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钟良玉道:“王爷命我为水师副将,赐银五万两,着我点选帮中精锐编入水师,战后论功封赏,长江水帮位列武林正统。”

于是任逍遥心情更好:“恭喜钟帮主夙愿得偿。”

钟良玉面上却不见一丝喜色,转头望向长江。满江艳霞,照在他的靛青长衫上,染了血一般。“钟某有几句话,想与任教主单独说。”

他将“单独”二字说得极重。

任逍遥心念转动,见他没带一个随从,挥手屏退血影卫,道:“你说。”

钟良玉静默半晌,道:“此战吉凶难料,我知道几个兄弟去,却不知道几个兄弟回。王爷仁厚,已将钟某的妻子和妹妹接入宫中照料。帮中诸位寨主的家眷,也都有人照拂。”他冷然一笑,“若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任何人都会这么做。”

任逍遥淡淡道:“你若忠心,她们做做人质又何妨。”

钟良玉道:“钟某对王爷绝无二心,只有担心。”他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若宁海王兵败,朝廷绝不会放过长江水帮任何一人。我是帮主,不能不为兄弟们考虑周全。”一顿,接着道,“钟家执掌长江水帮数十年,不说富可敌国,倒也有些积蓄。我想全部交给任教主。要是事情到了那一步,而我已不在,还望合欢教看在银子的份上,对女眷施以援手。要是一切顺利,无论我在与不在,这笔钱就当做长江水帮与合欢教结盟之礼。”

任逍遥笑着摇了摇头:“你信任我?”

钟良玉正色道:“我信任自己的眼光。”

任逍遥一怔,戏谑道:“从前我小瞧了你。”

钟良玉回敬道:“三日前,彼此彼此。”

任逍遥大笑,惊起一群沙鸥。“我答应你,为你这朋友。”他面色凝重,目光如刀,却不似往常那般锋锐,甚至有些许动摇,“更为了……一点私心。”

“多谢。”

任逍遥不语,只想喝酒。

送走钟良玉,他便一个人坐在宝船船顶露台喝酒。

闷酒。

一手把朋友送上死路,一手占有他的家产,却又去看护他的亲人,是良心未泯,还是自求心安,他说不清。

忽然,脚下的客舱传来一阵琵琶清响。曲调悠远飘渺,带着说不尽的凝思,活画出江中流波将月、潮水带星的美景。任逍遥静静听着,将酒杯一倾,自语道:“钟良玉,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己命不济。”

琵琶转柔,如花蕊落英,珠玉轻击。

一道阴影自桅杆垂下,笼住任逍遥:“任兄别来无恙。”

任逍遥头也不抬:“冷兄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衣袂声响,一道白影飘飘落下,果然是冷无言:“何以见得?”

任逍遥道:“那日在奉天殿,我知道你在,方才却不知道。”

冷无言一笑:“那是因你喝了酒,也因我潜心静修,略有小得。”

任逍遥心中一动:“冷兄在哪里静修?”

冷无言淡淡道:“乾清宫。表兄殷切挽留,备了上好的庐山云雾茶,我也想与余先生、李大人说几句话,少不得小住两日。”

他说得轻描淡写,任逍遥却明白,凭朱灏逸那八个近身侍卫的武功,再加上千数御林军,任谁也难出皇宫半步。

所以任逍遥好奇:“朱灏逸只留你住两日?”

冷无言微微一笑:“冷某一介布衣,既无运筹帷幄之智,亦无攻城拔寨之能,何必再留。”

“好,好,好。”任逍遥一连说了三个“好”,抚掌道,“我若是你,我做不到。所以我佩服你。”

冷无言神色温润,话锋一转:“任兄可还记得,我曾邀你八月十五,于海宁观钱塘江潮,切磋武艺?”

任逍遥不知他是何意,只道:“这邀约已拖了四年。”

冷无言道:“今年八月十五,任兄怕是在江北了。”说着一抬手,将两个黑瓷酒坛放到桌上。坛身釉色深浓,宝光氤氲,封口罩着明黄缎子,上写“洪武六年御贡紫金醇”,赫然是当年两人在光明顶对饮的佳酿。

任逍遥大笑:“择日不如撞日?”

