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躺在宝船主帅卧房的血龙木大床上,听着江风水浪,半梦半醒。

卧房在甲板上第二层,是整艘船晃动最小、空气最好、视野最开阔的地方。窗户打开,月光洒满整间屋子,风移影动,江涛如深谷松风,惬意极了。

月光忽然一动。

房门开合,一个人影闪进房来。

女人。

她轻轻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任逍遥的头发和心口,然后俯下身来,带着微重微烫的鼻息,轻轻在任逍遥的唇上印了印。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发丝上水汽微温。

这说明她刚刚沐浴过,更说明她想与任逍遥共度良宵。

任逍遥闭目不动,心中却有些好奇。

今晚他并未要侍女陪伴,这个女人是谁?值夜的血影卫不加阻拦,难道是唐娆?

任逍遥睁开眼,便看到一双珍珠般又大又圆的眼睛。

凤飞飞。

她披散着长发,穿一件淡黄素绉缎长袍,松松系着带子,胸前被月光照出一片莹白温润。与两年前相比,更多一份成熟妩媚。“教主失望了吗?”凤飞飞凝目看着任逍遥,幽幽地道。

任逍遥温柔地笑了笑:“两年未见,怎会失望。只是有些奇怪。”

凤飞飞酸酸道:“奇怪回来的不是唐姑娘吗?”

任逍遥握住凤飞飞的手,柔声道:“若是她回来,你不见了,我也会奇怪。”

凤飞飞故意蹙眉:“教主的真心话,一点也不好听。”

任逍遥不再逗她,只问:“事情办得如何?”

朱灏逸托合欢教除掉江西巡按于谦。唐娆不想耽误任逍遥会见各堂及血影卫,便带凤飞飞和玉双双亲去。既然凤飞飞回来,唐娆也该回来。可唐娆若在,绝不会允许别的女人接近任逍遥,至少不许第一个接近任逍遥。唯一的解释是,这件事出了岔子。

果然凤飞飞道:“我们和唐姑娘到了南昌府,冷公子和唐五小姐居然在于谦府上做客。我们没有机会下手。第四天,唐姑娘单独和冷公子说了整整一夜话,就带我们离开了。”

任逍遥的手指不觉动了动。

这动作和拔刀很像。而他若想拔刀,说明他在生气。

整整一夜,除了说话,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冷无言……”任逍遥先自语,后冷笑,“很好。”

凤飞飞将他衣衫解开,轻轻按揉穴位,低声道:“没能杀了于谦,教主不会怪罪吧?”

任逍遥手指微屈,挑过她发梢,道:“唐娆在哪里?”

凤飞飞道:“我们到了九江府,唐姑娘便说有私事要办,不跟我们一路了。我和双双怕教主挂心,就先回来了。”

任逍遥面色一沉,无数个念头奔入脑海,又一一否决,索性不再去想唐娆,将手放在凤飞飞双腿间,感到薄薄的素绉缎下再无他物,用力拧了一把。

“怕我担心?分明是你这小贱人想回来。”

凤飞飞嘤的叫出声来,双颊泛红:“我若不早回来,哪能来这里……唐姑娘肯定要缠着教主的。”一顿,低声道,“我知道,她的本事,十个我也及不上。可我对教主的心意,教主是知道的。”她叹了口气,“教主别忘记对你好的人。”

任逍遥不觉郁郁:“念依如何了?”

念依就是岑依依的女儿、他的第一个孩子、合欢教的大小姐。任逍遥曾答应岑依依,办完四川的事情,就回大雪山看她。然而四川事毕,他却去了高天原。等他成为逍遥王,岑依依已相思成疾,难产而亡。任逍遥心中愧疚,便为女儿取名“念依”,也算一丝补偿。

“念依的眉毛和嘴巴像教主,眼睛和鼻子像岑姐姐,将来一定是个大大的美人。”凤飞飞和岑依依的姐妹感情极好,一直很疼爱这个孩子,“念依又聪明又乖巧,每次见了我,都先喊凤姨,然后缠着我问教主的事情。”

任逍遥听得舒心:“你这样喜欢孩子。”他抬起手,抚着凤飞飞脸庞,“不如自己生一个。”

凤飞飞轻抿下唇:“教主有了唐姑娘,又娶了日本国的公主,还看得上我吗?”

