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再加上那张英俊绝顶的脸,简直没有任何女人能生得出气。凌雨然甚至觉得,他一本正经地说话时,是那么英挺潇洒,那么情意绵绵,让人宁可上当,也想要相信。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任逍遥拢着她的发丝,“否则怎会刺那一剑。”

凌雨然努力推拒:“我是为了救钟帮主的……”

“没有一点是为了救我么?”任逍遥慢慢低下头来,目光如火。

凌雨然感到他发热的鼻息,堪堪挨着自己双唇,悚然一惊,推开他道:“不要!”她背转过身,半晌才道,“我已要嫁人了,请你对我尊重些。”

任逍遥道:“喜欢你便是不尊重你么?莫非女人出嫁,就不许人喜欢了?”

“你……”明明知道他说的都是歪理,可凌雨然就是反驳不了。

“我怎么?”任逍遥淡然道,“我不过心口如一罢了。不像你,既要出嫁,却跟别的男人跑出来。”

“你胡说!”若不是怀里抱着孩子,凌雨然简直想打他一耳光,“分明是你把我掳来的!”

任逍遥摊手笑道:“我又没制你穴道,又没绑着你,倒是你,一路抱我抱得那么紧,现在却说我掳了你?”

“分明是你故意把马打快,逼我、逼我那样的!”

任逍遥耸耸肩:“我骑术好,马自然跑得快。”

凌雨然气得说不出话,任逍遥的心情却也萧索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沉雷。

烈焰驹太好、太通人性,以至于丝毫显不出主人的骑术高低。虽然再好的马也不过只能驱使三五年,沉雷本就不可能伴任逍遥到老。可任逍遥却未想到,它会那样离去。

“其实我真想掳了你。”他故意笑了笑,把烤熟的山鸡递给凌雨然,“趁热吃。”说着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去弄点水。”

凌雨然看着他的背影,眼前掠过与他相识的一幕一幕,心中一片混乱。不知过了多久,任逍遥大步走回,将水袋递给她。凌雨然不觉脱口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任逍遥轻佻地笑了笑:“你担心我么?”

凌雨然压住气道:“虽是下过雨,也难说不会有追兵。”

任逍遥温然道:“没有追兵。我只是看看山势,想想怎么走。”说着坐下,沉吟片刻,又道,“我弄丢了你的绿玉簪,你也弄丢了我送你的香荷包,也许……”

凌雨然想到那个绣着春宫图的粉红荷包,心中一跳:“也许什么?”

“没什么。”任逍遥看着她,满目温柔,“你回去罢。”

凌雨然一怔:“回去?”

任逍遥点头:“回林枫身边去。”

凌雨然紧咬下唇:“可是……”

任逍遥截口道:“没有可是。立刻回去。”一顿,重重道,“如果你还想嫁给林枫的话。”

凌雨然低下头,讷讷道:“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任逍遥目光闪动:“你说。”

凌雨然鼓足勇气道:“别和林枫对敌,好吗?”

任逍遥盯了她半晌,忽然笑道:“这才有点为人妻室的样子。”一顿,又道,“你怕我杀了他,还是怕他杀了我?”

凌雨然双唇一抿,不答话。

任逍遥索性握住她的手:“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凌雨然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道:“很特别,忘不掉。”说完,又反问道,“我呢?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任逍遥眉峰微皱,放手叹道:“很喜欢,得不到。”

凌雨然收回手,低下头,喃喃道:“你是……很好的人。若生在名门正派,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任逍遥淡淡道:“我不信命。”一顿,又道,“我这样的邪魔,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兄弟和女人、钱财和权势,什么事都做得出。”他直视着凌雨然,用最最理所当然的口气道,“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凌雨然只有苦笑:“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坦诚。最大的坏处,也是坦诚。”

任逍遥双眉一轩:“小人坦荡荡,君子长戚戚。”

凌雨然心中五味杂陈,良久,起身道:“后会有期。”

