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颔首一笑,道:“可认得去太医院的路?认不得,就让小允子领你们去。”

福英低头轻声答道:“奴婢曾去过一次,认得路,不用劳烦小允子公公了。”

佟妃闻言又一笑,道:“那好,就你二人去吧。”

德珍、福英垂首应“喳”,佟妃则乘步舆离开。

步舆缓缓行驶在承乾宫前的长巷子里,佟妃习惯性地拨弄着手上的各式首饰,偏头对万嬷嬷一笑:“这两个倒是重情重义。”

万嬷嬷严肃的面上,少见地露出一丝笑容:“重情重义才是更忠于主子的。”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皆明白彼此话中所指。

*

太医院为五品衙门,与前朝一样,设置在紫禁城外的正阳门东江米巷。在宫中所指的太医院,不过是各等级的太医轮流值守的御药房。而御药房可分为两处,一处是专为皇上及嫔妃看诊的内药房,一处则是专为宫人们看诊的外药房。

等佟妃一离开,德珍就随福英步履匆匆地朝外药房赶去。

这是德珍第一次单独行走在内廷,心中的紧张新奇与方才经历的事,合成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她胸口,令她连周围的一眼也不敢多看下,只低低地垂着头跟在福英的身后。

心神不安中,不觉竟已到了外药房。

这会儿的外院房外有些冷清,只有三四个太监在门口闲谈。因是来往的人少,突然出现两名容貌姣好的小宫女,不免引起他们好奇地窥视。

德珍正心烦意乱着,太监们的目光让她一阵不喜。

福英却熟门熟路地走向其中一名挂着木质腰牌的太监,福身一笑:“我们是奉了佟妃娘娘的吩咐,请一位太医给宫里的人看烫伤,不知今儿可有擅疮疡的太医当值?”

那太监一听福英是佟妃身边的人,懒散的态度登时一变,笑眯眯地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来得正巧!今儿沈吏目当值,他可是最擅疮疡得一位了!”说着就引着路往外药房里走。

穿过外药房两扇朱红大门,里面就是一个宽敞的院子,正北一座面阔五间的值房。

跟在领路太监身后两三步的距离往值房走时,德珍悄悄地扯了一下福英的袖子,低声道:“刚会多亏福英姐姐了。”

福英侧首一笑,道:“关心则乱,你是担心玉玲妹妹,才一时乱了方寸。而我不过是占了来过此处的优势。”

德珍回以笑容,只是心中却不像面上的笑容那般轻松。

她自以为能应付宫中大小的变故,可今天突发的事就让她乱了阵脚,直至见到福英从容地与太监说话,她才从乱如麻团地心绪中回了神。

思绪间,他们一行三人已走进了值房。

领路太监径直走到一名留着三缕短须的中年太医面前,说了德珍、福英二人是奉了佟妃的吩咐前来,请一名擅长疮疡的太医往承乾宫看诊。却不料这名称沈吏目的中年太医起初还好好地听着,当听到是给一名新宫女看诊,他笑容顿时敛了下来,道:“宫人病了,一般都是自己过来看诊。她既是烫伤,你们回去让她自己来吧。”说完又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啜饮。

德珍、福英还没对沈吏目突然变卦作出反应,另一边正被看诊的一名老太监却嗤笑道:“还以为是承乾宫的张总管怎么着了,要请了沈太医专门走一趟。不过是一名刚入宫的小宫女,居然来劳烦沈太医。这年头…哦…”边说已边感叹地摇头。

这名老太监似发自肺腑的感叹,令德珍、福英刷地一下红透了脸。

在外药房侍值得太医,官职最高的就是正八品的吏目,他们一向只给一宫掌事的太监、嬷嬷们看诊,并且轻易不会专门外出看诊。因而像玉玲一样的小宫女,要请沈吏目确实有些过了。

德珍、福英心里明白这一点,可想到玉玲左下颊的伤情,德珍忍不住福身一礼,再次相求道:“还请沈太医随奴婢去一趟,实在是玉玲她伤得不清,这再一来一回的耽搁时辰,奴婢恐她脸颊下的伤…”

不等德珍的一番话说完,沈吏目端起一只褐色的小茶壶,置若罔闻的起身走开。

医者父母心,德珍即使知道宫中历来不乏见高踩低之辈,可眼睁睁看着沈吏目这样地无动于衷,她仍心凉了凉,攥着双手和福英木然地站了一会,方才露出一丝微笑,看向神色尴尬的领路太监笑道:“既然沈太医没有空闲,不知这儿可有哪位太医得空,能去一趟承乾宫,实在是玉玲伤情不轻。”

领路太监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也没说个所以然,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音。

“是承乾宫的宫人?我正好也要去东六宫那边一趟,就随你二人走一趟吧。”

这个声音…?