任逍遥的手顺着她的颈子滑下,扯开长袍衣带,映入眼帘的,是她窈窕有致、瘦不露骨的胴体,和一对淡红色的、随着呼吸起伏的蓓蕾。月光斜斜照在她身上,映出温润的光,仿佛充满了旺盛鲜活的能量,等人开采。任逍遥托住她左乳,用指尖轻轻拨弄,柔声道:“你有你的好处,谁也代替不了。”说着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身上。

凤飞飞顺从地伏在他怀中,道:“什么好处?”

任逍遥咬着她的耳朵道:“声音好听。”

凤飞飞只觉一股酥麻从耳根传到脚尖,偏过头,看了看大敞的窗,皱眉道:“不要!”

屋外十步之内,至少有五个血影卫值守。

任逍遥猛地翻身,将她紧紧压住,薄而微翘的唇角勾出一个充满邪意的微笑:“由得你么?”

凤飞飞涨红了脸,紧抿双唇,大大的眼睛里,流出热得烫人的渴望。

对狂风暴雨的渴望。

第109章 卷五千秋碎 忆旧游

十一 忆旧游

雨后通常都是大晴天。

天光画笔一般,拨开晨雾,描出绯红的霞,碧蓝的江,和宏伟壮丽的码头。任逍遥一个人走在寂静的码头,江风拂过,衣衫飞起,笑容也飞起。

他的心情很好,好得仿佛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力量。

“逍遥王这么早便起来了。”一个高大人影从对面走来,却是孟威。

任逍遥一笑:“军神大人起得更早。”

孟威看着码头后七座庞大的船坞,慨然道:“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如何睡得着,索性起来,四下转转也好。”

永乐十八年,大明水师为第六次西航舰队征选将才,孟威中选,第二年由此出海,一生命运亦随之更改。任逍遥平息各地大名之乱后,曾问孟威,高天原水师能否与大明相抗。孟威答道,海战先看战船火炮,其次才是战术和兵力比拼。大明水师船坚炮利,莫说南洋诸国无一能与之匹敌,纵然欧罗巴所有舰队联合起来,也难取胜。当初一青兆的蟹爪菊刀手握山海鲸、大和鲨,横行海上,也从未招惹过大明舰队。一青兆死后,高天原水师只剩下孟威的新军,但新军战舰远不如大明。高天原若想继续称霸海上,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舰队。所以任逍遥提出用大明传国玉玺,交换泉州卫和金山卫水师战舰,这与从前唐薄霄的策略相同。只是朱灏逸不肯答应,任逍遥不愿让步,谈判就此搁置。

半年前,朱灏逸突然提出,将龙江宝船厂所有船只和全部工人赠予高天原,请逍遥王来南京一叙。起初,任逍遥以为这是冷无言的意思,欣然赴约。但现在看来,冷无言既然救了于谦,说明他根本不想做天子。

这让任逍遥有了新的念头。

“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他看着船厂内七座船坞,脸上的深红疤痕被阳光照出一层紫气,“将来海上的一切,便都是高天原的。”

孟威却不这样认为:“这里的新旧船只加在一起,只有六十八艘,且舰种单一。西航舰队却是靠着宝船、马船、粮船、战座船、战船、水船,共二百四十艘,互为配合,才能纵横海上。”他指了指任逍遥所居的宝船,“逍遥王有所不知,这大家伙看着威风,海战却不行。就算我们带走全部船工,三五年内,也造不出一支西航舰队。”

任逍遥不解:“为何?”

