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任逍遥冷笑,看了孟威一眼。

孟威踱到地图前,神色凝重:“水师直入渤海湾,威胁京畿要地,的确是高招,更是险招。自古以来,但凡孤军深入,必要轻装、迅捷、慎秘。可水师集结,是无法保密的,还不等王爷大军进入渤海湾,朝廷就已做好了准备。是以在下建议,王爷可于六月集结南省水师,多载枪炮,少载水粮,以巡航之名出港。一旦与北省水师相遇,便以风暴为借口,要求入威海卫军港休整,伺机歼之。”

朱灏逸听得点头。

大明水师素有春夏巡视海疆的惯例,一来操练水师,二来保境安民,三来扬威四海。以此为借口集结出港,绝不会引人生疑。

孟威指着山东的威海、金州二卫,道:“威海、金州两地,乃渤海大门,欲取京城,必先拿下此二卫。一来不致退路被断,二来可补充给养。只是,水师登陆,把守威海、金州,只能撑二三十日。”一顿,又道,“二卫失守,消息三天内便会传至京城,那时该是七月中。是以王爷的大军,务要在七月中进入山东,减轻水师压力。彼时水师站稳脚跟,便可进击天津卫。朝廷为保京城,必定将精锐部队三十万集结在京畿一带,水师不撤,这三十万大军便是不敢南下,王爷正可一路北进。”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只是,无论水师能否打下天津卫,二十日后,都须返航,否则便有全军覆没之虞。”

朱灏逸击掌道:“本王麾下也有一位孟将军,也曾演说此战,且与将军方才所言,只有一点区别。”他身子前探,一字字道,“他可拖延三十天。”

孟威脸色泛青:“王爷部下勇武,但代价过大。”

“有多大?”

“十之七八。”

朱灏逸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逍遥王以为如何?”

任逍遥不答反问:“两家联军,谁是主帅?”

朱灏逸斩钉截铁地道:“李明远。”

“部将呢?”

“孟箫,郁夏。”朱灏逸呷了口茶,又道,“孟威将军,乃是副帅。”

任逍遥点头:“那就三十天。”

朱灏逸不喜反疑:“你有条件?”

任逍遥下颌微扬,缓而清晰地道:“第一,我要大明水师半数战舰;第二,大明不得与日本往来;第三,持高天原官牒的商队,可在大明所有海港经商、居住、婚嫁、办学传教;第四,朝廷须封合欢教为武林之主。”

朱灏逸冷冷道:“逍遥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任逍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水师出征之时,我会亲率合欢教北上,一月之内,将山东、河南、山西、京师五品以下官员全部斩首。”

朱灏逸眼中一亮。

山东、河南、山西、京师是这一战的主战场,若是五品以下官员全部遇害,朝廷政令将无人通传执行。对朱灏逸来说,这实在太有利了。

任逍遥又望了姜小白一眼:“丐帮十万弟子也会北上,为王爷收揽民心。”

姜小白立刻接道:“丑话说在前头,小爷不是白干活的!小爷那几个王八蛋手下,可得让小爷清理门户。”

朱灏逸第一次正眼看向姜小白:“姜帮主想通了?”

姜小白撇嘴道:“小爷没想通。”一指任逍遥,道,“可小爷要是不听这混蛋的,身边人就要死绝了。”

朱灏逸微微颔首。

任逍遥劫走丐帮的人,果然是为了增加谈判筹码,而不是看重什么朋友情谊。

姜小白眨眨眼睛,接着道:“对了,中华武会可得随小爷高兴,想办就办。还有,那个……”他忽然闭嘴,狠狠打了自己脑袋一拳。他本想要朱灏逸放过云翠翠,又觉不妥:“这种地方提这种事,忒也没脸。我答应帮朱灏逸,他该不会为难翠翠。再说,我已娶了阿晴,翠翠也不能跟我。”一念及此,便改口道:“那个还有,我们丐帮得是江湖第一门派,唔……”他挠挠头,喃喃自语,“第一给合欢教占去了。”他仰头看着任逍遥,“喂,你让让小爷成不成?”

