荡魔剑阵,好一个‘刀剑林中亦念诗’。”

人影落地,褐衣长剑,双眸温和,沉静朗然。

林枫。

他将香魂剑还给慕容华予,又看着冷无言,抱拳道:“冷公子别来无恙。”

冷无言收剑道:“林兄弟的飞龙身法,更见精妙了。”

昆仑派飞龙身法,乃是江湖中唯一一门可以凭空改变飞掠方向的轻功。

姜小白凑上来打哈哈:“我原以为你用的是太极拳拳意,没想到看走了眼。冷大侠什么时候悟透了真武荡魔剑阵?”

冷无言正待说话,就见葛新、闻人龙、冯子福、吴天、夏敌、杜武一行人走上崖来,后面还跟了数十个举着火把的黄陵、点易、青牛帮会中人,把姜小白热热闹闹地围住。一阵寒暄后,冯子福抱拳道:“点易派的两位道长不沾酒腥,怕扫了大伙的兴致,托我们向姜帮主问好,也向冷大侠问好。”

姜小白笑道:“等你们林大爷迎娶凌小姐的时候,难道就没酒腥?难道也不来么?”

冯子福没料到这位少年帮主如此饶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闻人龙粗声大气地道:“仙人板板,林大爷的喜宴,就算割了老牛鼻子勒牛鼻子,也得去!哪个不去,哪个遭理抹。”

姜小白继续玩笑:“看来小爷的中华武会,可没有林大爷的婚宴要紧嗦?”

这下闻人龙也被噎了个死。林枫正与杜伯恒、云鸿笑等人寒暄,听了这话便道:“闻人兄弟,姜帮主这里有酒有肉,怎地还堵不住你那张嘴。”

说到酒肉,姜小白登时来了精神,吆喝着将众人让到女娲祠前最大的一丛篝火边。江湖汉子本就豪爽,此刻更没半点规矩束缚,三杯两盏下肚,不认识的也变老相识,划拳的划拳,谈剑的谈剑,再加上几个荤腥段子,喧闹声直冲九霄,黄河浪涛都被盖了下去。

冷无言、林枫、云鸿笑、陆志杰、杜伯恒、狄樾、颜慕曾、马争鸣、盛千帆、唐苦、慕容华予,再加上姜小白,十二人围坐一圈。慕容华予轻咳一声,道:“在下初出江湖,有幸结识诸位,实是三生有幸。先干为敬。”说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众人虽与他交情不深,但看七大剑派的面子,都将酒干了。

慕容华予又斟一碗,对姜小白道:“姜帮主少年英雄,有胆有谋,在下佩服。请。”

姜小白却不喝:“你这出身好、排位高的公子哥,怎么来拍我一个叫花子的马屁?”他笑嘻嘻地指指林枫、云鸿笑、杜伯恒、盛千帆,“你该跟他们多攀扯攀扯。将来做了官,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一句话说得林枫等人尴哉尬也,旁人也都停下吃喝,要看慕容华予怎么接这句话。

慕容华予不慌不乱,微微笑道:“姜帮主若真服了青云会的榜单,又怎会办这中华武会?大家若真信了那榜单,又怎会来喝姜帮主的酒?”

这话说得众人一暖,姜小白心中更是大快:“好兄弟,会说话,小爷跟你喝!”说着咕噜咕噜把酒吸干,又抽了一只鸡腿塞在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你这人,有本事,没架子,口才又好,照小爷看,你将来是能做大官的。说不定,小爷将来还要靠你赏一口饭吃。”

慕容华予微微一笑:“姜帮主客气了。若真有那一日,在下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远处有人喊道:“慕容少侠当了大官,可不要忘了今日一起喝酒的朋友。”

慕容华予道:“在下到这里来,就是希望诸位莫要将我当成不学无术之人,日后相见,连话也不肯和在下说半句。”

这句话一出口,满座皆是叫好声。

冷无言心中慨叹。慕容华予的确是个懂得如何出名、如何出好名的人。

姜小白借着醉意道:“云鸿笑你看看人家慕容兄弟!你也喝了小爷的酒,就不会说几句漂亮话么?”