“没有木材。”孟威苦笑了一下,“海船龙骨所需的木材,至少一二十年才能长成。高天原却只有樱花。南洋木材贸易通路,又被大明控制。所以,”他迟疑片刻,似是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逍遥王何必与朱灏逸动武,他若做了皇帝,我们岂不尴尬?”

任逍遥朗声长笑:“原来你忧心的是这个。”一顿,又问,“你可知我为何起这么早?”

孟威摇头:“逍遥王的心思,我向来揣摸不到。便是李沛襄和意大里亚,也猜不出。”

任逍遥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告诉你,即刻传令高天原水师,于泉州、嵊泗、岱山一线集结。”

孟威大惊:“你要做什么?”

任逍遥看着眼前的水阔长天,目中威棱暴射:“朱灏逸有多少战船,我们就带走多少。”

孟威正要细问,就听远处传来血影卫的呼喝“什么人”、“站住”,接着是个女子声音“我要见任逍遥”。

任逍遥微微侧目,道:“放行。”

这两个字带着内劲,穿透晨雾。不多时,就见一个女子匆匆而来。她二十五六岁年纪,青布裹头,穿着水合袄,苎布裤,腰上系一条半新不旧的蓝布裙,面皮粗糙泛红,一双媚眼却弯弯如月,若不是布满了红血丝,简直连人的魂儿也勾了去。她走到任逍遥面前,双拳紧握,眼圈发红,声音颤抖:“他在哪儿?”

任逍遥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冷冷道:“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女子被他目光刺得低头:“我……”

话未出口,双手已被任逍遥握住:“我还以为,你找了个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任逍遥摩挲着她粗糙脱皮的手,眼中全是怜惜,“他把盈盈糟蹋成这样,死有余辜。”

这女子正是徐盈盈。昨日她发觉船厂附近有血影卫的踪迹,便心神不宁,宁不弃不归,更让她夜不成眠。听了任逍遥的话,登时虚脱般倒地,眼泪一滴滴落下:“你果然杀了他,果然杀了他……”忽然跪起,拉住任逍遥衣角,一声声道,“他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什么要杀他?是我勾引他,是我骗他,是我不要他回去,你为什么不杀我!”话未说完,指尖白光乍现,刺向任逍遥心口。

孟威不觉叹了口气。

这女子的武功,分明是送死。

徐盈盈痛呼一声,手已被任逍遥拗住。白光掉落,摔成两半,却是一支白玉茶花发簪。

任逍遥的神情冷如磐石,对孟威道:“按我说的做,迟些再与你细谈。”说完手腕一转,拖起徐盈盈便走,就像拖一具尸体。

徐盈盈既不挣扎,也不哭喊,就像一具尸体。

孟威摇了摇头。

合欢教的事情,他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但任逍遥的城府和手段,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码头尽处,泊着一艘小船。

严格来说,这艘船并不小,双桅双帆,甲板上下三层阁楼,载一百人绰绰有余。只是泊在宝船旁,任何船都嫌小了些。

船上歇着十余个赤膊光脚的男苗,见任逍遥来,纷纷见礼,嘴里呜呜啊啊发出杂音,竟全是哑巴。任逍遥走到船尾,砰的推开一扇小门,将徐盈盈像丢垃圾一样丢进去。

屋内一桌一椅一榻,榻上躺着一人,赫然是宁不弃。

他上身□□,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白得吓人。

“宁哥!”徐盈盈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着爬到榻边,眼泪又涌了出来。抓起宁不弃一只手,贴在颊边,低低唤着“宁哥”,仿佛天地间再无他人。

银铃声响,朵雅走来,向屋内看了一眼,拍手笑道:“好深情呀。”又看着任逍遥,撒娇道,“逍遥哥哥下手也太重了,累了我一夜,才捡回他的小命。”

任逍遥面上无喜无怒:“我并未要你救他。”

朵雅牵着他衣襟,顿足嗔道:“逍遥哥哥当我年纪小,脑子也小吗?逍遥哥哥那一指,虽然是从心口插入,却是斜入,并未伤到他心脉。又特意要我处理尸体,所以呀,逍遥哥哥是要他活着。”