任逍遥拨着火堆,并不看她:“无期。”

凌雨然愣了愣,自语道:“也好。”一低头,匆匆走了。

山间寂静下来,噼啪的火苗,渐渐黯淡下去。烧得通红的树枝里仿佛有血流动。任逍遥丢开燃着的树枝,将手按在多情刃上,淡淡道:“你们不动手,等其他人来了,功劳便分得薄了。”

方才打水时,他已察觉,附近藏着二十个杀手,只是忌惮凌雨然才没有发难。现在凌雨然走了,任逍遥索性喊他们出来。

话音刚落,果然有两个人影扑进山洞。

多情刃刀光一闪。两个黑衣汉子直直倒下,血流进火堆,发出嗤嗤啦啦的声音,在秋夜听来,分外可怖。

没人敢再进来。

任逍遥解下他们腰带,将婴儿襁褓缚在身前,大步走出。

杀手可以等援兵,他不能等。

对方没想到他竟会走出洞来,一梭飞镖打来。任逍遥提气纵身,多情刃脱手而飞。

沿着飞镖打来的方向而飞。

惨呼声接连响起。任逍遥数到“八”时,已弹出十指。指风漫天,树林里、巨岩上、水对岸,不断有人发出闷哼。待他身子落地,扬手接回多情刃,四周已没有一个活口。任逍遥走到水边,拔出身上三枚飞镖,小心将血洗净。

“丢人!”任逍遥看着伤口,摇头苦笑,又看看怀中的孩子,“这些伤都要算在你头上。等你长大,记得还我。”

孩子咯咯笑了笑,懵然不知任逍遥的用意,只知从这一刻起,便不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飞跃,有时还被淋上热热的、咸咸的东西。香甜温热的米汤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怪的液体,有时发酸,有时发腥,偶尔还有臭味。真可算有生以来,最难捱的日子。

任逍遥更难捱。

为了找到婴儿能吃的东西,行程严重拖延,加之追兵不断,原打算用一天工夫横穿仙都山,却足足走了三天。任逍遥忍着新旧二十余处伤口,斩杀十余批追兵,终于感到地势向下倾斜,眼前渐渐出现一个山谷。谷中有一片开阔坡地。坡上种满了粉红、绛紫、赫赤、鹅黄、樱草、雪青、紫棠、精白的奇异花朵。花型如杯似碗,单生直立,一样高矮,一样大小,一色一畦,像无数条彩带铺满山坡,连天也被映得晴光方好。

任逍遥的心却阴云密布。

因为花圃前是一泓清潭,沿潭环布屋舍田地,隐合八卦方位,在这荒渺的深山中,绝非普通村落。

更因为他认得这些五颜六色的花。它们叫做郁金香。金燕子脚环上刻的花纹便是。美人图中,江南何家大小姐何婉仙怀抱里的也是。

何家世代为医,本算不得江湖中人。但何家与江湖七大剑派之一、幽谷清潭盛家世交颇深。何婉仙更与盛家公子盛如海自小指腹为婚。婚礼那日,她的美貌便和沉璧剑一般传遍江湖,无端端成了十大美人,也无端端被卷入了江湖传言——人人都说,这十位美人,有七位钟情任独。但除去艳冠群芳的水柔凤、骷髅美人曼苏拉、飞霜圣剑宋芷颜、隐于玉龙雪山的殷红烛、天下第一兵器师花奴儿,另两位是谁,一直众说纷纭。

有人说,唐家九小姐唐灵失踪,是被任独看上,掳去金屋藏娇。有人说,苏晗玉表面嫁给陈无败,实际却是为了□□任独。有人说,任独在天门山建起快意城,是为了方便与龙山掌门龙骑夫人幽会。还有人说,当年快意城破,天下武林追杀任独,超然世外的幽谷清潭也参与其中,定是何婉仙与任独□□败露。除去京城百味斋的二小姐范湄,这四位美人真真可说被人嚼了一辈子舌根。