云鸿笑淡淡道:“他日在下建功立业,官至一品,再为姜帮主说漂亮话,岂不比现下空口说白话更好。”

姜小白听他绵里藏针,颇觉无趣,转头去看盛千帆,道:“哈,盛兄弟,你跟云鸿笑都是一个样,专和女倭寇扯不清。”

盛千帆脸一窘。姜小白却又对上了林枫:“还有你,小爷当年也佩服过你,够君子,够仗义。不过现在看来,你再不会去找那个合欢教的女人了罢?”

林枫几乎跳起来:“姜小白!你胡说什么!”

姜小白打着哈哈道:“小爷喝多了,本就胡话连篇,你恼什么?几句玩笑话都受不得?这脾气怎么当得好官?你不知道官做得越大,脸皮就要越厚吗?”一顿,又对杜伯恒赔笑道,“杜大少爷可要多多帮衬我们林少侠。小爷知道你们崆峒派最会在官场应酬了。”

杜伯恒冷哼道:“姜帮主的口才,杜某自愧不如。”

姜小白嘿嘿笑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爷今日破财,就为了说几句痛快话。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反正谁要是甩脸子走,谁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没权没势挤不进青云会榜单的苦哈哈。”说到这里,嗓门陡然提高,“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

底下响起一片嘘声和彩声。杜伯恒几乎气结。好在慕容华予已满上第三碗酒,对林枫道:“多谢林少侠取回香魂剑,免了在下下河之苦。”林枫一笑,与他共饮。慕容华予又斟了第四碗酒,对冷无言道:“我输了。”

冷无言不动:“输了未必要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慕容华予扫视四周,“江湖中难得有这样无拘无束的盛会,下次大家再想坐在一起喝酒,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姜小白笑道:“只要你们还肯坐在一起,小爷虽然穷些,一顿酒肉还是管得起。”

众人都笑起来,只是笑得各不相同。慕容华予又道:“却不知,冷公子方才用什么阵法赢我?”

冷无言还未答话,姜小白已抢着道:“真武荡魔剑阵!”

慕容华予不解,云鸿笑便道:“此阵是武当太掌门普祥真人所创,依八卦方位,融汇武当二十四字拳。”

“哦?”慕容华予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空鹤真人那幅字,“无怪方才冷公子双手不似用剑,倒似运笔。不知,是哪几个字破了在下的剑法。”

冷无言道:“不是字。”

“不是字?”

冷无言点头:“姜帮主不识字,也可参悟武当字拳。冷某识字,却未必写字。”

慕容华予还未反应过来,林枫已道:“冷公子高论。书画相通,皆在运笔。笔意既到,无论成字成画,都是好剑法。”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姜小白却道:“不是字又不是画,那可不就是牛鼻子的鬼画符?冷无言你可真是没白在妙真派修道。”

一句话说得众人大笑。笑过后,唐苦忽道:“慕容少侠,唐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借宝剑一观?”

慕容华予眼有醉色,大大方方地道:“拿去。”锵的一声,香魂剑脱鞘而出,仿佛一道彩虹。唐苦接过一看,连声道:“原来如此。”众人想到方才香魂剑的奇异光华,都凑近观瞧。冷无言眼中却无剑,只有人。

唐娴。

那个一起观遍天下七大家名剑的愿望,突然充斥了冷无言的脑海,让他不自觉地望向远处的唐娴。唐娴与他目光相接,双颊激起一个温柔的笑涡,起身向这边走来,却不是坐在冷无言身边,而是坐在唐苦身边,娇声道:“二哥哥,你说什么果然如此?”

唐苦指着香魂剑道:“这些花纹,就是剑光逆转的关键所在。”

香魂剑剑身密布凹凸花纹,杂而不乱。唐苦的手明明稳如磐石,然而随着火光闪动,剑身竟似轻轻抖动一般。

慕容华予拍手大笑:“唐二公子不愧是唐家第一铸剑师。”一顿,傲然道,“我派始祖雪衣天女,曾听一个海客说起,大海的对岸,有个信奉蛇神的部族。他们的蛇神祭台不同寻常,每年春分、秋分这两日,黄昏时,从祭台正面看去,祭台顶上的蛇神塑像,影子落在台阶上,随着阳光下沉,便会游动,就像蛇神升天,壮丽无比。”

唐娴奇道:“那台阶上也有花纹吗?”

