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嬷嬷看着明艳端庄的宝惠,咦了一声:“舒穆禄?好像有位内大臣也姓舒穆禄。”

宝惠喜上眉梢,抑制激动道:“奴婢阿玛正是内大臣舒穆禄·赫泰隆。”说完略微侧目,得意地瞥了眼德珍。

德珍视而未见,万嬷嬷眼里却含着别样地笑容,正要点头道一声“好”时,冷不防与她对面而立的宝惠,突然朝着她的面“阿嚏”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整个院子沉寂了一瞬。

“嬷嬷!”沉寂中,容姑姑忽然低声一叫,所有人顿时反应了过来。

宝惠吓得一脸青白,咚地一下跪在地上,人呆呆地望着万嬷嬷:“我…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是…”茫然不知地说了一时,见万嬷嬷一脸的铁青,她“哇”地一声垂面哭了起来。

容姑姑顾不上宝惠,忙躬身,双手高举递上锦帕,请罪道:“嬷嬷息怒,都是奴婢管教不严。”

万嬷嬷一把扯过锦帕,侧身擦了擦冗长的脸面,将帕子甩在容姑姑手上,冷声道:“不但管教不力,连做宫女最基本得也没教!”说着哼了一声,吊着眼梢睨向宝惠身上的新夹衣,不留余地的数落道:“什么时节穿什么衣服,不是该得的就别瞎惦记。记住,在这宫里头,要摆正自个儿的位置,免得反赔了进去还不知原因!”

“嬷嬷教训的是,奴婢一定谨记。”容姑姑躬着身在旁应道。

万嬷嬷的脾气似乎只是瞬息即转,或是容姑姑恭敬的态度安抚了她。

此时,万嬷嬷脸上已不见任何不悦,仍旧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看向众人,字字清晰的慢叙道:“我也不多说了,该训诫什么,教导什么,自有容姑姑会看着办。好了,就这样吧,你们下去吧。”

一说完,万嬷嬷也不等众人行礼跪安就要离开,容姑姑忙不迭躬身快步行到路前,恭声道:“嬷嬷,不知奴婢这的人可有入您眼的,能有福气在承乾宫当差?”

万嬷嬷闻声停步,这才好似想起此行的目的,侧身看了一眼,伸手指过德珍和玉玲,淡淡道:“就她俩吧,安安分分,也好管教些。”

容姑姑侧目一看,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对德珍和玉玲道:“还不快谢嬷嬷恩典!”

玉玲有些愣住,好似没明白万嬷嬷都没问她一句,怎么就选了她?直至听到身后德珍行礼的动静,才忙同德珍一起福身行礼道:“奴婢谢嬷嬷知遇之恩。”

万嬷嬷颔首应了一声,对她二人交代道:“该收拾的收拾了,明儿早我会派人领你们去承乾宫。”

“喳。”德珍、玉玲各自掩下彼此的心思,齐声应道。

万嬷嬷不语,在转身离开的一霎,瞥到低低垂着头,双肩抖如筛糠的良玉,又摇了摇头方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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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入承乾宫

万嬷嬷走后,容姑姑一说散了,众新宫女们也多无精打采地离开,只有个别几人向德珍、玉玲道恭喜。德珍担心被冷落一旁的良玉,敷衍应付过来恭喜的新宫女,再回过头去找良玉已不见人,她只好歇了安慰良玉的念头,和欣喜若狂的玉玲收拾离开的细软等物。

第二天,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大清早,融融的暖阳已普照大地。

德珍换上良玉昨日留下的新衣,与玉玲一起磕头拜别了容姑姑,就有承乾宫的人来接她们离开。

来人是一名约双十年华的宫女,长得不甚出众,却身材高挑,若不是在这最不缺美人的宫里,也能算得上略有几分姿容。她自称青霞,说是以后德珍和玉玲去了承乾宫,就由她带。

此时,青霞随德珍、玉玲来到两人的住处,在临门的八仙桌旁坐下。

玉玲忙到了茶水双手捧去,笑道:“青霞姐,您先用会儿茶,我和珍儿姐装了细软就可走了。”