任逍遥淡淡道:“那要看,王爷用什么补偿江湖第一。”

朱灏逸靠上圈椅,袖袍一甩,拇指上的飘丝翡翠扳指闪出一道绿辣荧光:“美人。”

任逍遥大笑:“好,江湖第一,不如美人一笑。”

朱灏逸双手交错,扣于身前:“你不问是谁,便答应了么?”

任逍遥戏谑道:“我宁愿问,王爷何时签署结盟文书。”

“明日。”朱灏逸慢慢起身,“杜若,送逍遥王去会同馆。”一顿,又添了句“孟将军也同去,有人甚想与你一叙”。

任逍遥起身告辞,走到殿门忽又停步,回头道:“王爷还是多备些庐山云雾茶罢。”

姜小白应和道:“是啊是啊,说不定还有别人想和王爷聊聊家常。”

朱灏逸不解,只哼了一声。

亥正,血影卫步出奉天门。

姜小白忧心金小七伤势,解下一匹天骄龙,向西走西华门、西安门出宫。杜若则引着车队向南,过内五龙桥、午门、端门、承天门,到了皇城。

所谓皇城,便是朝廷各部、府、司、院,并内宫诸监、内府诸库所在。所谓宫城,便是天子起居问政之所,又名大内。皇城在外,宫城在内,合为“皇宫”。是以承天门外的五龙桥,叫做外五龙桥。自此向南,直至皇城南门洪武门的大道,名为千步廊,两侧分列太常寺、五军都督府,以及吏、户、礼、兵、工五部和宗人府。再向两侧,则是翰林院、詹事府、太医院、东城兵马司,以及通政司、锦衣卫、旗手卫、钦天监。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这三法司外,这里汇集了大明帝国的最高官署,曾是彻夜灯火通明、人声熙攘的地方。天下文武之才,无不以进驻此处为毕生所求。但今时今日,外五龙桥南,却是一片晦暗。

自永乐十九年起,这里便都是遭谗受贬的失意之人,和宫城内留守的太监宫女一样,看耿耿残灯背壁影,听萧萧暗雨打窗声,昏昏老去。

孟威放下车帘,想着自己前半生,不觉叹了口气。

“往西,走长安右门,出去就是长安街,第二座桥就是会同桥,过了桥就到会同馆。”杜若说道。车夫应声,乌金乘向西一拐,惯力却把她甩进任逍遥怀中。任逍遥趁势一抱,杜若低叫一声,恼道:“我是王爷的女人,你敢非礼我?”

任逍遥确实敢。

孟威闭起了眼睛。他看得出来,这女人并不是真的生气。

车到会同馆,杜若似恨似嗔地瞪了任逍遥一眼,跳下车去。

会同馆是朝廷接待各地贡使及外邦使臣的地方,国都北迁,这里也便荒弃了。今日却洒扫一新,门前廊下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院里院外一派温暖祥和。杜若将血影卫安置在西厢房,又将孟威领到东厢房,最后引着任逍遥穿过大堂,来到后院。

后院静谧,影壁前种着一丛青竹。东西厢房一片漆黑,只有北面的小楼里亮着灯。灯光投在窗纱上,映出一个淡淡瘦瘦的女子剪影,弱柳扶风一般。

任逍遥看得一怔,心中涌来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女人是谁?”

杜若酸酸地道:“逍遥王看了便知,何必问我。”说着推了推任逍遥,嗔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快去?”

任逍遥冲她一笑,推门拾级而上。楼上是一间素雅卧房。壁上挂着字画,屋角摆着鲜花,当中一桌精致酒菜,桌边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二十五六岁年纪,细眉杏眼,姿容绝世,神色淡然。如云长发绾在脑后,耳边缀着嵌珍珠玉丁香,泛着丝柔光色。穿一件闪褐纻丝阔袖薄衫,同色束腰,下配一条云缎百褶裙,飘飘若流风回雪,更显腰肢纤细,身形清弱。任逍遥心中疼惜,道:“诗诗。”

白衣女子倾身下拜:“龙山派梁诗瑄,奉……”

任逍遥一步跨入,扶起她道:“你我之间,不要这样。”

梁诗瑄目光低垂,慢慢把话说完:“奉王爷之命,陪伴逍遥王。”

任逍遥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什么梁诗瑄!你是我的诗诗。”

他捧着她一双手坐下,目光不错地看着她。梁诗瑄却不看他,抽回手道:“我叫梁诗瑄。”又斟了一杯酒递上,语声平静淡漠,“逍遥王请。”

“好,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任逍遥笑着将酒喝掉,又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好吗?”