慕容华予摇头:“那海客说,台阶之间的距离和走向,都是部族先人精心测算过的,到了春分秋分的黄昏,配合阳光一道,就成了蛇神升天的奇景。雪衣天女自从听了这故事,便决心让剑也活起来。她耗尽一生心血,反复修改测算,才定下花纹纹样。”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可惜剑未成,人先去。后世弟子睹剑思人,便将剑名定为香魂。”

众人都被这玄奇的故事迷住。唐苦更是意犹未尽,抚着剑身道:“花纹也罢了,这七彩霞光,又是如何嵌入?唐某自幼所学,便是加色美则美矣,却破坏刀剑韧性。贵派始祖究竟是如何做到嵌色而不伤剑?”

慕容华予语塞,半晌才道:“这我便不知了。”

冷无言道:“慕容兄弟对自家宝剑的玄奥也不清楚?”

慕容华予搪塞道:“年深日久,谁又记得?何况我雪衣浣花宫研习的是剑法,不是铸剑法。”

冷无言不再追问。远处忽然传来闻人龙的喊声:“姜帮主练拳撒,仙人板板,老子也要学那啥子写字勒拳。”姜小白学着川人口音应道:“要得要得。”放下酒碗,飞一样掠走。

主人一走,客人也便各自攀谈。林枫望着盛千帆,道:“盛兄弟与我一同上京听封罢。”青云会后,二十位金榜题名的准明威将军须随勇武堂及锦衣卫一同上京,听封授职,才算功德圆满。林枫笑着道:“你也该去见见雪烟妹妹。”

盛千帆心事被他点破,索性道:“我不去了。她那样爱热闹,青云会这样的热闹也不肯来,我还有什么可说。”

林枫道:“雪烟妹妹不来风陵渡,是因为这个月十七,是京城百味斋范大老板四十寿诞。和青云会的热闹相比,自然是舅舅的寿诞更要紧。”一顿,又道,“范老板与锦衣卫指挥使哈大人是至交,我们到了京城,正好请他引见拜访。”

盛千帆沉默半晌,仍是摇头:“她不见我,我去了也没意思。何必还要为此穿一身官服,把自己套住。就算我做了官,也是虚职,又何必麻烦。”

林枫笑道:“她一定会见你,不止一次。”

他的口气虽淡,却透着万无一失的意味。

盛千帆心中闪过一丝希冀,又疑惑道:“林大哥怎么知道?”

林枫坐近,压低声音道:“上月我到云峰山庄拜访凌前辈,已给雨然下了聘礼,婚期就在明年九月。”

盛千帆吓了一跳,忙道:“如此可要恭喜……”

林枫打断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盛千帆一怔,细看林枫,才发觉他眼角眉梢无一丝喜气,心中有些惴惴的,道:“林大哥娶凌小姐,竟不开心么?”

“开心。”说起凌雨然,林枫又笑了,笑得温润如玉,“能娶到雨然,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可是,”他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去,“娶云峰山庄的大小姐、剑神凌大侠的掌上明珠,却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盛千帆有些糊涂:“为什么?”

“我羡慕你。”林枫灌下半碗酒,望着篝火道,“世家子弟,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想不想的问题。可九大派弟子,却是能不能的问题。我们,”他看了看对面的云鸿笑、狄樾,叹道,“命中注定要向上爬,带着自己的门派期望一起爬。我能娶到凌小姐,得凌前辈授剑,就必须让昆仑派比其他任何门派都要强。”他放下空碗,随意捡起一块石头,在掌心摩挲,眼神愈见凌厉。“这两年来,我每时每刻都感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不是看我爬得有多高,而是看我什么时候摔下来。我做得好,是云峰山庄的帮衬;若做不好……”

他没再说下去,只把五指缓缓松开。

一团沙砾,簌簌落下。

盛千帆第一次看到如此强硬、又如此落寞的林枫。

一个男人无论多优秀,若是娶了公主,人们便只记得他叫做驸马。林枫隐瞒婚期,因为他深知,他能做“林枫”的时间不多了。他很想一直做自己,但是不能:“你是我的朋友,雪烟妹妹总不能不见我这个姐夫。你可愿同去京城?”