青霞接过茶微微呷了一口,就不再沾唇,反把玩着茶盏打量起屋子。

德珍关上柜门,暗自掂了掂藕色荷包内的重量,心里琢磨了下,转身却见青霞把玩茶盏的手那,手指甲剪得短短的,手腕处的袖口没有掐牙,甚至连滚边儿也没有,极为素净,倒让她一时犹豫了起来。

刚踌躇了一下,青霞的目光正好转来,德珍不及细想,拿着荷包就走了过去,欠了欠身道:“这是我闲时绣的荷包,也不知绣工可还入眼?若哪有不妥当的地方,还望青霞姐能提点一二。”

青霞看了荷包一眼,直接收进了袖笼里,抬头向德珍蔼然一笑,道:“在主子内屋当差的姐姐们绣工才叫个好,我不过是在正殿伺候的,一手绣活是比不得那些姐姐的。但是毕竟在主子身边三四年了,比你们刚入宫的绣活儿还是要强上些,这提点一二也是成的。”

德珍原还恐青霞不收荷包,现在听青霞的话却是安了心。

安心之余,又不禁佩服宫里人的说话。

青霞这一番话就是告诉自己,她只是佟妃身边的二等宫女,进不去佟妃的内屋寝室;然而虽是如此,以她在佟妃身边三四年的资历,要教导自己和玉玲这样的新宫女,却还是绰绰有余。

德珍心悦诚服地向青霞行了个礼,道了声谢;玉玲就提着一个青布包袱走来,笑道:“珍儿姐,我收拾好了。你那装齐没?”

德珍看着眉梢间隐含兴奋的玉玲,不由点头一笑:“早就好了,就等你了!”

不等玉玲回一句,青霞搁下茶盏,站起便道:“既然都收拾好了,就走吧。”

“喳。”二人不再打趣,忙敛笑齐应道。

*

拧了包袱,随青霞离开住了半年的院子,德珍忽然心生了几许不舍。

待出了后院,走入前院时,看见院子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德珍才发现这不舍源自何由。

也许从今天开始,像这座二进小院一样简单的生活,就将不复存在。

德珍兀自感慨着,院子里正训教新宫女的容姑姑,却随着她们一行三人的走来,停下了训教。

青霞上前规规矩矩地一礼,容姑姑含着淡笑扶起青霞,目光有意地往青霞身后一瞥,道:“教了她们半年,没想到她俩倒有福气,能到承乾宫当差。不过她俩入宫时日太浅,以后还需你多照看一下。”

闻言,青霞依旧在那客气应对,德珍却是心中顿起波澜。

容姑姑性子冷淡,从不对谁格外的亲近,也不对谁特别的疏远,可现在却为了她和玉玲,委婉地向青霞求一个照应?

德珍诧异抬头,容姑姑正看着这里,她知此为不敬,忙要低下头去,谁知容姑姑突然对她和玉玲,意有所指道:“你们一入宫就来我这,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现在你们要离开,也没什么好再嘱咐你二人的,倒是昨日万嬷嬷临走时的话,你二人铭记在心就是。”

昨日,万嬷嬷临走时说的话?

德珍与玉玲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容姑姑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示意青霞带她二人离开。

再次向容姑姑福了福身,德珍拧着包袱同青霞向院门走去。

一路走一路想,脑海中乍然浮现一幕,德珍思绪豁然一开:容姑姑,这是要她们摆正自己的位置!