梁诗瑄道:“我和姐妹们拜入龙山派,掌门和大师姐知道我们身份,也待我们极好。后来,大师姐嫁给钟帮主,王爷便销了暗夜茶花的案底。”

任逍遥心绪渐渐平静:“如此说来,龙山派已听命宁海王府?”

梁诗瑄点头:“是。”

任逍遥几乎有些感激朱灏逸,笑道:“所以你注定是我的女人。”说着揽她入怀,感到她纤弱身子,娇不胜物,叹道,“四年了。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梁诗瑄却道:“我只答应王爷陪你一晚,明日我们各不相干。”

任逍遥半开玩笑地道:“怎么?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哪知梁诗瑄竟认真地道:“不想。”

任逍遥怔了怔,松开双臂,默默斟了杯酒,仰头灌下,苦笑道:“你还在怨我。”他叹了口气,拨着她的发丝,温然道,“别这么倔强。我对你真心,才从不哄你。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不想多要几个漂亮女人?可你该知道,我心里……”

梁诗瑄不想听:“你言而无信,杀人如麻,逼死我们师父,玩弄我们姐妹,就算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我也不会和你这邪魔在一起!”

任逍遥身子一僵,脸色泛青。

梁诗诗,原来你恨的是这些,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原来我一直是自作多情,居然还和你低声下气说了这么多话!

任逍遥握紧双拳,却用一种最平缓的语调道:“但你会陪我一晚。”

梁诗瑄直视着他:“是。”

“为了龙山派?”

“是。”

任逍遥冷笑:“如果朱灏逸要你陪的不是我,你也会答应么?”

梁诗瑄把头一偏,不答话。

任逍遥又斟了一杯酒,重重将酒壶顿在桌上,道:“朱灏逸拉拢的人不少,你都陪过么?”

梁诗瑄眉尖一蹙:“你无耻!”

任逍遥冷笑:“我是无耻,但今晚你比我更无耻些。”

梁诗瑄紧抿双唇,不再说话。

任逍遥转着酒杯,道:“站起来。”

梁诗瑄依言起身。

“脱衣服。”

梁诗瑄怔了怔,慢慢解开束腰,脱掉薄衫,露出桃红纱主腰来。锁骨伶仃,胸线玲珑,衬着乌发白裙,愈发娇凄清丽。

任逍遥脸上无喜无怒:“没让你停。”

梁诗瑄眼圈泛红,褪下白裙、亵裤,见任逍遥仍不说话,迟疑片刻,终于把主腰也脱了下来,一双杏眼已是泪光盈盈。

她的皮肤白得匀净,白得通透,冰清玉洁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她而造。双峰小荷一样,尖尖挺立,不盈一握。腰腹微陷,脐门狭长,双腿纤细笔直,拼命夹紧,似乎想要保护那个神秘圣洁的地方。

任逍遥静静看着,眼中起了四五重变化,一气将整壶酒喝干,摇晃着起身,满眼都是醉意。

梁诗瑄怕极,闭上双眼,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任逍遥心头火起:“看着我!”

梁诗瑄睁开眼,见他形容扭曲,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右颊的疤痕几乎要爆裂开来。不知怎地,突然觉得不忍,觉得歉疚,一腔幽怨都化作了柔情,轻声道:“逍……”

啪!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梁诗瑄跌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贱人!贱人!”任逍遥近乎失控地咆哮着,反手一掌拍下,喀嚓一声,桌子四分五裂。

“对,我是邪魔,我承认。你喜欢我这邪魔,你敢承认吗?你找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愿承认你喜欢我!你宁可被人逼着陪我睡觉,也不愿承认你喜欢我!你宁可被我侮辱被我戏耍,也不愿承认你喜欢我!我就那么不堪、那么令你厌恶?我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说!”