德珍全身瞬间一僵,脑中空白一片的刹那,领路太监已大喜道:“文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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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传的有些晚,明天早些更新,望大家多多支持。

ps:可能女主心理活动有些多,但是俺认为这是一个女主一步步转变认识的过程。咕~~b。

第十七章 异姓兄长

门扇大开的门口,走进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穿一袭藏青纹鹌鹑图补服,头戴阴纹缕花金的顶戴花翎,身材颀长,气质儒雅,面目清朗俊逸。在他身后有一个单肩背药箱的小太监,躬了身子跟着一起进来。

“这两位就是承乾宫的,奉佟妃娘娘的命来请太医。”领路太监笑嘻嘻地介绍道。

福英手扶腰间转身,欲要行礼,却见德珍还僵在那,她轻唤道:“德珍妹妹?”语气微诧。

文吏目,真的是他——文白杨!

德珍身子恍惚一颤,僵愣的神色一点点地缓和,转身同福英一齐见礼道:“文太医。”

文白杨淡漠地点头,问道:“是什么情况?患疾还是受伤?”

福英瞥了一眼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德珍,轻声答道:“是与奴婢同屋的宫女,受了烫伤,伤情略有些严重。”

文白杨微一沉凝,吩咐道:“小成子,你将药箱放到我书案上,再取些纱布过来。”这话是对他身后的小太监说,甫说完,他又随意地指了一下德珍道:“你跟我说下具体伤势,顺便同我去取药。”一语交代过,也不等德珍,就走出值房。

“喳。”德珍答应一声,向福英点了点头,赶紧追了出去。

院子东侧的廊庑下,有一株参天的槐树。

槐树下,文白杨长身玉立,隐在斑驳树影里的笑容,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温和。

疾步奔出值房的德珍,看着槐树下的文白杨,她缓了下起伏的心扉,尽量平静地向他走去。

“文太医。”德珍屈膝福了一福,声音略有一些拘谨。

文白杨目光温润,脸上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几年不见,珍儿妹妹看来是长大了,以前还知道叫一声文大哥,现在倒客气地叫文太医了。”

莞尔而亲昵的口吻,一下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也让德珍忆起了过往。

同是包衣出身的文家世代行医,文白杨祖父当年作军医的时候,曾在战场救过她祖父一命,他们两家也由此成了世交。因世交之家多往来密切,而大哥年龄长了二哥许多,年纪与二哥相仿的文白杨,便与二哥成了幼时的玩伴。后来在文白杨八岁时,他的母亲病逝,他父亲娶继室,他就时常小住她家,与二哥为伴。她比二哥小五岁,自小就最爱跟着二哥,是以文白杨来了以后,就成了他们三人玩在一起。

那时的二哥最顽劣不过,她又是二哥的小尾巴,兄妹俩常常闯祸,每每连累文白杨受罚,文白杨却一直坚定地为她兄妹分担责罚。

孩童时的记忆总是如此鲜明,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总是过得特别快。

当他们三个慢慢长大后,二哥于三年前娶妻,不能只顾身边的兄弟及朋友;她则成了个大姑娘,不能再亲近父兄以外的男子。

现在想想,她与文白杨不再见面已有三年,却不想再次相见,竟是在这陌生的皇宫。

诸般儿时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德珍想起了那个亲如兄长的“文大哥”,不由抬头一笑,笑容灿若朝霞:“文大哥。”

文白杨微怔,目中笑意渐浓:“小丫头果真长大了。”

毕竟有三年未见,这样的语气令德珍脸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文白杨却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若不想你同伴伤势恶化,就走快些。”说罢,转身阔步走向廊庑。

德珍心念一转,压下朝后看的冲动,言语露怯道:“文太医恕罪,奴婢这就来。”一边说一边快步跟上。

等上了廊庑,与守药房的太监打过招呼,进了药房里,文白杨面色郑重的告诫道:“宫中乃是非之地,你我认识一事,他人得知无益。”

德珍知晓这中厉害,立马点头:“德珍明白,决不让人知道我们认识。”

文白杨淡淡含笑,道:“你也不用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德珍也觉反应过度,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换了话题掩饰过去,问:“文大哥,文伯父他是左院判,你怎会被分到外药房了?”