冷无言不答,望着一色黛蓝江天,两爿初生冰轮,道:“龙蟠紫金,山色沮丧。”

任逍遥接道:“月涌大江,沧海横流。”

琵琶声高,坎坎兮如月影洇江,染出万丈银辉。

冷无言拔剑。

一剑雪千寻。

承影剑引来九道江涛,剑花般扑向任逍遥。

任逍遥不动。

浪花击地,溅起一片濛濛雪雾,雾中电闪雷鸣,一连九响。九响后,红光乍现,雪雾散去,任逍遥手挽多情刃,站在甲板正中。整艘宝船都被江水淋湿,他衣襟上却一丝水迹也无。冷无言立于船头,矜袂飘举,剑尖后指,引而不发。

“血影刀法第三重,还是逍遥刀法?”

“凌曦天境剑法,还是渊渟岳峙剑法?”

无人回答。

一样东西到了极致的时候,谁也说不清它的来由,那便是新生,便是创制。

琵琶声碎,切切乎似离人怨夜,私喁不绝。承影剑剑身一摆,凌空虚画,非字非图,却透出一股磅礴的风雷之势。任逍遥目光一厉,将多情刃一横,护在身前。就听波的一声,硕大的宝船竟颤抖起来,江水迂回翻滚,仿佛被漩涡吸住一般。

对峙许久,任逍遥突道:“你别毁了我的船。”

冷无言轻轻一笑:“好。”

一字吐出,身形飘起,直向江中掠去。任逍遥提气追上,一刀斩出。

什么叫客气,什么叫偷袭,他从来不在乎。

冷无言反手一剑,刀剑相击,叮的一声清音,直破九霄。江水被震开一道深沟,两人身子一错,点水再起。洪波涌起,团在任逍遥四面,仿佛八个持剑高手,在承影剑点拨下,俨成一阵。任逍遥眉间紧皱,心中叫好,刀光一闪,虚空旋出一个漩涡,“八剑”轰然化散,水倾如雨。冷无言朗然一笑,一剑递出。半空只听叮叮叮叮,清音满江,江中水龙纵横,浮沉腾跃。

任冷二人的招式愈来愈简单,但这简单的招式已在江心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生于两人之力,又借水自大,将两人困住。换言之,若两人罢手,漩涡便被大江所吞,困局自解,却也不分胜负,但若有一人掌控了它,不但立时无虞,甚至可能要了对方的命。

任冷二人旗鼓相当,谁肯认输!

琵琶声愈来愈烈,铮铮然仿佛恨海情天,风急波恶。漩涡也在两人刀剑真力一招招助推下,愈来愈大,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两人明白,再僵持下去,势必两败俱伤。正在这时,就听呼的一声锐啸,一点黑影破空而来,冲入两人之间,竟是紫金醇的酒坛。任冷二人心念转动,多情刃、承影剑同时一振,刺入酒坛。

啪的一声,酒坛碎为齑粉。漩涡所蕴的千钧之力仿佛找到了泄口,轰轰轰数声水鸣,江上腾起大团大团水云,遮星蔽月,云下水珠乱迸,久久不绝。

任冷两人借那一刺之力,换气拔身,掠回船顶露台,定身一望,彼此都只是衣襟微湿,不觉心服。忽听一人道:“喂,两个败家子,再打下去,这坛也是小爷的了。”

姜小白抱着另一坛紫金醇,大马金刀地坐在桌上。

他的衣服也是干的,桌椅上更是全无水渍。冷无言暗暗佩服他的修为,任逍遥却道:“姜帮主怎么有雅兴过来?”

姜小白咂咂嘴道:“嚯嚯,当世两大高手比武,小爷这当世第一高手,怎能不出来走两步。”

冷无言破天荒地打趣道:“古来江湖无第一。”

姜小白嘻嘻一笑:“只因小爷太谦虚!”

任逍遥板起脸道:“事情办妥了?”

