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转目看着使刀的两人,笑道:“这样的功夫,也来找我?”

两人被他笑得心胆俱寒,不住地道:“任教主饶命!任教主饶命!”

任逍遥慢慢拔出了刀:“饶你们不难,可你们若是出去乱说话。”

两人一点即透,连连道:“任教主放心,我们兄弟,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说。”

任逍遥看着多情刃,就像在欣赏一件极致精美的珍宝:“金华三义死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引人猜想。何况,”他慢慢站起身,淡淡道,“结义时,两位一定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罢?”

一语未完,刀已出手。左边那人无声无息倒了下去,头颅骨碌碌滚开丈许,血铺了一地。右边那人大呼一声“二哥”,伏地不起,泣不成声。

忘尘突然站到任逍遥面前,道:“施主,请你饶了他罢。”

任逍遥只觉好笑:“凭什么?”

忘尘郑重道:“贫僧来得不久,却也听过金华三义的侠名。他们都是正人君子……”话音未落,地上那人猛地拔出腿间断刀,扑向任逍遥。

多情刃红光一闪,这人的腿就飞了出去。

“任逍遥!你这狗杂种!”这人抱着断腿痛呼,“我杀不了你,有人能杀你!”

任逍遥摇头叹息:“这就是你说的正人君子。”说着走过去,斜睨着他道,“这位君子,你想不想活?”这人一愣,一张脸憋得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任逍遥面色愈发轻松:“马厩里有辆蓝布帘子的车。想活命的,就把它赶到门前来。”

这人咬了咬牙,转身便向外爬。

忘尘忍不住道:“施主何必折辱他人。”

任逍遥擦去多情刃上的血迹,道:“你知道我的名字,还敢这样说话?”他伸出手,停在忘尘顶门。忘尘淡淡一笑,毫无惧色。任逍遥盯着他看了许久,掌缘一偏,拍了拍他的肩:“既然你我同路,不妨结伴而行。”

忘尘眼中闪过一道复杂光芒,合十道:“多谢施主。”

銮铃声响,马车漉着血,停在门前。任逍遥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惊魂未定的掌柜面前,道:“灌一壶米汤来,多加蜂蜜。”

马车沿官道向南走了一程,赶车那人捱不住,疼晕过去。忘尘为他包扎上药,又施针灸。任逍遥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待那人醒来,便命向处州府去。天色渐渐黑下来,官道上寂静无人,只有轧轧车轮,伴着隐隐雷声。不多时,大雨倾盆。任逍遥斜倚着车内软靠,听着车外雷雨,闭目养神,手中握着多情刃,指尖居然有些发白。

忘尘静默半晌,道:“施主,你该换药了。”

任逍遥没有回应。

忘尘又道:“药若陈腐,亦是毒物。”

任逍遥仍无回应。

“贫僧听说,施主是凶悍自负之人,从不将官府放在眼里。如今却掩藏行迹,匆匆而行,可知伤势颇重。”

任逍遥眉睫微动,却还是不说话。

忘尘继续道:“贫僧的药是在寺中精心采炼,且已给那位赶车的施主试过,当无疑虑。”

任逍遥终于睁开双眼:“换吧。”

忘尘点点头,取下褡裢,解开任逍遥衣襟,见他身前纱布缠得乱七八糟,渗着刺目血迹,散出一股腐味,不觉叹了口气。将纱布取下,清理过伤口,便用药膏涂抹,又从褡裢里取出一盘崭新纱布,为任逍遥包扎。

任逍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得他的手微微颤抖,口中低低诵着经文。待他停手,任逍遥便道:“你念的什么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

“超度我么?”

忘尘怔了怔,太息道:“超度施主刀下亡魂。”

任逍遥笑了笑,又道:“你那位故友,是不是姓任?”

忘尘脸色微紧:“施主何出此言?”

任逍遥淡淡道:“你取纱布的时候,我看到褡包里有一截金色剑柄。”他直视忘尘双眼,一字字道,“杨一元,你真当我认不出你么?”

喀喇喇一声霹雷,闪电划破天际,照出重山叠嶂,亮如白昼。车内却是一灯如豆,凄凄昏昏。

忘尘苦笑道:“施主果然天资聪慧。”他抬起头,肃然道,“杨一元已死,施主面前,乃是僧人忘尘。”

任逍遥冷笑:“若真能忘尘,何必带着追魂金剑?”