任逍遥少年时,也对这些事好奇。无奈每次去问任独,都是一顿毒打,久而久之,便也不问了。直到盛千帆出现,用左手刀法与自己对峙,并提起郁金香之事,任逍遥才重又对父亲的风流韵事追问起来。

任独的答复很简单:与何婉仙确有其事,左手刀法也确是自己教给她的。但两人只相处七天,便再无瓜葛,盛千帆的身份亦无法确知。

任逍遥走进花丛,慢慢躺下,涩涩笑了一下。

幽谷清潭在温州府乐清县雁荡山,雁荡山在仙都山东南。如果这里真是幽谷清潭,真是何婉仙的花圃,那就说明,自己不但足足走错了二百里路,还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哗啦一声。

一个女子拄着花锄,脚边倒着一只水桶。

她荆钗布裙,脸如银盘,唇若朱丹,除去眉梢眼角的淡淡皱纹,与美人图中的何婉仙一般无二。即便上了年纪,也难掩清婉容颜。

只是她的眼睛,不再似画中那般单纯质朴,而是充满了怀疑、思念、痛苦和怨恨。

任逍遥的心沉了下去。

女人怔怔看着花丛里烂泥一样的任逍遥,忽然直直冲过来,挥起花锄,拼尽全力朝他打去,嘶喊道:“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还要来!”任逍遥翻身躲过。婴儿惊醒,哇哇大哭起来。女人愣住,又看了任逍遥几眼,喃喃道:“你不是他,不是他。”忽而一惊,厉声道,“你是谁?”

任逍遥见四周无人,心中一动,道:“我是任逍遥,你可听过么?”

何婉仙手一松,花锄落在地上。

任逍遥命令道:“给我一碗米汤。”

他已可确定,这个女人就是何婉仙。她虽然不会武功,却是一张很好的护身符。

花圃中央有一间花房。房内除了日常起居之物,还有一面墙的药柜,七八种新鲜调配的止血封疮药,整整齐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任逍遥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何婉仙什么都没说,只坐在窗边,一面喂婴儿米汤,一面盯着任逍遥看,连他一个皱眉都不肯放过。待他擦完药,忽然道:“床边的柜子里,有几件旧衣裳,你穿吧。”

她的声音很忐忑,也很温柔,还夹杂着一丝恐惧,一点好奇。

任逍遥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但自己的衣服的确该换了。只是,由始至终,何婉仙都痴痴地看着他,看得他全身不舒服。换完衣服,他便问:“有吃的么?”

何婉仙眉间一喜,似乎等他说这句话等了很久。“有。你从前面右转的第二排架上就有。”

她努力装出惶惶不安的样子,可惜她的演技并不好。

任逍遥取了饭食,道:“你若敢跑去报信,我就杀了你。”

何婉仙非但不怕,甚至笑了一笑:“你真是任独的儿子,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任逍遥冷笑:“盛千帆呢?他又是谁的儿子?”

何婉仙面色一紧,继而迷蒙:“帆儿,帆儿……”她抬起头,凄凉一笑,“如果我说不知道,你是不是会瞧不起我?”

任逍遥没想到何婉仙答得如此直接,更没想到答案竟是这样。如果一个出身杏林世家的女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孩子的生父,只能说明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和不同男人上过床。

所以任逍遥毫不掩饰心内的轻薄与嘲讽:“我只觉得你不简单。”

何婉仙也笑了,笑得极惨:“我也觉得,我不简单。”她望着窗外的花圃,“这地方很久没人来了。就像当年,也是很久没人来。”

任逍遥道:“所以任独来了,你便无法自持?”

何婉仙道:“你想知道?”

“不。”任逍遥的口气很淡,“是你想说,而我碰巧不介意听。”

何婉仙不觉凄然:“姓任的男人,是不是都有本事,叫女人说一些平常不愿说的事?”