文白杨从立在面前的成百个抽屉里,找到其中一个拉开,回应道:“我两年前考取进了太医院,一直管验收外进药的事,虽说这样再过两三年就可入内药房,但总归不能为人医治,予自身的医术也无锻炼。于是,半年前就申请调入外药房来。”

说话间,文白杨已拿出两个胭脂盒大小的盒子,复又关上抽屉道:“和你同住的宫女受伤也有一阵,恐再晚救治,会不易治疗。我们现在速去。”

想到玉玲对留疤深深地恐惧,德珍重遇故人的喜悦淡了几分,却依旧后退一步盈盈下拜道:“是,文太医。”礼毕,螓首一抬,只见眸中狡黠闪动。

文白杨不禁失笑,却不再多说,就举步向外走去。

*

一趟外药房来去,待回到承乾宫,已过小半个时辰。

三人共住的屋子里,玉玲早就翘首以盼,哭得红肿的眼睛,一见率先进屋的德珍,忙快跑几步上前,牢牢抓住德珍的手,未语先流泪道:“珍儿姐,太医请来了没?”一边说一边急切的往门口看。

玉玲的手心格外得烫,德珍低眸一瞧,两只手背一片的水泡,她暗吸了口气,轻声细语地相慰道:“玉玲妹妹,你别急了,太医请来了,就是这位文太医。”说时从门口走开,让文白杨进屋。

“这…他…”玉玲脸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看着文白杨,显然没想到德珍口中的太医,会是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

背着药箱的小成子,一见玉玲的表情,立时气冲冲地道:“文太医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太医院最年轻的正八品吏目,医术比那些留了胡子的老匹夫不知强了多少!”

文白杨剑眉一皱,低声斥道:“小成子!”小成子连忙噤声。

最后进屋的福英,走上前揭过这岔,向文白杨福身道:“文太医,您为玉玲妹妹治烫伤,不知可有什么需要奴婢准备?”

文白杨看了看玉玲身上的伤,沉吟道:“只需沸水即可,其余我皆已备上。”福英领话而去。

“珍儿姐…”虽听了小成子的反驳,玉玲却仍不敢放心。

德珍自是极相信文白杨的医术,扶着玉玲到八仙桌前坐下,安抚道:“玉玲妹妹你放心,文太医虽说最擅医妇人之疾,可对于正骨、疮疡一类也多有涉及。”

玉玲见德珍看似极为了解,不由狐疑地看着德珍,道:“珍儿姐,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德珍一怔,还未想到如何解释,文白杨已将长针消过毒,面无表情地对玉玲道:“我要先将这些水泡挑了,会有些疼,你忍着。”

玉玲脸上瞬间一白,直愣愣地盯着文白杨手中的针,咬着下唇半响才道:“怎样都可,只要不留疤就行!”看着文白杨的眸中,陡显果决与狠厉。

文白杨皱眉不语,只沉默的为玉玲治伤。

治疗的过程中,玉玲极为配合,即使是疼痛最厉害的敷药,她也紧咬牙关挺了过去。

不过等到最后伤口包扎完了,玉玲在死死抓住文白杨的袖口,几番确定她左下颊不会留疤后,她也终是体力不支地昏厥过去。

和福英服侍玉玲躺下,德珍亲送文白杨离开。

方走出房间几步,文白杨忽然停下步伐,支开小成子道:“好像有针囊落在那了,你去看看。”小成子依言折回。

看了一眼小成子跑开的身影,德珍已猜到文白杨有事要说。

果不其然,她刚收回目光,就听文白杨嘱咐道:“这次一别,你我见面恐不易。不过每隔七日的未时,我将亲自给钟粹宫总管看诊,会路过承乾宫在东六宫的入口,就是东一长街的广生左门。以后你若需帮助,就在那时到广生左门那等我,或者让人带个口信,我会想办法来见你。”

话音刚落,小成子的声音已从背后传来:“文太医,没有针囊落下啊!”

“哦,也许是我记错了。”淡淡地回了一句,文白杨又看向德珍,语气凛然一沉:“一切小心,保重!”