忘尘也笑,却是温温的。他掀开褡包,取出追魂金剑的的断柄,平平道:“施主所言甚是。”一语未了,已将剑柄抛出窗外。

“你?”任逍遥愕然。

忘尘合什一礼:“多谢施主,助贫僧去除业障。”

“哈哈哈哈……”任逍遥大笑,笑得伤口一阵阵隐痛,“我杀你满门,你竟然谢我?”

忘尘神色平和,待他笑声停了,才缓缓道:“四年前,贫僧身受重伤,武功全废,心灰意懒,便在九华山剃度。师父说我尘缘未了,要我带着这柄断剑修行。我便云游四方,查访当年真相,不为复仇,只为忘尘。”

任逍遥不信:“真相便能令你忘尘么?”

忘尘点头:“人有理智之心,是非之观,若真相是杨家欠了任家,仇恨自然消弭。”

“狗屁!”任逍遥哂然,“若真如此,世间倒少了不少仇恨。”

忘尘道:“杨一元不能因真相而忘记仇恨,只因他是尘世中人。而僧人忘尘,不过是品评此事的过客。”他目中透出一丝哀色,接着道,“历朝历代,合欢教与九大派,总是相因相成、对立合一。朝廷重之、用之、忌之、除之,都是统御之术。只是世人难勘此道,又为名利所蔽,遂引火烧身。细究起来,合欢教无故遭祸,似更可悲。杨休遣子逃亡,引颈就戮,想必有所了悟。冷公子两不相帮,甚至屡劝施主弃恶从善,与江湖各派和解,更是洞察先机。忘尘弃武习医,兼研佛法。岂不比杨一元继续这无谓仇恨,更有价值。”

任逍遥听得忘言,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从不信佛法无边,但你说出这话,我却有几分信了。”

忘尘笑道:“贫僧说过,施主是慈悲之人。”

任逍遥不置可否,又问:“既如此,为何又来寻我?”

忘尘道:“贫僧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已忘尘。”

任逍遥一怔,旋即明白:“所以你要亲眼看一看杨一元的杀父仇人?”

“不错。”

“结果如何?”

忘尘沉吟半晌,缓缓道:“贫僧没有看到杨一元的杀父仇人。贫僧看到的,只是一位拼死保护故友遗子的施主。自那一刹,贫僧便知,这四年修行,没有走错。若施主不弃,贫僧愿为你讲经说法,直到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任逍遥看了看多情刃,朗然道:“我有个欧罗巴的朋友,他也很喜欢为我讲经说法,劝我洗礼皈依。但我始终认为,天地万物,各有其理,并无什么最好的去处。大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便是。若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一样的念头,倒也可怕得很。譬如你们佛门,天下人都被渡了去,谁来供养菩萨?至少,你们总不能自己生出小和尚来。”

忘尘听得一笑:“施主高论。”

“但你可以说说佛家掌故。”任逍遥温然一笑,“我伤口痛得睡不着,你说些故事来听,漫漫雨夜,也没那么难捱。”

忘尘微笑合十:“既如此,贫僧便为施主讲一讲《四十二章经》、《罗云忍辱经》及《楞严经》中事。”

雷声沉沉,雨声淅淅。车内依旧一灯如豆,却平添了几分温暖。

第119章 卷五千秋碎 幽谷恨

二十一 幽谷恨

马车一夜飞驰,过武义、永康,便至处州府境。处州有水名瓯江,沿江而下,不过一百六七十里,便是温州府。温州自古为通商港埠,与泉州、广州参差。高天原在此也有商队。任逍遥选这条路,并非全无思量。

天近午,雨未停。山川草木都笼罩在濛濛雨雾中。赶车的又饥又渴,道:“任教主,大师,你们讲了一夜话,也该停下打歇。”

车内传出忘尘的声音:“好吧,你且停一停。”

车停在路边。赶车的瞥了车内一眼,见任逍遥睡得正沉,先是一怔,继而目中闪过一缕凶光,拉住忘尘,低低道:“大师,这厮是朝廷钦犯。大师救了我性命,我情愿将赏银全捐给宝刹,只要报了兄长之仇!”