拾阶而上的一刻,当德珍骤然回头,只能远远看见容姑姑淡雅的侧面。

但是容姑姑的话,却彷如一株百年老树在她心里深深扎了根,让她总觉得容姑姑的话是话中有话。

然而一时半会也思虑不出,又听青霞简单交代承乾宫的事,德珍便暂歇了思绪,一边随青霞走一边安静聆听。

佟妃,住在承乾宫前院的正殿里,亦名为承乾宫,或承乾殿。不算服役整个承乾宫的百名宫人,只是近身服侍佟妃的宫人,除了万嬷嬷以外,另有一名掌事太监张志高,并两名一等大宫女,而像青霞一样的二等宫女又有四位。至于一般的三等宫女或粗使宫人,并不用立马熟悉起来,因她和玉玲是作为二等宫女分往承乾宫。

除此之外,也为二进院落的承乾宫不仅住了佟妃一位妃嫔,在第二进院落的西配殿明德堂还住了一位答应小主。

路上,青霞叙叙地说着,她们安静地听着,不觉已到承乾宫在东六宫的入口。

青霞立在入口的两扇朱红大门外,手指向朱门内,对她们说:“通过这条长巷转角,就是承乾宫。”

德珍顺着青霞手指方向看去,红墙黄瓦围起的长长巷道,每隔一段便是一道敞开的朱门,这样从头望去,竟是迢迢无尽,让人深卷其中。

呼!

德珍猛抽回目光,手下意识地抓住衣襟。

青霞瞥了一眼德珍,径自跨过朱门道:“这宫里头什么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咱们只要别往里面看,也没甚好害怕的。”青霞的声音在狭长的深巷里,显得空灵而飘渺,若不是她正跟在青霞的身侧,德珍会以为这幽幽的声音,是从那巷里传来。

继续前行,在遇见三拨向青霞行礼的宫人后,她们终于到了承乾宫门前。

抬头一道书“承乾门”的蓝匾,迎面一座朱红木质的照壁。

跨过承乾门,绕过朱红照壁,德珍一刹那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眼。

只见正殿承乾殿丹墀下,左右各立一株掩住半边殿角的梨树。时节正是三月初的天气,恰逢北地春迟,只有梨树枝桠上缀满这一簇簇、一层层洁白似雪得花朵。仰头望去,仿佛是雪落绿树,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雪,还是开满枝头的梨花?

德珍深吸口气,鼻端萦绕着梨花淡淡的香甜气息。

她想,如此清雅的院子,也只有佟妃那般娴雅的人儿才能居住,又或是令世祖皇帝钟爱的孝献皇后方能住于此。

甫一想到孝献皇后,德珍就念及家中的父兄,这使她的心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正不觉陷于个人思绪间,却听一个女子含笑的声音从旁而来:“青霞,嬷嬷让你领的就是她们两个?倒和我去领来的福英一样,都是顶好的模样!”

不止她和玉玲,佟妃还从其他地方挑选了宫女?!

德珍极为吃惊地循声看去,就见一着浅绿一着浅蓝棉袍的两名宫女向过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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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初生警觉

穿浅绿色袍子的宫女,看上去和青霞年纪相仿,也是高挑的身材,却生得五官平平,倒是一张圆圆的脸颊,为她添了几分可爱。

相形之下,那名着浅蓝色袍子的宫女就实为亮眼。

虽然她只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直身袍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削肩细腰,身段曼妙,又是白皙的肌肤,鹅蛋的脸儿,大大的杏眼,一副宜嗔宜喜的模样儿,着实颇具满族女子少有的温柔婉约,很是秀丽。

看来这女子,就是佟妃另外挑中的宫女福英!

察觉到德珍看来的目光,福英微微抬头一笑,笑容温婉而友善。

偷偷打量的目光被抓个正着,德珍脸上恍惚晃过一抹红晕,继而也大方地向福英报以一笑,心下却暗臊自己自视过高。

以前在家中,祖母和母亲都赞她生得极好,后来有了两位嫂嫂,这两位嫂嫂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模子,但比起她来也还逊色一大截,因而她也不觉地自负起容貌。如今进了宫,见周围的宫女容貌也尚不及她,心以为良玉那般绝色是世间少有,只属一个意外,可眼前的福英又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且还同她一样只是名再普通不过的宫人。

果真是她将这一切太想当然尔了,仅听奉养在家的宫中老嬷嬷讲些事,就以为这倘大的皇宫她已了解足够,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皇宫就像那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巷,不身置其中永远不知它有多深,又有多长…

一时心绪起伏后,德珍心中惕然一紧,双手不由暗暗攥住。

另一边,青霞已向穿浅绿色袍子的宫女笑脸相迎,眼睛却直瞅着福英赞了一句“是顶好的模样”,问:“晓冬,早上嬷嬷叫你去领人那会,可有说了什么?”