任逍遥一笑,伸手刮刮她的鼻尖,道:“去把他弄醒。”

朵雅点点头,从银项圈上解下一只树叶模样的银坠,含在口中,轻轻吹奏,声音诡异得令人发麻。随着乐声,宁不弃的身子开始抽搐,片刻后唇角一张,竟爬出两条黑色软虫,接着哇的一声吐出大堆秽物,夹带血丝。软虫在秽物中扭了扭身子,便不动弹。宁不弃慢慢睁开眼睛,喃喃道:“盈盈。”声音极弱,仿佛随时都会消逝。

徐盈盈忍住泪,应道:“宁哥,我在。”

宁不弃目光散乱:“我们,死了?”

徐盈盈道:“我们在一起呢。”

宁不弃转动目光,看到任逍遥,一瞬间血液上涌,挣扎着坐起来,胸前纱布立刻渗出一点殷红。徐盈盈吓坏了,扶住他道:“宁哥,你别动,伤口会崩开。”宁不弃根本不听,只拼尽全力起身,纱布上的血渍越来越大。徐盈盈见拦不住,便一手捂住他心口,一手搀着他,一起跪在任逍遥面前。

“教主,我有罪。”宁不弃满面虚汗,大口喘着气,艰难地道,“我害死了血影卫的兄弟。”

任逍遥冷冷盯着他们。

如果他的目光是刀,已杀死宁徐二人一万次。

良久,才道:“你们已经死了。滚。”

宁不弃怔住,徐盈盈却立刻道:“是,宁不弃和徐盈盈都死了。”一面说,一面扶起宁不弃,踉跄出门。

她实在很怕,怕任逍遥改变心意。

朵雅踏出一步道:“别走码头,会被人看到,北窗下有条小船。”

徐盈盈道声谢,头也不回,走得更快。

“宁不弃!”任逍遥突然道。

徐盈盈如遭雷击,只觉万念俱灰。宁不弃对她一笑,牵着她的手,转过身道:“属下在。”

任逍遥道:“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跟你吃苦的。”他的口气出人意料地温和,“我给你的银子是拿来花的,不是拿来看的。”

宁不弃鼻子一酸,看着徐盈盈一身布衣,两手糙糙,连那双勾人的眼睛,四周也添了不少细纹,心中说不出的愧疚。

“多谢教主。属下记着了。”

他很想跪下说这句话,但徐盈盈已拉着他走开。

听着船声远去,朵雅挽着任逍遥手臂,打趣道:“逍遥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软?”

任逍遥双眉一挑:“心软?”

朵雅道:“若是从前,逍遥哥哥一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们两个,以正教规。现在却只拿宁不弃做做样子。可不是心软了?难不成……”她扑哧一笑,“信了那什么意大里亚的上帝教,开始做善事啦?”

任逍遥走上甲板,望向东南天际,道:“就当是为小枝积阴德罢。”

朵雅揶揄道:“这个日本嫂子倒有本事,能让逍遥哥哥转性。”

任逍遥一笑:“她没本事,但有身孕。”

朵雅正要恭喜,就听旁边的宝船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号“爹,别走,别丢下我……”,便摊手道:“怎么样,我说那金老爷子没救的。”

任逍遥一拉她的手:“跟我来。”

宝船上冷冷清清,除了朵雅的哑巴苗仆,只有十名血影卫在甲板巡视。任逍遥示意他们不必跟随,和朵雅走进大殿,就见金小七哭得伤心,北京、济南、开封三个舵主一口一个“金家侄女”地宽慰着,姜小白却抱着盘龙棍,蜷在角落里发呆。

“姜帮主别来无恙。”阳光拉长任逍遥的身影,先一步侵入殿中。

姜小白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看了任逍遥两眼,眼中忽地透出精光,一张脸渐渐扭曲:“混蛋!”呼的一声,盘龙棍晃过一道金线,劈头盖脸砸向任逍遥。

任逍遥一眼看出他下盘不稳,显是迷药效力未消,冷笑一声,挥手弹开盘龙棍:“姜小白,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朋友和救命恩人?”