忘尘连忙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赶车的道:“大师何必怕,不需你动手。我都听见了,他伤重难支。这正是苍天有眼!”说着挪进车厢,狠狠啐了一口,一掌向任逍遥天灵盖拍去。哪知任逍遥身子一翻,挥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他掌心。赶车的只觉臂上涌来一股暗劲,“哎呀”一声,滚出车外,栽在泥水里。忘尘忙撑了伞去扶。赶车的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道:“任、任、任教主饶命……”

然而任逍遥鼾声依旧,并无醒来的迹象。

赶车的和忘尘心中都是诧异。忽然忘尘眼中一亮,道:“是了。佛陀于冥想中体悟大道,内息修炼亦是此理。睡梦本是最接近冥想神游的时候。武功修至化境之人,身体感官与山川草木合为一体,同呼同吸,此即自然。任施主已达此境,睡梦中看似全无防备,其实与自然最是相谐,身体四肢已可自行察知周身种种,趋利避害……”

赶车的咬牙道:“老子不信这个邪!”说着往车厢里去。

忘尘丢开伞,死死拉住他道:“施主且慢,请听贫僧一言。”

赶车的心下发狠,一把推开他道:“老子替天行道,说到菩萨跟前,也是占理!”

争执间,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蹄声。一匹白马穿雨而来。马上一人,青箬笠,绿蓑衣,一双光华内敛的眼睛,透着森森威严。忘尘和赶车的各怀心事,停下争竞,怔在雨中。那人圈马停下,眸色温和,语声沉缓:“两位从金华府来么?”

他不到三十的年纪,剑眉星目,气概不凡。蓑衣里露出一把黑鞘长剑,垂着海蓝丝绦。忘尘和赶车的见了,想到江湖中闻风追杀任逍遥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又道:“两位的衣服淋湿了,为何不到车中打歇?”

忘尘和赶车的还未说话,就听车内任逍遥道:“因为车里有个邪魔,他们不敢进来。”

忘尘和赶车的吓了一跳。这人却全不意外,淡淡一笑,道:“任教主伤在云门、鹰窗、膻中、太乙、天枢、肾俞、气海,还是少说些话罢。”

忘尘面色一变,暗道:“光凭声音就可洞察对手伤势,这份修为,不在任逍遥之下。这人若要杀任逍遥领赏,该如何是好!”

车帘挑起,任逍遥端坐车中,面色蔼然,唇角含笑,却绝非他一贯的讥诮笑意,而是真真正正的欣然,对忘尘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又看见混沌中的刀法。那些招式玄妙至极,却非常人所能尽记。从前我只拣好用厉害的记住,那些拙笨无用的,统统不顾。谁知昨夜再见,却发觉从前所取,竟是下乘,那些看似无用的招式,才是上乘。”说着,任逍遥摇头苦笑,“这便像你说的《罗云忍辱经》。以天甘露,喂食溷猪,猪舍之走,非甘露之不美,乃猪不知珍。佛陀真言在凶愚者眼中尚如此,何况绝招之于我?现下回想,我也如那个舍卫国轻薄者,见真神而不识。”

“阿弥陀佛。”忘尘双手合十,快然道,“佛之明法,与俗相背。俗之所珍,道之所贱。清浊异流,明愚异趣。施主生性狠厉,自然不见无欲之术。如今善根既开,慧觉分明。贫僧恭喜施主了悟大道,回头是岸。”

“回头便算了。人生若能回头,时光便无可惧。”任逍遥深味一笑,“我只想走好前路。”又看了看马上之人,接下去道,“可惜我的前路,不能与大师相伴。若他日有缘,再去九华山拜会。大师请回吧。”

最后五个字,不是恭送,而是命令。

忘尘不知马上这人与任逍遥有何恩怨,却明白事情无可挽救,心中不觉五味杂陈。但见任逍遥神色,只得躬身道:“施主珍重。”说罢转身,撑起伞去了。

待他身影消失,任逍遥才悠悠道:“林大侠不去筹备婚事,却赶来见我,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林大侠?”赶车的一脸惊诧,“您、您就是世袭诚毅伯、右军都督、昆仑掌门林、林老伯爷?”

蓑衣人淡淡道:“在下正是林枫。”

“林伯爷!”赶车的一声悲号,跳着奔到林枫马前,“小人金华三义梁英。我家大哥、二哥,都被任逍遥杀了。求林伯爷主持公道,除了这个邪魔。”

林枫面无表情:“我与任逍遥的事,不须旁人插手。你走吧。”梁英一怔,不肯离去,抓着马缰不住陈情。林枫听得不耐,脸色一冷,提缰一振:“滚!”梁英被一振之力掀倒,一张脸涨得难看,咬咬牙,终于爬起来,蹦跳着走了。

“哈哈哈。”任逍遥大笑,“好大的官威。”

林枫催马近前,俯视任逍遥,沉沉道:“武林城一战,已有四年。你可还记得死去的昆仑弟子?”