所谓“事情”,便是召集丐帮弟子渡江、为朱灏逸聚拢人心。姜小白听他问起,含含糊糊地道:“妥了妥了,照你说的,南省弟子分批渡江,到北省各舵挂单,再等你号令。”一顿,又心虚词软地冷无言道,“冷大侠你说,这混蛋可靠不?小爷不会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吧?”

冷无言把另一坛紫金醇开封,道:“姜老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心中岂无计议。”

姜小白换了条腿翘,道:“冷大侠你不知道,小爷的一个兄弟,中了这混蛋的□□,叫什么观音泪,你猜怎么着?”

冷无言将酒递给任逍遥,道:“姜老弟为了解药,只好听任兄吩咐。”

姜小白一拍大腿:“着哇!”说着身子一飘,落在冷无言身侧,双手叉腰,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任逍遥道,“姓任的,你再不把解毒之法说出来,小爷今日就和冷大侠联手,铲除你这邪魔!”

任逍遥悠然道:“我说。”

“啊?”姜小白想不到他居然应得这么干脆,两只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不过一刹工夫,又对冷无言一挑大拇指:“冷大侠果然有本事,有你在,任逍遥这混蛋也好说话了。”

冷无言摇头笑道:“姜老弟这张嘴,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姜小白抱拳道:“好说好说。”又一指任逍遥,“快说快说!”

任逍遥说得极痛快:“离尘草。”

“什么?”姜小白两眼一黑,几乎气结,愣了半晌,破口大骂道,“你他妈怎么不说太上老君的仙丹呢?我要能找到离尘草,用得着在这里给你装孙子?你他妈好歹是一国之主逍遥王,怎么说不要脸就不要脸,说不讲理就不讲理啊?”

任逍遥哈哈一笑:“我当逍遥王,就是为了不讲理。”

“你!”姜小白一口气憋在胸口,竟说不出话。

却听冷无言道:“我倒是见过一株离尘草。”

当年黄山一役,冷无言与文素晖坠下山崖,遇到守护离尘草的苏晗玉。苏晗玉既死,冷文二人又都内敛寡言,这株稀世奇珍便无人知晓。如今提起,姜小白的眼睛亮了十倍不止,任逍遥更是握紧双拳。

若早知道,母亲何须远赴海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

冷无言接着道:“那时,离尘草还要三年才可成熟。如今已过了四年,不知效力如何。”

姜小白跳了起来:“离尘草在哪儿?”

江湖传言,离尘草于成熟后三日内采下,药效最佳,其后则效力渐弱,直至消亡。谁也不知,成熟一年后的离尘草,是否还能解毒。

“黄山莲花峰,百步云梯崖下,松树丛中有一山洞,离尘草就在……”冷无言话未说完,姜小白已跃出十余丈,声音远远传来:“任逍遥,咱们的账以后再算!”冷无言看着他背影,叹道:“任兄的手段,未免太狠。”

任逍遥不以为然:“观音泪本就无解。他帮我做事积德,老天才叫他遇到你,这岂非很公平?”

冷无言无奈地笑笑,话锋一转:“你真的要造反?”

任逍遥也笑了:“我一直在造反。”

冷无言沉默片刻,温然道:“无论世事如何,冷某仍愿与任兄切磋。”

任逍遥亦温然道:“你既置身事外,世事便不会太出格。”

冷无言颔首。两人又喝了一回酒,天南海北地闲话一番,直到月影西沉,琵琶声歇。冷无言起身告辞,船上一时寂静下来。任逍遥正要休息,就听脚步声响,暗香袭来,一个女子手挽酒壶,款款走上露台。

她散着如云长发,点着艳红口脂,穿一件藕色纱衫,如薄雾笼花,透出玉肌温润,两臂纤纤。纱衫内的雪青抹胸堪堪罩住一对小山,纤腰下裹一条紫纱百褶裙,夜风一吹,玉腿若隐若现。任逍遥直直看着她,眼中腾起毫无遮拦的欲望。女子软软坐在他腿上,斟了一杯酒,又甜又嗔地道:“你这没良心的混蛋!”

喊“混蛋”喊得这么好听的女人,世上只有唐娆一个。

任逍遥不想问她何时回来,也不想问她去了哪里,只一把搂住她道:“和紫金醇比起来,这酒怎能入口。”

唐娆蹙眉道:“那怎么办?”