经历了今日的世态炎凉,文白杨的话让德珍心里一暖,眼中霎时就涌出一阵酸涩,却不及眼泪落下,小成子已走到他们身边。

“恭送文太医。”德珍赶紧收止泪水,双手扶上左膝,深深俯身一礼。

直到文白杨二人走远了,德珍才直起身来,仰头望着橘色的红日,眼角终于沁出一滴泪珠。她伸手一把抹去,紧紧地攥着双手,重新打起了精神,走回了她们三人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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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判:太医院首领一人,叫院使。院使下设左右院判各一人,为副首领。所以文白杨的家在太医院有些势力。

第十八章 奴颜婢膝

文白杨外敷的药下得重,当晚玉玲生生地被疼醒,好不容易安抚着她睡下,到了后半夜却又发起烧。德珍和福英自不敢去睡,几乎一整夜就守着玉玲,不停地给她换水降温,直到天将亮二人才睡。

没睡多久,忽然听见屋外有人急促的敲门,接着就是一小宫女兴奋地叫道:“福英姐姐!德珍姐姐!你们快起来!”

德珍被惊醒,一下睁眼坐起,待要穿鞋下榻,只觉头一沉,眼前一阵晕眩。

也被惊醒的福英,看德珍脸色不好,她忙去踏了鞋子,扭头对德珍说:“你昨夜没休息好,我去开门就是。”

德珍听了轻哼一声,又偏着身倒在榻上。

等过了一会儿,德珍感觉好些,慢慢的坐起来,就见福英一手理着鬓发,一手笼着衣襟在门口问:“什么事?大清早的这么高兴?”

小宫女提着水桶一钻进屋,就笑嘻嘻地接口道:“今日,是两位姐姐到主子身边当差的第一天,可不是大喜事!”

闻言,德珍和福英都微微一愣,小宫女却已手脚麻利地给她们分别到了洗脸水。

德珍很快反应过来,套了一件淡绿色的春绸夹袍,到小宫女的面前问:“是万嬷嬷让我们去的?她可还说了什么?”

小宫女一问三不知,只说两刻钟后,让她们过承乾殿去。

见问不出什么,德珍用一块碎银子,打发了小宫女,若有所思地关上门。

刚一回身,赫然发现玉玲不知何时醒了,正不声不响地坐在床上看她,德珍不觉怔了怔,玉玲已冲她一笑:“真好!主子可算是让姐姐们去身边当差了。”说话间,眼睛已转向福英。

福英飞快地绑了辫子,顺手将辫子甩到背后,走到玉玲的床头坐下,温柔笑道:“玉玲妹妹,你早些好起来,也是要在主子身边当差的。”

玉玲让这话触动了心事,娇俏的笑容在她脸上消失,两只红肿的眼睛又湿了,低泣道:“都是玉玲不好!若不是昨下午,我以为讨好了珠儿,就可以早日安排我们上差,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情绪渐渐激动:“又只想着自己的伤,还差点冲动行事,害了姐姐们和李公公…呜呜…都是玉玲任性了…对不起…”说时哭得已是厉害。

福英轻叹一声,默默抱着玉玲,任玉玲趴在她肩头哭泣。

看着眼前一幕,德珍一时沉默了,心中却有个声音在问:若昨日的事并没有顺利解决,那一句“任性了”或“对不起”就可以揭过吗?

念头在脑海里盘桓,德珍摇了摇头,轻步走到福英身后,一同安抚玉玲,不让自己再去多想。

*

毕竟还要赶去承乾殿,德珍和福英稍微抚慰了玉玲,她们就收拾了出去。

这个时候才卯初一刻,太阳刚从东方冒了头,大地还灰蒙蒙的一片。在承乾宫的院子里,却早有七八个宫人拿着人高的扫帚晨扫,他们看见德珍、福英走来,一改平时的冷淡态度,都搁下各自的扫帚,纷纷向她二人行礼。

一路上受礼过来,德珍与福英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至行到梨树下。

梨树下,正立着一个穿淡绿袍子的宫女,走进一看,却是青霞。

德珍侧头看了一眼福英,赶紧要上前行礼,青霞却抢先一步罢手道:“这些先免了!我问你们,以前说过主子起身的事,可都牢牢记住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德珍心神一凛,同福英郑重其事道:“都记住了。”

听到掷地有声的回答,青霞暗暗松了口气,道:“那好,跟我走吧。”

“喳!”德珍与福英对看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回道。

青霞点头不语,转身走上丹墀石阶,向承乾殿殿门走去。

德珍亦步亦趋跟上,人从梨花树下走过,有早晨的凉风在吹,带了那梨花的清芳之气,轻轻柔柔地拂在身上,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德珍再深呼了一口气,眼里渐是一片清明,随青霞恭候佟妃起身。