任逍遥轻佻一笑,眼神暧昧:“我只记得凌雨然。”

林枫脸色遽变,锵的一声拔出云海剑,点指任逍遥:“拔刀!我倒要领教你那些上乘招式!”

任逍遥故作惋惜:“什么上乘招式也无用了。我伤重难支,对付金华三义那样的小角色尚可,遇到林伯爷,就无计可施了。”

林枫一怔,哼道:“你倒诚实。”

任逍遥哈哈一笑:“你连我伤在什么穴位都知道,我又何必隐瞒呢?”一顿,又道,“不能堂堂正正地打败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枫哂然:“林某奉皇命缉拿钦犯,死生不论,何来失望。”

“不见得罢?”任逍遥抱起双臂,“你若真的只想交差,或是为昆仑派报仇,应该大张旗鼓、赫赫扬扬地带一队人马来。将来歌功颂德,也有个见证。可你却一个人来,还把旁人赶走。”他微微倾身,戏谑道,“是不是怕我说出什么,伤了你的脸面,坏了你的名声?”

林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任逍遥愈见轻松:“凌雨然和你的婚期定在九月?若我记得不错,快意城一战,也是九月。那一年,我和雨然同船、同床、同枕……”

“住口!”林枫飞身下马,一剑点在任逍遥胸前,血水立刻渗出。林枫一字字道:“不许你再提她的名字!”

任逍遥身不动,口不停:“你知不知道她有支绿玉发簪,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

林枫不语,握剑的手却在颤抖。

任逍遥盯着他的脸,左手四指捏住云海剑剑尖,淡淡道:“那支簪子,她送我了。”

八个字未说完,多情刃已无声无息挥出。

一线红光,如血浆乍迸,直奔林枫虎口。林枫收剑疾退。多情刃如跗骨之蛆,沿云海剑直追过来,沥沥雨声霎时被一声锐鸣取代。

凤凰掌刀!

以多情刃使出的凤凰掌刀。

任逍遥没有心情也没有底气试演新悟的刀法。他要杀人,最快最有效地杀人。

林枫身形一转,翻手一记沧海龙吟。云海剑化为巨龙,咆哮冲出。两人身影在雨中兔起鹘落,锵锵锵一串激响,血污泼出,又被雨水冲淡。任逍遥后退数步,倚住车辕,身前又多了两处伤口,血流如注。

他没有使出凤凰掌刀第三招,因为他的气力已耗尽。更因为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无论用什么招式,也已杀不了林枫。

“任逍遥,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计吗?”林枫目中光华一敛,冷冷道,“你本不是个多话的人,方才所说,不过是要乱我心智罢了。”他踏前三步,剑尖抵在任逍遥咽喉,用一种胜利者的目光看着他,“你那些龌龊心思,不如我替你一次说完罢。你掳了雨然,一路同行,虽然恼她失身,将她赶走,却不顾危险到芜湖与她相会。连雪烟妹子都要撮合你们。我呢?在武林城,她对我隐瞒身份,在芜湖,她对我故作不识,在武昌,她对我若即若离,若非隆中那次意外,她永远都不可能让我知道真相!我不过是她无可奈何的选择!”林枫越说越激动,竟有些凄昂,“为了配得上她,我什么都做了。只差一件。”他的脸色忽然冷下来,“就是杀你。杀了你,才能绝了她的念头!你不必说出传国玉玺的下落,我不想知道。”

任逍遥大笑,笑得嘴里咳出血来:“是我龌龊,还是你龌龊?”他看着林枫,眼中竟有一丝怜悯,“你真不配娶她。”

林枫脸色一僵,继而一步步退后。

因为马车边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

凌雨然。

四年过去,她仍是裙裾飘飘,长发如瀑。淡烟流水般的弯眉下,是一双饱含雨雾的眸子。她撑着油纸伞,静默而来,面容冷漠凄清,像一朵结着愁怨的丁香。

“你说的,”她停在林枫和任逍遥之间,目光凄婉迷茫,“都是真心话吗?”

林枫手足无措:“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

林枫眉间一暖,可是瞥到任逍遥,又是一冷:“不是担心他?”