任逍遥摇头:“姓任的男人是邪魔,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人的丑事,反倒比好男人更容易接近女人。”

何婉仙若有所思,良久,点头道:“果然不错。我的确不敢把这话告诉人。倘若别人知道了,我定然活不下去。但你,便不同了。”

任逍遥吃了饭,见她仍在出神,便道:“你若憋闷,便说出来。也好叫我知道,碰到盛千帆,该下多重的手。”

后一句显然对何婉仙触动更多。她低下头,忖度良久,终于轻声道:“也好。这件事不说出来,我也要疯了。”说着转过头,望着花房内的花架。架上有两株盛开的郁金香。一株金黄花瓣上洒满红点,一株钻黑花瓣上泛着紫光。何婉仙看着它们,目光柔若春水,仿佛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当年,相公知道我爱花,便从海外重金购得十六车珍罕的郁金香,把喜堂装扮得花海一样。那天,真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发过誓,要让这些郁金香永远盛开,永远灿烂。可是,”她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仿佛一场秋雨,带来无尽凉寒,“成婚不到两年,相公便对我冷淡了。他不愿见我,连我辛苦种出的花,也不愿看一眼。我甚至在他的书房纸篓里,翻到他写了一半的休书。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好,难道是我没有子嗣吗?”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什么矜持都不要,拼命讨好他。他却似更厌恶我,出门访友也不与我说。我觉得,连下人都已瞧不起我。我怕得不敢见人,只能天天躲在花圃里。”

她不是江湖女子,她是大家闺秀。对她来说,没有丈夫的宠爱,没有一儿半女,就是天大的罪过。那半封休书,简直和要她的命没有两样。

“那天,就像方才。他也是伤痕累累,倒在我的花圃里。他和我说的话,就跟你说的一样。我和你说的话,也和当年一样。”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传说中的血影残魔,也没有那么可怕。”何婉仙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他总是夸奖我。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夸奖我的容貌和花艺。我听了害羞,却很喜欢。我跟他说,我丈夫不喜欢我,只喜欢论剑访友。他便教我刀法,说这个刀法比他的剑法强,这样他就会来和我说话。我也不知真假,更不敢去试。我只想着,若是相公对我,能有他一半好,我便知足了。可是……”

可是任独不知足。

何婉仙这样美貌温婉的大家闺秀,对见惯江湖女子的任独来说,就像远涉重洋的郁金香,既新鲜,又有趣,既然遇见了,怎可能不去采?

“他走以后,我又羞耻,又悔恨,只想一死了之。可相公回来了,”何婉仙的脸色难堪至极,深深低着头,掩面道,“我没法拒绝他……”

可是,她怎么还能如从前一样去爱自己的夫君呢?

“过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害怕极了。相公好像也察觉了什么,对我更加冷淡。”何婉仙哭了起来,“后来,他又出门去。我以为他再也不要我,再也不要这个家了。但,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任逍遥忽然道:“你可知他去做什么?”

何婉仙摇头:“只要他能回来,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无怨。”

任逍遥又问:“你没有再怀疑盛千帆的血脉么?”

何婉仙笃定地道:“相公对我和帆儿都极好。”

任逍遥一个字也不信:“既然如此,何必要他去看美人图,何必教他刀法?”

何婉仙欲言又止。就在这时,花圃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盛哥哥,你说的‘帝王血’、‘夜皇后’,在哪里呀?”

这声音泼辣爽脆,像咬一根水灵灵的嫩黄瓜。任逍遥偏头一望,就见花圃里站着一个白衣劲装的女子。她平眉略粗,眼中光彩咄咄,美得像一朵高山雪莲,不是凌雪烟是谁。

盛千帆一袭蓝衫,跟在她身后,道:“现在秋凉,大约娘把它们挪到花房去了。”他的神色依旧腼腆,声音却已变得沉厚稳健,“这两个新种都是第一次开花,娘把它们当宝贝,碰也不许人碰。”

凌雪烟眨眨眼睛:“那,你摘来送我,她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盛千帆看着她,大着胆子道,“只要你愿意,就是整座花圃,也能给你。”