梁诗瑄说不出。

她只觉得恐惧,恐惧得眼泪汹涌,却偏偏哭不出声。

任逍遥深吸几口气,脱下长麾,裹在她身上,扳起她下颌。梁诗瑄心中忐忑,仰头看向他,却觉眉心一暖。任逍遥轻轻吻着她,语声温柔低沉:“诗诗,我不勉强你,绝不勉强你。”梁诗瑄柔肠百结,想要抱住他,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任逍遥指尖滑过她脸颊,停在她耳畔,取下一只丁香,握在掌心,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吐气道:“我再不会纠缠你了。”

梁诗瑄愣住,心像沉进冰封的海底,冷得针刺一般,喃喃道:“逍遥……”

可任逍遥已经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当年快意城外的江边,她离开他时一样。

奉天殿内灯火辉煌。

朱灏逸负手立在大明舆图前,一城一池细细看去,时而微笑,时而叹气。

杜蘅与八侍卫站得久了,互相使着眼色,最后仍是杜蘅上前,轻声道:“王爷,二更天了。”朱灏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杜蘅忍了忍,又道:“王爷心忧社稷,也要保重龙体。”

朱灏逸终于转过头,道:“本王虽非武林中人,却也不是文弱书生。”他看着七层高阶上的髹金漆云龙纹须弥宝座,道,“□□天授智勇,统一方夏,十五载而成帝业,为政日勤不怠,晚岁忧民益切,为汉、唐、宋诸君所未及。本王每每思之,不敢有半分松懈。”一面说,一面踏上高阶,长吟道,“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这是□□朱元璋的一首军旅诗,六十余年过去,豪气依然不减。二十八字吟完,朱灏逸已站在龙座前,看着椅圈上十三条金龙,慢慢伸出手去。

突听一个温朗声音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个人影出现在大殿前,简素白衣仿佛蘸着月光,冲淡满殿金碧辉煌。

冷无言。

八个青衣侍卫和殿外数千御林军,没有一个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怎么来的。

朱灏逸转过身来,神色温润:“本王还以为,再也请不动表弟了。”又对杜蘅道,“奉茶。”

冷无言缓步而入:“不必了。”他看了看全神戒备的八侍卫和一脸错愕的杜蘅,“你们都下去。”

九人面面相觑,直到朱灏逸摆了摆手,才深施一礼,鱼贯退出,殿内顿时沉静如渊。月光透过门窗上的菱花格纹,照在油黑光润的殿砖上,仿佛大块大块的雪花。

朱灏逸立在宝座前,目透精光:“太子殿下漏夜前来,有何见教?”

他的语声温润依旧,但“太子殿下”四字,已将兄弟情谊剥得干干净净。

冷无言更无一句赘语:“你要传国玉玺,是为了冒我之名。”

不是诘问,而是道破。

当年南京城破,建文帝吩咐亲军侍卫分作两队,一队护卫太子,一队护卫传国玉玺,以图将来,可惜两队人马再未汇合,玉玺亦下落不明。朱棣虽然宣称太子已死,但坊间一直都在传说,太子未死,终有一日会起兵伐燕,光复河山。朱灏逸千方百计谋得传国玉玺,就是要利用这个传闻,自认太子,为谋反、更为他日君临天下,安上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江山原是你不要的,我要、如何要,便都与你无关。除非,”朱灏逸盯着他,一字字道,“太子殿下突然对江山有了兴趣。”

冷无言淡淡道:“我有无兴趣,你心中清楚。”

朱灏逸颔首:“你若有此心,便不会孤身犯险。”

“不错。”

八侍卫已令冷无言没有胜算,再加上数千御林军,朱灏逸若想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不是他相信朱灏逸绝不会加害自己,便不会现身。

朱灏逸又道:“我若怀疑你有此心,也不会自陷绝境。”

“不错。”

朱灏逸虽也习武,但冷无言若要擒他甚至杀他,也是易如反掌。如果不是他相信冷无言绝不会加害自己,便不会遣走侍卫。

所以朱灏逸笑了:“看来你我之间,尚有一丝兄弟情谊。”

“未必。”

朱灏逸怔住,旋即大笑:“那你来做什么?劝我罢手吗?”