*

那一天的早晨,德珍在承乾殿门外侍立了整整半个时辰,殿门前垂着的蓝缎绣团花门幔才撩开,提着红木漆金匣子的梳头太监从里退出来,小厨房里炖了一夜的燕窝由万嬷嬷亲手端进去,她们等在外的四名二等宫女方捧着盥洗等物鱼贯而入。

她是倒数第二个走入东次间的,手里捧着一只鎏金小痰盂。

那时在她们入内之前,佟妃已穿戴整齐的坐在木炕上,等用每早一盅的燕窝。

而她就捧着小痰盂,与众人一起静候佟妃用燕窝,然后在佟妃以温水漱口时,她双手高举小痰盂跪下。

在跪下的那一刻,或是佟妃吐漱口水的那一刻,她胸口猛然一紧,所有的意识只想到了一个词——卑微!

也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入宫之前,母亲为何总是叹息说,我的珍儿心性高傲,到了宫里该如何是好。当时的她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奴颜婢膝”的做人,在家中见得多了,她又怎会做不到?

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知道,却又做不到。

上方的水声停了,德珍压下翻涌的情绪,捧着痰盂恭敬地退回一边。

随之,福英又端着荷叶式漆红木盘走上前,佟妃拿起盘中的面巾在嘴角拭了下,再待福英端着木盘退回一旁后,她和颜悦色的笑问道:“玉玲好些了没?太医昨日看了怎么说?”

德珍感到佟妃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忙精神贯注,恭声答道:“托主子的福,玉玲好多了。太医说再等十天半个月,玉玲的伤就差不多了,劳主子挂念。”

佟妃笑了笑,道:“你们是我身边亲近的人,对你们自要多几分照顾。”甫一说完,话锋陡然一转,微蹙眉道:“你怎么起的?脸色这么不好,额头还冒着虚寒。”音量略高,却听不出喜怒。

德珍仍不敢疏忽,只想到青霞曾说,带病在主子身边当差为不敬,她忙回道:“昨晚玉玲伤处一直在疼,奴婢不敢阖眼去睡,可能就因为照顾了一夜,这会儿才有些面色不好。”

佟妃一听,看了一眼福英,又和悦地笑了,对众人道:“宫中嫔妃讲和睦相处,你们宫人之间也需和睦仁善才对。”

“是,谢主子示意。”一屋子*宫女福身齐道。

话音刚落,只听落地罩外珠儿的声音响起:“主子,牛乳送来了。”

佟妃没有说话,立在一旁的万嬷嬷却向她们罢了罢手,示意她们撤下。

德珍舒了口气,随来时一样悄然退下。

走到屋子中间,在与珠儿错身而过的一刹,德珍讶然地看见珠儿端了半盆御用牛乳,而不只是饮用的一杯。待行至出东次间的落地罩时,她再略略侧目,余光所及,是佟妃正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伸入铜盆里,温暖洁白的牛乳在佟妃手上溅起纯净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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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快有事情发生,望新老书友多多支持!谢谢!

第十九章 书房初见

时近五月,早晚虽说还有些凉意,白日却渐是暑气蒸郁。

眼见这日头一天天燠热起来,总管张志高就请了佟妃准允,在承乾殿殿顶上和院子里搭了凉棚。搭好后没几天日头更热了,殿中的锦窗都支了起来,就到了该挂竹帘的时候。但佟妃的寝殿是不许一般宫人入内,这样一来,打扫殿宇挂竹帘的人手就显然不足。

于是,德珍和福英琢磨了一下,想向万嬷嬷提一提玉玲,看能否让玉玲早日上差,却迟迟找不到合适之机。

展眼已是四月末,离五月初五端阳节正好还有十日。早在几天前,万嬷嬷就对她们二等宫女说了,那天下午佟妃要去翊坤宫,找兰妃商量端阳节的一些事宜,让趁着佟妃不在承乾殿的空当,将门、窗各处的竹帘都给换上。

这日佟妃如往常一样,午起后用了一盏奶茶,就乘步舆先去慈宁宫。

等到步舆出了承乾宫,恭送佟妃离开的德珍,才随着一众人直起身。

刚一起身,张志高就睨着眼睛吩咐道:“洒家让人去取帘子,你们先回屋换了寸底鞋再过来。”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众人见张志高离开,也各自回屋里换鞋。