凌雨然摇了摇头。

“好。”林枫大声道,“你让开,我杀了他。”

凌雨然不动:“杀了他你就心安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将林枫刺得一震,良久才道:“为了昆仑的仇,我必须杀他。”

“杀了他,钟帮主的遗孤怎么办?”

“交给朝廷。”

“朝廷会怎么办?”

林枫迟疑了一下,道:“钟良玉夷三族,其子当斩。”

凌雨然凄然一笑:“你只记着昆仑的仇,难道就忘了当年,钟帮主与昆仑派并肩一战的情分吗?你怎么能让他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林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已经有了勋爵高位,做了昆仑掌门,江湖中再没有比你风光的人,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为了功名利禄吗?还是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林枫沉默。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凌雨然眼圈一红:“你还是要杀他吗?”

林枫点头。

凌雨然叹了口气,退到一侧,道:“你动手罢。”

林枫迟疑片刻,举步向任逍遥走去,却觉后背一凉,低头时,便看到云灵剑的剑尖。

带血。

他一寸寸转过身,凝目望着凌雨然:“好,好,好。”三个字说完,蓑衣已被鲜血染红。

凌雨然欲近又怯,刚要开口,任逍遥突地暴起,将林枫丢入车厢,抱出婴儿,拉住她的手,跨上白马,绝尘而去。

林枫听着哒哒远去的蹄声,身体仿佛没了知觉,闭目道:“你何必手下留情。”

凌雨然武功虽失,武学未失,即便将林枫一剑贯胸,也未伤及他的经脉脏腑。

只是,伤了他的心。

雨雾中,白马飞驰。

任逍遥喜欢骑马,也喜欢抱女人,尤其喜欢抱着漂亮可爱的女人骑马。但现在他的左手要抱婴儿,只能把凌雨然放在背后。

“抱紧些。”他命令道,“摔下去可不好。”

凌雨然心中怄火,双手却乖乖环住他的腰。

任逍遥将马催得太快,快到必须紧紧贴着他的背、紧紧搂着他的腰,才不会被甩下马背。

冷雨从天空没头没脑地浇下,打湿了凌雨然的衣襟。初秋的风横切过来,彻骨寒凉。她将脸贴着任逍遥的背,听着耳边风雨潇潇,感到他身上透来的阵阵暖意,心突突跳得厉害。

如果被他拥在臂弯里,会不会更温暖些?

凌雨然心中千头万绪,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才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道:“不能再往南走了。处州城已经调集重兵,就等你去。”

任逍遥猛地提缰,白马长嘶,前蹄高高昂起,啪地跺出一圈泥浆。任逍遥沉吟片刻,调头向东。

处州府东,越过仙都山,向北便是台州府境。台州海港众多,亦可联络到高天原的船只。

白马驮着两人一径入山,直到雨过天晴。晚霞透过幽碧峰岩照下,流水割山而出,雾霭淡淡,映着落日橙光,恍如神仙都府。任逍遥见白马收蹄已无力,便将婴儿交与凌雨然,下马溯水而行,却不发一言。山间寂寞,只有马蹄声碎。凌雨然抱着婴儿,目光定在他的背影上,也不说话。

如果就这样和他一直走下去,会怎样呢?

凌雨然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好在任逍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就在这里罢。”

凌雨然抬头一看,两块巨岩倚着山崖,犄角而对,下面正好空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容身之所。任逍遥折了枝桠,生起火来,烤上野味,又从河边搬来几块大石,围住火堆。不多时,大石便被烤得发烫。任逍遥将湿衣脱下,铺在石上,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凌雨然窘得面红耳赤,远远坐在角落里。

“你跟我在一张床上睡过,有什么可羞?”任逍遥终于开了口,“便是你不烤火,也要让孩子烤烤火。”凌雨然心知他说得不错,只得挪过来,隔着火堆,坐在他对面。任逍遥指着襁褓下系着的水袋,道:“这里面是米汤,拿来石头上温一温,再喂孩子。”

凌雨然依言而行,喂完米汤,又哄婴儿睡觉。任逍遥穿好衣衫,大大方方走过来,大大方方坐在她身边,却一句话也不说。凌雨然一阵心跳,待婴儿睡了,才偷眼望去,却与他目光撞个正着,头皮登时一阵发麻,冲口道:“你看什么!”

“看你。”任逍遥笑了笑,“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自然要好好看。”突又叹息,柔声道,“何况,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