凌雪烟听得忸怩,低头看着自己足尖,道:“可我舍不得爹娘,还有姐姐、舅舅,也舍不得京城。”

幽谷清潭与云峰山庄相隔三千七百余里。要一个自小锦衣玉食、被母亲和舅舅娇纵坏了的大小姐嫁到这么远的地方,的确难为。但要一个男人为娶妻而抛家别亲,则更不能。

盛千帆只觉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苦笑道:“我总算明白,林大哥为什么要做官,为什么要在京城建府邸了。”

凌雪烟却会错了意:“你想什么!我可不喜欢当官的。哼,看到谢鹰白、代遴波,还有唐缎,我就讨厌!看看他们在四川,都是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这样的人能当官,简直没天理!还有那个慕容华予,许哥哥就是被他害得下狱。还有石展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跟他们结交,我就不理你了!”

盛千帆看着她娇嗔模样,呆了一呆,才道:“我也不愿和他们来往,可是,林大哥开了口,我总不能……”

凌雪烟截口道:“反正你不该蹚这浑水,让慕容华予的锦衣卫住进来,毁了这里的清静!”

盛千帆心中暗叹:“我连青云会的明威将军也不要。全是为你,才让他们带兵进来。你却嫌我蹚浑水。哎,你是嫌我,还是怕他们抓住任逍遥?”嘴上却只道:“好了,我们去拿药吧。”

凌雪烟应了一声,便随他往花房来。盛千帆敲了几次门,不见人应,推门一看,何婉仙竟倒在地上,心下大惊,奔去一看,见她只是被人制住穴道,一颗心刚刚放下,就听衣袂声响,凌雪烟一声惊呼。盛千帆转头一看,就见任逍遥右臂搂住凌雪烟,手中拧着红光潋滟的多情刃,抵在她喉间。

“小花豹,这是帝王血和夜皇后。”任逍遥口中衔着两支郁金香,在凌雪烟脸上唇间轻轻摩擦,就像他的热吻,拨得凌雪烟面红耳赤。任逍遥斜斜看着她,挑眉道:“怎么,不喜欢?”

话虽温热,刀却冰冷。

凌雪烟将花接在手中,嗫嚅道:“任哥哥,你快走吧。你不知道……”

任逍遥淡淡道:“我听到了。不过,他们不敢让剑神凌鹤扬的掌上明珠,有一丝一毫损伤。”说着嗅了嗅凌雪烟的鬓发,笑道,“小花豹真是我的福星。”

盛千帆扶起何婉仙,解了她穴道,转身拔出沉璧剑,道:“任逍遥,放开雪烟!”

任逍遥戏谑道:“换我是你,你放么?”盛千帆被这双关之语问得一怔。任逍遥蔑然一笑,命令道:“拿了那些药就走,跟林枫说,小花豹留下来赏花了,令堂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盛千帆眼中一怒,但见任逍遥左手抱着婴儿,却又平静下来:“做梦。”他冷冷道,“第一,有我在,你伤不了雪烟,也休想伤害我娘。第二,我是来给林大哥取药的,只要我不走,必有人来寻,你更无胜算。第三,就算你走得出幽谷清潭,也绝逃不出雁荡山。我劝你立刻放了雪烟,我还会考虑救这个婴儿。”

“说得好。”任逍遥眼中划过一丝精芒,仿佛刀锋,“不过,我若至绝境,一定会带上小花豹。”他盯着盛千帆,一字字道,“盛公子,你莫要抱憾终身。”

盛千帆几乎气结:“无耻!”

任逍遥悠然道:“承让。”

“任哥哥,”凌雪烟忽道,“你真会杀我么?”

任逍遥柔声道:“你若说一句非我不嫁,便是我死,也不让你死。”

凌雪烟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盛千帆脸色煞白,也说不出话。三人正在僵持,何婉仙突然冲上来,拉住盛千帆握剑的手,哀哀道:“帆儿,放了他,让他走,走得远远的。”

盛千帆以为母亲受了惊吓,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怒火,道:“不!儿子一定擒住他,给娘出气!”