“我去你妈!”姜小白一双眼睛几乎充血,握棍双手青筋暴起,“你要报仇,就大大方方来报,丐帮怕过谁来!借刀杀人还要施舍些杂碎恩情,呸,你比朱灏逸还下作!”拧腰又是一棍砸下。

任逍遥飘然后退,脸色渐冷:“你住手。我有话说。”

姜小白啐出一句“小爷不听”,手腕翻转,盘龙棍噼啪弹开。

任逍遥一把扣住盘龙棍:“姜老弟聪明绝顶,何必逞匹夫之勇。”说着手上加劲,一股暗劲送出,棍身微微发震,姜小白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却不松手。任逍遥冷哼一声,反手拂下,一道锐风应声飚出。姜小白只觉双腿一痛,扑通一声栽倒。

三个舵主见状大惊,所幸任逍遥未再出手。三人将姜小白扶起,见他大腿处仿佛被刀锋剐过,汩汩流血,心中都是一震,不想任逍遥的掌刀如此可怕。北京舵主道:“任逍遥,江湖向来凭拳头说话。今日我们认栽,要杀要剐,凭你开发。只有一点,”他看了看哭得肝肠寸断的金小七,“别为难一个女孩子。”

任逍遥狂笑:“天下第一帮是在求我吗?”

北京舵主将头转向一旁,咬牙道:“是,求你。”

任逍遥笑声一敛,下颌微扬,戏谑道:“那就跪下说罢。”

北京舵主双拳一紧,还未开口,姜小白已跳脚骂道:“任逍遥你这王八蛋!”说着一头撞来,双臂一环,拦腰将他抱住,也不管自己背后空门大开,埋头就是一通撕扯踢拽。

任逍遥万想不到他还有这种泼妇本领,迟疑间就听北京舵主大喝一声,一脚踢来,济南、开封舵主同时出手齐出,箍住自己双臂。任逍遥怒起,正要发狠,却觉全身一麻,身前十二处大穴都被姜小白封住,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喉头一甜,嘴角泌出血来。

“逍……”朵雅只喊出一个字,脖颈就被人拿住。

“动一动我就扭断你脖子。”金小七站在她身后。

姜小白手腕一翻,盘龙棍点在任逍遥喉间,双目清亮,音声明晰:“任逍遥,小爷不但聪明绝顶,武功也是绝顶。那种下三滥的迷药,制得住小爷三个时辰?”一顿,接着道,“叫你手下备船,护送小爷离开南直隶,等见了冷无言,小爷再放你。”

话音未落,开封舵主便急道:“不能放。任逍遥和宁海王是一伙儿的,放他咱们要吃亏。”

济南舵主道:“合欢教和咱们本就是死敌,帮主千万三思。”

北京舵主道:“帮主,眼下丐帮元气大伤,在江湖中难抬头还是其次,要紧的是全承明那班叛徒。他们随宁海王举事,再加上中华武会,就是咱们忠心朝廷,也难免受牵连。只有把任逍遥交给朝廷,才……”

“我说放就放!”姜小白瞪眼道,“恩是恩,仇是仇,小爷我恩怨分明,不用你们教。”

三个舵主面面相觑。

两年多来,姜小白第一次对他们声色俱厉。这个看上去嘻哈和气、胸无大志的少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傀儡帮主。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金小七的尖叫。众人回头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殿中不知从哪里爬出数千条金色蜈蚣,正疯狂啃食金松的尸体。金小七血冲顶门,返身去护,却忘记朵雅穴道并未受制,两人缠斗在一处。姜小白跺脚道:“还不去帮忙!”三个舵主反应过来,两人掠至金松身侧驱赶蜈蚣,一人去帮金小七。只是金蜈蚣毒性猛烈,四人不敢硬碰,一时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姜小白气得跺脚:“任逍遥你好不要脸!”