盛千帆心中猛地一动:“我若和雪烟在一起,与林大哥同朝为官,同进同退,是不是对昆仑好,对林大哥也好?”

林枫脸色微变,沉默良久,终于温然一笑:“两年不见,盛兄弟学会揣摩人心了。”他拍拍盛千帆的肩,道,“你不愿做官,我不勉强。”说完忽地站起身来,拿起长剑,向中华武会的大旗下走去。

旗下,冷无言正与柳岩峰等人看姜小白教拳打诨。

盛千帆的心突突跳起来:“林大哥莫非是……”

脚步声响,慕容华予醉眼惺忪,勾着他的肩道:“那位林大状元去做什么?”

盛千帆不答,因为所有人都已知道答案。

比剑。

人群默默腾出一片空场。鲜红如火的大旗下,只剩冷无言与林枫。

“为什么与我比剑?”

“因为我答应过凌前辈。”

“可笑!”

“因为我想做天下第一剑客。”

“可笑!”

林枫沉默,突然道:“因为我想知道,海纳百川剑法,比渊渟岳峙剑法如何。”

冷无言点点头,肃然提剑:“请。”

凤凰咀静若无人,只有黄河浪涌,大旗迎风。

云峰山庄虽在七大剑派中排名第三,凌鹤扬却是江湖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剑神。这并不是因为三十年来无一人敢上云峰山庄挑战,也不是因为他的剑奴都能做到锦衣卫北镇抚使的高位,更不是因为他的姻亲是赫赫有名的京城百味斋范大老板。而是因为他观天俯地,为四柄藏剑,创出了四套绝世剑法:

海纳百川剑法,合云海剑;

渊渟岳峙剑法,合云渊剑;

灵钟秀毓剑法,合云灵剑;

霞蔚云蒸剑法,合云霞剑。

青城山一战,凌鹤扬只用了一套渊渟岳峙剑法,便将冷无言重伤。据说那一战后,甘愿隐姓埋名到云峰山庄为奴为仆的人,比从前多了十倍不止。

这便是所有人都嫉妒林枫的原因。

他得到了凌雨然,得到了云海剑,得到了海纳百川剑法,得到了青云会第一名,甚至很快就可能会得到昆仑掌门的位子。凭什么?和他一样优秀、一样正直、一样上进的九大派弟子多如牛毛,很可能一辈子连个门派管事的虚衔都得不到,凭什么?

林枫并不怨恨这些嫉妒他的人,因为这两年来,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一个人一生的功过得失,到底是取决于自己的努力,还是取决于外界的机遇。

冷无言也有类似的疑惑。

在他了解任逍遥以后,尤其是知道合欢教覆亡的真相以后。

呼啦一声,大旗扬起,久久不落。

金小七打着哈欠道:“他们搞么斯撒?动也不动。”

“斗剑气。”云鸿笑道,“也斗耐心,谁先露出破绽,谁便输了。”

金小七瞄着他,皮笑肉不笑:“果然是跟冷大侠交过手的人。”一顿,又讥道,“云掌门总算肯搭理我了。”

云鸿笑一笑。他的确一直没有与金小七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并非他瞧不起金小七,而是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忘记了荆州之事。“金姑娘的伶牙俐齿,云某在武昌已领教过,不敢胡乱说话。”

金小七嘿嘿一笑:“你是怕我说你和那女倭寇的事吧?”她看看姜小白,又看看陆志杰,“你不怕他们说走嘴,却只顾忌着我,可真是瞧不起女人了。那档子事,老子若想说,天下人早都知道了,还等到你做华山掌门吗?”