任逍遥唇角浮起一丝诡笑:“那就只能酿樱桃了。”

“什么?”

唐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拎过酒壶,将酒全倒在自己两峰之间。酒意温热,霎时流过腰腹,唐娆只觉一阵轻痒,下身洇湿一片。

“你……”

话没出口,“樱桃”已被任逍遥一口含住。

隔着沾满酒的抹胸含住。

任逍遥脱掉唐娆一只绣鞋,揉着她细细嫩嫩的脚踝,又摸进纱裙,在她双腿间来回摩挲,最后停在会阴穴处,用力一点,笑道:“倒像比从前更紧了些。”

唐娆疼得□□一声,双腿不自觉地绞紧,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垂,轻轻柔柔地道:“你有本事撑好大?”

这简直就是挑衅!

任逍遥将她抱到纳凉用的罗汉床上,衣衫也不及解,便恣意翻滚起来。罗汉床吱呀作响,颤颤不已,过了好久好久,又突然安静下来。唐娆汗津津地腻在任逍遥怀里,面泛潮红,喃喃说着情话。任逍遥仰面躺着,看着满天星斗,听着她低柔喘息,加上一点醉意,全身都轻飘飘、温绵绵,痛快得仿佛要飞起来。目光扫过唐娆腕上戴的红蜜蜡串,便在手背一吻,柔声道:“这手串旧了。等我找些宫里匠人,给你打天底下最好的首饰。”

唐娆娇嗔道:“几件首饰就打发我了?你这混蛋不仅没良心,还小气!”

任逍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话却含威不露:“小气?这两年你从分堂搜刮的银子,至少一百万两,我问过一句么?步蘅芜说,擅理财者必贪财,看来没错。”

唐娆一惊,躲开他目光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任逍遥扳过她的脸,细细端详:“我也不明白,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还在笑,但笑意如刀,“该不会养男人了吧?”

唐娆眼珠一转,挣开他的手道:“是啊,我是养男人了。”她附在任逍遥耳边,吹着气道,“那男人姓唐名歌,是我亲哥哥。”

任逍遥怔住,接着长长出了一口气:“你这妖精故意气我?”

唐娆半嗔半怨地道:“许你娶个日本女人气我,就不许我气你?”一顿,又假意哭道,“你害我丢了这么大的人,还不许我气你?”

任逍遥搂过她道:“你丢什么人?”

“明知我做假账、贪银子,还假巴意思不说。这两年,步蘅芜那些人,背地里不知怎么笑话我呢!”

任逍遥悠然道:“这事他们不知道。”

唐娆不信:“我做的假账,除了步蘅芜,谁能看出破绽?”

任逍遥道:“总理高天原财政的人,名叫李沛襄,是荆州李家二公子,生意遍天下。北北跟着他做了两年生意,大概都比你强。你那点伎俩,怎能瞒得过他。

“但你却帮我瞒着?”

任逍遥点头。

“你有那么疼我?”

任逍遥将她搂得更紧:“你是我夫人,我不疼你疼谁?”

唐娆心中一暖,伏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就好。那些钱,是我哥哥借去,在京城铺路的,他会还的。”

任逍遥道:“还什么?我答应过你,若是你哥哥或唐家有难,我一定帮忙。”

唐娆听得欢喜,在他唇上一吻:“你真好!”又叹道,“可惜这一百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了。”

“哦?”

“哥哥是朝廷的人,我却是你的人。战事一开,哥哥即便不获罪,前程也毁了,就连我们唐家,怕也要被牵连。”唐娆嘤嘤哭了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要是唐家出事,可都是我的罪过了。”

任逍遥讨厌女人啰嗦多事,却偏偏喜欢看唐娆撒娇装哭,笑道:“你若为难,我不打就是。”

唐娆一下子噎住:“真的?”

“真的。”

“为了我?”

“为了你。”

唐娆目光闪动,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哼道:“你哪有如此深情,定是早有打算,却来给我献殷勤。”

任逍遥柔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薄情的人?”