冷无言摇头:“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你说。”

“第一,朝廷并非全无防备。朱瞻基亲命于谦为江西巡按,又命云峰山庄五十剑奴做他的贴身侍卫,便是明证。”冷无言强压怒意,冷冷道,“风陵寨三当家、四当家丧命,合欢教行刺不成,并非大意,更非因我护佑。”

朱灏逸眉尖一挑,目色森然。

江西地处东南七省之心,控长江要塞,与大别山隔江相望,把东南七省两大重镇——武昌、南京分隔开来。最要紧的是,若从江西顺江而下,不过七百余里,便是南京。朱瞻基如此安排,无异于在朱灏逸眼皮底下打了一根钉子。

“第二,宁海宗室再造之恩,文奎永志不忘。你是皇叔唯一骨血,若有性命之虞,我必相救。”言毕转身,大步离去。

喀拉一声,殿门大开。

月光下彻,照着广场中央的汉白玉御路,仿佛青云直上的白龙,匍匐在冷无言脚下。数千御林军齐齐望来,眼中全是警惕敌意。

冷无言眼中却只有月光。他沿着御路一径向南,仿佛散步,渐行渐远。

“王爷。”八侍卫已回到朱灏逸身边,其中一人道,“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朱灏逸慢慢坐于龙座,看冷无言白衣如雪,向奉天门行去,没有答话。

另一侍卫道:“请王爷当机立断。”

余下六人也道:“请王爷下令,杀。”

朱灏逸握紧右拳,脸色愈来愈冷,喃喃道:“杀?”

子初,夜色无边。

血影卫出了皇城,沿外秦淮,绕过通济门、聚宝门,一路向西。任逍遥半倚半躺在乌金乘内,眼帘合起,略显疲态。车内孟威忽然干咳一声,道:“任兄。”

任逍遥猛地睁开眼睛:“怎么?”

两年相处,他已明白,孟威若称“逍遥王”,那便是公事;若称“任兄”,那便是私事,而且是很要紧的私事。

孟威有些迟疑:“方才,是孟箫等我。”

“我知道。”任逍遥淡淡道。朱灏逸麾下与孟威说得上话的人,只有孟箫。“恭喜你们兄弟团圆。”

孟威却忧心忡忡:“兄弟团圆是喜事,但若按任兄计划,宁海水师必定全军覆没,我又怎么喜得起来?”一顿,喟然道,“我在家乡已是抗倭烈士,孟箫是孟家唯一的血脉了。”

任逍遥脸色一沉:“所以你把计划告诉他了?”

孟威正色道:“我既为高天原效力,如论如何也不会泄漏军机。”

“很好。”任逍遥眼帘半阖,“你没有说服孟箫为高天原效力?”

孟威点头。

“你想让我保他的命?”

孟威点头。

任逍遥略一思索,道:“我可以不让他随水师出征,但朱灏逸一定会派他别的差事。”他微微倾身,拍拍孟威的肩,“那便不是我能阻拦了。”

孟威怅然:“我明白。”又一拱手,“无论结果如何,孟威先行谢过。”

六月十五,龙江宝船厂,日暮。

任逍遥跨着沉雷,沿船厂跑了十余来回,直到汗意微熏,胸胆大开。远远见凤飞飞挥手,下马道:“什么事?”

凤飞飞掏出帕子,擦着他额头的汗,道:“钟良玉来了,他说一定要见教主。”

任逍遥冷笑:“来得够快。”

昨日南宫烟雨送来合兵盟书、通商条约及齐振风等人的人头,任逍遥依约送出传国玉玺,但要求朱灏逸撤换孟箫,否则便将孟威撤出联军水师。南宫烟雨并不关心任逍遥这样做的原因,他只关心“用何人代替孟箫”。任逍遥的回答是“长江水帮钟良玉”。今日钟良玉来此,想必朱灏逸已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