原来这圆脸宫女就是晓冬,是青霞说得那四名二等宫女中的一个。

德珍回了心神,听着青霞的话,心中暗忖道。

晓冬一脸诧异:“嬷嬷对我说了什么?没有啊,她什么也没说。”说着长长“咦”了一声,狐疑地盯着青霞问:“难道早上你走前,嬷嬷交代你什么了。”

青霞目光闪了闪,好似没听见晓冬的话,侧身退后一步,看了一眼德珍和玉玲,乍然恍悟道:“看,还没给你介绍她俩呢,以后她们可是要跟我们住隔壁屋的。”一边说一边分别向晓冬介绍了德珍、玉玲,又对她二人道:“这是和我住一个屋得晓冬,你们叫声冬儿姐就是了。”

德珍和玉玲对看一眼,依言向晓冬行了个福礼,叫了一声“冬儿姐姐”。

晓冬听得眉开眼笑,态度亲昵的拉着她二人,直说以后她总算不是她们二等宫女中年龄最小的;一副略有些咋咋呼呼的样子,和性子天真浪漫的玉玲倒是相像。不过德珍却不敢掉以轻心,经过适才那一番的心绪转变,她下意识地不再对任何事轻易下断定。于是,面对青霞和晓冬问她们三个新宫女话时,关于她自己的一些情况自不肯多说一字半句,只专注精神留心她们的言谈举止。

一时的细心留意下,才知这叫福英的宫女,并不是去年八月入宫的新宫女,她入宫竟已有两年。以前一直在皇太后的慈仁宫做三等粗使宫女,因皇太后见佟妃身边有两名宫女患病迁出宫,又见福英是个秀丽聪慧的,这才有了福英到承乾宫的由来。

德珍没想到福英身后还有这样一番故事,不免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当她们五人还立于梨花树下絮絮说话间,只见一名近花信年华的女子从承乾宫丹墀上走来。

这女子身材苗条,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容貌姣好,青丝梳成小两把头,并在右髻那戴了一只极小的浅粉绒花;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淡青色直身袍子,宽大的袖口,镶着三寸宽白缎子的滚边儿。

德珍看女子一身截然不同青霞、晓冬的打扮,反和容姑姑的妆容很有些相像,心里不由猜测起这女子的身份。

正在心里想着,青霞和晓冬已双双迎上去,恭敬地行了个福礼,声音带笑地叫道:“宛如姑姑。”

宛如姑姑?

怎么是佟妃宫中的一等大宫女宛如,而不是明德堂的答应小主?

疑念一闪又豁然一明,这宛如虽梳着小两把头,发髻上别了一朵儿绒花,比起一般宫女只梳着发辫是强上了许多,但若以宫中嫔妃的妆扮而论,这一身打扮确实太过素净,即使是分位最低的答应也不会如此妆扮。

刚明白过来这宛如的身份,宛如就斜睨着目光向她、玉玲以及福英三人看来。

看了一会儿,宛如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磨磨蹭蹭在这说话,不知主子还等着!”说完谁也不看,转身就往承乾宫里回。

晓冬脸上不忿一闪,抬眸死死盯着宛如窈窕的背影一眼,回头俏皮地眨眼一笑:“主子可能真在等着,咱们快去。等叩见过主子,我和青霞再带你们回住处。”

“好,有劳两位姐姐了。”德珍抬头,随玉玲、福英感激一笑。

晓冬不在意的笑了笑,与青霞一起在宛如身后,亦步亦趋而行。

德珍也忙拧着包袱,微垂眼眸跟着冬、霞二人的身后,上丹墀入承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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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信年华:二十四岁的女子,泛指女子的年龄正处在年轻貌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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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叩拜见闻