云鸿笑不否认,却能确认,金小七完全忘记了别院里发生的事。对于察言观色,他有这个自信。“不知风漫天用的是什么药,竟如此厉害。”云鸿笑暗道,“今后往来,且对他多一分警醒。”

大旗落下,剑光飞起。

林枫长啸一声,云海剑化为一条深蓝巨龙,咆哮冲出。冷无言扬剑一挡,锵的一声,恍如流星撞月,人已在旗后。

旗声猎猎,旗面翻涌如波。林枫扬手一剑,嗡的一声,隔旗击中承影剑。众人看不到冷无言的身影和招式,只看到林枫的云海剑上下翻飞。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弟子挥舞着火把,大声叫好。大旗在两人间抖得愈来愈激烈,嗡嗡声不绝。有些人已不得不捂住双耳。

五十招后,就听嘭的一声大震,大旗竟被剑气震碎。成千上万的鲜红布屑四散激射,仿佛一团流火。火中白光一闪,承影剑带起一阵朔风,将流火凝成漩涡,卷住林枫周身。林枫猝不及防,已被漩涡困住,只觉那些红屑都变成了承影剑的一分子,向自己碾压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腾身跃起,云海剑一立,直直向冷无言劈下。

万千红屑中,就见承影剑划出一个优雅的圆弧。红屑仿佛得了号令,齐齐冲向林枫。林枫只觉口鼻手脚都被红屑抵住,眼前白光一挺,承影剑已到眼前。先机既失,林枫内息流转,身子前扑之势倏然变为后掠。

昆仑派飞龙身法!

承影剑堪堪追上云海剑剑梢,蓝白剑光锵的一声交鸣,红屑围成的漩涡登时消弭于无形。

彩声爆起。

姜小白狠狠咽了口唾沫:“好厉害的飞龙身法,好厉害的渊渟岳峙剑法!”

盛千帆道:“渊渟岳峙虽然厉害,海纳百川却是凌庄主的成名剑法。”

慕容华予闻言笑道:“依盛公子看,是渊渟岳峙厉害些,还是海纳百川厉害些?”

“这……”盛千帆本对剑道想得不多,但见周围人都看着自己,也不肯丢了剑术世家的颜面,道,“渊渟岳峙是凌庄主创出的最后一套剑法。与海纳百川相去二十年,若论剑道境界,该是渊渟岳峙更胜一筹。但剑法优劣并不全以境界高低而论。”

慕容华予又道:“然则盛公子以何论剑?”

盛千帆心中不悦,冷冷道:“慕容公子亦是学剑之人,在下也想听听雪衣浣花宫的高见。”

“高见有个屁用!我看你们两个打一架才是正经。”姜小白大笑,又瞟着盛千帆,道,“原来盛公子也会反击了,小爷我……”

他忽然住口。

因为林枫也已开始反击。

云海剑一招招递出,刚建恢宏中隐着苍茫悲壮。冷无言见招拆招,虽未落下风,却刺不到林枫一片衣角——海纳百川剑法配合昆仑派飞龙身法使出,又多一分神鬼莫测的变化。场中剑气激荡,两人交手的空场已成凹坑,旗杆摇晃不止,渐渐倾斜。众人看得几乎忘了呼吸。慕容华予的脸色也变了。

冷林二人比的不单是剑招,更是内力。

“想不到我的对手又多了一个。”慕容华予心中五味杂陈,“这件差事,果然不是好做的。”

二百招已过,胜负仍未见分晓。

冷无言压剑缓身,道:“你我这般打下去,何时能分胜负。”

林枫挥手一劈,变攻为守:“你待如何?”

他收起剑势,是给冷无言说话机会。不想冷无言竟抽身一退,还剑入鞘,道:“你我平手。”

林枫闻言皱眉:“若论剑法,的确平手。但你任督二脉已通,内力精纯,千招之后我必败,怎算得平手?”

冷无言一笑:“你既料到,何必再比?况且,交手千招,内力耗尽,是仇敌之为。你我是仇敌么?”