何婉仙拼命摇头:“不!你不能!你让他走,快走!”

盛千帆道:“娘,您别怕。爹在前厅和林大哥议事,不见儿子回去,一定来寻。您不信儿子的武功,还不信爹的武功吗?”

何婉仙急得眼泪都流下来:“我说放他走就放他走,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

盛千帆心下糊涂:“娘,您怎么了?您干什么要帮他?”

何婉仙眼泪汹涌而下,一个字也答不出。

却听门外有人道:“因为她不想你们兄弟相残。”

随着话音,一个男子推开门,缓缓走来。他年逾半百,样貌儒雅,戴一顶黑纱唐巾,穿着灰蓝绉纱袍,紫丝绦系腰,正是盛如海。

盛千帆一脸迷茫:“爹,您说什么?”

盛如海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舍:“你不姓盛,你该姓任,你是任逍遥同父异母的弟弟。无论谁伤了谁,都是罪过。”

当的一声,沉璧剑落在地上。

盛千帆面目扭曲:“不可能!”他扶住何婉仙,一声声道,“娘,您说,这不可能!”

何婉仙不说话,只是流泪。盛如海沉声道:“帆儿,休要无礼。”盛千帆不由放开何婉仙,垂下头去。盛如海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既在江湖中走了一遭,听过传言,看过美人图,问过金燕子之事,心中岂无怀疑?”

盛千帆大声道:“没有!”扑通跪倒,眼含泪光,“我是您的儿子,我……”

盛如海抚着他的头,温然道:“你当然是我的儿子,是我最疼爱的养子。”盛千帆全身一震,还要说什么,盛如海已将目光投向何婉仙,“我们一家人,心知肚明地活在谎言里,忒煞无趣。你说呢?”

何婉仙倚着花架,失魂落魄:“你都知道?你怎么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

盛如海不答反问:“你可知,成婚后,我为何冷淡你?为何写休书?”

何婉仙摇头,双眼已被泪水封住。

“我对不起你。”盛如海叹息一声,“我自小体弱,患了隐疾,原不该娶妻。可我着实舍不得你。岳丈大人重信义,又说此病可医,我才放心与你完婚。成婚一年,你不见有孕,我的病也没有一丝好转。只觉此生无望,心中烦闷,不免疏远了你。”

何婉仙连呼吸都要停止。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名满天下的剑客,竟有此难以启齿的隐疾。

“我知道,你很想做母亲。可我的病,恐怕要误你终生。我想写休书,又觉伤了你的颜面,便丢弃了。”盛如海长叹一声,“娘子,你贤惠重情,我怎忍你无端背负七出之名?可我、我也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你,只好借口游山访友,聊解心中块垒。”

何婉仙泪水涟涟,颤声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盛如海点头:“但我从未怪你。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若他真心对你,我宁愿成全你们,也不愿你在我身边郁郁一生。可我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任独。他岂会真心待你。”

“相公!”何婉仙委顿在地,双手掩面,哭道,“别说了。”

任逍遥突然道:“渭水河边,是你?”

盛如海眉峰一挑:“你记得?”

任逍遥冷笑:“逼我爹下跪求饶的人,怎会不记得!”

盛如海喟然道:“当年他伤重不支,为幼子兄弟下跪求饶。我实在无法杀这样的人,只废了他武功,放他离去。”

任逍遥脸色泛青,眉目狰狞:“那天下着大雨,我看不清你面目,也听不清你说话,但我发过誓,有朝一日,定要找出这个人,杀了这个人,”他放开凌雪烟,狠狠道,“以雪此恨!”

盛千帆暴起横剑:“你敢!”

盛如海道:“帆儿,退下。”他看着任逍遥,目中精光乍现,“任逍遥,你最好想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种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