承乾殿是一座面阔五间的殿宇,正间六扇红木雕花殿门,对折向左右开中间两扇,宫檐垂藏蓝缎子绣金团花门幔。

在门幔外侯立片刻,先入殿内的宛如不见出来,一名唇红齿白自称小允子的小太监,从门幔后轻步走出,留了青霞、晓冬在外侍立,领着德珍、玉玲、福英她们三人鱼贯而入。

跟在小允子走进殿内,立刻只感暖香扑面,令人顿觉神清气爽。

德珍入内的刹那,尽管只一眼飞快的扫过,也不由地为殿中的锦绣雅致咂舌。

一入门正对之上设地台宝座,后置五扇紫檀嵌玉石花卉屏风,上悬“德成柔顺”匾;周边的天花绘以五彩双凤,地面是光亮可鉴的方砖;四下又设香几、宫椅、香筒、宫瓷花瓶等物。

锦绣繁华超过老嬷嬷对她所述,而这就是后*宫嫔妃生活的地方,也难怪世间女儿们多想一朝选为后*宫妃,那便是荣华一生。

压下心里忽涌的迷乱,德珍随小允子穿过正间右侧一道红木雕玉兰纹落地罩,来到东次间。

东次间西南面临窗处,又是一段红木雕青竹纹落地罩,罩后是前檐通连的木炕一座。

此时,佟妃就坐在木炕的左侧,右手半搭在一张漆红小几上,意态闲闲地饮着一盏清茶。

小允子走到青竹纹落地罩外,打了一个千儿,躬身笑道:“主子,奴才将三位姐姐领来了。”

听到小允子的介绍,德珍她们三人连忙行下跪叩首礼,口中并道:“奴婢恭请主子金安。”德珍全身匍匐而下,手心平伸在羊毛织成的地毯上,羊毛柔软,触着手心极为舒服。

“免礼。”佟妃温和含笑的声音在上方悠悠响起。

德珍拧着搁在手边的包袱起身,目光低低地凝在地毯上,不敢随意多瞟一眼,尤其不敢瞟向她的右手边;因那里再往过走几步,过了落地罩就是东梢间,作为东暖阁,也是佟妃居住的寝室。

佟妃掩口轻笑一声,又伸手向前微一抬,道:“以后你们就是我宫里的人,用不着这么拘谨,抬起头就是。”见眼前三人仍犹犹豫豫地,佟妃又轻笑一声:“别拘谨了,都抬起头吧。”

听佟妃这样说,德珍三人才终是抬起头。

许是在自己宫内,佟妃只在“两把头”发髻正中戴了一朵大绒花,穿了一身元青绣海棠纹直身夹袍,却也是气质沉寂温雅。在她身旁侍立着一身灰色素袍的万嬷嬷,以及宛如和另一个梳着小两把头、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的女子。

德珍见这女子气度不似一般宫女,心中就知此女是佟妃身边的另一名大宫女梨绣。

佟妃眼里含笑地看了一阵,抬头对万嬷嬷道:“三个并排站一起,个个都是花容月貌,真让我看得挪不开眼。”

没等万嬷嬷应话,一旁的宛如欠了个身,娇声一笑:“这三个妹妹就是好看,奴婢方会去领人时,一见她们简直是看愣了眼,怎么一个个都生得这般水灵!”说着假意吃味的看向梨绣,以众人听得见的声音作势耳语道:“梨绣妹妹,她们都长得这般好,看着又是那心灵手巧的,主子以后光喜欢她们去了,可怎办呀?”

梨绣性子安静,却也被宛如这番说唱俱佳惹得一笑,随即就敛了笑容,配合地正色道:“那也认了,谁叫三个妹妹们个个看了都令人喜欢!而且她们中还有慈仁宫出来的,定是沾了皇太后身上的贵气,我可要多亲近下她。”顿了一顿,转眸看向德珍三人,轻声呢喃道:“就不知她们哪个是了?”