任逍遥气定神闲:“你的救命恩人和朋友来与你商议如何对付朱灏逸,你却反过来算计他,是谁不要脸?”

姜小白一怔,旋即冷笑:“你当小爷是三岁孩子?你要真想对付朱灏逸,干什么要丐帮的人送死?”

任逍遥悠然道:“因为我昨晚还不想对付朱灏逸。”

姜小白的鼻子几乎气歪:“叫那小妖女住手,否则小爷不客气了!”

任逍遥看看金小七等人,嘴角浮出一派狂傲:“你如何不客气,我便如何十倍还给他们。”

姜小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若论聪明机智,姜小白称天下第二都嫌太谦虚。但若论阴谋城府、拼狠斗勇,他自问比不得任逍遥十一。

金蜈蚣越聚越多,几乎铺满半个大殿,金松的手脚已渐渐露出白骨。金小七悲号一声,转身去救,却不知怎么一个趔趄,口里喷出一大滩血,倒地不起。金蜈蚣闻到血腥味,掉头向金小七爬去。三个舵主被金蜈蚣困住,眼看施救不及,半空忽地人影交错,姜小白抱起金小七,足尖一点,踩死一条蜈蚣,身子掠上殿柱。然而蜈蚣凶猛,竟顺着柱子爬去了上去。姜小白不得已掠上另一根殿柱,大叫道:“任逍遥,小爷服你了,还不叫那小妖女住手!”

朵雅掠至任逍遥身边,拍开他穴道。任逍遥慢慢擦去嘴角血迹,看了朵雅一眼。朵雅会意,双手一挥,银铃悦耳。殿外立时走进十余男苗,打开腰间口袋,把金蜈蚣引开,却仍呈合围之势。

姜小白跃下殿柱,把金小七交给三个舵主,正要说话,就听三人大叫“不好”,低头一看,金小七七窍流血,竟已断了气。姜小白脑中顿时轰的一下,心口像被三山五岳压住,呆了一呆,猛地狂吼一声,抡起盘龙棍向任逍遥砸去。

十二打狗棒,雪花盖顶。

不是做戏是全力!

大殿里风声骤起。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任逍遥面色凝重,一掌击出,嘡的一声,掌棍相击,两股气浪横扫大殿,桌椅哗啦啦翻倒,门窗噼啪开裂,整艘船都晃了起来。

姜小白连退十七步,反手将盘龙棍戳入地板,激起一片木屑,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头看时,盘龙棍上竟多了一个浅浅的掌印。

任逍遥退了十步,便被冲进来的血影卫扶住,只觉气血翻腾,胸腹疼得像要炸开,右掌已全无知觉。他一把甩开血影卫,冷冷道:“姜帮主好身手。”

姜小白咬牙道:“彼此彼此。”

任逍遥面色阴沉,转头对朵雅道:“怎么回事?”

朵雅声音发紧:“逍遥哥哥别冤枉好人,我可没有下毒。”

任逍遥沉吟片刻,道:“去看看。”

朵雅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血影卫也趁势围上来。姜小白警惕地看着,却未阻拦,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朵雅指尖一晃,将一条白色小虫搭在金小七口鼻间。小虫吸了金小七口鼻处的血,体形渐渐涨大三倍,扭着诡异的圈子。过不片刻,虫体由白变青,再由青转红,直到成了黑色,再不动弹。朵雅从银冠中取出针来,不过两三下,金小七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微弱呼吸。众人又惊又喜,朵雅却道:“她体内的毒已经积沉了两年多,只是没有发作。现在大概是死了爹爹,悲伤过度,又与我动手,才引得毒发。”一顿,拍拍手道,“你们准备后事吧。”

姜小白脸一僵,正待发作,就听任逍遥道:“能不能救?”

朵雅将手一摊:“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她指了指金小七,“刚才是尸阙,扎几针就没事。下面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小白几乎跳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