林枫一怔,道:“不是。”停了停,又加一句“永远不是”。

冷无言点头:“莫忘初心。”

初心便是“海纳百川剑法,比渊渟岳峙剑法如何”,而不是要争什么天下第一。真正的天下第一,注定是沾血的、孤独的,那绝不是冷无言和林枫想要的。既然现在他们都已知道,海纳百川与渊渟岳峙并无高下,又何必再打下去。

是以林枫终也一笑:“平手。”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远远观望,都不近前。只有姜小白一步三晃地走近道:“你们不打了?那小爷可要说话了。”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混着红屑的土,仰头一本正经地道,“这大旗可是风陵寨柳大侠送给小爷的。你们谁赔?”

冷林二人一时失笑。

就听一个温柔娇脆的声音道:“我赔。”唐娴款款行来,“姜帮主已见识过我二哥的兵器,也该见识一下我们唐家的绣艺。”

姜小白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道:“好好好!风陵寨的酒,唐家堡的旗,武当派的字,还有,”话音未落,抱起一坛酒,冲天掠起四丈,单脚站在杆顶,旗杆应力深入土中三尺。姜小白身子摇摇晃晃,却还大笑:“在凤凰咀上看中条山、太华山,看黄河,才算真正踏着‘中华大地’。在这里喝酒比武,才算真正的‘中华武会’。什么青云会,什么青云台,都去他娘的!”

这话说得人心如沸。众人争前恐后给姜小白敬酒。姜小白喝下整坛酒,突然一个倒栽葱,跌下旗杆。众人大惊,伸手去接,哪知姜小白身子一侧,顺着众人手臂滚出,一拧身站定,双眸如星,伸手道:“光他娘的灌小爷酒!肉呢?”众人一怔,接着爆出一阵大笑。

这一笑,便笑到月过中天,夜风拍岸。众人酒酣意满,三三五五相携离去。女娲祠前留下一堆堆将熄未熄的炭火,随着风明灭闪烁,好像血红的巨眼,正在窥伺人间。冷无言放下空碗,朗声道:“姜小白。”

远处火堆旁的烂泥仿佛动了一动。

姜小白不情愿地翻个了个身,曲臂支头,四下一望,打着哈欠道:“冷大侠怎么还没走?”

冷无言拨着火堆,道:“很快就走。”

姜小白听出话音不对,单手一撑,身子游鱼般穿来,却还是躺着。

冷无言道:“好轻功。”

姜小白抹抹嘴,坐起身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冷无言道:“姜帮主果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姜小白翻着空酒坛道:“这值得什么。唐家堡的小美人都给你支走了,我若看不出,怎么会躺到现在。”冷无言递过来一只满满的酒碗。姜小白嗅了嗅,一笑,接过来一饮而尽,道:“冷大侠请我喝的,就算是水,也有酒味儿。”一顿,咂咂嘴道,“你说怪不怪,你这斯斯文文的人,喝起酒来居然比小爷我还厉害。任逍遥那混蛋,看着该是最能喝的,酒量反倒差劲得很。”

冷无言道:“酒量虽差,胃口却大得很。”

姜小白登时两眼放光:“怎么?你有他的消息?”

冷无言不答反问:“丐帮莫非没有他的消息?”

姜小白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两年前他出海失踪,有传言说,他的船在海上失了事,也有传言说被九菊一刀流害了。小爷还难过了一阵。可后来,去他妈的,合欢教好好的,背地里的勾当半个也不少。我就疑心,任逍遥这疯子,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他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果然没给我料错。合欢教的分堂倒是收敛了,却出了一批杀手,穿黑衣,用弯刀,年纪都在二十出头,杀人越货,辣手无情。瞎子也看得出,这是血影卫的路数。丐帮得到的消息说,这批人是任逍遥新选的血影卫,怕有百十多个。这下子,江湖中可没人睡得安稳了。我猜着,合欢教是不是出了大变故?”

“的确是大变故。”冷无言将唐娆代管合欢教、任逍遥自立逍遥王、与宁海王府勾结谋反之事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梁诗瑄一节。

姜小白听得呆住,嘴张得黄河那么宽,突然跳了起来:“江山风雨楼和风陵寨都是宁海王的人,他们出钱出人,拉着我办这个中华武会,是宁海王的意思?”

“或许。”

“宁海王想拉小爷……不对,拉丐帮上贼船?”

“或许。”

姜小白跳了起来:“所以小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