说到这里,一双温温润润的眼睛,就停在德珍脸上流转。

德珍略露出一丝慌乱低下头,心中却暗自警觉:这梨绣看着像似姐姐般温温柔柔,没想到一句话,就问到她们三人中最有来历的一个。

刚想到这,佟妃已是笑容和悦地对宛如道:“你放心,我身边最知事的就是你,不将你多留个几年再放出去,可是舍不得。”

宛如一双笑眼暗了暗,立马福身一谢:“这可是主子说得,奴婢总算安心了,可以再多伺候主子些时候了。”

宫例,宫女年满二十五可出宫任其婚嫁。

宛如看着也应二十三、四,若再多留几年在宫中,那时出宫岂不会太晚了?

德珍一旁听得微微讶然,佟妃主仆二人却已歇了话,佟妃另看向福英道:“你以前是慈仁宫的人,现在到我这来多少有些委屈了。”

福英福了个身,答了一句“能来主子这伺候,是奴婢的福气”的话,又道:“奴婢出慈仁宫时,皇太后特意见了奴婢,说这宫里上上下下,就属主子待人最是和气,又是心善贤德的主儿,奴婢能到主子身边来,是奴婢的得了大福气。并且,还嘱咐奴婢以后要好好伺候主子,为主子尽心尽力。”

一番话不谄不媚,只透着恭敬的意味,听得佟妃笑容登时深了些许,但不等佟妃说一句什么,外面门立太监就尖着嗓子道:“张总管求见主子。”佟妃没说话,目光略略一侧,小允子已会意地躬身退出。

不一时,小允子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方脸太监,身穿蓝绸绵褂的太监服,手挽着一柄拂尘。

“奴才张志高请主子安。”人一来先看了眼德珍三人,才打了个千儿。

佟妃一声免礼,道:“什么事?”

张志高道:“慈宁宫方才有人过来,说主子今午膳后,不用去慈宁宫了。”

佟妃笑容淡了几分,问:“怎么了?”

张志高略犹豫了一下,抬头扫了一眼立在屋子正中的德珍三人,低头回道:“上月,皇上率众臣幸南苑行围,猎了几只野兔一直养到现在。今上午,太皇太后起了兴,说兰妃娘娘厨艺好,就临驾了翊坤宫,让兰妃娘娘中午做一桌子野味。”

佟妃拨弄翠玉扳指的手一顿,笑赞道:“兰妃姐姐一直是宫中众姐妹女德的典范,几乎是没有一样她不懂的。今儿中午她亲自下厨,想必常对兰妃姐姐厨艺赞不绝口的皇上,也是会去的吧?”

“是。”张志高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时间,东次间的屋子里陡然沉寂,鸦雀无声。

德珍拧包袱的手,不知觉地紧了紧,有丝了然划过心头。

看来宫中传闻兰、佟二妃势均力敌,都是继后的人选这一点,并不尽然。

虽然兰、佟二妃共摄六宫,彼此所住的宫室也分别是东西六宫之首,位于乾清宫和坤宁宫左右两侧。但是满人以西为尊,兰妃的翊坤宫不觉已略高佟妃的承乾宫一筹。而且以眼下的情形推断,太皇太后更亲昵于兰妃,皇太后则略喜佟妃一些。

然而,在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二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间,太皇太后不仅身份高于皇太后,她还是当今皇上的嫡亲祖母,力排众议将皇上推到九五至尊位置上的人。皇太后却不然,她只是当今皇上的嫡母,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

如此一来,后位之争,兰妃显然比佟妃的胜算略大几分!

德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额头冷汗直冒,她赶紧摒去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凝神静气侍立。

这时,佟妃忽然转了笑容,捧着茶盏自语一声:“这天底下,还是皇上最有口服。”说时揭开茶盏捋了捋茶沫儿,微微呷了一口,抬眸看向德珍三人,笑容可掬道:“你们三人新来承乾宫,一切都尚不熟悉,就先不用当差。等熟悉了周围,再过来当差吧。”

“喳。”德珍三人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