唐娆坐起身,留给他一个光洁魅惑的背。“不,你是个多情的人。否则怎会一直记着梅姑娘。”她语声幽幽,却没有嫉恨,“前些日子,我去黄山,把她的坟修了修。”

任逍遥愣住。

这么多年,他从没去看过轻清。

他不愿去。因为他不知该怎样面对轻清。轻清绝不会怪他喜欢别的女人,但他不想要轻清知道。他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不去见她,她就不会知道。想不到,唐娆却去见了她,还替自己把她的坟修缮了。

任逍遥自后抱着唐娆,将下巴放在她左肩,就像从前抱着轻清:“原来你这样贤惠。”

“谁贤惠了?”唐娆看着倒映在江心的星月,不情不愿地道,“还不是为了我喜欢你!”一顿,又恨恨道,“你这混蛋,我见你月老牌没了,还以为烧纸时说的话应验了,哪知变成了这个,白高兴一场。”说着将手伸到任逍遥眼前,手心,是一只精致的嵌珍珠玉丁香。

任逍遥头皮一麻,醉意全消。

方才销魂缠绵,竟不知玉丁香何时掉了出来,还被唐娆捡到。

唐娆将玉丁香塞到任逍遥手中,怨道:“我不想知道这女人是谁,也懒得管你们的事。我只求你,跟我一起时,把这种东西收好!”

这一次,她没有嘤嘤哭泣,眼泪却真真实实滴在任逍遥手上。滴得任逍遥阵阵心疼,吻着她道:“委屈你了。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唐娆将头一偏:“赔罪光嘴上说说就行吗?”

任逍遥扳过她身子,笑道:“那你想怎样?”

唐娆咬牙切齿地道:“你得娶我!”

“行。”

“要明媒正娶,要天下皆知,要风风光光,要……”

“行。”

“我还没说完……你……呀……”

第111章 卷五千秋碎 燕子矶

十三燕子矶

秋,南京,风几重。

昔年□□建都南京,依山缘江,筑城三重:皇城一重,城门六座;内城一重,城门十三座;外郭一重,城门十八座,乃天下最大的城池。长江从西、北两面绕郭而过,东流入海,所经的最后一座城门,叫做观音门。这日黄昏,观音门内奔出两人两骑,一径向江边的观音山去。

观音山延幕府山余脉,临江而立,峭壁千寻,碚礌如铁。山脚有一座观音阁。夕阳下,山阁痴对,周遭树木冷绿森森,蓊以大枫数株,如火燃烧,正对着半空熊熊晚霞。山门前,一个小僧正扫着落叶,听到马蹄声响,转身一看,见是两个年轻姑娘,穿着一样的粉衫裙,生得一样甜蜜可人,不禁低下头去。

这两个姑娘自然就是杜蘅、杜若。也不知谁说道:“这位小师父,请问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一位长住的香客。”另一人接道:“是个姓冷的公子。”

小僧这才抬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回两位女施主的话,冷公子确在本寺。”

两女面上一喜,道:“那就请小师父通传一声,就说……”两人迟疑一下,才道,“就说公子的表兄请他中秋一聚。”

小僧怔了怔,道:“冷公子此刻不在寺中。”

“那在哪里?”

小僧向北一指:“燕子矶。”

燕子矶石骨棱层,三面悬江,矶下江水潎洌,惊涛拍石,乃万里长江第一矶,更是南京江防重地。六月底,宁海水师出港,七月初,朱灏逸以建文太子之名起兵北伐,长江防务由是大紧。燕子矶周遭,除去直渎山、观音山的僧侣,以及幕府山的龙山派弟子,余人一概不得接近。杜氏姐妹一路行来,不见半个人影,到得矶下时,夕霞正盛,把临江矶壁照得红光烁烁,仿佛赤燕掠江。江边一红一白两匹骏马,伴着白鸥,悠悠踱步。矶顶亭中孤立一人,白衣如雪,不染纤尘,手握长剑,面朝大江,正是冷无言。

二女趋近施礼道:“见过表少爷。”

冷无言没有转身,也没有感到意外,只平和地道:“你们既然来了,就转告宁海王殿下,中秋宫宴,请恕冷某不愿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